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赶者猜得不错,那兰的确在向湖心岛游去。虽然无法换上潜水衣,但经过一天曝晒的湖水仍留温存,逃生的紧迫感更让她无暇顾及湖水的冷热。
她只觉得孤单,孤单得无法消受。
虽然是独女,理智父母的熏陶和自己的成熟,都防止她成为一个极度有依赖性的女孩子。高中时父亲的身亡更是让她过早领会坚强的内涵。性格使然也好,有意适应也好,无论什么样的新环境,那兰都会立刻交上朋友,甚至成为知交。
也许是和陶子太多时日不曾见面,也许是和母亲太久没有围炉促膝,也许是近日一次次险情对心理的冲击,她忽然觉得孤单,偌大的一个湖面,只有她踽踽独游。
也许是因为秦淮不在身边。
也许是已经习惯了和秦淮同游,即便有时一个人往返,她至少知道,秦淮会在岛上,或者岸边,等她。
他怎么样了?会不会落入那些人的手里,会不会已遭不测?
那些人,绝非只是来和他们“谈谈”,他们是要制造一个车祸,肇事逃跑的假象。
想到刚才在车中,可能是和秦淮的最后一次见面,那兰让眼泪溶在湖水中,浑浑噩噩了片刻,直到脚尖一阵剧烈的疼痛将她唤醒。
她这才发现,右侧从脚趾到小腿,突然变得疼痛而僵硬,膝盖佝偻着,全然无法维持身体在水中的平衡——她遇见了游泳者的梦魇,突发的抽筋。这显然要归罪于刚才高度紧张剧烈的奔跑。
好在她知道应付的办法,立刻让心情平静下来,迅速转过身浮在了水面,高高仰着头,保持身体的平直,然后伸出左手勾住右膝,缓缓将膝盖放直,又来回屈伸数下,疼痛感终于渐渐消去。
这个时候,生存,是唯一的真理。那兰翻过身,专注地吸了口气,闭上眼,让全身肌肉放松,修长手臂划破阴暗笼罩的水面,继续前行。
但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在这样的深夜里不应有的声音。那兰隐隐觉得不安,加快了游泳的速度。
就在湖心岛在夜幕下的面目逐渐清晰的时候,那声音已由远及近,听得更真切。引擎声!
一支小艇正朝湖心岛驶来!
诚然,不是没有人在湖上踏月放舟。但因为刚才的经历,那兰绝不认为这小艇的出现是任何的偶然。甚至,会是刚才那几个追兵,执意要上岛“收拾”自己。如果真是那样,为了除掉她和秦淮,对方动用了两辆大型汽车,一艘游艇,可谓“实力雄厚”,难怪冯喆几年来一直对“他们”畏惧有加。
当小艇上射下超强光束的时候,那兰对自己的猜测更有把握。
她顾不上寻找绝望的感受,深吸口气,沉入水中,开始潜泳。她知道,只要自己最大程度地浸没在水中,并且不断改换方向,追者找到她的可能就很小。
感谢多年的游泳训练,她的肺活量可以让她一口气撑很久,只不过因为没有潜水器械,她还是必须到水面上来换气。
小艇开始在她的身边逡巡,大概不久前自己的行动、激起的浪花,已经落入某些人尖利的眼中。最后,小艇索性息了引擎,在一片寂静中寻找那兰的举动。
那兰在水下可以看清水面上光圈的移动,一定是小艇上的灯在搜索着水面。她根据灯光游走的规律,在黑暗区露出水面换气,然后继续潜游向前。
终于,小艇上的人大概猜到了那兰的战术,又发动了引擎,缓慢向前开,至少有两盏大灯在水面上纵横。此时那兰离湖心岛已不到百米远,按照这个速度,尤其在没有发现她踪迹的情况下,小艇不可能对她造成太大威胁。
但她随即发现自己的乐观来得太早,耳中似乎传来了叫声,身后小艇上两束强烈的灯光,竟同时对准了自己头顶的水面!
这怎么可能?
一个念头闪过,她在水下回头,果然,两道强光,在水下也对准了自己,原来有人从艇上下水,当然是游泳的好手,在水下搜寻自己。一定是水中的追兵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将方位报给小艇上的人知道,于是自己完全暴露。
小艇开始加速,那兰知道再想也没有太大意义,开始露出头,以最快的速度游向岛边。
身后小艇逼近的声音和水浪拍打的声音并起,显然水下的追者也在加速,试图在水中将她生擒、或者击倒。好在离岛岸越来越近,而且那兰知道,自己要上岸的那一角,礁石突兀,是停船者的恶梦。
上岸后呢?只能再次靠环境优势。
身后两人果然也是游泳好手,但不如那兰“专业”。那兰上岸的时候,他们和小艇一样离岛边仍有十余米左右。那兰飞身跳上岸,赤足飞奔。
这处岛岸,是那兰刚才水下潜泳时在脑中“精选”的上岸点,不但是可以为难小艇靠岸,而且由于礁石多,便于藏身。她上岸后迅速向坡上跑,脚下很快被不平的乱石磨得如万刺穿心般痛。到了坡顶的刹那,一道强光再次照在自己身上,回头看去,三个人影正向坡上跑来。
上坡后不久就能上小路直通秦淮的别墅,但这已不重要,这样跑下去,三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迟早会赶上。
追上坡来的人也有同感,他们抬头借着手电光看见那兰,虽然已在坡顶,但距离不过二三十米,只要他们方向追得正确,那兰死路一条。他们更希望那兰呼救,这样可以更精确地知道她的方位,等真有见义勇为的人出现——这年头更大的可能是没有人会出现——他们早已完成他们该做的事。
可是当他们跑上那兰经过的坡顶,附近却看不见那兰的影子。前面就是条小路,小路上没有人影。四下里,一些怪石,一些乱草,电筒仔细扫一遍,也没有她藏身的痕迹。三个人沿着小路追了一阵,终于,其中一个叫道:“看见了!就在前面。”
奇怪的是,那兰加快了脚步,却并没有奔跑。
“站住吧,你跑不掉了!”
那兰站定了,开始尖叫,挥舞着手里的手机。同时,她身边传来一阵疯狂的犬吠!
“妈的,错了!”
前面的女子虽然也是短发短裤,但绝非他们照片上见过的那兰。那女子上身是白衫,也不是那兰穿的嫩黄衫。她身边,是条德国牧羊犬,张嘴咆哮,露出利齿参差,随时准备亡命一搏。
这只是一个晚上出来遛狗的业主。
那兰呢?
仿佛在回答他们的疑问,远处湖边传来了引擎启动的突突声。
那兰到了坡顶后其实并没有继续往前飞奔,而是向前走了几步后拐到另一条根本不成路的乱石堆中,小心向下爬,努力忍住脚底的剧痛,她不久又回到了湖边。
如她所料,小艇上空空如也,牵出的绳子放得长长的,栓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她将绳子解开,又没入水中,游到了小艇边,爬上小艇。
不久前方文东曾租过一条可载五人的小艇,带着君君、秦淮和那兰在傍晚夜色下兜了一圈,那兰依稀记得他是怎么操作,好像不比开车更难。十分如愿的是,追兵急于游水上岸,虽然熄了火,钥匙仍插着,那兰仔细看了一下小艇上的表盘,回想着当初方文东如何加速减速。
一阵吼叫声传来,接着是个女子尖叫。
一定是他们认错了人,随即发现上了当。
那兰打起引擎,掉转船头,扬长而去。身后落下无数咒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