离开热海警署以后,权藤和小田切马上对山形的弟弟山形谦二进行了调查。
经调查得知,他在案发的前一天因患十二指肠溃疡住进了市内的医院,案发那天没有离开过医院,在他的周围也没有找到与案件有关的可疑人物。
深夜,两人回到侈善寺警署。搜查会议立即召开。
这时,东京方面送来了有关被害者长田源一郎的情报。
长田,四十八岁,显得比实际年龄老,也许是因为犀利的目光和沉着的举止里总带着凄凉伤感的情调所致。
他是金融业者,在东京目黑的大楼里设有一间事务所,但公司里只雇有一名女事务员,日常事务几乎由他亲自操办,因此那名女事务员也不知详情,只知与朴素的外表不同,暗地里流动着巨额资金。同时,据女事务员反映,长田不知从哪里拉来的关系,与年轻的政治家和导演都有交往。
在与他谈生意的人中间,有好几个这种类型的社会名流。
长田有个叫“邦子”的妹妹,三十四五岁。不!表面上是妹妹,其实好像是小妾。
邦子常来事务所,她长相清秀,一副日本式的容貌,风韵妩媚,秀长的眼险里隐含着叵测的妖冶。
邦子在银座的黑蔷薇酒吧里当招待。导演和作家等名流经常光顾那家酒吧。由此产生了一种推测;她以独特的魅力为武器与他们接近,探出什么把柄,再向长田汇报。长田会不会以此要挟他们?
这种推测是根据女事务员和黑蔷薇酒吧里的女招待们反映得出的,警官不可能找到证据。这种类型的犯罪,因为没有来自受害者方面的报告,所以要查明事实是很困难的。
然而,大约半年以前,邦子突然从长田的身边销声匿迹了,还辞去了黑蔷薇酒吧的工作,以后去向不明。不知是因为和长田闹翻了,还是为结束那种酒吧女侍的生活而隐姓埋名了?
以女事务员的反映和留在事务所里的文件作为线索,警方在东京查到几名涉嫌人员。
但经调查,他们在案发时都不在现场,是清白的。在涉嫌对象中也出现了冲村真也的名字,但权藤自己证实,案发那天夜里七点半以后,他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房间。
女事务员不在现场的证明是不可动摇的。警方立即着手调查邦子的去向。不过,杀人现扬显示,凶手显然是比长田更有臂力的人。嫌疑的集点便再次回到山形的身上。
小田切微微胀红着脸探出了身子。
“刚才在伊豆箱根的火车上想到的……山形会不会是在八点十五分左右返回古里阁,比他供述的时间稍稍早一些?长田因洗澡时烫伤打电话给账台要求送药之后,他就将长田杀害了?”
“你是说,此后铃子送药去时,浴室那边传出的回答声,是山形的?”
将要接近退休年龄的署长栗冈稳重地赞同道。
“正是那样。听说当时他回答:‘我正在洗澡,药就放在那里。’但是仔细想来,尽管烫伤的范围很小,但连水泡都烫出来了,却还去洗澡,这令人感到奇怪。长田那时已经被杀,山形会不会是为了将铃子赶开,才急中生智那样回答的?当时大约是八点二十五分,估计此后山形倘若马上关了浴室里的灯,全力奔跑,正好在八点半左右能够回到停着的汽车旁。”
“但是,长田的烫伤涂了锌油。这怎么解释?”
“假如山形手边有锌油,他可以将长田勒死后涂上去。长田打电话要烫伤的药,所以女侍早晚会将锌油之类的药送来吧。因此倘若事先涂上去,在尸体被发现时,就会起到推迟死亡时间的效果……”
“这样的推理太偶然了吧?倘若是薄荷油之类还说得过去,但锌油……”这样的反驳,小田切似乎也能够理解,他咬着嘴唇颇感遗憾地凝望着桌子的一角。
“山形事先带着锌油,这种巧合不太可能。”
短暂的沉默之后,权藤抬起头来。
“倘若事先知道会出现烫伤事件的话,怎么样?就是说,倘若小学同学阿团告诉他,让铃子或什么人趁冲村在洗澡时从水龙头里突然放出沸水?……我认为这不是不可能的。阿团从铃子的好奇和打听锅炉房作业情况等现象来制订作案方法,计算冲村的到达时间和吃饭时间等,可以大致推算出洗澡的时间。”
“倘若能够推算,又怎么样呢?”
栗冈那平静的目光里开始微微地浮现出兴奋的神色。
“山形在八点之前溜回古里阁。这时长田多半还在客厅里吧。山形趁长田不注意,冷不防用热水瓶里的沸水洒在长田的手上,接着用香护砸他的后脑部。搏斗到最后,长田被勒死了。然后山形马上就用事先淮备好的锌油涂在长田的手上,然后估计着时间向账台打电话,要求送治烫伤的药来。但是未必一定要与山月阁在时间上保持一致。关于电话里的声音,老板娘也说对方的声音很轻,而且又是在那样的时候,谁都不会产生怀疑吧。”
没有人提出异议,房间里所有的目光全都热切地集中在权藤的身上。
“以后和小田切君的推理一样。八点二十五分左右,铃子将药送去时,浴室里传出的声音当然也是山形的。铃子将药放在门外的装饰橱里离去后,山形马上离开了古里阁。翌晨,铃子只是说容器的位置稍有变化,却没有肯定。同时,容器上除了芙美江和惠子之外,重叠着两三个指纹,无法确认有没有长田的指纹,这对凶手来说,不正是一种幸运?”
“这样分析,基本上合理。”
栗冈一边沉思着,一边慢条斯理地答道。
“但是,有两三个矛盾。”
“首先,倘若山形事先经阿团点拨使了个花招,那么他为什么会自己主动说出与阿团是小学的同学?”
“开始时我也受骗了,但后来我想,山形会不会是将计就计?与阿团之间的关系,经调查早晚会知道。倘若那样的话。还不如自己讲出来……”
“嗯。如此解释也可以,但接下来是药的问题。山形应该无法预测女侍一定会送锌油来吧。倘若山形涂的药和女侍送来的药不一样,不就等于暴露了自已吗?”
“问题就在这里。或许伊吹山庄有个常备锌油用于烫伤的习惯?而且,山形知道了这个习惯……”没等权藤讲完,栗冈的手已经伸向电话机。伊吹山庄马上就接通了。
转告芙美江接电话,交谈了两三分钟后,栗冈放下听筒。将听筒放下时的手势显得很无奈,这证明着他的失望。
“据老板娘说,当时正好药断了,她给附近的药店打电话,托他们马上将药送来,什么药都可以,只要对烫伤有效的药就行。因此,是药店的老板选了锌油,伊吹山庄并没有特地常备锌油的习惯。”
沉默。沉重的气氛再次笼罩着狭小的房间。
“等一等。”
小田切低低的喃语在房间里显得很响。
“刚才山形说,他潜入古里阁的时候,好像壁龛上的香炉躺倒着。倘若这是真的,长田还是应该在烫伤事件之前就被杀了。”
小田切的目光探寻着权藤的同意。接着一瞬间————“对呀!”权藤发出连他自己也感吃惊的吼声。“事先能知道水管里会喷出沸水的,除了阿团老人之外,还有一个人……”8五月刚刚来临,东京的街道上就已经是一副夏日的景象。但是,那年气候不好,混浊的云雾混杂着烟雾一连几天遮盖着天空,潮湿阴冷的风儿使人们的脚步都变得匆匆忙忙。
在涩谷车站附近神山的山丘地区一这一带算是树木茂盛的一密密匝匝却非常宁静的住宅区里,醒目地耸立着与建筑物很不相称的霓虹灯。霓虹灯上的字,即便在很远也能看清是“白鸳”两字。以烹任闻名的白鸳宾馆从大白天起就门庭若市,来这里的客人有一半是情侣,一眼就能看出都是一些不愿去温泉旅馆的人们。还有一半不是来闲谈的就是独自带着稿子来写文章的人。偏房围着主楼向四边散开的布局,总有些像伊吹山庄。
春风和煦的傍晚,一个男客走进偏房清山阁。也许是想来写东西吧,他将一个沉重的包交给领他进客房的女侍。
女侍将包放在客厅的角落里刚一出去,男子便摘下深色的太阳眼镜,冷漠的眼眸里凝聚着叵测的目光,凝望着院子里盛开的杜鹃花。
隔扇又打开,刚才那位穿着工作制服的女侍送来茶点。她将茶点放在桌子上,接着又稍稍打开刚关上的隔扇朝门外窥探着,又察看着院子里的动静,确认院子里没有人后,便又悄然将门廊里的拉门关上。男子的手搭上她的肩头。
默默无声,长久热烈地拥抱。——分开时,两人都已气喘吁吁。
冲村真也经过这两个月后显得非常落魄,邦子同样更显憔悴,瘦得面目全非,几乎已经没有了丰满红润、戴着厚度近视眼镜的“铃子”的面影。她没有戴眼镜,脸色异赏苍白,失去了昔日的风采,只是湿润的大眼睛里依然闪烁着令男人销魂的天生的妩媚。
倘若脱去工作制服,她就完全是一个正值妙龄的城市女性。然而,她的面容也与黑蔷薇酒吧里的邦子判若两人。主要是眼睑的缘故。原先稍稍有些古稚的单眼皮,因为变成了清晰的双眼皮,整个脸庞便一下子显得洋气十足。而且,那清瘦的脸颊,不知为何微微地鼓起着,为整个脸庞增添着一丝怨味。
“这样下去,还要忍耐到什么时候……”在里间,两人向事先铺好的床褥上倒下去时,邦子断断续续地喃语着。因为冲村紧紧地搂抱着她,她的嘴唇埋在他的胸脯里。
“再忍耐一下。到社会淡忘了那起事件,警察放弃追查邦子……”
“为了不引人注意,我离开长田后还特意做了整容手术……”
“不管怎样整容,熟悉你的人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
“长田就没有注意到啊!”
“那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认定你是一个女侍,没有深加留意吧。”
那天晚上的事,像走马灯一样浮现在邦子的脑海里。
邦子从正月里就住在伊吹山庄里,她根据长田的住宿预约向冲村联络,制定冲村应该来投宿的日期,并投出恐吓信,使那天夜里旅馆上下的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冲村的身上。邦子始终是一名古里阁的女侍。长田的确没有想到要好好地看看“铃子”的脸。七点,邦子趁收拾晚饭餐桌进出的机会,将湛满沸水的热水瓶放在长田的桌子底下。
行凶是在七点十五分左右完成的。长田近来正企图对冲村进行勒索,冲村悄悄地拜访古里阁,装作偶尔在旅馆里邂逅的模样提出有事要谈,便走进了长田的客厅里。他先故意装作不小心的样子将热水瓶里的沸水洒在长田的手上,趁长田注意手的当儿顾手摸起手边的香炉猛砸长田的后脑,不料长田正往后退,没有一击毙命,但冲村在学生时代学过空手道,臂力胜过长田,约五分钟便结束了长田的生命。
冲村急急赶回山月阁里,装作刚整理完稿子的模样,将长田和山口他们请进屋子里喝酒。
八点十六分,邦子给账台打电话要烫伤药。她接通帐台的电话后就放下听筒,打开冲村模仿长田的口气录下的小型录音机。那种时候,声音即便稍有不同,也不会有人产生怀疑。邦子将录音机藏在怀里,快步回到账台,给长田送药也是邦子的工作。
她宣称在古里阁门口,长田说“将药放在那里”,她按长田的吩咐放下后就返回了。
这是她的急中生智。芙美江在她的背后观察着情况。她害怕倘若芙美江与她一起去长田的房间,计划就会全部被打乱。
芙美江去了山月阁。片刻之后,邦子再次潜回古里阁,用出最后的勇气将锌油抹在已经死去的长田的手上。她关上浴室的灯,古里阁笼罩在黑暗里。她翻出古里阁的窗户,透过篱笆看见冲村客厅里的灯时,邦子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偶发事件”这句话。
以前,邦子在爱上男人的时候,她的目的始终都是为了欺骗。长田和邦子的协作是默契的。她少女时被长田收养,不久又成为他的情妇。邦子对他没有丝毫的怀疑。至少在遇到冲村之前,她是如此。
真心爱上了冲村真也,这对邦子来说是意想不到的偶发事件。不!不仅仅是邦子,这对冲村来说也是如此。而且,对长田来说也是如此。
开始时,冲村照例是长田用邦子当作诱饵进行勾引的冤大头。邦子很快探出冲村在出名前的坎坷经历,他在大学读书学空手道时曾和暴力团有过交往。大学毕业当上导演后,他还给暴力团的头目五百万元作为“培养费”。这些事,在他功成名就后成了抹杀不掉的污点。
邦子猛然发现自己内心里朦朦胧胧的柔情时,己经为时过晚。因为她的一切都要通过长田,长田倘若知道邦子被冲村夺走,会使用他那所谓的武器不择手段地毁掉冲村。
己经晚了……这句话忽然使邦子的胸膛里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为了驱散那种不祥的感觉,她紧闭眼睛,在空白的意识中只顾深深地依偎在冲村的怀里……这时,冲村和邦子都没有听见,一阵纷杳的脚步声跑近客厅,在门外停下。两人更是做梦也想不到,随着脚步声而来的,正是修善寺警署的刑警们。他们执拗地追踪着在长田被杀的翌日留下为烫伤事件辩解的信后从伊吹山庄消失的“铃子”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