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概半个钟头,我们终于来到了位于一片深山谷壑间的下河谷了。
下河谷地形复杂,方圆十几里地只有一个百十人的小村子,建在长江河滩上的一处高地上。黑瘦汉子把竹筏子停在江边,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瓮声说了句“到了”,就让我们下筏子,准备自顾自地离开了。
我们几个人下午还得去滚龙坝子,好不容易拦下这艘筏子,虽然都觉得这黑瘦汉子来历有点不对劲,但如何肯轻易地放他离开呢。众人和他商量了一番,这黑瘦男人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前进了。这时,王老跛子干笑了两声,把这黑瘦汉子拉到了一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汉子想了片刻,竟然真的同意载我们过滚龙坝子了。
但是我却看得真切,王老跛子把他拉到了一边,变着法子从怀里竟然掏出一粒金灿灿的金豆子,半推半攘地就塞到了他的手中。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看见那黑瘦汉子的眼神当时就变了,果断地应承了下来。
只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这王老跛子手里的金豆子是打哪儿来的?心里一动,不由得想起了青龙山攒棺地下的那个汉代古墓来。
接下来的事,我也没往深处去想。等上了岸,我和王老跛子、三胖子三人已经很是狼狈了,只有一直沉默不语的死人脸好点。安置好了竹筏子,我们一行人打听了下路径,就来到了河滩高处的小村庄。
村子很小,世代居住在这里,平日里也没有多少外人来这儿。我们就近找了个农舍,谈妥了价钱,进屋去烤火。等到衣服终于干了,几个人这才算是缓下来一口气,这会儿农舍的主人端来了一些零散的吃食和咸菜,我们也都饿了,一阵狼吞虎咽,吃得一头大汗。
吃饭的时候,我还特意地注意了一下那个和我们一块来的黑瘦汉子,他一脸平静,只是眼神有些闪烁,不时地望向王老跛子。这原本也没有什么的,只是我总觉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不由得为接下来的行程感到担心起来。
等众人填报了肚子,就舒舒服服地在农舍的草垛子上闭目养神起来,现在大家都需要养精蓄锐,好好地休息休息,之前在江里面洗了个凉水澡,可着实被吓得不轻。
午后的阳光稍退,我们和黑瘦汉子说好了再付一倍的钱,他便把我们一行人送到滚龙坝子对面的山谷附近下船。
这竹筏子也算是结实,虽然经过了之前在江心中惊心动魄的一幕,但竹排还算是完好,没有什么破损。我们四个人坐在竹筏子上,看着两岸的树林飞速地向后掠去,一个个都陷入了沉默中。
江水湍急,竹筏子又是顺流而下,很快就行出了老远,我们一个个正在沉思呢,忽地就感到身下的筏子一阵震动,再次停了下来。我当时正在和三胖子扯淡,这一震吓得我们差点跳起来,还以为又遇到了什么水怪呢。
前方就是一道河湾,开阔平缓,波澜不惊。江水从这里分了界,三分之二的江水沿着河道向着北方流去,另外三分之一的江水则顺着一条约有六七丈的河道淹没在不远处的黑暗中,黑瘦汉子撑着竿把竹筏停了下来。
我们都站了起来,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黑瘦汉子指了指前方的一处黑糊糊的灌木丛,说道:“那就是滚龙坝子。咱们到了。”
三胖子刚才被吓得不轻,刚骂了一声娘,就听到说滚龙坝子到地方了。立刻就来了精神,探着脑袋朝前看。
我看没有什么危险,长出了一口气,这时候竹筏子拐了一个弯,又向前行进了一些距离。我看到王老跛子和死人脸两人都走到了牛竹筏的前面,也忙跟了过去。前面河岸伸出来的树木枝杈被拨开了,前方的山壁下果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大裂缝,足有三四个人那么高,里面看起来非常深邃,不知道要通到什么地方。
“过一会大家进去的时候,千万不敢再多说话了,更不要大声,小心惊动了洞里头的东西。”那黑瘦汉子一脸认真地说,“特别是看到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惊讶。”
“看样子,你好像来过这个地方啊。”王老跛子没有搭理他,反而意味深长地问他。
“这山洞不长,就是有点邪乎。平日里是没人敢到这里来的,我也只是去过两次,取了些古代人留在那儿的陶罐罐。这次要不是你们付了大价钱,我可是不敢进去的。”
“通过这坝子下的山洞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那要看情况了,这洞里的水流挺急的,按理说不需要多长的时间。就是里面的地形有些复杂,有几个湾还挺险的。”
“那里面黑咕隆咚的,你不会走错吧?”
黑瘦汉子出奇地流露出一丝的自得,嘿嘿笑道:“不碍事,咱好歹也是撑筏子撑了十几年的老手了。走江卖力气的,谁没走过夜路。小心点,就没事。何况,我也不是第一次进去,光凭两个耳朵就够使的了。”
“你能光靠两个耳朵过河,咱们可没您那本事?”三胖子赶忙掏出来之前准备的浸了牛油的草把和火折子,冲着那黑瘦汉子嚷道,“我点根火把,总不妨事吧?”
“点火把?”那人脸色一变,接着说,“要点你们就点吧。但是注意要小心点,惹上水里的东西,那可就麻烦了!”
“有什么问题?”王老跛子意有所指,说,“你好像对里面的情况很熟嘛,可不像是只进去过一次两次的啊?”
“嘿嘿,老哥你不信我的话?过江渡河的手艺人,别的我不敢说,走过的河道只要过去一次,第二次就算是闭着眼也知道怎么走。就是这洞里水里的东西,我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进去的时候,你们小心点便是……”黑瘦汉子说了一句,就闭上了嘴,似是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和老跛子多做纠缠。
说着,我们乘坐的竹筏子已经临近那个洞的边缘了。说是洞,其实更不如说是个从山壁间裂开的一条大裂隙。之前这裂隙隐藏在一片枝繁叶茂的长青植物的遮挡下,加之我们距离很远,才下意识地把它看做是个洞。但是真正深入其中,才发现这条裂隙还真是出奇地大,横宽大概有几十米了。
如此大的裂隙,真像是一条龙从山腹中钻出来的一般,怪不得被当地人叫做滚龙坝子了。三胖子看着前面尽是一片黑色的山壁,寸草不生,甚至连青色的苔藓也不多,不由得有些失望,怪叫道:“我操,这地方也太寒碜了。”
“咦……”
突然,他眼神一滞,嘴巴张得老大,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石壁,说不出话来。一个很大的爪印,烙印在上面,光爪子就有一人多高,大得吓人。
“这是一只多么大的恐怖的生物,才会有这么大的爪子!”
众人都被三胖子的举动吸引了注意,我也被吓得心惊肉跳。这样一个地方,看样子不像是有什么大型猛兽居住,怎么留下这么可怕的爪子烙印,而且有如此巨大。
我更加小心了,这个地方,看来还真是邪乎得紧,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或许就如刚才那黑瘦汉子所讲的那样,这洞里面的东西还真是招惹不得。
当然,我也更加好奇了,这滚龙坝下到底还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和隐情,到底有没有我们要寻找的老山古龙,还有这洞究竟要通向何方,真是传说中古巴族巫氏族人的禁地吗?
一切都是未知的,就像是始终蒙上了一层面纱,让人难以揣测。更别说,有人会知道终点是什么样了。
现在这几个人中,王老跛子和那个眼上蒙着黑布的死人脸,都不是表面上那般简单。而这个撑竹筏子的黑瘦男人也像是知道某些秘密,反而只有我和三胖子两人被蒙在鼓中,我有些担心,之后的旅程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了。
三胖子被那大得可怕的爪子烙印,给吓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他自语道:“妈呀,这是什么玩意儿?莫非咱们是进了怪物窝了?”
“这还不算是最大的,里面有一段,还要有更大的爪子印呢。”在竹筏子前面撑船的黑瘦汉子说道。
王老跛子嘿嘿一笑,看了三胖子一眼,道:“胖子,这就把你给吓住了?你也不看看这里叫什么名字,滚龙坝子,你以为真是开玩笑的。”
他这话一说,三胖子的脸上就挂不住了,脖子一梗,就要说话。这时,我就看到站在最前面的黑瘦汉子冲我们做了个奇怪的手势,王老跛子和一直不说话的死人脸都是脸色一变,赶忙拉住了三胖子。随即我们就感觉四周一暗,竹筏子已经进洞了。
三胖子连忙点着了手里的火把,又递给了我一支,整个山洞非常深邃,阴气极重,刚开始进洞时还能够看到点亮光,等进洞不久,就什么东西也看不到了。四下里漆黑一片,只有借着手里的火把头查看一下四周的环境了。
“跛子爷,这地方怕是有些古怪啊。”我扫视了一下四周,皱起了眉头,“你瞧,这四下的洞壁像是被人加工过啊!”
“那当然,之前不是给你们说过吗,这里另有乾坤,以前是古巴族分支中最神秘的巫氏族的遗迹,看这洞壁上的痕迹,已经有上千年的时间了。”
“嘿嘿,听这话,看来几位非要进这洞,怕是另有目的啊。我就说嘛,寻常人哪里有那么大方,渡一次船,就给一个金豆子。”那在筏子前面的黑瘦男人一边撑着船,一边转头冲我们说,“不过啊,我劝各位,还是小心点好。这附近的古怪地方不少,就数这里最邪乎,经常出事情。进来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死在这儿了,各位还是打起精神来吧,别在这儿出了什么意外,就算是死也没人知道哇。”
“哦,看这情况您还真是知道得不少啊。”王老跛子笑了起来,脚下却不露痕迹地向那个黑瘦汉子移了几步。
那黑瘦男人也不在意,就是摇摇头,说:“那您太抬举我了。我一个老长江里捞尸的手艺人,能知道什么?只是见过的死人多,也就知道些平常人不太了解的东西罢了。我说我的,您老也别太在意哈。”
我和三胖子也不露痕迹地对视了一眼,都暗自开始戒备起来。老跛子虽然还和那个撑筏子的黑瘦汉子两人有说有笑,但是个人都听出了那话里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山洞里气氛一下子冷了起来,其实每个人知道事情恐怕不妙了。我心里骂道,他娘的,之前就看这捞尸的不是好东西,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早知道财不外露,这人怕是看上了王老跛子身上的金豆子了。
我在心里一个劲地安慰自己,我们这方好歹人数上占优,再加上深不可测的死人脸,对方即便是还有只从小吃死人的成了精的水老鸦,真的干起来,谁死谁活也不见得。不过,我总觉得这黑瘦汉子有些手段还没使出来,从见到王老跛子给他的那粒金豆子起,他恐怕已经预谋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正在对峙之间,忽然就看见死人脸把手一摆,示意我们安静下来:“有动静。”众人都是心头一惊,忙静下心来,就听到对面的山壁夹角处,突然传来一阵咳咳,类似于人咳嗽的声音,听得我们心惊肉跳的。就在这时,身后扑通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坠入水里了。我们心叫不好,忙转过头来,只能看见竹筏子下江水震动的波纹,那一直撑筏子的黑瘦汉子竟然消失了。
“妈的,这狗日的给老子玩了个调虎离山?”王老跛子气得差点跳起来,他大骂道,“胖子,你见那只水老鸦了吗?”
“他娘的,跑哪去了,”三胖子环顾了一下四周,也蒙了,“刚才那玩意儿还在这儿,怎么这一会就突然不见了。”
“终日里打雁,这次却被雁啄了眼!”王老跛子脸色阴沉,“刚才那声音,怕不就是那‘养俎’发出来的。这东西都是长江里成了精的,能够学习人的声调。只是这狗日的捞尸的腌臜货,竟然玩了个调虎离山,这儿等着我们呢!”
“他娘的,有种就蹦出来,躲起来算什么本事!”三胖子也显得愤愤不平,对着洞口就骂道,“要是个男人就给老子出来,看胖爷能不能一把捏碎你的卵蛋,让你一辈子不能人道。”
“算了算了,别再那里乱叫了,你叫得再欢实,他也不会蹦出来的。咱们还是小心点吧,免得他在暗处使绊子。”我忙制止住三胖子的叫骂。
突然,一直闷闷的死人脸走到竹筏子的最前面,指着远处黑咕隆咚的洞壁顶端:“别说了,他在那儿!”
一听他这话,我和三胖子忙把火把举了起来,对准死人脸所说的地方照了过去,果然,就看到黑糊糊的洞顶上,倒挂着一个什么东西。
再仔细一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那就是给我们撑筏子的那个黑瘦男子。他正以一种很奇怪的,不似人类的姿势趴在洞壁上,披头散发,一动不动。
这情景实在是诡异,让人毛骨悚然,尤其是在这种深邃的山洞中,一片漆黑,正是人想象力丰富的时候,众人立即被吓得脸色苍白。
我顿时就被吓愣住了,他是什么时候爬上去的?我的天,什么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爬到十几米高的洞顶上去?
众人正在骇然间,就看到了更恐怖的一幕。那个黑影突然动了,三胖子忙把火把举得更近一点。我们借着火光,就看到他以一种人类不可能完成的动作,簌簌地沿着洞顶向黑暗处爬去了。
看他那姿势,那动作,那神态,倒不像是个人,反倒是像一只趴在洞顶的大虫子。
这情形实在是有些诡异,山洞一下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感到身上一阵阴寒。我正要说话,谁知道,这时候我们脚下的竹筏子忽地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一阵晃动。
众人正在害怕的节骨眼上,被这么一惊,惊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我和三胖子赶忙举着火把靠了过去,刚一凑近,就看到水里面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嗖地游了过去。
那是什么,三胖子虽然大大咧咧,但此刻也被吓得脸都白了,张大了嘴巴,咯咯咯地愣是没有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喘过气来,大骂道:“狗日的,那又是什么玩意儿?”
“没事,别胡咧咧。”王老跛子瞪了他一眼,“小心点就好。鬼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我这叫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叫战术,懂吗,这叫战术。何况,跛子爷,这水里的东西也忒大了点,咱们几个怕是还不够它开牙缝的。”三胖子不服气地说道,只是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悸地看了看水面。
“去你奶奶的!”王老跛子更来气了,“你懂个屁,老子我尝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动摇军心,咱们这儿现在要人有人,要武器有武器,还怕个鸟。不管来了个什么东西,也管得叫它有来无去。”
我也被吓得心惊肉跳,不由得咽了咽唾沫。现在眼见这一老一少爷俩又突然杠上了,赶忙让他们都别吵了。我举着个火把,看了看四周的水面,一片平静,就对王老跛子说:“跛子爷,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这山洞里有古怪啊,现在看来,那东西待会恐怕还会蹦出来,咱们小心点,还是先出去要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算,你说是吧?”
王老跛子和三胖子都不说话了,在这种环境下,所有人的心里其实都有点瘆得慌,巴不得早出去呢。只是现在这种情况,想要安然无恙地出去,怕也是件难事。
众人这时候不由把目光都放在了那个死人脸的身上,说也奇怪,自从他在江面河道上表演了一手堪称可怕的身手后,所有人对他都有了种出奇的信任感。这个时候,众人在作不了决定的时候,都想听一听他的意见。
最让我奇怪的,反而是王老跛子对他的态度。
虽说这小子有些身手,但依照王老跛子的背景、手段和性情来讲,他未必会真的在意这些。但我在这些时间所看的却是,老跛子似乎对于这个蒙面的瞎子小哥始终抱有一种非常忌讳的感觉,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死人脸这次终于没再保持沉默,他看了看四周的江水,指着前方的黑暗处,道:“我能看清方向,你们撑筏子,先离开这儿。”
他刚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没在意。现在这一听,突然发现我和三胖子似乎都犯了一个认识上的错误。
既然是看得见的,那么这小哥或许并不是一个瞎子。只是,他为什么要用块黑布蒙上眼睛呢。
我们继续往前,由我和三胖子交替着撑筏子。沿着水流行进了几分钟后,在通过一个转弯处的时候,前面水面的黑暗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咕咚咚”的水流撞击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向我们逼近。
众人当下都是心头一惊,我举着火把,沿着所听到的声音的方向探了过去。借助着火光的映衬,前方的水面波光粼粼,荡起一层层巨大的波纹。“咕咚咚”的水流撞击声再次出现,我终于看清楚了,在距离我们七八米的水面上,出现了一道三角形的水痕,一个巨大的黑影迅速没入水中。
我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王老跛子已经看清楚了那东西的模样,大叫了一声:“大家小心,那东西又来了。”
王老跛子虽然是这么说,但那黑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深水里的速度奇快,距离我们又那么近,只是一眼,就见对面一道急速穿刺的三角形水痕,那东西已经冲到了我的跟前,在身后留下一片被搅乱了的水浪。
我心里暗叫一声,倒霉,他娘的,什么坏事都让老子给赶上了。但此刻也来不及多想了,正好我手里还没有什么防身的器物。就顺手抄起了手中的大火把,挥了过去。
火把被我这么一挥动,借着那股风劲,反而燃烧得更加剧烈了,映衬出对面怪物乌黑的巨大身躯,刹那间就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已经作好了拼死斗争的准备,却没有想这东西或许是长时间待在水里,对于火这种燃烧的物体有着本能的畏惧,临到跟头,竟然猛地一扭身,扑通一声,再次落入了黑色的深水中,搅动起一连串的水浪。
我正准备松一口气,忽然,就感到身下的竹筏子一阵剧烈的震动,筏子下面有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正在撞着筏子。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三胖子已经叫了起来:“操,这狗日的想给我们来个一锅端啊。”
我还正想着,他娘的,这该怎么办。就在这时,只见死人脸一步踏在竹筏子被撞击最猛烈的位置。也不见他说什么话,一抬右手,稳稳地,一根黑色的铁钎刺破气流,穿透竹筏子竹排间的空隙,一下子狠狠地插入了水中。几乎就是一条黑色的线一闪,就听到竹筏子下一阵扑腾,接着就有红色的血水“咕嘟嘟”地冒了出来。
过了好半天了,水下终于没动静了,死人脸用力拔出铁钎,依旧是面无表情,众人都松了一口大气。我定了定神,身子向前探出了一步,想要看看这一直在折腾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个东西。突然,一个硕大狰狞的头颅一下子从竹筏子下冲了出来,直接把我整个人扑倒,慌乱间,我看到一个像是蝮蛇一般的怪物,张着满嘴的獠牙向我的脖子咬了过来。
情急之下,我想也没想,一把便死死地抵在了那东西的脑袋上,一摸全是那种滑腻腻的鳞片,冰凉的,十分恶心。
这个时候,一个人抓住我的手臂,一下子把我从那怪物的身下拖了出来。我抬头一看,正看到一身是水,像是落汤鸡一般的三胖子,正在那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怎么样了?”他忙问,“没给咬到什么地方吧?”
我摇了摇头,有些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就看到死人脸手握的那根铁钎,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接插进了那东西的脑门。刚才还垂死挣扎的怪物,直接毙命,瘫倒在那儿。
此刻,老跛子和三胖子也围了过来,就听死人脸冷冷地说:“之前就是这东西在作祟。”
我等了好一会儿,确定这东西确实是死翘翘了,这才大着胆子蹲下身子查看。
这条怪物最起码有接近三米长,身体圆长,口大牙利,一身黝黑形似蛇皮的图案,身上有黑白相间的花纹,形状可憎。它的脑袋和后背上各有一个血窟窿,还在冒着血丝,一看就是刚才死人脸两铁钎给生生插出来的。
“娘的,这不是头乌鱼吗!怎么长得这么大的个,这么说刚才在水里作怪的就是这东西?”
我不由松了一口气,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条乌鳢(lǐ),民间又被叫做蛇皮鱼、火头,是一种凶猛的肉食性鱼类,常能吃掉某个湖泊或池塘里的其他所有鱼类。只是这乌头鱼,个头也太大了。到底吃什么东西才能长得这么吓人?
“是。”死人脸收起黑色铁钎,又不说话了。
虽然还是心有余悸,但听到死人脸这么一说,我们几个人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三胖子刚才被折腾得够呛,现在还气喘吁吁的,看着筏子上一动不动的鱼尸,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就踹了上去:“他娘的,差点把老子吓个半死。搞了半天,是这玩意啊。”
三胖子踹了两脚还不解气,就准备拿把刀把这鱼给开了,一边开刀一边对我说:“妈的,咱们这一通吓也不能白受了是不。这条鱼长这么大也不容易,不如割下二两肉来,回头也好打个牙祭。”
我此刻已经累得是精疲力尽了,哪有闲工夫搭理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要吃你自己吃吧,鬼知道这洞里干不干净。一想到这东西刚才还要吃人,我就觉得恶心。”
三胖子这时候还在用刀子给那鱼开膛,不知道是因为鱼皮太硬,还是刀口太钝,肚皮都已经被开得稀烂了,那鱼还没被刨开。估计是想挽回点面子,三胖子有点恼羞成怒,一脚就踏在黑鱼的肚子上,“扑哧”一股黏稠的绿水就喷了出来。
王老跛子走了过来,用手指沾了沾那绿水,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骇然道:“我靠,怎么有股尸臭。”我们听得一愣,都觉得事情不妙。
死人脸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也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忽地,他伸出黑色铁钎把大鱼的肚皮侧挑了起来,一横一划,就挑开了那鱼的胃囊。顿时就是一股奇怪的恶臭,一大坨腐烂的食物残渣都流淌了出来,这个时候死人脸又是一挑,“咕噜噜”一个圆形的东西从胃囊里跑了出来,几下就滚到了我的脚下。
我低下头一看,差点没给吓死。
娘的,那竟然是一个小孩的脑袋,头上还用红绳扎了两个发髻。
看着那面部的皮肉已经腐烂殆尽的小孩脑袋,以及从鱼胃中流淌出来的黏稠胃酸,一种难以抑制的恶心感直反胃,我差点当时就吐出来。
三胖子平日里也算是大大咧咧,说实在的,死人也不是第一次见过了。但一想到他刚刚说要把这鱼给炖来吃,现在看到这种场面,一时间也缓不过气来,脸皮发白,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强压下心头反胃的感觉,我用撑筏子的竹竿挑了挑那大鱼的肚子,又从里面找到了几根人的手指、头发,大小不一,并不是同一个年龄段的人,都有一定程度的腐烂,有的已经是只剩骨头了。
看来这大鱼已经不是第一次吃人了,而且我们还在它的肚子里,发现了几块小型的玉石陪葬器,说明这畜生不但吃人,而且也吃沉在水里或者河岸边淤泥里棺椁内的尸体。
这种感觉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当下,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怪不得这乌头鱼竟然长到这么大,而且见人就像见了血一般疯狂攻击,原来是在长期的吃人和吃尸体的过程中,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病态的生物链的联系。
“乖乖呢,这东西原来是吃人肉的,怪不得会长到这么大。不过,它平常捕获人的机会并不多,它能继续维持吃腐肉来生长,那就表明,这个地方的死物特别多。而且从这鱼的凶残程度上来看,很大可能,这洞是一个巨大的尸洞,这里面的古怪怕不是一般的多啊。”说这句话的时候,王老跛子也忍不住变了颜色。
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都投射到那黑漆漆的水洞的更深处。
“娘的,这地方是个尸洞。那当初该死了多少人啊!”三胖子吐了口痰,忍不住问道。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这洞里的死人肯定不是一般的多。如果是正常死亡的那还好,怕就是这些人都不是正常死亡的。”王老跛子有点心悸地看着尸洞的更深处,“咱们恐怕是遇到了这最后一种情况了,还真像那个撑筏子的讲的,这洞里的东西可不得了啊。大家还是小心点为好,免得招惹上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那就麻烦了。”
就在这时,那一直沉默不说话的死人脸小哥,突然抬起头,看了看洞窟的更深处:“这洞里还有东西,我能感觉到,它在看着我们。”
“还有东西?啥意思?”三胖子一听,打了一个激灵,“我姥爷的,小哥,你是说这洞里……”
死人脸闷声不响,过了好半天才开口道:“这洞里还有东西,我感觉到了那种气息。”
接下来的话题就变得十分沉重了,我和三胖子都没有说话了,死人脸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有王老跛子蹲在竹筏子的后面,狠狠地抽着旱烟,阴沉着脸,不知道心里究竟想着什么?
洞穴很宽,我举着火把试探性地向着洞顶的更深处照了一下,四周岩壁凸凹,高低落差极大,各种千奇百怪的石钟乳倒垂其间,是典型的天然溶洞。四下里死寂一片,一切都像是隔绝于外界的另一处空间,我不禁为以后的行程担心起来。听王老跛子说,现在我们还只是深入了洞窟的四分之一,里面的环境就已经如此复杂,再往里面行进,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可怕的事情。
尤其是之前死人脸所说的话,更是让我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连那吃人的乌鳢都能出现,这水洞里的东西实在是有些阴邪。
又过了一段水路,我把手中的火把吹熄了一支,在现在这种时候,火源无疑是最珍贵的东西。虽然在来时,我们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但是像这样毫无节制地挥霍,仍不能够维持长时间的使用。所以我暂时熄灭了其中的一支火把,以便随时确认前面水洞内的情况。
三胖子撅动着肥大的屁股,双腿分叉地站在竹筏子的前端。他的体型实在是太雄伟了,撑船的技术又不好,只有这样,才能够勉强维持整个筏子的平稳。
此刻见我吹熄了一支火把,就忍不住问道:“哎,我说二八爷,好好的火把你给吹灭了一支干什么。要节省,也没有您这么个节省法啊。瞧瞧,瞧瞧,胖爷我在前面掌舵,你不在大后方给咱维持一个稳定团结的环境就算了,还尽给老子添乱,我这儿都看不清前面的路况了。”
我把贴身的火折子用牛皮纸包好,又把火把放置在竹筏子上干燥的地方,以免沾上水失灵了,就回头对着三胖子骂道:“你他娘的叫什么叫,叫魂呢?这地方又不是你家后院,能省着用,就省着用。到时候,火把用光了,咱们还在这水洞里兜圈子,就有你小子哭的时候了。”
见我和三胖子到了现在也不安省,半蹲在竹筏子上的王老跛子干咳了两声,说道:“我说你们两个伢子别吵了,叽叽喳喳的惹人脑袋疼。现在这个时候,最应该的就是团结合作,不要再搞内讧了,到时候再阴沟里翻船,死在这洞里可没有人会给你们收尸的。”
三胖子对王老跛子说道:“这可就是您老的不对了,好好的,干吗咒咱们死在这洞里呢。胖子我倒是觉得这次的事情可行,连刚才那吃人的大乌鳢都不在话下,还怕这洞里还有什么其他的道道吗?直截了当地说,咱们这次就是奔着龙衣和宝贝去的,怕死就不要来。依胖爷我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我已经把东西都整理好了,就走到竹筏子的最前面,把仅剩的一支火把递给了三胖子,笑骂道:“狗日的,你小子纯粹掉在钱眼里了。说好了,咱们这次主要是为了找龙衣给小梅和栓子疗毒用的,至于其他的什么金银财宝之类的,都是为了图个好彩头,能大捞一笔最好,捞不到也得把老山古龙褪下的龙衣给老子找到,那可是关系到栓子和小梅两条命呢。不然的话,就算是老村支书赶冬荒出来,怕也是饶不了咱们几个!”
说罢我也不管王老跛子和三胖子两人是什么反应,接过三胖子陈建国手里的竹竿,替换着开始撑筏子。水洞里的暗河水缓缓流淌着,竹筏子顺着宽大的山洞,蜿蜒地向着更深处的黑暗中前进。
接下来的一段旅程,都是我和三胖子两人接替着撑筏子,遇到狭窄的地方,我们就立起竿子,用竹竿撑住洞壁或者水底,以保持竹筏子的平衡。
不知道深入水洞内多长的时间,空气越来越阴冷,四下里一片漆黑,除了我们手中唯一的一支还在燃烧着的火把,其余的犄角旮旯,都是黑影重重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竹筏子继续在水洞里顺着暗河前进,越往里走,洞壁的两岸,开始出现很多碧绿色的磷火,在黑暗处若隐若现,闪烁着幽幽的冷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尸体,大批大批地死在这里。
竹筏子上,所有人都不在说话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氛围。只能够听得到两旁水流撞击洞壁的“哗哗哗”的声响,以及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借着熊熊燃烧的火把的光亮,我能够看到在岸边不时爬过的水蛇扭动的身体,和偶尔擦着竹筏子游过去的小型鱼类,只有这些还能够让众人感受到,这里还是一个有生命存在的世界。
三胖子把手探出竹筏子,伸入了水中,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骂道,这里的水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冷?
我把手也伸入水中试了一下,果然,这里的水温要远远比我们之前在山洞前半截感受的温度要低得多了,冷得甚至还有些刺骨。在同样一条山洞中,水温突然有了如此大的温差变化,实在是有些古怪和诡异。
众人也没有太过在意,王老跛子说,或许在这条山洞中还有一些地下水渗出来的泉眼。因为在滚龙坝子,外面的江水也不是一直往洞里流淌的,有时候,在比较特殊的年月,也会形成逆流,也就是这水洞里的水会逆着方向,朝外面的江河里回灌。
说话间,山洞里的水流流速忽然变得快了起来,即便是在三胖子撑着竹竿努力地维持下,竹筏子还是摇摇晃晃地向前行,众人当下都有些担心了起来。
在现在这种时候,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是船倾人覆的结局,尤其是在这种暗无天日的水洞里,且不说水底还有没有像之前的那种吃人的乌鱼,就算是依照暗河水的温度,也能够把我们生生冻僵,溺死在这儿。
这个时候,我和王老跛子也抄起筏子上的几根短竿,与三胖子一起勉力地维持着整个竹筏子的平衡,水洞内的河道越发地曲折,不时就会出现一个大的转弯。
我努力帮助三胖子稳定住竹筏子,左手只好高高举起火把,以免被不时溅起来的江水喷溅到。想不到这么一来,反倒让我们把周围的环境看得一清二楚。
由于水流很快,两旁的洞壁几乎都是一闪而逝,只能够勉强看得出整个山洞都有人工开凿的痕迹,洞壁上那些艳丽的壁画大多数都是一闪而过,旋即又被淹没在幽深的黑暗中。但能够看得出,那似乎都是些人体祭祀的场面。这更加让众人的心中,多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经过一连串的颠簸流淌,竹筏子又转过了一个大的拐角,眼前便豁然开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整个山洞的河道忽然间再次变宽了,不时能够看到有几条水蛇从水面上游过,爬向了洞壁。
水流再次慢了下来,众人不由得齐齐松了一口气,借着手中火把的光照,我们能够看清楚四周的环境。
只见凹凸不平的洞顶和岩壁,在波光粼粼的映衬下,都显现出一阵似梦似幻的场景。
那两旁的洞壁上,好像画了点什么东西,我们一愣,赶忙举起火把凑了上去。
那似乎是一些古老的洞穴壁画,非常原始,大部分都已经淹没在水流冲刷之下。这让我们更加确定了,相信在很久以前,这个水洞其实是没有水的,只是后来地形巨变,才被水流贯通,淹没在了一片黑水之中。
到底是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留下这么多痕迹?难道真像王老跛子之前所说的,这里是先秦时代老长江流域古巫氏族人的遗址?我感到十分疑惑。
一眼望上去,洞壁上描绘了一排排离奇古怪的神秘壁画,基本上都是关于古巫氏族人荒诞离奇的活人祭祀场面。场景十分血腥残酷,大部分的情景都已经模糊不清,唯一让我觉得印象深刻的是:几乎在每一幅壁画中,都会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惨白的类人形生物影子。带着铁面具,像是整个祭祀场面的头领。只是他身体却十分巨大和抽象,似乎是壁画的绘画者不想让人看清楚铁面人的长相。
最古怪的是它的后方,阴影逐渐拉长变形……始终盘绕着一道更加庞大的身影。
按照我的理解,这应该是古代老长江流域一支神秘部落对于特殊神权的崇拜,那铁面人应该就是氏族首领一类的人物。只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铁面人的身上似乎始终笼罩着一层雾气,一层不似人类的古怪来,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
这一段时间非常难熬,我索性静下心来,借着手中火把的光亮,好好观察起周围的环境。但没过多久,随着竹筏子不断地顺流前进,很快身后的壁画就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了。
我看了看水流,似乎有了缓解的趋势,只好耐着性子,举着火把,一行人继续顺着水流向下漂去。
竹筏子上的众人相顾无言,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漂泊,大家的心里都越发地紧绷了起来。
尤其是之前经历的那么多古怪的事情后,在这黑暗中随波逐流,更让人有种身处于另一个地下世界的错觉。
黑暗中,看不清楚王老跛子等人脸上的神色,但不知为何,我心中隐隐地有些不祥的预感。似乎穿过这条暗河后,在那幽深冷寂的洞穴深处,等待着我们的将是另一场掩盖在历史尘埃中的诡异迷雾。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竹筏子再次转过了一个拐角,前面又是一处平坦的水面,黑黢黢的,一片阴冷。
就在这种极端死寂的状态下,忽然,一声“当啷”的撞击声,把心里原本就有些紧绷的众人都给吓了一大跳。
在阴冷潮湿的洞窟内,骤然听到这种金属撞击般的刺耳声响,实在是让人胆战心惊。
众人抬头一看,就见三胖子手中用来喝水的军用铝壶摔在了竹筏子上,里面水撒了一地,还在顺着壶嘴潺潺流淌,这小子却连捡也没捡,只是直直地看着我的后面,脸色都变白了。
我正看着纳闷,心想这小子又在搞什么花样。这个时候,就见王老跛子也转过头来,望向了我的身后,一张老脸一下子也变了,大喝一声骂道:“他奶奶的,谁在那里?”
我立刻就知道什么地方不对了,连忙顺着他们的目光望了过去。就是这一眼,让我全身的汗毛都炸开了。
狗日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一个人影就站在距离竹筏子不足三米的一块伸出的岩石上,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此时此刻,洞窟内的水流已经变得很缓慢了,三胖子用竹竿撑住对面的一块凸出的岩石夹角处,整个竹筏子就固定住了。而那个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就直挺挺地站在距离我们不足三米的地方。
借着手中的火把探过去,也只能够看出那的确是一个人的轮廓,站在角落中,默默地看着我们,脸和身体都淹没在黑暗之中。
这实在是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场景,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深入山腹内的岩洞的黑暗地带,终日里不见阳光,是一条名副其实的曲折暗河的河道。从这里到外界,还不知道有多少米的距离呢。尤其是这里,即便是在滚龙坝子地区也是个凶名昭著的积尸洞,平日里除了游鱼和水蛇,没有人敢轻易接近这里,更别说是深入其中了。现在这时候,除了我们之外,怎么可能还会有其他人存在呢?
一想到这里我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本能地向后倒退了几步。三胖子他们几个此刻也反应过来了,一个个都强忍住心头的惊惧,抓起身边的铲头、开山刀,对准了那个东西。
老跛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谁在那儿?出来。”
那人动也没动,身体和脸都淹没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所有人心里都涌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三胖子陈建国咽了咽唾沫,用胳膊肘捣了我一下,怂恿我:“二八爷,再靠近些,用火把照照,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我强忍住心中的惊惧,小心翼翼地挪动了几步,三胖子也用竹竿撑着竹筏子前进,我举起手中的火把,向着对面犄角旮旯处的黑暗中照去。这一照仍是看不清楚,只能依稀地辨别出是个男人,瘦高瘦高的,脸部都被阴影遮挡住了,看得并不真切。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像是个木头人,没有半点生气。
我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一个人来,当下整个人后背都湿透了,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一边的老跛子他们显然也都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脸色都变绿了,三胖子嘴里已经骂开了:“狗日的,你个撑筏子的腌臜货,现在还敢跑到这儿吓唬人,老子他娘的扭掉你的狗头。”说着,这小子撑着竹竿就要过去。
他心里已经认定,这个突然出现在河道上的人影,就是之前想要对我们谋财害命的捞尸人。
“你狗日的不要命了!”王老跛子一把把他给拽了回来,破口骂道,“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哪里还有半点活人样子。”
王老跛子的这句话,更让水洞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这个人真是之前失踪了的那个黑瘦汉子,见到我们只有两种可能,要不然就是赶忙逃走,要不然就是和我们进行对峙,哪里会站在那里和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更何况,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一幕还都历历在目。
这个捞尸的黑瘦汉子当时趴在洞壁上,像是个大虫子似的,爬到洞穴的黑暗中去了,整个场景透露出来的诡异和悚然,实在是让众人直到现在也忘不掉。
一听到王老跛子这么说,饶是三胖子陈建国向来胆子大,也被吓得不敢再向前了。一时间,大家就和那黑暗中的人影整个僵持住了,气氛越来越紧张,只能够听得到众人粗重的喘气声。
三胖子手里拿着铲子头,转过头来,问我,怎么办?
我现在也是六神无主,心里想,狗日的你问我,我问谁去?在这种尸洞中,什么怪事不会发生?何况,这个人影的形态又是那么诡异,搞不好真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难道真是那个黑瘦汉子被邪祟附了身,找我们报仇来了?
正胡思乱想之间,我看到三胖子手里的那根用来撑竹筏子的竹竿了,心里一动,冲着三胖子说道:“把你手里的竹竿给我,老子捅过去试探试探,就不信这狗日的不出来。”
三胖子一听,说这主意不错,随手就把那竹竿递给我了。我接过竹竿,目测了一下距离,觉得捅到那个黑影所站的位置,是绰绰有余,就准备动手。
谁知道我眼睛的余光朝筏子后一瞟,不由得一愣,当下心里就暗叫不好,他奶奶的,一直站在后面的死人脸怎么不见了。再一看,心脏更是一突,妈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小子竟然离开竹筏子,绕到那黑影的后面去了。
我脑袋上冷汗直冒,心里想这小子的胆子还真他妈的不是一般的大啊。当下就想做个手势,示意他小心一点。谁知道这小子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故意不理会我,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就爬到那黑影藏的那块岩石后面了。
众人看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去了,三胖子更是看得张大了嘴巴,瞠目结舌。再一看那死人脸,猫着身子,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一下子就把那个黑影按在了地上。接着,就听到死人脸嘴里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竟然松开了手。
那个黑影被死人脸这么一拖一拽,直挺挺地摔倒在地,咕噜噜地滚了下去,“扑通”一声摔进了冰凉的洞水里。
我们一看这架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忙撑着竹筏子,纷纷跳到岩石对岸帮忙。三胖子这小子虽然身宽体胖,但速度最快,一下子就跳到了对面,扑了上去,直接就把那人从水里拖了上来。
正在我放下竹竿准备过去的一瞬间,就听到洞边上的三胖子已经叫起来了:“娘的,怎么是个绿毛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