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尾得知冰室夕纪是岛原总一郎的负责医师之一时,心里很犹豫。他不打算在这里透露恐吓犯的目标可能是岛原的推理,因为若是泄漏出去,他怕这个假设会成为一则失控的谣言。
然而,或许可以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这位女医生。在见过几次面之后,他有理由相信她是个极为理性且责任感强的女子。关于这次事件,她从最初便参与其中,比其他人更了解整件事的脉络。更重要的是,她是冰室健介的女儿。
“其实,这是我个人的想法……”
七尾豁了出去,决定把自己的推理说出来。恐吓犯的目标可能是岛原总一郎,而犯人也可能是有马企业的瑕疵车受害者。
冰室夕纪显得有点惊讶,但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长睫毛底下的眼睛只是稍微睁大而已。
“如果我的推理正确,那么犯人应该会以某种方式接近岛原先生,因为他一定会收集病情、手术预定时间等等资料。”
夕纪边听边点头,但听完之后,微偏着头寻思。“您说的我明白了。可是,如果这样,为什么要恐吓医院呢?犯人坚持要医院承认医疗疏失,这两件事完全无关呀?”
“没错,所以我也不敢向上司报告。”其实是其他原因,但七尾在这时却做了这种解释。“只不过,我认为有这样的可能性。犯人一连串的要求是一种障眼法。”
“您的意思是?”
“他的目的可能要误导警方。事实上,警方目前正针对医院内部和相关人士进行彻底调查。没有人把焦点放在犯人与岛原先生或有马汽车之间的关联,当然,我是例外。”
夕纪的视线从七尾身上移开,凝视斜下方。她的表情显然在思考他的话中含意。看来,她的个性大概不是听听就算了,一定要咀嚼消化过才肯罢休。
“如果是这样,犯人对自己的行动一定很有把握了。”
“怎么说?”
“因为,就算为了扰乱调查方向,发出恐吓信的风险毕竟很高吧!最好的证明就是,现在医院里除了七尾先生,还有很多警察出入。对犯人来说,要在这样的情况下犯案是很困难的。可是,他却选择发送恐吓信,这就表示他对自己的行动极有把握。”
七尾点点头。“你说的一点也没错。不愧是冰室警部补的千金,一般人不会想到这一点。”
“不好意思,我太自以为是了。”她难为情地低下头。
“哪里,这是非常值得参考的意见。”
“犯人想做什么呢?当然和岛原先生的手术有关吧?”
“如果犯人的目标真的是岛原先生,当然有关。依我的看法,恐怕他想要岛原先生的命。”
可能是用词太激烈,夕纪楞了一下。
“我想再请教一次,以刚才说过的假设为前提,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呢?无论多微不足道都没关系。犯人一定是透过某种手段来收集情报,只凭岛原住进帝都大学医院这种程度的新闻报导,犯人应该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夕纪交抱着双臂,咬着嘴唇。表情认真的脸庞没有丝毫妆彩,五官轮廓很美。她没有仰慕者吗?七尾不禁想起无关紧要的事情。
“医院虽然看似封闭,其实也算是一个很开放的地方。即使有陌生人在走廊上走动,也不会引起任何人在意,不如说,医院里到处都有这些人。所以您问有没有可疑人物,如果不是做了什么特别奇怪的事,一般人是不会记得的。不过,听了七尾先生的这番话,我以后会多多留意。”
她的话很有道理。像他们这些医生大概只在意患者,不太留意患者以外的访客吧。
夕纪愿意帮忙,对七尾是一大助力。万一犯人靠近,她应该会注意吧。七尾没来由地怀有这样的预感。
“麻烦你了。说了这么多,只不过是我的推测而已,说不定完全猜错。那几封恐吓信和发烟筒,仍然有可能是恶作剧。”
夕纪的表情并不开朗,或许她也觉得恶作剧的可能性很低。
“麻烦你一件事,不要把我刚才说的告诉任何人。其实,我连西园教授都没说。等到有必要,我会告诉他。”
夕纪苦笑,并点点头。“好的,这一点我知道,请相信我。”
“对不起,在你这么忙的时候占用你的时间。那么我告辞了。”七尾从沙发上起身。
夕纪也跟着站起来。“七尾先生……”
“是!”
她一瞬间露出举棋不定的神色,然后以下定决心的表情看着七尾。“我想向七尾先生请教一些与事件无关的事。”
“什么事?”
“家父的事。”
“警部补?”
七尾这么问的时候,走廊上传来说话声,夕纪的表情显得很尴尬。看来是这个房间的使用者回来了。
“可以到外面谈吗?”她问道。
“好。”
七尾猛一开门,两名年轻医生似乎吃了一惊,停下脚步。他们本来正准备走进这个房间。七尾向他们点头示意,走出房门,夕纪也跟在他身后。
搭电梯来到一楼,走出医院。夕纪在设置烟灰缸的地点停步,看来是体贴七尾。
“前几天,您告诉我家父辞掉警职的理由。”
是啊,七尾点头答应,叼起一根烟,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家父追捕可疑人物,结果有一名中学生车祸身亡的那件事……”
“那件事怎么了?”七尾点烟,皱起眉头,假装烟熏了眼。
“您还记得那个中学生的名字吗?”
果然是这件事,七尾心想,那正是他不想碰的话题。
“你怎么现在才问这个?”
“那个少年,”她不理他的问题,“是不是姓西园?”
七尾默默吐烟,从夕纪的口气听得出她对此一无所知,七尾同时也为自己的多嘴感到后悔。
“我没说错吧?果然。是我们科的……西园教授的儿子吧?”
“如果是,又怎么样?”
“七尾先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久前才想起来的。因为我满脑子都是办案的事,一时没有察觉,而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您为什么没告诉我?”
“纯粹是因为上次见到你时,还没有想起来罢了。而且,我也觉得大概没有必要特地告诉你,说了,可能变成我多管闲事。”
夕纪眨眨眼,垂下眼睛。在七尾看来,像是受到了打击。
“原来,你不是在知道这件事以后,跟着那位教授学习的?”七尾问道。
夕纪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家父辞去警职的原因,也是您上次告诉我才知道的。”
“啊……,说的也是。”
“家母什么都没说,西园教授也是……”
“教授知道吗?”
“我想他知道。”夕纪以笃定的语气说,“我想,他一开始就知道了,打从见到家父那一刻起。”
“见到警部补?”
对于七尾这个问题,她露出犹豫的表情,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为家父动手术的,就是西园教授。”
“咦!”七尾的烟差点掉下来。这才发现,烟灰已经烧得很长了,他在烟灰缸里熄了烟,顺手丢掉。“真的吗?”
夕纪点点头。“七尾先生果然不知道这件事。”
“我第一次听说,因为完全没想到警部补的主治医生。”说着,七尾再次注视着她。“这么说,你是知道西园教授为令尊开刀,才决定在西园教授底下学习的?”
“是的。我选择就读帝都大学医学系,也是因为有他在。”
“原来如此。啊,不过……”脑海里骤然浮现的疑问正要说出口,七尾却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然而,夕纪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泛起微笑。“在救不了家父的医师底下学习,很奇怪吗?”
“哪里,你的想法,我们这种凡夫俗子不太了解。”
“我有我的想法,才会决定这么做。家父将性命托付给他也是事实。”
七尾深深地点头。“的确。既然是冰室警部补信任的人,那么可能也是你最值得师事的人选。”
然而,夕纪却蹙起眉头,七尾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错了。“七尾先生,无论基于什么理由,逼死儿子的人以患者身分出现时,您认为医师会怎么面对?”
夕纪的话令七尾无言以对。如果冰室健介的主治医生就是西园,那么情况的确像她说的那样复杂。
与此同时,他也发觉,她对西园医师的手术抱持着怀疑。
“我不是医生,所以不懂,但不管什么状况,应该都是以同样的态度来面对吧?这样才专业啊。”
夕纪却摇摇头。“我办不到。如果是我,心情一定很乱。”
七尾凝视着她。莫非,这位年轻的女医生,从父亲身亡那时候起,便怀疑执刀的医生?为了找到答案,才大胆选择在那位医生底下学习——这么一想,也就能解释她刚才为何会出现那种表情了。
“这件事,你对警部补夫人……,对令堂怎么说?”
只见夕纪缓缓摇头,嘴角泛笑,但那种笑容令人想以冷笑来形容。“我什么都没说,因为家母跟他是同伙。”
“同伙?你的意思是……”
夕纪的笑容消失了,她舔舔嘴唇,露出想要一吐内心积郁的表情。但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请忘了这些。”
“冰室小姐……”
“对不起,耽误您的工作,请您不要向西园教授提起这件事。”
“我当然不会说。”
“麻烦您了。那么,我该走了,谢谢您。”
“啊,哪里,我才该谢谢你。”
目送夕纪的背影,七尾再次拿出香烟,这时候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坂本,想必是对于搭档玩个人秀大为光火。七尾抽着烟,静待铃声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