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把江城变得有几分诡异,步行街路上时不时有打扮妖娆的年轻女子来来往往。来意浓酒店在繁华的步行街边一条小巷里,颇有点闹中取静的感觉。
苏雨一推开酒店的玻璃门,就看见王刚正端着茶杯悠闲地坐在那儿,一边抿着茶,一边盯着远远的墙角处,连他走进门都没注意。
“嘿,你看什么呢,这么专心?”苏雨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王刚对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墙角站着几个年轻的服务生,有男有女,其中两个小姑娘长得还颇为清秀。
苏雨不由得笑了:“你不会是想另起炉灶吧,你现在可不是自由之身了。小心我告诉未来嫂子。”苏雨知道王刚的女朋友是和他一起工作的女警,管他管得特别严。
“说什么呢,我可是正在查案子呢!”王刚正色道。
“查案子?宋紫欣的案子?”苏雨追问着。
王刚刚想说什么,又马上闭口了。
一个服务生端着餐盘走过来,一碟一碟地往桌上放。
“你点了这么多,谁付账啊?”苏雨故意皱起眉头问。
“你啊,你是老板,我可是一小小警察。哎呀,我可饿坏了,今天忙得午饭也没顾上吃。”王刚说着就自顾自夹起菜吃了起来。
苏雨摇摇头,拿他没办法,这家伙在警校时就号称“食神”。苏雨可没什么强烈的食欲,况且,心里总是隐隐为紫妍担心。
“你在短信里说,宋紫欣的案子有新进展,到底是什么?”
王刚抹抹嘴,放下筷子,很严肃地说:“苏雨,虽然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可是,关于案情我们刑警队有规定,不能随便透露,这你也知道。不过——”
苏雨微微一愣,这小子卖什么关子?
王刚压低了声音说:“不过,我做了请示,局里领导都清楚你的为人和能力,秦队还希望你配合我们来侦破这个案子。因为这个案子现在看起来更加神秘了,宋紫欣八成不是自杀。”
果然应了自己的猜想,苏雨心里猛地一沉。“到底你们有了什么新发现?不是一直都没什么新线索吗?”
“本来是没有,可是,昨天从省里来了位专家罗教授,刚刚从美国那边研修回来的,到江城来给全省的法医进行一次短训。局里就请他给宋紫欣重新做了个尸检。结果,在她身体里发现了一种很奇怪的物质。”
“是什么?”
“按那位专家的话说,就是一种神经毒素。但是国内非常罕见。而且在宋紫欣的身体里非常微量,要不是他这次为了讲课特地带了台刚在美国购买的新仪器过来,恐怕还测不出来。”
罕见的神经毒素?!真是太诡异了!苏雨的脑子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他思索着说:“应该是一种类似河豚体内毒素的物质,无色无味,人服用后发作缓慢,而且会产生幻觉。”
“厉害啊,不愧是咱班的人体电脑,和省里专家说的一样,无色无味,而且能在进入体内好几个小时才发作,让人精神亢奋,产生幻觉。这类毒素在美国都是严格管制的,国内非常罕见,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这儿呢?又是谁用什么方式把毒素注入宋紫欣体内的呢?”王刚一分析起案情就一扫玩笑的神情,双眼炯炯有神。
苏雨接过话头说:“首先应该不会是她自己,如果她要自杀,安眠药、毒鼠强都很容易得到,大可不必费劲找这么稀少的毒素,也不会有后来跳楼的行为。其次应该是她身边的人投毒的可能性比较大,这种毒素如此罕见,不会是那种漫无目的地向公众投毒,而是针对宋本人,也就是她的身边人干的,家人、朋友、保姆、司机都有可能。”
王刚点点头,抿了口茶,说:“还有一点,肯定是很恨她的人,要不然不会这么费尽心机地去对付她。”
很恨她的人?苏雨心里掠过一个人的影子。
他正想说宋紫欣前男友的事,王刚突然扬了扬手,说:“服务员,埋单。”
“话还没说完呢,再说我还没怎么吃呢!”苏雨急着制止他。可服务员已经带着账单过来了,王刚耸耸肩膀,苏雨只得掏钱了。
两个人一走出“来意浓”的大门,王刚就将苏雨一把拉住,闪身在墙边的阴暗处。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用急切的语气小声说:“来意浓酒店吗?麻烦找一下魏鹏飞,有急事,我在门口等他,请他马上出来一下。”
“你搞什么鬼?”苏雨惊诧不已。
王刚不理他,只专心地盯着饭店大门,苏雨狐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个穿着服务生衣服的男人急匆匆地走出来,四下张望。
“嘘,注意看,那个出来的男人。”王刚双眼瞪得溜圆。
苏雨熟悉他这种表情,那是案子有转机时的兴奋。莫非这个走出来的男人和宋紫欣的案子有关?
“你相信吗?他原来还是个硕士,现在却跑到这儿来端盘子。”王刚凑近苏雨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就向前迈了一步,低低喊了一声,“魏鹏飞,是我找你!”
声音虽不大,却让走出店门的男人吓了一跳。他猛地转过头来,就着灯光,能看见那是一张异常苍白的脸庞,也许曾经很俊秀,但现在却刻满了厌倦和阴郁。
“你是谁?”男人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警察!”
王刚掏出警官证晃了一下。
男人哆嗦了一下,目光在王刚和苏雨脸上来回扫了几下,垂下了头。苏雨突然间明白了他是谁。
王刚温和地说:“魏鹏飞,我们来是想和你谈谈宋紫欣,想必你也知道她的事了。”
魏鹏飞的脸色瞬间变了变,说:“我不认识什么宋紫欣,我们穷人不认识那些有钱人。”
“哦,那你怎么知道她是个有钱人?”
魏鹏飞懊恼地皱了皱眉头,反驳道:“报纸上都登了她跳楼自杀的事,江城谁不知道?再说……再说我以前也是在师大上的学。”
王刚依然很和气地说:“你不仅是在师大上的学,还和宋紫欣关系密切,曾谈过三年的恋爱,直到她移情别恋,嫁给秦浩天。”
听到“移情别恋”几个字,魏鹏飞脸色更加苍白了,他双手紧紧捏住工作服的下摆,一字一句地说:“警官,你既然已经调查过我,应该知道我进过精神病院,吃了那么多药,我的记忆力早就坏掉了,就算我以前认识宋紫欣,也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王刚一时语塞,还真是有这么档子事。
魏鹏飞嘴角掠过一丝嘲讽的笑:“警官,对不起,我得进去工作了,不然老板会炒了我。”
王刚神色严峻地说:“魏鹏飞,我们是警方在调查取证,你作为公民,有配合调查的义务。”
苏雨不紧不慢地插嘴说:“如果你和宋紫欣的死没有任何牵连,又何必害怕和我们谈谈她以前的事呢?你总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了你在这里的工作吧?”
魏鹏飞望了望苏雨,又望了望王刚,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十分钟后,三个人已经坐到街角转口一家叫“三毛车水屋”的小店里。夜色渐浓,小小的店面里客人寥寥无几。
王刚递给魏鹏飞一根烟,他摇摇头,抿了抿嘴唇。他似乎想通了,不等王刚他们追问,就将往事娓娓道来:
“不错,我是和宋紫欣谈了三年恋爱,我那时候很爱她,觉得她就是我的全部生命。她那么完美,漂亮、聪明、有才华,我拥有了她,就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虽然我们都没什么钱,但我拼命读书,拼命帮着导师做实验。我学的是比较热门的医药学,我相信以我的能力毕业以后一定可以给她富足的生活。可是,我想错了,她根本不是一个耐得住清贫的女人。快毕业的那一年,她去都宝集团实习后,就开始渐渐变了。一身名牌衣服,用高级化妆品,出入高档酒店,大肆购物,这些她以前鄙视的东西都变成了她的最爱,金钱彻底改变了她。三个月后,她提出跟我分手,嫁给了秦浩天。起初我接受不了,好些天不吃不喝不说话,家里人慌了,以为我精神出了问题,就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治疗了一年后,医生同意我出院,但学校却没法去了。我只好办了休学,老是待在家里吃闲饭我也闷得慌,就出来打打工,一方面补贴家用,一方面也散散心。我和那个女人早就两不相干了,自从她结婚,我们再也没见过面。”
魏鹏飞说完,面无表情,仿佛这些痛苦往事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与他毫不相干。
王刚和苏雨心里都暗暗为这个男人可惜。但同情归同情,王刚不会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宋紫欣这么对待你,你应该很恨她吧?这次她出了事,你怎么想?你觉得她为什么会跳楼自杀呢?毕竟你们曾经很了解对方。”王刚故意把“自杀”两个字咬得很重,注意观察着魏鹏飞的细微表情。
“警官,你想问什么?是的,我是恨过她,但是,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我已经渐渐忘了。再说,我怎么会知道她为什么自杀?或许她心里有什么难以承受的痛苦,或许她觉得已经活够了,或许她遇上了鬼也说不定呢。”说着,魏鹏飞脸上突然现出古怪的笑容,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王刚和苏雨交换了下眼神,这个人的确有几分可疑。
王刚决定不再绕弯子,单刀直入:“魏鹏飞,你想一想,上个月25号,也就是宋紫欣死的那天,你在哪里,在干什么,有没有跟她见过面。”
魏鹏飞的脸色刷地变得很阴沉:“那天,我怎么会见过她?她是自己跳楼的,你们该不会怀疑是我把她从楼上推下去的吧?我不是说过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早就把她忘得干干净净了,为什么你们还要来烦我呢?”
在旁边一直沉默的苏雨突然说:“如果你真的已经完全忘了宋紫欣,为什么还戴着流云社成员才有的这种徽章呢?”
魏鹏飞身子微微一震。
王刚凝神看去,他的胸口确实别着一枚小小的徽章。
魏鹏飞猛地瞪着苏雨:“你怎么知道流云社?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会徽?你究竟是谁?”
苏雨微微笑了笑,说:“今天我在网上看到一张以前流云社成员的合影,注意到他们不论男女,每个人胸口都别着一枚徽章,很别致。刚才看到你衣服上也有这样一枚徽章,我就做了一个小小的猜想罢了。这个徽章图案设计得很不错啊!”
魏鹏飞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那枚徽章,神情黯然地说:“是她设计的,流云社的名字也是她起的。天边流云过,世间万事空。她死了,没了,什么都没了,我只剩下这枚徽章,只有它让我还能想起以前的那些快乐时光。”突然间,他猛地抱住自己的头,本来就苍白的脸变得毫无血色,身子还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你怎么了?魏鹏飞,你怎么样?”苏雨和王刚都大吃一惊。
苏雨赶紧给他倒了杯热水,魏鹏飞仰脖猛喝了几口,疲惫地说:“警官,我突然很不舒服,关于宋紫欣的事,我想我帮不了你们。我要先走了。”他的样子看起来的确不太好!
“好吧,你要想起什么可以随时联络我。我们还会找你的。”王刚塞给魏鹏飞一张名片,皱着眉头目送着他摇摇晃晃地消失在夜色中。
“苏雨,你怎么想?这个人有动机,而且,他曾经是个优秀的药学系研究生,具备相当的药理知识,可能有渠道接触到宋紫欣体内的那种未知的毒素。同时,他也可以约见到宋紫欣。”
“而且他还有着很危险的嗜好,随时可能铤而走险。”
王刚疑惑地问:“你是说他的精神状况还是不正常?”
“你看到他的牙齿了吗?又黄又黑,和他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烟鬼也许会有那样的牙齿,可是他刚才拒绝了你的烟。”
王刚念头一闪,轻拍了一下桌子:“长期吸入毒品的人也会有那样的牙齿,你怀疑他是个瘾君子?”
苏雨摇摇头,说:“不是怀疑,几乎可以肯定,你看他刚才,很像毒瘾发作的样子。似乎是我提到徽章使他情绪出现了很大的波动,从而引发了毒瘾。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会对徽章有这么大的反应呢?”
王刚奇怪地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刚才说了,那个徽章是宋紫欣设计的,旧情难忘呗!哎,不对啊,如果这么难忘他怎么会一直不和宋紫欣见面呢?就在一个城市待着,想见总能见着。看来这小子八成在和咱们玩猫腻。”
苏雨的思绪似乎在游离,他沉吟着:“他的话很矛盾,似乎对宋紫欣的死并不感到特别意外也不悲伤,可是对那个徽章又有那么大反应。这里面有什么缘故呢?王刚,我想明天去一趟师大,走访一下,我的直觉告诉我魏鹏飞隐瞒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或许这些事和宋紫欣的死有什么关系。”
“好啊,反正你是自由人士,就顺着你的思路来吧。我觉得这个姓魏的有很大的嫌疑。假设他因爱生恨,先约宋紫欣去了什么地方,用什么隐秘的办法给宋紫欣服用了那种毒素。然后再让宋紫欣去皇冠酒店,等到毒性开始发作,她就开始产生幻觉,昏头昏脑地跑到阳台上跳了下去。不过,宋紫欣从家里出来的时间是六点半,到达皇冠酒店的时间是七点,这之间只有半个小时,要找个地方让她不知不觉地服下毒素实在太困难了。”王刚自言自语着,觉得自己的分析走进了死角。
苏雨刚想开口说说自己的想法,王刚的手机突然响了,原来是他女朋友催他去看九点的夜场电影。王刚双手一摊,无奈地说:“我算是彻底被吊死在一棵树上了。你可要坚持独身主义,别一下子就掉进温柔乡了去。”
“快走吧你,还废话。”
王刚走后,苏雨隔着玻璃凝望黑漆漆的天空。夜已深沉,今晚的月亮只有弯弯的一抹,潜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像她的眼,明媚,又有藏不住的幽怨。紫妍,她现在在干吗呢?
苏雨想着就掏出手机,却发现有两条未读信息。一条是宋紫妍发来的:“苏雨,我在这幢华丽的大房子里待了一个晚上,睡在姐姐曾经睡过的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婷婷已经被林阿姨带进去睡了,秦浩天一直躲在他的屋子里,没出来过。陈雪像女主人似的在外面走来走去安排一切。我突然间觉得很害怕,想到你才觉得不那么孤单。你调查得怎么样?我真是急着想知道,明天中午在相思巷等你,我们边吃午饭边谈。晚安。”
另一条是小薇发来的,很简短:“雨哥,帮你联系上了一位学姐,现在在师大当老师,曾经也参加过流云社。明天早上她会在学校实验楼等你。”
苏雨想了想,给小薇回了个短信:“辛苦了,小薇,早点休息。”
等他拨通宋紫妍的手机,那边却已经关机了。
“晚安,紫妍。”对着蓝黑色的夜空,苏雨轻轻说。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一天得到的线索太多太乱,苏雨觉得脑子昏沉沉的,他回到家倒头便睡。睡得很熟,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