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童亮 本章:第一节

    “今天晚上要讲的故事,跟我们中国一个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有关。”湖南的同学见三个指针叠在了一起,摆正了姿势,颇有说书人的架势。

    “哦,你可以开一个思想教育培训班了。”我打趣道。

    湖南同学笑了笑,接着昨晚的故事讲述……

    红村长高兴地挽留我们再住一晚,爷爷谢绝了。

    其实爷爷还想住一晚,因为红大年家里有很好的烟叶。十几年前,平常的农民要天天抽烟厂包装的烟会觉得花费很大。像爷爷这样生活水平的,一个星期最多买一包两毛钱的火炬牌烟抽抽,还是没有过滤嘴的那种。现在已经绝迹了。在秋收后卖了一些稻米,兜里有了点钱,爷爷才能买稍贵的有过滤嘴的香烟。

    为了节省开支,爷爷自己种了烟草,收回来的烟叶切碎了用报纸书页卷起来也能抽个把月。但是烟叶的质量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口味,爷爷不太会护理烟草,卷的烟当然比没有过滤嘴的火炬牌烟还要差劲。

    但是红大年的烟叶质量相当好。当然烟叶质量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并不抽烟,但是看到爷爷一脸陶醉的样子就知道了。

    爷爷临走还留恋地看看红村长装烟叶的塑料袋,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要。

    要走的是我,因为我堂姐不到一岁的儿子突然死了。妈妈叫人捎口信来,叫我尽快回去。因此,见红许村的纸钱能好好地烧了,我们便急急赶回来。爷爷见夜色已晚,怕我一个人回去不安全,便跟随我一起到我家。

    在夜路上走的时候,爷爷就肯定地告诉我:“你堂姐的儿子是被尅孢鬼害死的。”

    “尅孢鬼?”我在路上小心翼翼地抬脚,走夜路时脚要抬高一些,如果被伏路鬼绊倒,它会媚惑你的灵魂,睡觉时容易出现鬼压床的现象。

    “对。尅孢鬼专门勾引同龄的婴儿的灵魂,方术的说法又叫走家。”爷爷说。

    “走家?”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古书里没有这方面的解释。看来理论和实践还是有区别的。爷爷的经验比我丰富多了。

    爷爷跳过一个小沟,说:“走家就是灵魂出了窍,离开了身体的意思。如果灵魂走得太久太远,人的本体就停止生命。要判断一个人是不是走家了很简单,如果他眼光暗淡,耳朵发潮,头发三两根黏合一起,用梳子理开了又合拢,并且走路的时候无精打采,那这个人肯定是走家了。”听了爷爷这样说后,我在一段时间里看见别人就注意他的眼光、耳朵和头发。

    “你也可以捏住人家的手指,用你的大拇指按紧他的指甲。指甲下面会变白。松开你的手在看看他的指甲是不是马上变回润红色。如果变回的速度很慢,那也是走家了。必须采取急救的置肇。”爷爷说。

    “置肇”也是方术里的用语,假如有人知道今年命运不济,或者婚配有禁忌,并不等于就只能坐着等厄运来,他可以通过置肇来避开厄运。如我出生时手出了问题,但是爷爷给我赐了桃木符,使我好转。这就是“置肇”。

    “怎么置肇?”我问道。

    “一时跟你说不好。快点儿走,回去了再告诉你。”爷爷说。

    夜已经很黑了,前面的路隐约地只能看见一条白色的布条在脚下飘浮。常年住在城市的人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因为那时候农村里的大路也是泥巴路,没有柏油路、水泥路。因为农村里没有路灯,黑到路两旁什么也看不清,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可是即使伸手不见五指,脚下的路还能透出一点点虚幻的白色,我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我踏在路上有踏在浮云上一样轻飘飘的感觉,有些好玩又有些害怕。

    我和爷爷走到家里,妈妈爸爸还在等伯伯的消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作为堂姐娘家的亲戚,要在第一时间去安慰她,生怕她寻短见。

    堂姐生下这个儿子耗费了不少的心血与血汗钱。她已经有一个读小学的女儿了,可是一直盼着再生个儿子,盼了五六年不敢生,于是冒着被计划生育处罚的危险躲在外地生了这个儿子才回来。

    一会儿,伯伯过来找我们,伯伯的脸色惨白,眼睛红肿,估计流了不少眼泪。那个孩子很逗大人们的喜欢,跟我有些相似,都是很多时间在爷爷家而不在自己家跟爸妈住一起。所以我们村里很多人都见过那个孩子,很多人都很喜欢活泼可爱的他。不过我因为常在学校,放假又一天到晚跟在爷爷屁股后面,所以不怎么了解这个孩子。

    跟伯伯一起来的还有其他几个阿姨、叔叔,他们叫上我爸妈一起连夜乘坐租借的公交车前往堂姐家。

    我也想一起去,可是被妈妈拦下。

    “这么晚了,你就别去了。你跟爷爷待在家里等我们回来吧。”妈妈说。

    我只好点点头。

    爸妈坐上的车刚走,隔壁的金香阿姨就过来询问。

    金香阿姨见爷爷也在,寒暄了几句才坐下。金香阿姨的娘家就在文天村,她的父亲跟爷爷是熟识的好朋友,所以他们俩也不是很陌生。

    爷爷主动问金香阿姨道:“金香啊,你知道那个孩子的事情吗?”

    金香阿姨说:“知道啊,那孩子先在这里发的病呢。后来才接到自己家里去的。”

    爷爷又问:“什么病?难道不到医院去治吗?”

    “怎么没有去医院呢?转了五个医院,省城最有名的妇女儿童医院都去了,大夫说检查不出来是什么病症。你说,人家大夫都不知是什么病,我哪里知道什么病咯!”金香阿姨表情夸张地说。

    “有这么严重?”爷爷问。

    “要说吧,看起来又不怎么严重。”

    “怎么这么说呢?”爷爷侧头问道,样子像一个探案的警官。我见他们俩要说许多,忙去给他们泡茶,耳朵仍集中注意力听他们谈话。

    “大前天那孩子还好好的呢。到了中午就开始睡觉,那时他奶奶抱着他在我院子里晒太阳。那孩子平时挺调皮的,隔壁左右的人都喜欢逗他,但是那天我见他就躺在他奶奶的怀抱里睡觉,谁逗他都不理。我当时就想,这孩子是不是走家了?”金香阿姨停下,接过我泡的茶说了声谢谢。我后来才知道,我们那里很多稍上年纪的人都知道“走家”这回事。

    爷爷也接过我递的茶杯,问道:“那你当时怎么不跟他奶奶说呢?”

    “这事怎么能随便说!”金香阿姨挥手道,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说得好就好,说得不好,万一那孩子有点别的毛病,他奶奶还要怪我乱说造成的呢。这好话说一万句不多,坏话说一句就记心窝。”

    爷爷叹气道:“也是。人都这样。”

    “可不是嘛,”金香阿姨说,“要是我当时说了,他们还要怪我说出病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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