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扰您啦,夫人,我能跟您说几句话吗?”
奥列弗夫人站在朋友家的阳台上四处张望,看赫尔克里·波洛是不是来了。他打电话告诉过她大约一会儿就到,一位穿得干干净净的中年妇女站在她面前,戴着棉手套的手不安地来回搓动着。“什么事?”奥列弗夫人问道,“打扰您我真抱歉,夫人,可是我想——啊,我想……”
奥列弗夫人不愿打断她,她暗自纳闷这个女人为什么那么紧张呢。
“您是写故事书的那位太太吧?写谋杀案之类的故事的对吗?”
“对,”奥列弗夫人回答道,“正是。”
这女人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说这些话是为了要她签名留念呢,还是想索要一张有她亲笔签名的照片?谁知道呢,结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我觉得找您最合适,您能告诉我该怎么办。”那女人说。
“您坐下谈吧。”奥列弗夫人说。
她预感到面前的这位××太太(她手上也戴着戒指,无疑是位太太)一时半会儿谈不到正题,那女人坐了下来,戴着手套的手继续来回搓动着。
“您有操心的事?”奥列弗夫人努力地引导她谈正题。
“嗯,我是想让您帮我拿个主意。这事发生在很久以前,当时我倒没怎么担心,可是事情就是这样的,越想越觉得希望跟哪位熟人聊聊,请他拿个主意。”
“我明白啦。”奥列弗夫人想给对方信心,就这么回答说。
“看看最近都出了些什么事,真让人意想不到啊。”
“您是说——”
“我说的是万圣节前夜晚会上发生的事。这说明这一带有不可靠的人,是吗?说明以前发生的有些事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我是说,也许有些事与想象的有出人,也不知您听明白了没有。”
“哦?”奥列弗夫人加重了询问的语气,“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我姓利曼。利曼太太,我在这一带给太太们做清洁工,我丈夫死后开始干的,五年啦,以前我给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帮佣,韦斯顿上校夫妇搬来之前就是她住在石矿宅。不知您是否认识她。”
“不,”,奥列弗夫人回答说,“我们素不相识。我这是第一次来这里。”
“是吧,那您就不大了解当时的事啦,那些传言您也不知道。”
“这汰来这里我听说了一点。”奥列弗夫人答道。
“我对法律一窍不通,我常常着急,恐怕跟法律有关,我是说,得见律师,他们可以管这事,我可不想去报警,应该跟警方无关,是合法的,对吧?”
“也未必吧。”奥列弗夫人小心翼翼地说。
“您也许听他们说起附加,附加——”
“遗嘱的附加条款?”奥列弗夫人提醒她说。
“对,对的,我说的就是这个。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写了一个附加一附加条款,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侍奉她的外国女孩子,真令人吃惊,因为她本地有亲戚,她搬到这里住就是为了离他们近些,她疼爱他们,特别是德雷克先生,人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接着律师们也开口了,他们说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根本就没写这个附加条款,是那个外国女孩写的,要不怎么把钱都留给她呢?他们还说得打官司。德雷克夫人要推翻遗嘱——不知是不是这个词。”
“律师们要辨别遗嘱的真伪。对,我记得听人说起过,”
奥列弗夫人鼓励她继续说下去,“您也许有所了解吧?”
“也不是什么好事。”利曼夫人轻轻地叹息说。这种叹息、或者说哀叹,奥列弗夫人以前不止一次听到过。
她猜测这位利曼太太是不是不太值得信赖,说不定喜欢站在门外偷听人谈话。
“当时我什么都没说,”利曼太太说,“因为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觉得蹊跷。您见多识广,我承认,当时我实在想弄出个究竟,我替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当过佣人,我真想弄个水落石出。”
“没错。”奥列弗夫人回答道。
“若是我觉得做了不该做的事,倒也罢了。可是,您知道吗,我并不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至少当时这么认为。”她说。
“哦,对,”奥列弗夫人说,“我肯定会理解您的,说下去。关于附加条款,怎么呢?”
“有一天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她觉得身体不爽,就把我们叫进屋里,有我,还有吉姆,他帮着种花园、搬砖、搬煤什么的,我们就进了她的房间,她面前摊开着一些文件。然后她扭头对那个外国女孩子——我们叫她奥尔加小姐——说:‘出去,亲爱的,因为这一部分你必须回避。’好像是这么说的。于是奥尔加小姐出去了,卢埃林·斯迈思夫人让我俩都到她跟前来,她说:看,这是我的遗嘱。她拿了点吸墨纸放在纸的上半部分,下半部分还是空白的,她说:我要在这张纸上写点东西并签字,希望你俩做个见证入,她开始写起来。她向来都用蘸水笔,她不喜欢用别的笔。写了两三行字她签上名,然后对我说:喏,利曼太太,把你的名字写这儿,你的名字,以及地址。”接着又对吉姆说:“你把名字写在下面,还有地址,这儿,行了,现在你们都看见我写的这个,看见我签的名,你们自己也签了名,对吧,,然后她说,就这事儿。谢谢你们,我们就出去了。嘿,我当时没多想,不过还是有一点好奇,您知道,门一般都不太容易关严,得推一下,听到响声才算关严了,我正关的时候一也不是故意看,我是说——”
“我懂您的意思。”奥列弗夫人含含糊糊地说。
“我看见卢埃林·斯迈思夫人费力地站起身来——她患了风湿,有时浑身疼——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把刚签字的那份文件(装在一个信封里)塞进了书里。一本又宽又大的书,放在最底层。她把书插回了书架,嗯,像您说的,我再也没多想什么,真的没有,但等出了这些事之后,我当然觉得,至少,我——”她戛然而止。
奥列弗夫人来了灵感。
“不过,”她说,“您一定没等多久就——”
“是的,说实话,是的。我承认我十分好奇。毕竟在上面签字了,还不知道那文件是什么内容呢,对吧?这是人的天性。”
“对,”奥列弗夫人说,“是人的天性。”
她心想,好奇心是利曼太太天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第二天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去了曼彻斯特,我照例给她打扫卧室一事实上是卧室兼起居室,因为她不时需要上床休息。我心想,‘嗯,签字的时候应该看看是什么内容的。他们常说买东西、签合同什么的连小字也得看清楚。’”
“这次是手写体吧。”奥列弗夫人说。
“于是我觉得没关系——又不是偷东西,我想的是,既然我不得不在上面签名,我应该有权力知道究竟是什么文件,接着我在书架上搜寻起来。本来书架也该掸灰的。我找到了,在最低一层的架子上,书很旧,大概是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我找到了信封,里面的纸折叠着,书名是《世间奥秘尽在其中》,这名字还真巧了,您说呢?”
“对,”奥列弗夫人说,“真巧,您就拿出那份文件看了起来。”
“是的,夫人。我是否做错了我不知道,反正我看了,的确是法律文件,最后一页上是她头天早晨写的,墨迹很新,蘸水笔也是新的,认起来毫不费劲,尽管字迹有点歪歪斜斜。”
“上面写着什么呢?”奥列弗夫人十分好奇,不亚于当初的利曼太太。
“啊,好像是关于——具体词句我不太记得啦——附加条款,说她在遗嘱中列举了每一项遗产,她把全部遗产都留给奥尔加一她姓什么我不记得,大概是什么斯,塞米诺娃,这之类的一因为她在生病期间得到了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下面她签了名,也有我和吉姆的签名,我看完就放回原处了,怕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看出我动过她的东西。
“当时我心中暗想,真叫人大吃一惊,那个外国女孩居然得到了她所有的钱!大家都知道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相当富有。她丈夫以前干造船这一行,给她留下了大笔财产,我想,有些人运气就是好,告诉您吧,我并不太喜欢奥尔加小姐,她有时挺敏感,脾气很坏。不过我得说她对老太太却彬彬有礼,非常耐心。她倒挺会用心眼的,还真得了好处呢。我又一转念,一分钱都不留给亲属,说不定跟他们吵翻了,兴许用不了多久雨过天晴她会把它撕了,再立一份遗嘱或者再写上一个附加条款,反正我把它放回去了,也就淡忘了此事。
“当遗嘱纠纷闹起来时,有人说是如何如何伪造的,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绝对不可能亲笔写那个附加条款一他们就是那么说的,说根本不是老太太写的,而是别人一”
“我明白了。”奥列弗夫人回答说,“那您又是怎么做的呢?”
“我什么也没做,正因为如此我才担心……我一时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后来思来想去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想只是说说而已,因为律师们跟大家一样,都不喜欢外国人。我自己也不太喜欢外国人,我承认,怎么说呢,那姑娘洋洋得意、神气活现,我觉得这是法律上的事,他们会说她没有权利得这笔遗产,因为她不是亲属,事实上也差不多,他们放弃了起诉,根本没有开庭,大家都知道奥尔加逃走了,回到中欧某个地方去了,她出生在那儿,看来,她八成心里有鬼,说不定她胁迫老太太写的。谁又说得清呢?我有个侄子就要当医生啦,他说用催眠术可以干很多奇妙的事我猜她是不是对老太太施了催眠术。”
“离现在多长时间了?”
“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死了一我想想,快两年了。”
“您没担心过?”
“对,没有,当时没有。因为您要知道我当时不觉得这有什么要紧的。一切都平安无事,奥尔加小姐又没有携款私逃,于是我觉得根本不会传唤我——”
“您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就因为可怕的谋杀——那孩子让人摁进了苹果桶,她说起什么谋杀案,说她目睹过一桩谋杀案,我猜说不定指奥尔加谋害了老太太,因为她知道遗产都会归她,后来出了麻烦,惊动了律师和警方,她害怕起来,就逃跑了,因此我想我也许应该——我应该告诉某个人,我觉得您合适,您在法律部门会有不少朋友,也许警方也有朋友,您可以向他们解释我只是掸了掸书架上的灰,这份文件藏在一本书里,我把它放回原处了。我没有拿走,也没有干什么坏事。”
“但事实上当时您取出来了,对吧?您看见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给她的遗嘱写了个附加条款,您看见她签名,您自己和吉姆两人都在场,而且都签了名。对吗?”
“对。”
“既然你们两人都看见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签上自己的名字,那么签名下可能是伪造的,是吗?要是你一个人看见的就不一定啦。”
“我看见她亲自签名的,我说的绝对是实话,吉姆也会这么说的,只是他已经搬到澳大利亚去了,走了一年多了,我不知道他的地址,他也不是本地人。”
“那么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呢?”
“啊,我想问问您我需不需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我是说现在。跟您说吧,从来没有人向我打听过,从来没人问我是否知道遗嘱的事。”
“您姓利曼,叫什么呢?”
“哈丽雅特。”
“哈丽雅特,利曼,吉姆姓什么?”
“啊,姓什么来着?詹金斯,没错。詹姆斯,詹金斯,您若能帮助我,我实在是感激不尽,因为我太担心了。麻烦都来了,要是奥尔加小姐害死了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的话,而乔伊斯看见她下毒手……听律师们说她要得到很多钱之后,奥尔加小姐那么得意,可当警察询问她时就不同了,她突然溜走了,没人问过我什么,一个人也没有。而现在我却纳闷当初是否应该说出来。”
“我觉得。”奥列弗夫人说,“您很可能得把这些跟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当时的律师说一说,我相信一个好律师会理解您的感情、您的动机的。”
“嗯,我相信要是您肯替我说句话,告诉他们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不是故意的——您见多识广——告诉他们我不是故意要做不诚实的事。我是说,我所做的一切——”
“您所做的一切就是保持缄默。”奥列弗夫人说,“这似乎是个很合适的解释。”
“要是您能够先替我说句话,解释一下,我会感激不尽的。”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的。”奥列弗夫人说。
她瞥了一眼花园的小径,看见一个衣装笔挺的人走了过来。
“那就太感谢您哪。他们说过您心地善良,我肯定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的。”
她站起身来,重新戴好手套(她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不停地搓手把手套全搓掉了),屈膝行了礼,就快步离去了。
奥列弗夫人静候波洛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