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冈山县、广岛县和香川县三县的交界处,有一个坐落在濑户内海中间的岛屿,叫做狱门岛。
其实,这座岛的正确名称应该叫北门岛,长期以来,岛上就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说。
北门岛名声不小。在藤原纯友时代,海岛附近海盗横行。凡是通过赤间关进入日本心脏地带的船只,经常会受到濑户内海海盗的骚扰。
这些海盗的势力虽然此消彼长,各领风骚三五年,但却始终不曾绝迹,且有着悠久的传统。尤其是在吉野朝时代,他们的势力最大。
人们称这些海盗为伊予海盗,因为他们的巢穴从伊予海岸线一直到燧滩、备后滩的岛屿都有。
由于今天的狱门岛是当时通往北方的孔道,因此才被称为北门岛。
还有一种说法是,在江户时代初期,这座岛上有一个身长六尺七寸、名叫五右卫门的高大男子,他在周游各地时打架滋事,大家就把这座岛叫做五右卫门岛,却又在不知不觉中讹传成狱门岛。
究竟北门岛跟五右卫门岛哪一个才算是正确的呢?我并不清楚,倒是为什么会以讹传讹演变成了狱门岛,大家的说法似乎都一致。
据说在旧幕府时代,这个岛是某一诸侯的领地。
岛上赤松成林,岛民用极为原始的方法捕鱼。据说,这些渔夫是海盗的子孙。由于管理这座岛的诸侯,把这座岛当做他领地里罪犯的放逐地,于是这里就渐渐被冠上狱门岛这个不祥的称号了。
谁也说不清楚,在江户时代的三百年间,到底有多少人被送到这座岛上。虽然其中有少部分人被赦免回乡,但有更多的人老死在这里,而且,大多数的人都跟海盗的子孙结婚;而少数经赦免回乡的人,也有些在逗留此岛的期间,跟岛上女子结合而生下孩子。
明治之后,诸侯虽然取消了放逐制度,但岛上居民由于具有强烈的排外心理,再加上受到环境影响,很少跟别的岛上居民通婚,因此,住在狱门岛上大约三百户的人家,大致上都是海盗或罪犯的后裔。
那么,当这座岛上有犯罪的事情发生时,警察如何开展侦查呢?曾在濑户内海某小岛担任老师的K先生介绍说:
“我住的那座岛屿约有一千多人,彼此之间都有亲戚关系,甚至可以说全岛就像个大家族,因此,若发生了任何刑事案件,岛上居民对案情的说法都会保持一致,外地来的警察到这里办案,一点办法都没有。比方说东西或钱被偷了,当警察找到嫌疑犯的时候,他们早已经自行和解了。更绝的是,他们会告诉警察说,那东西不是被偷了,而是放在什么地方忘了……”
在濑户内海一般的岛屿都这样,更何况是充满海盗后裔、流放罪犯子孙的狱门岛!如果在这个岛上发生了什么案子,可以想象警察办案时有多么棘手了。
偏偏世事难料,事情就是这么凑巧,今年这里发生了案子,而且是个很可怕的案子。
这是一连串有计划的杀人案件,充满了妖邪之气,真是符合狱门岛这个可怕的名字。而这一连串的可怕案件,更荒谬到令人觉得像是一场噩梦。
不过,我得在这里先说清楚:狱门岛并不是一座孤岛,它不过是濑户内海里的一座小岛,再怎么偏僻,岛上仍然有电力,也有邮局,同时,每天还有一班固定的从备中笠冈开来的联络船。
事情发生在昭和二十一年九月下旬,一艘三十五吨的联络船“白龙”号驶离笠同港口,船舱里挤满了乘客。乘客中,有些是有点闲钱的农夫,专程从神岛到白石岛来吃鱼的;另外有些是从其他岛屿到本州贩购各种生活物资的渔夫渔妇。濑户内海诸岛都有丰富的鱼货,就是不产米,因此各岛的人都用鱼去换米。
在船舱内破旧肮脏的榻榻米上,挤满了乘客和行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除此之外,汗臭味、鱼腥味、油漆味、汽油味、瓦斯味,充满了整个船舱,令人作呕。所幸这些渔夫和农夫的嗅觉神经都很迟钝,他们非但不在乎这股气味,还能和着浪击船舷的声音彼此高声谈笑着。
而在船舱靠窗边的一个角落里,有个穿毛料日式裤裙,戴着一顶松垮呢帽的男人。
现在连阿猫阿狗都穿西服了,因此,这个穿和眼的人给人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感觉。
这人长相平凡,身材短小,皮肤虽晒得黑黑的,却感觉不出他到底有多健壮。他的衣着比较有特点,在那个年代,还坚持要穿和服的男人,大概是很顽固的吧!
濑户内海湛蓝清澈,到处都是风景如画的岛屿,这个男人却始终靠在窗边,呆望着窗外,对优美的风景无动于衷,对船舱里的嘈杂谈笑充耳不闻,一双眼睛朦朦胧胧地带着睡意。
船从神岛开到白石岛、北木岛的时候,许多乘客陆陆续续下了船,现在船上几乎没有多少乘客了。离开笠冈港口三个小时后,原本非常嘈杂的“白龙”号船舱里,就只剩下三名乘客。
“哇?你不是千光寺的和尚吗?我刚刚怎么没有看到你呢?你这是去哪里了啊?”一阵夸张的男人声音传来,使那个靠窗而坐的男人从睡意中清醒过来。
他回头望去,看到一个大约四十五六岁的男人,穿着一套不合身的卡其服,一看就知道是渔夫。不过吸引他目光的并不是这个渔夫,而是那个千光寺的和尚。
和尚看起来有七十岁的年纪,不过他身材高大壮硕,体格有如壮年,给人一种很有分量的感觉。他的眼睛清澈而温和,但眼神锐利;白色和服外面披着一件外套,头上戴着一顶有提花图案的毗卢帽。
和尚温柔的笑容里,隐现着深深的鱼尾纹。
“哦!原来是竹藏啊!我没发现你在这条船上。”
和尚从容不迫地说着。
“人真多啊……师父去哪里了?”
竹藏又问了一遍。
“我啊!我是去吴市拿吊钟。”
“那个吊钟还在呀?就是在战争期间捐出的哪只吗?”
“嗯,还好好的,没被熔掉。”
“你是去拿啊……那吊钟在哪里?”
“哈哈哈,我再怎么有力气,也不能把那个吊钟扛回来啊!我这次是去办个手续,然后再找岛上的年轻人把它运回来。”
“恭喜恭喜,吊钟还好好的。这样吧!我也去扛,好不好?”
“好啊!哈!吊钟也跟人一样卸甲回乡了。”
和尚奖了笑,语气温和地说。
竹藏突然靠了过来说:
“对了,你说到回乡我想起来了,我们本家的阿一,最近也要回乡了。”
“阿一?”
和尚看着竹藏的脸,态度有些狐疑,接着问:
“你怎么知道?是部队通知的吗?”
“不是部队通知的,前天……不对,是大前天吧!一个跟阿一同部队的人突然到岛上来,说阿一要他转告我们,说他平安活着,身体很好,要我们放心,而且他可能下一轮或下下轮就可以回来了。早苗听了高兴极了,不但请那人吃饭,还送他好多礼物呢!”
“嗯,那个人回去了吗?”
“在岛上住了一个晚上就回去了。唉!如果本家的嘉右卫门还活着的话,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竹藏有些忿忿不平地说。
“是啊!如果他还活着就不会这样啦。”
和尚闭上眼睛,哺哺地说着。
这时候,正听着两人谈话的那个男人凑了过来:
“请问,你是狱门岛的了然和尚吗?”
“我是了然,你是……”
男人从公事包里面拿出一封信,拆开信封,抽出一张折成细条的纸交给和尚。
和尚有点疑惑地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请金田一耕助转交”,这才猛然醒悟似的,重新看了看眼前这个男人的脸。
“这是千万太的笔迹啊!”
和尚满脸惊疑地说。
穿着日式裤裙的男人点点头。
“你就是金田一耕助吗?”
和尚再看了他一眼。
穿裤裙的男人又点点头。
“收信人姓名上写有我、荒木村长,还有村濑幸庵医生的名字,我可以先看吗?”
“当然,请。”
穿裤裙的男人神情自然地说。
和尚于是打开折叠的纸条,看完后又把纸条折回原来的样子。
“这信就暂时交给我吧。”
了然和尚说着,把纸条放进信封里,并从怀里拿出一个大纸袋,把信封装在里面,然后慢慢回过头来,看着穿裤裙的男人,十分自信地说:
“狱门岛是个最适合安静休养的地方,因此,本家的千万太才把我跟荒木村长、村濑医生介绍给你。”
穿裤裙的男人点点头。
“会不会给各位添麻烦呢?我还准备了一点米……”
男人有些腼腆地说。
“那倒是无所谓啦,虽然岛上不是样样都有,不过你一个人吃住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你是本家千万太介绍来的,谁都不会推辞的。你要住多久,就住多久,只是……金田一先生……”
和尚有些欲言又止。
“请说。”
“本家的鬼头千万太为什么不回来呢?”
“鬼头他……”
男人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他战死了吗?”
竹藏接腔问道。
“没有,本来他今年八月就可以复员回乡的,后来在复员船上……”
“被杀死了吗?”
和尚十分关切地问。
“不是,总之政府很快就会寄出通知的,只是千万太希望我先来通知你们。”
“真倒霉啊!”
竹藏双手抱头,悲愤地喊着。
三个人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彼此都眼神空洞地望着海面。
过了许久,和尚才开口说:
“我绝对不让分家因此得利。”
濑户内海平日风景如画,海水湛蓝清澈,波平浪静;有时候大浪一来,却有另一番景象,常常会听到惊涛拍岸的潮声,让人以为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白龙”号就在这变幻莫测的内海中向前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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