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那多 本章:-2

    中午在神秘冷面馆,我特意把这篇文章给梁应物看。现在他只要中午在附近,都会到神秘冷面馆吃冷面。

    “这个研究结果我倒是第一次看到。”梁应物看完说。

    “不会吧,以你们的能量还不能在第一时间收到这个研究结果?”

    梁应物摇了摇头:  “世界上成千上万个研究组,几乎每天都会发布各种各样的研究结果,可是从研究结果到学界主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这段路里,大量不正确的研究结果会被筛掉,常常正确的结果也会被暂时筛掉,所以我们的遗传学研究所没把这结果当回事也很正常。”

    “可是我觉得,如果人的基因被证明能在幼年改变,或许特殊情况下也能在成年改变,不需要病毒入侵,而只需要某种环境。”

    “那么你想说什么?六耳在某种环境下改变了自己的基因?”梁应物反问我。

    “这个……”我被梁应物问住,只好嘿嘿讪笑道,“只是提出一个新思路嘛,也没说就是那样。我是想,如果遗传方面的路走不通还有没有其他的路走。”

    “遗传方面,虽然你第二次提供的毛发检测结果没出来,但据我所知,似乎也是有点问题。”

    我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和正常人基因也有差异吗?你都知道了怎么结果还没出来?”

    “在和六耳的异常部分进行同质性比对吧,这两天最后的结果就该出来了。”

    “啊,我还以为如果是遗传的问题多半出在他爹张金龙身上呢。”

    “这个,等结果出来再下结论吧。”

    隔天晚上,我们敲开了张无垠家的房门。

    张无垠是一个人住,这点此前王茂元已经告诉我们了,他还说张无垠很早就离婚了,多年来一直独居搞学术研究。估计是怕我们问到不该问的。

    我有点郁闷,难道给老王的印象这么长舌,自己在他家有问到什么不该问的吗?呃,好像张无垠的故事就是我特意问他的。

    张无垠微胖,眉毛粗短,眼睛炯炯有神,说话简洁有力,给人偏中性的感觉。她拿了两罐可乐给我们,然后一屁股坐进沙发里,点起一根烟,吸了口,问:“你们抽不抽?”

    “不抽。”我们一齐摇头。

    “不抽也得抽,不是一手烟就是二手烟。”张无垠说。偏生她说这本该是玩笑的话的时候一点笑意都不带,搞得我和六耳不知该接什么话。

    “老王说你们两个小鬼好奇得要命,要我接待一下,看来你们挺对他胃口。嗯,那你们就听着吧。”

    “哦。”我和六耳应着。

    “八一年的时候我还在芮金医院做妇科医生,同时刚开始尝试做女性心理咨询。结果我发现从初夏开始,有部分女性开始向我咨询性冷淡方面的问题。中国女性是很保守的,而且女人在性行为上多处于被动地位,所以来咨询这类问题的,其实都已经相当严重了。一段时间之后,个别人开始出现生殖器官萎缩,同时芮金医院的妇科也开始接触这类病人,都是先由性冷淡开始的。一个心理问题会发展成严重的生理问题,这对我来说是相当有研究价值的,再加上些其他的原因,我把这作为自己的研究项目,开始重点关注和研究。”

    “能不能问·下,您说的‘其他的原因’是什么?”我问。不知这个原因是否和“4·23”案有关。

    张无垠拿眼睛看了看我,说:“其他的原因就是,我也是病人之一。”

    我立刎把嘴紧紧闭住,张无垠不当回事地说出来,却让我相当尴尬。看来王茂元担心的“问到不该问的”还是发生了。

    “我研究一段时间以后,却发现这种病症在心理和生理上都没有前兆,是突发性的。同时在和朋友同学的信件交流中,我逐渐了解到南方好多省市都出现了这样的病人,并不独在上海。病人出现的时间都是八一年晚春或初夏,最南方的几个省要稍早些,比如广东和福建。从时间的统一来看,很像是某种流行疾病,但在病人的体内却检测不到病毒。到了八二年夏天之后,新发病人越来越少,老病人也以极缓慢的速度开始好转。当然,已经萎缩的生殖器官很难完全恢复。此外,我怀疑同时期的男性也患有此类疾病,只不过这类病人多数被当做阳痿治疗了。”

    张无垠正好.支烟抽完,随手把烟头扔进烟灰缸,问:“好了,故事讲完,还有什么要问的?”

    六耳取出一张画着三兔图的纸,递给张无垠:“您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个图?”

    张无垠刚接过图,就“嗯”了一声,却不知道这一声里包含着怎样的意思。

    “是个商标吧?”张无垠看了一会儿,说。

    “商标?”

    “内衣商标,没记错的话叫三兔牌。”

    “三兔牌内衣?”这真是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见鬼,我还曾猜过是某个邪教的图腾呢。内衣商标?这实在是个很冷的笑话。

    “这个牌子现在已经没有了,八十年代初曾经红过一阵,不是特别耐穿,但走的是低价路线,甚至卖到了上海来。要知道,那个年代都是上海的服装往全国卖的。不过很快就销声匿迹,看不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们在张家一共只待了不到半小时,但收获颇丰。没到家我就急着打电话给王茂元。

    “老王啊,我可有了突破性进展。”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对,怎么把“老王”漏出来了,那是和六耳私下随便说的,当面应叫“王老”才对。

    好在王茂元也不在意,因为他的声音也十分兴奋:  “你也有进展?我这里也有了重要线索。不过你先说。”

    “你也有线索了?估计和我这里一样,三兔牌内衣?”

    “你怎么会查到三兔牌内衣的?不会是……不会吧,那些性冷淡患者也穿过这个牌子的内衣?”王茂元大感惊讶。

    “这我不能确定,但有可能,因为……张无垠自己就穿过。”

    “啊?哦……”王茂元发出了几个感叹词,“她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这个,张老师比较直爽。”我只好这样说。

    “她实在是像个男人。还有一点你一定不知道,.我从纺织协会了解到,这个牌子的内衣从八。年底开始生产,到八一年春夏,已经销到全国许多省市,这些销售三兔内衣的省市,和发生大规模强奸案的省市,完全重合。”

    “完全重合?!”我叫了起来。

    旁边的六耳连忙问我怎么回事,我简单告诉了他。他也一脸的惊讶。

    “这么说来,也和发生性冷淡的省市完全重合。”我说。

    “是的。这家厂不知为什么到八二年夏天就不再生产这个牌子的内衣了,现在厂还在,做服装加工出口。这个牌子的内衣很蹊跷,我准备过几天以私人名义去顺昌一次。”

    “去哪里?”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顺昌,那家厂在福建顺昌。”

    怎么一切又转回到了顺昌?

    “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王茂元问。

    要不要去呢?今年已经去过两次顺昌了。

    “好的,我尽量请出假来。”我很快决定了,好奇的男人注定是劳碌命,何况六耳也是一定要去搞清楚究竟的。

    “还有,你怎么是以私人名义去,刑侦队没人去吗?”

    “当然没有了。不管当初是怎么回事,追诉期已经过了,案子也已经结了,那么多人枪毙的枪毙判刑的判刑,不可能也没必要再掀什么波澜。我只是去解开自己多年的困惑。”

    quot;游芳毛发的化验结果出来了,和正常人的基因差异是0.1%.quot;晚上就要出发去顺昌了,下午却接到了梁应物的电话.

    电话里说不清,他下午又有课,我只好去学校找他.

    我和梁应物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时不时有来往的学生和梁应物打招呼,看来他这个教师身份还扮演的挺成功.

    quot;只有0.17%?差异这么少?quot;我问.

    quot;对一般人来说,这样的基因差异已经超出上限很多了,虽然还不能解释为什么母亲差0.17%,儿子的却差2.7%,但是你别忘了,第二次的 化验结果已经比第一次多了0.3%,可见这种差异是会发展的.quot;

    quot;会发展?你前几天不是还对后天环境能影响基因的研究成果表示不屑一顾吗?

    quot;我哪有不屑一顾?你们当记者的说话怎么总喜欢断章取义.耸人听闻啊.quot;

    我被梁应物的话噎的直哼哼.

    quot;而且游宏的基因不断发生变化的原因并不清楚,也很难说就一定是后天的原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游宏基因的变异部分,基本上是此前从未见过的排列方式吗?quot;

    quot;记得.quot;

    quot;研究所在比较游芳和游宏这对母子的基因后发现,游芳的基因变异部分,70%以上在她儿子的基因变异里找到.quot;

    quot;基因变异的70%?..........quot;我数学不太好,正在努力换算中.

    quot;也就是说,以游宏2.7%的变异为整体基数,则其中的4.4%是从他母亲的基因中直接继承的.quot;

    quot;就是可以确认两者相关,是吧?听起来,像是游芳给她儿子的基因里留了种子.现在这颗种子已经发芽成长了.quot;

    quot;有趣的比喻.对了,你去顺昌的时间定了吗?quot;

    quot;就是今天晚上.等我回来之后,会想办法说服游芳再进行全面的检查,为了儿子,我想她不会介意这些.希望从她身上可以找出治疗的方法.quot;

    quot;你还在想着把游宏治好?我不是早跟你说别抱什么希望吗?quot;

    我苦笑:quot;我知道 你只想着为人类遗传学发展添砖加瓦,可我总还得为朋友着想一二不是?quot;

    quot;对于你这次的顺昌之行,我倒也是挺关注的.没想到一个内衣品牌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虽然你在顺昌指不定发现什么,我觉得问题还是出在三兔图上面.quot;梁应物说.

    quot;我也是这么想.既然已经有专业机构确认三兔图会对人产生清心寡欲的心理影响,那么造成性冷淡也顺理成章,但是造成生殖器官萎缩就太夸张了吧.可是怎么会又和性欲旺盛的****犯发生关系,这就让我想不通了.quot;

    quot;同一个东西能够造成两种极端的效果,倒也并不是不可能,但那要在什么情况下......quot;梁应物想了想,又说,quot;还有,内衣是贴身穿的,也就是说穿内衣的人并不会经常看见内衣上的商标图案,那么他们是怎么受到影响的呢?要是你这次有重大发现的话,我想X机构也会有所行动的.quot;

    quot;我怎么觉得自己象你们的风向标,试金石?quot;

    quot;只是一点点关注罢了.quot;

    quot;已经好几次了,我成了你们的先遣队.工资,我要求发工资!quot;我不满的叫嚷着.

    quot;哦,你真的想要吗?quot;梁应物面带微笑,颇有兴趣的看着我.

    quot;呃.....还是算了吧.quot;拿人家的手短,还是自由最好.

    quot;有一点你要想清楚.quot;梁应物突然变的严肃起来.

    quot;什么?quot;

    二十三年前出现的大量****者和性冷淡群,实际上已经造成了极严重的社会问题,如果这是项有预谋的行动,拿采用这样惊人的手短要达到的目的,必然也会令人震惊,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可保不准你此去没有危险,要多小心.quot;

    quot;行了,出来混这么久,哪里还能不会看风水?quot;这样说着,我心里却有点热.

    在火车上,王茂元说了从纺织协会得来得另一个线索:三兔牌内衣多用染料将三兔得图案印在内衣上,丹这种染料在八二年被查出对皮肤有害,不适用于内衣,被勒令停止使用.

    这道禁令发出不久三兔牌内衣就停产了,王茂元对此困惑不解.照理说一个已经取得如此成绩的厂,不可能因为这就停掉整个品牌,不用这种染料不就行了吗? 看来真正的原因还得到顺昌调查.

    王茂元的这条线索为一直困惑于quot;内衣上的三兔图怎样对穿的人产生影响quot;这个问题的我点亮了灯.人的感觉方式不仅限于视觉,三兔图能通过视觉影响人的精神心理,或许也能通过其他感觉方式.染料对皮肤有害,换言之就是人的皮肤会对这种染料有所感觉有所反应,如果用这种染料印了三兔的图案,人的皮肤就能感觉到三兔图

    另外,王茂元在听我详细讲述了造访张无垠的经过后,说了句让我挺意外的话.那时,张无垠说到,性冷淡并不只是女性,男性也有,但他们多半以为是阳痿.

    王茂元quot;啊quot;地叫了一声,说:quot;这样说来,会被自己欲望冲昏头脑的,就不仅是当****犯的男性了,说不定还有女性.quot;

    我顿时觉得很有道理:quot;女人,的确,在这方面她们相当有隐蔽性.嗯,男人忍受不了的时候就变成****犯,女人忍受不了的时候可没法****男人.quot;

    但女人勾引男人就方便多了,再说她们还能……”

    王茂元说到这里停止了,但我们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心里一动,看看身边的六耳,他正直勾勾地盯着王茂元。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不过回到上海,还是去问问游芳,有没有穿过三兔牌的内衣。

    到了顺昌,王茂元叫了辆出租车。

    我已经知道那家原本的内衣厂现在叫精益服装公司,当年叫三兔内衣厂,曾经的法人代表姓杨,名德林。

    上了车我正要开口说去精益公司,坐在副驾驶的王茂元先开了口:

    “师傅是本地人吧?”

    “那是,在顺昌四十多年。您说要去哪儿吧,绝不给您绕弯路。现在顺昌要打造旅游城市,咱拉车的不能给顺昌抹黑啊。”

    “不忙,好多年没来啦,算算得有二十多年了吧,您随便开,开得慢些,我看看这城市。”

    我瞧了瞧六耳,都不知道王茂元搞什么鬼把戏,公安系统出身肯定有他的一套,慢慢看着吧,别乱插嘴坏了他的事。

    司机是个中年汉子,听他刚才这么说应该是四十多岁,这时咧嘴一笑:  “好,您几位就慢慢看吧,我先带你们去几条商业街转转。顺昌这小城市虽然不能和大城市比,但这些年的变化也不少。您要是有二十年没来,那真是认不得喽。怎么,您八几年的时候来过这儿?”

    车慢慢地在街上开着,我对顺昌的城市建设成就没半点兴趣,一心听着前面两人的问答。

    “八一年来过,陪朋友来的。我那朋友有个远房亲戚,是开服装厂的,还记得那时离开的时候,送了几大包的衣服哪。”王茂元嘿嘿一笑,  “你猜是啥衣服?”

    我心里想这老头子装得还真像。

    司机应声问道:  “啥?”

    “内衣,都是内衣。”王茂元笑道。

    “八一年时候的内衣厂?您别是说精益厂吧?”司机说。

    “精益?叫精益啊,人老了,都记不清了。”

    老狐狸老狐狸,我心里暗暗叫着。

    “现在叫精益啦,那时候叫三兔。”

    “对对,三兔,三兔牌嘛,怪不得我听你说精益觉得不对劲,怎么改名字了?”

    “哟,您不知道啊?”司机说。

    “不知道。怎么了?我那朋友八二年就去了美国,一直没回来,和这门远房亲戚也断了联系。这不,知道我要再来顺昌,特意嘱咐我看看当年的厂长杨德林去,我连礼物都在上海买好啦。”

    “早就不叫三兔啦,就是八二年的事,那年以后杨德林也不当厂长了这厂换人管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还想着到厂里找杨德林呢,现在人怎么找啊?”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您要是现在到街上去问三兔厂,要么是小年轻不知道,要么知道的都不一定肯告诉你。现在我们老顺昌人啊,都有个默契,那就是不再提三兔牌内衣了。说起来这内衣厂在当年,还是地方上的经济支柱呢。”

    “干吗不能提?”

    我支起了耳朵听着。看来当年还真出过变故

    “也不是不能提。刚才我不是说,顺昌要搞旅游经济吗?”

    “是啊,这也有关系?”

    “有关系。你知不知道咱顺昌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故乡?”

    “有这事?好像不知道。”

    司机转头看了王茂元一眼:  “我说呢,您年纪大了,也得关心新闻啊。前段时间双圣墓的事情闹得多大,多少电视台报纸都派记者涌到这儿来?别的不说,就我这车,坐过几十个记者。”

    王茂元只是呵呵笑着。

    “我们这儿宝山有座峰叫南天门,在那顶上有座庙,叫双圣庙,有好几百年历史了,里面供着齐天大圣和通天大圣的牌子。这两兄弟就是我们顺昌人。”司机说来一睑的自豪。

    就说这三兔图啊,双圣庙里也有,前段时间还有英国专家来专门研究过呢。庙里的图案和以前三兔内衣商标的图案一个样,杨德林那会儿肯定去过双圣庙,看这图神奇,就用了当品牌图案。可我们现在要是告诉人家,双圣庙里最神的三兔图,从前是个内衣品牌的图案,这叫什么事儿啊?多破坏形象。”

    我想起上次来顺昌采访,县文化局的张挺说到三兔图的时候,总觉得他言之未尽,原来是这么回事。头一偏看到六耳的手老是在腿上比画着,不知心里在想啥。见到我注意,六耳笑了笑,手停下,安安稳稳放在大腿上。

    “扯远了扯远了。当年三兔厂改名字的时候我还年轻,知道得不是太清楚。听说厂里闹了矛盾,杨德林压不住,县里就换了人。”

    ‘‘可那时候三兔牌内衣多红火啊,换人也不用牌子都换了啊,后来还做内衣吗?”

    “后来就不做了。您说这问题我也琢磨过,照理说三兔厂那时候给县里每年挣多少钱啊。听说……听说……”司机欲言又止。

    quot;说什么?”

    “听说那厂子里邪乎,也只是听说。”

    “怎么个邪乎法?”.

    “具体可不清楚,我自己这么想着,三兔图是双圣庙里刻着的东西,这么随随便便地用到了衣服上,还是内衣,什么内裤胸罩上都有这图……嘿嘿,鬼神这东西,不好说啊,要是真有大圣爷,能高兴吗?”

    “这……”王茂元苦笑,“说得也是。”

    “您是要找杨德林吧?”司机问。

    “是啊。”

    “要说这家厂啊,人家换了名字换了厂址,六七年前也搬过了,您去到那儿有几个人能记得杨德林都难说。不过呢,我这个老顺昌倒是知道他住哪个村子。”司机转头冲着王茂元一笑。

    这是要生意呢。

    “离这儿多远?”

    “三四十公里吧,我们这儿出租便宜,也用不了许多钱。放心,绝不给您绕远路。”

    “好,那就去吧,不过到了村子你可得负责把我们送到他家。”

    “没问题,到地头一问就知道了。他家要不在那儿我不收您钱。不过要是杨德林不在您可别怨我。”

    “行,只要到他家就行,在不在都给你车钱。”

    司机一踩油门,原本慢悠悠的车冲了出去。

    王茂元转回头来冲我们一笑。

    我竖起大拇指朝他晃了晃。三刻钟后,车在一幢二层楼前停下。

    “杨家就在这儿。”司机说。此前他已经下车在村里问过好几个人了。

    车费七十八元,算上从他嘴里套出的东西,绝对值了。我抢在王茂元前面把车钱付了。

    下了车,司机和我们扬了扬手,一溜烟地开走了。不过他最后的神情有点奇怪。

    “王老,真有你的。”我说。

    “像这种小县城,要问些什么,出租车司机是最清楚的。不过我也没想到,他还能直接把我们带到这儿来了。”

    六耳已经摁响了门铃。

    “谁啊?”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们找杨德林。”

    “找谁?”

    “杨德林。”我大声说。

    门吱呀开了条缝儿,一个典型的中年农村操劳妇女露出个脸来。她皱着眉头,瞪着我们几个,问:  “你们找谁?”难道错了吗?我心里想着,再次说:  “我们找杨德林。”

    “找他,你们和他什么关系?”这妇女没有把门开得大些的打算。

    这回可不能像刚才对司机那样乱扯什么亲戚,否则杨德林一露面就得拆穿。

    我正在想词,王茂元已经取出证件递了过去。

    “我们是从上海来的,我是刑警队的,找杨德林了解些情况。”

    我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让对方没办法拒绝。刑警队的牌子一亮出来,有几个人能拒之千里?虽然有些担心打草惊蛇,但王茂元这么做,一定都想好了。等会儿还是和刚才车上一样,听他怎么说吧。

    那女人看了几眼证件,还给王茂元,皱起眉说:  “你们不知道,杨德林去年就出车祸死了吗?”

    死了?

    我顿时知道那个司机最后古怪的神情是什么意思了。他下车问路的时候,别人一定告诉他杨德林死了。他瞒着我们不敢说,怕我们赖他车费呢。

    “我是他老婆。”女人说着把门完全打开,  “有什么事进去再说吧。”

    怪不得她刚才把门看得这么紧。丈夫死了一年忽然有几个男人找上门,能不奇怪吗?

    在一楼客厅坐下,女人给我们倒了茶。屋里的摆设就像是普通比较富裕的农民家庭,并没有很豪华。

    “我丈夫去年二月十六,开车去城里新家的时候出的事,送医院的路上就死了。我就说村子里好,干吗非得住到城里去。他就是不听。他这个人的性子就是那么犟,跟牛一样,谁都拉不动。”女人的脸上露出哀伤的神色。

    “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你知道三兔图吧?”

    “当然知道。”

    “已经有专业的研究机构对这种图进行了研究。结果表明,长期看这种图会对人的情绪产生不良影响。而你丈夫曾经采用这种图作为内衣的商标,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是我们怀疑曾经有一些三兔牌的内衣使用者已经受到了不良影响。所以派我来调查。”

    “啊,有这样的事?”女人显得有些无措,“可是德林他都死了。”

    “你放心,我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杜绝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毕竟这种内衣已经停产很久了,我们是不会翻旧账的。”王茂元宽慰她。

    哦,哦。”女人诺诺着。

    “杨德林是怎么想到采用这个图案用做内衣牌子的,你知道吗?”

    “他自小就喜欢这图案的,被乡里选上当厂长,用这个三兔图也是因为一直喜欢吧。他对这简直着了迷,后来三兔内衣走俏,他就对我说,看,这图真是神。”

    “这么说,杨德林很早就知道三兔图神奇?”

    “他觉得这是神仙留下来的东西,沾着仙气呢。没事总是把着那块宝贝石头,说看吧,这是神仙用手指画上去的。”

    “什么石头?”王茂元皱起眉头。这女人说话没头没尾的。

    “一块刻着三兔图的大石头,据他说是从神仙洞里起出来的,那时候我还不认得他,所以也不太清楚经过。”

    “神仙洞?”没想到杨德林居然不是在双圣庙里看到三兔图的。

    “就是现在叫八仙洞的地方。”

    “八仙洞?”我想起来了,  “是不是在南天门悬崖下、瀑布后面的?那儿不是有八个洞吗?到底是哪个?”

    “具体哪个不知道,应该是最深的一个吧。”

    “你知道这八仙洞?”王茂元问我。

    “我来采访过双圣墓。八仙洞和双圣墓在一座山峰上。据说有一个洞很深,谁都没走到底过。”

    “杨德林到过最里面吗?那里有什么?”王茂元问这女人。

    “他进没进到最里面不晓得,但他说,洞里有好些刻着三兔图的石头,走得越深就越多。他小时候总喜欢去那里面玩,可是后来地震过一次,洞里的通路就堵死了。他念着这图,就想法从里面弄了块出来。真是好大一块,也不知他喊了几个小兄弟一起弄的。现在洞里是去不了了,杨德林取出石头以后就把崖上垂下去的铁索搞断了。他说地震也许是洞主人不高兴了,索性把铁索断了,就没人再去打扰。”“石头呢?我看看。”王茂元说。

    “石头没啦。”女人眼一红,“杨德林就是要把他的宝贝石头搬到新家去,才在路上遭的车祸。人都死了,那块石头也飞到路上,我才没心思搬回来呢。不过那石头,我倒是知道现在落在了哪里。”

    “是不是双圣庙?”我突然说。

    “你知道这事?”女人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听县文化局的人说,双圣庙里那块大石头是去年从县公路边捡的,听你这么说,我就猜出来了。”

    “是啊,就是那块。就让它躺在双圣庙里吧。”女人叹着气说。

    “有个导游还对我说,那块石头上的三兔图,是齐天大圣用手指画出来的呢,没想到原来却是杨德林一直藏着的东西。”我又想起了当初唐僧的瞎掰。

    “杨德林也就藏了几十年,兴许真是孙大圣画上的,谁知道呢。”女人说。

    “那块石头上的刻痕,看起来还真像是手指画上去的呢。”我转头对王茂元笑道。

    王茂元却没表示出惊讶,我想他根本没往心里去,或许在他想来,只是雕刻得比较细致罢了。

    “这么说来,杨德林后来再也没进过洞?”

    “地震把那洞里面都堵了,铁索也断了,想去都去不了。他没事就是喜欢琢磨三兔图,有时候一看就是一小时,真是上瘾。”

    “因为上瘾,所以内衣也叫三兔,还把图用上了?”

    “是啊。我还记得他自己从石头上拓图下来的时候,那个小心呢,生怕弄坏了石头。”

    王茂元看看我们,原本还以为用三兔图做内衣可能有黑幕,现在看来竟是如此的简单。

    “可是三兔牌内衣做了两年,怎么忽然就停了呢?”王茂元继续问。

    “还不是厂里那帮人闹的。”女人恨恨地说。

    “厂里那帮人?怎么个闹法?”

    “他们……”女人露出些许困惑,犹犹豫豫,好像要说的东西,让她自己也感到为难。

    王茂元板起脸来:“虽然我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但前提是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能对公安机关隐瞒!”

    “公安机关”这四个王茂元特意用了重音。

    “我不是想隐瞒什么。”听抬出公安机关来,女人有些惶恐了,“实在是,那时候厂里的事情,的确有些怪异。”

    “没关系,只要你实说就行。”

    “刚开始厂子小的时候倒没什么事,后来销量一下子打开了,厂里的女工就越来越多,从最初的几十人到一两百人,再到五六百。附近的人工都很低,大多数的女工都是农闲在家的,闲着也是闲着,每个月六七块钱就非常满意了,所以大家都愿意到厂里来,最多的时候有一千多名女工呢。人多了,厂里就有些怪异。我时常到厂里去,那里……”女人停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

    “照理说,原本都是地里的女人,许多都乡里乡邻的,认识,工作的时候说说话太正常了。可实际上,上千平方米的车间里,只听到缝纫机的刷刷声。刚进去的女工有时还会说说话,可在厂里的日子长了,就和老工人一样,只顾做衣服,不说话了。那气氛,真是静得怕人。”

    三兔图最普遍的作用就是让人平心静气,而且许多人在一起,情绪会相互传染,三兔厂车间里的静默气氛我能想得通。不过作为当事人,在厂里或许不觉得,离开这个氛围,回想起来就会感到奇怪。而别人偶然去车间,就更会有怪异的感觉了。

    ”原本厂子里比较安静,工人还不觉得什么。可是慢慢地,一些女子回了家也不爱说话了,丈夫们就不太乐意。更有厉害的,两口子,两口子……”女人迟疑着,不知该怎么说。

    “是不是夫妻间生活不协调?”王茂元问。

    “是啊,你怎么知道?”

    王茂元向我看了眼,笑了笑没说话。

    “那些男人在地里忙了一天,却发现自己的女人在床上像木头。”女人见王茂元说开了就不再有顾忌,“据说有十几家,老婆不让男人做那事,家里头闹得很厉害。德林一开始在厂里说,这三兔图是有灵气的,后来衣服卖得好了,他就说用这图也有功劳。可出了那种问题,就有人在背地里说,这图能摄女工的魂,要不怎么厂子里都那么安静,再下去一个个都得变成木头人。还说这图连买衣服人的魂都勾,所以才卖得这么好。乡下人都信这个,越传越邪乎。”女人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些,看来连她都不是断然不信的。

    “德林那时候开了几次全厂大会,叫大家别信这些传言,还给大家涨了五角钱工资,他想把这事压下去。可不久之后,就有人生了怪病,生病的还不止一个,听说有两三个,生的都是同样的病。”

    “什么怪病?”王茂元脱口问。

    “是……具体不太清楚,反正停了经,医生看过说不能生孩子了。”

    我就猜到,一定是张无垠说过的生殖器官全面萎缩。

    “这样一来德林就压不住了,四村八乡的都知道这厂子邪,好几家的男人都闹上厂里来了。还有,二车间的副主任,本来最老实的一个女人,不知怎么突然转了性,四处勾引男人上床,后来被乡派出所抓了进去,人人都说她是中了邪。到了八二年过完年,厂里来上班的人少了一大半,都不敢来了,就是来的女工,也常常无故旷工。这么大一个厂搞成这样,县里乡里都来关心。好像就在三月份,原来印三兔图的染料又被查出来有问题,这下子积着的问题都发作出来,德林扛不住,只好不做这个厂长。乡里派了新人过来接手,内衣不做了,商标也换了,又做了许多工作,把原来的女工一个个找回来。三兔厂,自那时候起也就变成了精益厂。”

    “原来……是这样。”王茂元听女人说完二十多年前三兔厂的兴衰,低声说。

    王茂元又问了些细节,见那女人再也说不出什么,就起身告辞。时候已经近中午,女人留我们吃午饭,我们却不好意思再多打扰。


如果您喜欢,请把《返祖》,方便以后阅读返祖-2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返祖-2并对返祖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