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咨询台,看到那里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都穿这灰色西装。见我过来,两人微微点头致意。
“您就是只野一郎先生吧?”其中一个说道。
“是的。”
“很遗憾地通知您,您太太不幸亡故了,而且怀疑是遭人杀害,请您和我们去一趟现场。”刑警宛如在照本宣科,多半是规程上现成的套话。
“啊,好的,可实际上……”
没等我说出“凶手就是我”,两名刑警已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无奈之下,我只得跟上。
“发生这种事我们深表同情,现在我们正在全力调查,一定会将凶手逮捕归案。”上车后,旁边的刑警很有干劲地说。
“可是,呃,老实说。凶手就是我。”
“啊?”
“是我杀死了我老婆,我现在是来自首的……”
似乎摸不透我这番话的意思,刑警翻了半天白眼,陡然回过神来,问正在开车的同事:“哎,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开车的刑警眼望前方,侧头沉吟。
“你还没办自首的手续吧?”他问我。
“咨询台告诉我,要先办报案手续……”
“那就是还没办喽?”
“可以这么说。”
“这算当场自首吗?”旁边的刑警说。
“也许。”
“这种情形该怎么办?”
“向被害者家属通报案件时,家属供认了罪行,是吧?怎么处理呢……总之先问清楚情况吧。”
“可以马上按自首来处理吗?”
“这个说不好,我也没什么把握。先按家属来问话怎么样?”
“对,这样比较稳妥。”旁边的刑警点点头,看着我说,“自首的事暂且放在一边,请先以被害人丈夫的身份回答问题。”
“是。”
“你太太遇害一事,你有什么线索吗?”
“咦?”我禁不住目瞪口呆。人就是我杀的,我哪儿会有什么线索?这么想着,我茫然望向刑警,刑警的表情也透着无奈,仿佛在说“其实我也不想问这么蠢的问题”。
“我想不出还有谁会杀她。”无奈之下,我只能这样回答。
“她曾经提过和谁结怨,或者接到骚扰电话吗?”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和谁结怨,骚扰电话没接到过。”
“你太太最近情况如何?有没有什么反常表现?”
“有点歇斯底里。”我立刻答道。
“咦,比方说呢?”
“事实上,我养了只金丝雀,毛色特别好看,我一直很珍惜地养到现在。可是今天早上起来一看,满屋都散落着它那漂亮的羽毛,而它就死在羽毛堆中间,我问老婆是怎么回事,她就把连衣裙拿给我看,说金丝雀在上面拉了屎,这明明要怪她自己,本来就不该把衣服放在鸟笼底下,她却一点都不明白这道理。她说她一气之下把金丝雀从笼子里楸出来,想扔出窗外,鸟却在房间里扑腾乱飞,惹得她愈发火冒三丈,扬起吸尘器的把手猛揍,把鸟活活打死了。她一边说,一边还泛着可恶的笑容,这下换我勃然大怒,用毛巾勒住她脖子——”
“打住!”刑警伸手制止了我。
“现在就说这些我们会很棘手。既然你刚才提起太太歇斯底里,那就来了解一下她的性格和人品好了。”他从旁拿出一张标准化答题卡,“首先第一个问题,你太太性急吗?一、性急。二、比较性急。三、一般。四、性子比较慢。五、慢性子。请回答选项。”
“选一,性急。”
“第二个问题,你太太神经质吗?一、神经质。二、比较神经质。三、一般。四、比较粗线条。五、粗线条。”
“选五,别看她歇斯底里,人却粗枝大叶得很。”
“第三个问题。你太太外向吗?一、外向。二、比较外向。三、一般。四、比较内向。五、内向。”
“选一吧,但与其说她外向,倒不如说她脑子空空,什么都不想。”
就这样一题题地问下去,刑警听到我的回答后,便依次将答题卡的对应栏涂黑。
“这也要输入电脑吗?”我问。
“是的,借此可以了解被害人的个性特征,推断她容易被卷入什么类型的犯罪。”
我心想,就算不做这种事,凶手也已经在这儿了呀。但我还是知趣地闭嘴。
刑警放下标准化答题卡,开始问别的问题。
“请说出最后一次看到你太太的时间、地点。”
“看到我老婆?是指她生前吗?”
“当然。”
“就是今天上午八点左右,在我家里。”
“当时她有没有什么反常表现?”
“就像我刚才说的,为金丝雀的事歇斯底里了。”
“金丝雀的事啊……”刑警记到记事本上后,看着我说,“以下只是形式上的询问……”
“什么问题?”
“你太太的死亡时间推定为今天早上八点到九点左右,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我一时弄不清这个问题的含义,不由得当场愣住。刑警又重复了一遍,最后补上一句:“说白了就是调查不在场证明。”
“啊,我没有不在场证明,我就在现场。”
“现场是指哪里?”
“我家里。”
“为慎重起见,请告诉我地址和电话号码。”
我的头又痛起来了。
“铁锅市葱町四丁目二番二号,湖滨公寓二〇五室,电话号码是……”我有些自暴自弃地说。
“问题问完了,谢谢你的合作。”刑警低头致意,随即说道,“那么,我们接着办自首的手续吧。”
“麻烦您了。”
谢天谢地,总算听到这句话了,我安心地叹了口气。自首后就会遭到逮捕,但现在我已经不觉得有多恐怖了。
“自首者的对应措施是在……”刑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袖珍辞典似的小本,哗哗地翻着,又嘟囔道,“哎呀,这样果然行不通。”
“怎么了?”开车的刑警问。
“所谓自首,本人的自首地点很重要。以他的情况来说,应该算是在警察局,所以按照规定,必须在局里的自首接待室接受侦讯,在巡逻车里欠妥。”
“自首接待室?还有这么个地方?”我问,“我刚才也说了,咨询台叫我先去窗口报案。”
“哦,是这样的。”开车的刑警回答,“只有局里正在侦办的案件,自首接待室才受理自首,所以需要先去报案。”
“可这样很怪啊,像他这种命案一发生就跑来自首的情况,还没有过先例吧?”
“通常这种情况应该打电话报案,接着侦察员赶到现场,本人也在原地等候。确认案情属实后,凶手就当场申请自首,侦察员立刻办理相应手续。一旦离开现场,贸然跑到警局,事情就复杂了。”
“都怪我太惊慌失措了。”我向他们道歉。
“总之巡逻车里不能受理自首,”旁边的刑警说,“先去现场吧。”
巡逻车开到熟悉的街道,停在那栋我看厌了的公寓前,我和两名刑警一起走向我家。巡逻车周围迅速挤满看热闹的人群。
两室一厅的案发现场来了大批侦察员,人人都穿着灰色西装。莫非这也是规程的要求?
“警部,这位是被害人的丈夫。”刑警将我介绍给一个红脸膛、胖墩墩的男人。
那人深鞠一躬:“发生这种事我们深表同情,现在我们正在全力调查,一定会将凶手逮捕归案。”这番话和刚才在巡逻车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警部,这事有点麻烦……”和我同来的刑警向警部耳语了一阵,警部的脸色立刻晴转多云。
“怎么搞的,手续的顺序错了?”他边说边咂嘴。
“我做错什么了吗?”我诚惶诚恐地问。
“办完报案手续,你应该马上再去趟咨询台才对。因为你报完案后,案件就由本局负责侦办,这时你再去咨询台,她们就会指引你去自首接待室。”
“这样啊,可是谁也没跟我说……”
“等候室里应该贴有告示,不过也有人抱怨说太不起眼,很容易看漏。”
“哦。总之我只想早点自首……”
“你这样说我们也爱莫能助。你是去警局自首的吧?所以不能在这里办手续。”警部的说法和带我过来的刑警如出一辙。
“那我现在就去警局。”
“且慢,你还要扮演被害人丈夫的角色。”警部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我依照在场刑警的要求,领他们到了杀老婆的卧室。老婆保持着被杀时的姿势,仰面躺在床上。
“这的确是你太太?”刑警问。
“没错。”我回答。这简直蠢透了。
“这个你有印象吗?”刑警递出一条毛巾,是我在附近的电器行购物时得的赠品。
“有,这是家里的毛巾。”
“平时放在什么地方?”
“应该是在梳妆台旁边。”
“你最后一次看到它是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
“你用了吗?”
“用它勒了老婆的脖子。”
“我只问你用没用过。你用了吗?”
“用了。”
刑警一本正经地做着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