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成为杀人事件的被害人家属是距今十一年前的事情。就像是佐山说的那样,当时的中原还在从事广告代理的工作。
那天是九月二十一日,周四。
当时中原住在丰岛区东长崎的一栋房子里。小夜子之前就说过,如果要自己买房子就要买独门独户的,不买公寓。房子虽然是二手的,但是进行了全面的整修,中原自己也很满意。他们一家已经在那里主了一年多了。
那天早上,中原像往常一样出门上班。小夜子和正在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爱美目送他离开。爱美的学校离家大约是徒步十分钟的路程。
中原当天上午有会议。到了下午,中原去了在都内的客户的办公室,就即将新开卖的化妆品的相关事宜进行商讨。与他同行的还有一直搭档工作的女性职员。
就在商谈进行的一半儿的时候,中原的手机响了。看了看来点提示,是从家里打来的电话。中原不禁抱怨,干嘛偏偏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在工作的时间就不要打电话进来啊。
就在想着把电话关掉时,中原突然停下了手。
或许真的有急事吧——一种莫名的不安感在心中扩散开来。
手机还在震动。中原中断了商谈,离开了坐位去接电话。
冲进耳朵的声音就像是野兽的嘶吼。不,刚开始中原都不觉得那是声音,只是胡乱发出的刺耳杂音而已。他想都没想就迅速将手机远离耳朵。但就在那下一秒,他听出了那个声音,应该是哭喊声才对。
中原问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已经在翻江倒海。
小夜子边哭喊边开始说话。只是在说单词,完全语无伦次。但把那些支离破碎的词汇罗列起来,也能勉强知道意思。中原全身汗毛耸立。这是想都没想过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中原握紧了手机,呆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小夜子说,爱美死了,被杀死了。
中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感觉头晕目眩,双腿发软。
中原几乎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或许是把事情告诉了女同事,然后等反映过来已经在自己家门口了。他还隐约记得自己的出租车里哭个不停,司机还在担心的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家的周围已经拉上了警戒线,上面写着“禁止进入”。一个应该是刑警的男人上前来向自己发问。中原回答了他的问题之后,他向貌似是部下的人下达了命令。
那个部下对中原说:“请您和我们去警局一趟。”
“你先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脑袋混乱的中原问道。
“详细的事情之后再说,总之先和我们去警局吧。”
“那,至少先告诉我,我女儿……女儿怎么?。”
年轻的警员有些犹豫,看向自己的上司。上司点了点头,年轻警员对中原开口了:
“令爱已经去世了。”
中原再次头晕目眩。好一会儿才说:
“是真的被人杀死的吗?”
“这个还在进一步调查。”
“怎么会……”
“我们先去警局再说吧。”
几乎是半拉半扯地坐进了警车,就这样去了警局。
中原想,如果现在去警局应该就能见到爱美了。有类似于死者安置室之类的地方,让他们带我去就好了。可是到了警察局,中原只是在一间屋子里等着,同时还有一名叫浅村的一脸严肃的警察和那个貌似是部下的警员二人陪在他旁边。
之后开始的便是询问的工作。不停地询问今天早上开始的行程,接到小夜子电话后的情况等等。
“你们等一下,我今天干了什么都没关系的吧!请让我见见我女儿,现在我女儿的尸体在哪儿?”
但这个要求被无视了。浅村一脸冷酷的问他:“你刚才说你在接电话之前,是和客户在一起,请问是哪位客户呢?”
那个瞬间,中原发觉他们在调查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中原一拍桌子大喊,你们在开玩笑吧!
“你们是在怀疑我吗?怀疑我杀了爱美?”
浅村慢悠悠地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您不需要考虑。您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
“你说什么那!被杀的可是老子的女儿啊!”
“所以你更要协助我们调查啊。”浅村那粗犷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我们会尽力完成自己的工作的。”
这么混账的话——中原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悲伤又是后悔,这些感情在他的心中来回翻滚。为什么我们一定要遭受这样的待遇啊?我们才是受害者啊!
“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前前后后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这个,等全部都结束了就会向您说明。”
“全部?什么意思。”
“就是调查全部结束的意思。在那之前什么都不能告诉您,请您理解。”浅村毫无感情地说。
怎么可以这样!中原回到了他们所有的问题,但是这些刑警们面对自己的提问,都不能给出个像样的回答。
“最近您妻子的状态如何?”
“关于养育孩子的问题,妻子什么都会和我商量,也没有任何觉得不满的地方。”
“令爱是个怎样的孩子。简单说,是个听话的小孩吗,还是有些不听教导。”
“您觉得您有没有积极地协助您妻子来养育孩子呢?”
中原意识到了。他们在怀疑小夜子。他们在怀疑是小夜子对管教孩子产生了厌烦情绪,冲动之下杀死了她。
“你们可真奇怪。”中原说:“小夜子是不会做那样的事的。照顾孩子,小夜子从来没有过半句怨言。比小夜子更关心爱美的人这个世界上恐怕不会有第二个。要知道,在你们脑海中现象的故事是完全背离常识的。”
即便是这样大声主张,刑警们的反映也没有多大。中原感觉完全是对牛弹琴。他不禁担心,这样下去,警察们的搜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中原要求见小夜子。问他们自己的妻子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
“您妻子正在其他房间接收询问。”浅村用冷酷的口气回答。
等到这近似于审讯的问话结束后,已经夜深了。中原被转移到其他房间,佐山和他一起留在了那里。
“您父母也从家里来了。”佐山说:“您老家在三鹰吧。等会儿结束后,诸位一起回去就可以了。”
“结束?什么结束?”
“取证调查。”
“啊?”中原面对这个年轻的刑警说:“和我父母亲没什么关系的吧。”
“应该是这样,但还是要问问……”佐山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愧疚。
中原两手抱头。到底发生了什么,搞不清楚。
抬起头,他问佐山:“我妻子……他还在警局吗?”
佐山一脸苦涩,点头说:
“关于您妻子,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得到确定。”
“确定?还有什么好确定的?你们还在怀疑她?”
“我个人是认为她是清白的,而且其他人也会这么认为的。”
“那你们为什么还……”
真是抱歉,佐山深深低头说到。
“为了查明真相,必须要将所有假设意义排除才行。110接到报警,警方赶到现场的时候,那里只有您妻子一人,同时还有死去的女儿。因为是您妻子报的警,因此也不能说与案件完全没有关系。实际上父母亲故意或者以为导致小孩死掉的情况并不少见。还请您理解。”
佐山以平淡的语气说完这段话以后,再次深深低头道歉。
中原十分焦躁,不停地挠着头。
“针对我的嫌疑已经洗清了吗?”
“已经与您的客服取得了联系,已经证明了您与案件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那就告诉我案发的经过啊。我们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非常抱歉,我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我已经没有嫌疑了不是吗?”
佐山一字一顿地徐徐说道:“我刚才只是说,您与案件没有直接关系。”
“什么意思?”中原没理解他说了什么。
“虽然和案件没有关系,但您也可能知道一些事情却故意隐瞒。”
“比如说我知道是我妻子杀了我女儿之类的事情吗?”
“我并没有这样说。”
“你别开玩笑了!”中原拎起佐山的衣领。“我知道的话会说的,况且小夜子是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的。”
佐山面不改色,轻轻攥住佐山的手腕,力道却十分强。但即便这样,中原还是没有松手。
佐山松开手,说了句“失礼了。”
“有些真相只有犯人才会知道。比如说现场的状况、被害者的服装以及杀害方法等。逮捕嫌疑人的时候,这些控诉是非常重要的,会成为审判的证据。也就是说,在现阶段,十分有必要搞清楚谁知道什么谁不知道什么。假如现在中原先生您能说出您女儿的死因,我现在会立刻带您到审讯室里去。”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死因是什么。”
“我想也是这样,也许您是无辜的吧。但调查上的事情还是不能告诉您。如果我现在告诉了您,您又向他人转述,比如说您告诉了媒体。媒体将这些事情全部上报,那么只有犯人才知道的事情就不存在了。我们就是怕这个,您要理解。保密也是调查的一环。”
“我是绝对不会向其他人讲的……”
佐山摇摇头。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对于调查过程来说,彻底性是最重要的。不告诉您是为了您好,如果您知道了这些事情却还要瞒着亲密的人,自己也不好受吧。”
佐山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中原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当时小夜子至今不能被释放,中原却依旧无法接受。
“您妻子一两天之内就能回家。”
“一两天……”
中原惊愕,竟然还需要那么久。
之后不久,中原见到了父母,二人十分憔悴。他们从警察那里得知发生了案件,就打算去见见儿子,但在那之前还是收到了警方的询问。二老自然是一无所知。
“被问了很多奇怪的问题啊。说自己的儿子与儿媳妇之间的关系好不好啊,在子女教育问题上有没有什么烦恼啊之类的。”父亲泰辅不快地说。
“我也是啊,他们问我儿子有没有对小夜子有什么不满什么的。”母亲君子也是一脸的不高兴。
从他们的话中,中原知道了他们被分开进行问话的,同时听母亲说,貌似小夜子的父母也已经在警局了。
那天晚上,中原回到了三鹰的老家中。住在千叶的姐姐打来电话,因为发生在侄女身上的事情一直在哭。但是通过姐姐的话,中原猜想,或许警察还没有找到姐姐那儿去。
中原没有吃东西的欲望,而是回到自己以前的房间,盯着墙壁直到天明。不仅自己睡不着,而且脑海中还不停浮现爱美睡着时候的样子。中原怎么都无法相信,那个孩子已经不在这世界上了。
第二天,中原从公司请了假,为了见小夜子去了警察局。但是不仅人没有见到,而且警方说有事情要问他,把他带到了小房间去。
本来还以为又要询问什么事情,没想到不是这样。中原在那里见到了许多张照片。照片上是自己家里客厅的照片。看着这些照片,中原不禁十分愕然。照片上清楚地现实有人把客厅弄得乱七八糟。房间的抽屉全部被取了出来,东西全部倒在中间的地板上。
“客厅以外的地方,现在还没有完全确认。”这是这么多天以来,警方给中原提供的第一条信息。
原来是这样啊,中原点点头。强盗想要入室行窃,就在那个时候杀了爱美。
警察又拿出了其他照片。
“这些是散落在地板上的物品的照片。客厅抽屉里的东西应该都在这里了。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照片里面可以看到一些文具、计算器、胶带和干电池。中原对警方说,他把家里的一切事物全部交给了小夜子,所以他也不知道抽屉里都有些什么。听了这话,警察就问:“那么一般存折和现金都放在哪儿呢?”
中原突然想起来了。存折在卧室的架子上,现金在客厅的第二个抽屉里。
“总共有多少钱?”
中原想了想说:“这些事情我都是交给小夜子的……”
刑警点点头,把照片收了起来。貌似中原已经没什么用了。
“这很明显是强盗干的吧,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不放了我妻子?”
刑警面无表情地说:“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强盗所为。”
“怎么会……”看着刑警手上的照片,中原瞬间就明白了,只好默不作声。
警察怀疑这可能只是个伪装。杀死了自己孩子的母亲,为了隐藏真相,把现场布置成了强盗来过的样子。中原已经不想抱怨了,只能失望的低着头。
即便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家的样子,中原还是无法相信发生了什么。不得已只好回到三鹰的老家,等待警方的联络。下午,小夜子的母亲滨冈里江来了,据她所说,刑警对小夜子的问话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相同的问题不停地问,脑袋都要被搞乱了。
到了晚上,小夜子终于放出来了。因为是晚上,中原打去电话问要不要去接她,对方说警车会送,所以没有必要。实际上,在电话挂断之后差不多两个小时,一辆警车就听在了家门口。小夜子像鬼一样从车里走下来。整个人瘦得不像样子,脸上也没有血色,走路也摇摇晃晃,整个人看起来就是想丢了魂一样。
小夜子,中原出声说:“你还好吗?”
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中原的话,完全没有答复。那个时候,小夜子的双眼就像是没有看到丈夫一样,视线在虚无的宇宙中漂浮着。
中原扶着小夜子的肩膀说:“喂,你振作一点啊。”
小夜子的双眼渐渐有了焦点,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丈夫。感觉小夜子深吸了一口气,表情痛苦。
小夜子一边“哇……”的哭着一边抱紧了中原,而中原也已经泪流满面。
父母为了自己孩子着想,只将中原和小夜子单独留下了。小夜子稍稍平复了情绪,开始叙述前几天发生的事情。整个内容逻辑性很强,完全不现像是受到了严重打击的人说出来的话。小夜子虚弱的抬起了嘴角说:“因为已经在警局说了无数次了。”
将她的话简单整理如下。
下午三点过,爱美从学校放学回家。那天女儿貌似用牛奶盒做了汽车的模型,而且做的特别顺手。小夜子边听女儿说夸奖自己的话边开始准备点心。
下午三点半,小夜子在客厅的电视机前坐了下来,开始看喜欢的电视剧的重播。被问道为什么没有录下来再看的时候,她回答:“是因为还没有喜欢到需要录下来特别看的程度。”这个时候,爱美正在玩婆婆送来的玩具。
电视剧是在下午四点半之前一点儿结束的。小夜子边关电视边想着今天晚上吃什么。她最开始是打算用冰箱里的食材凑活凑活算了,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很多食材都不够。虽然这样也能做成一顿饭,但是小夜子还是想尽力完美,想在爱美能独立看家之前经历做好专职主妇的工作,自然对家务要求的十分严苛。
最近的超市,徒步十分左右就能到。小夜子总是带着爱美一起去。那个时候小夜子问爱美说,妈妈要去超市买东西,一起去吗?
爱美回答说不想去,还说妈妈一路小心。
看来新玩具已经离不开手了。爱美以前还是很黏妈妈的,上了小学以后,似乎就没有之前那么黏了。
小夜子也想,去买东西还带着爱美也很麻烦,反正时间也不长。这么点儿时间把爱美一个人留在家里也应该没什么问题。最近也教了爱美很多事情,不要接电话,敲门按门铃都不要管它,把窗帘拉上,一个人乖乖呆着就好。爱美也一直遵守这些教导。
“那你就要看家了哦,没问题的吧?”
嗯,爱美很认真的回答。中原想这应该不是谎话,就最近来看,爱美确实会很认真的回答问题。
小夜子买完东西回家是在下午五点左右的时候。她最开始感觉不对劲儿是因为大门半开着。她出门的时候是绝对把门关好了的,所以她想,可能是丈夫突然有事情回家了吧。
玄关大门没有锁,果然是丈夫回来了吧。
但进了屋之后,却看到了一副完全没想到的场景。
客厅的门敞开着,抽屉全部被取了出来,东西都被倒在了地上。小夜子倒吸了一口气,仔细看看可以发现地板上有穿着鞋走动的痕迹。
小夜子立即察觉家里遭小偷了。她看着满地狼藉,想知道有什么东西被偷走了。但是就在下个瞬间,她觉得应该先要确定一件事情。
小夜子呼喊着女儿的名字,飞奔出了客厅,但是没有回应。小夜子想,应该是睡着了吧。跑上了楼梯,冲向了卧室,如果爱美睡着了的话,就应该在那个房间才对。但是在那里没有女儿的身影,小夜子又冲向了二楼的另一个房间。
回到一楼,小夜子查看了用作会客室的和室,那里也没有。
肯定是被小偷拐走了。小夜子这么想着,要马上去客厅打电话报警。但是在半路上,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厕所半开的门上。
短发的爱美躺在厕所的地上。四肢被胶带缠住,嘴里被塞了什么东西,双颊鼓鼓的。爱美痛苦的闭着眼睛,粉色的肌肤已经没有了血色。
那之后的事情,小夜子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貌似记得她把塞在女儿嘴里的东西取了出来,拆了绑在女儿身上的胶带。但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确定女儿已经死亡的。等回过神来,已经在警车里面了。警察说是她自己报的警,之后就给中原打了电话。这些记忆都十分模糊。
在审问的时候,他们一直在纠结为什么会把8岁小孩一个人留在家里这点上。
“他们说,一般的父母都不会干这样不负责任的事情吧。”小夜子近乎呻吟的说到,双手捂住脸。“确实是这样啊。我干嘛做了那样的事呢?我怎么就没想到小偷可能会来呢?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警察恐怕是为了确认小夜子的话的真实性时说了那样的话吧。但他们应该也没有说责备小夜子的话。实际上中原自己也觉得小夜子有责任,但也发觉自己也逃不了要负责。他知道爱美会一个人留在家里,但是那个时候也什么话都没说。
这样让人不痛快的询问还有很多。那个时候,爱美的小腿上有大约三厘米的擦伤,这到底是不是在体育课上摔倒造成的,警察们进行了近乎过分的询问。他们可能是想要确定爱美有没有被虐待过吧,小夜子说。
让小夜子经历那么长时间的审讯并不单单因为她有嫌疑,还有为她破坏了现场。为了正确再现当时的情况,需要特别进行询问。特别是关于遗体的状况,更是要求她进行细致入微的说明。比如说是爱美是以怎样的姿势倒在厕所的地板上的,小夜子有没有把爱美抱起来。小夜子撕掉爱美身上的胶带这件事也让搜查变的更加棘手。所以警方要求小夜子努力解释,甚至需要画图还说明。对于不擅长画画的小夜子来说,真的是非常辛苦。
根据小夜子的话,爱美的双手双脚用胶带被绑在身后,缠了好几层。嘴里塞了海绵制的小球。爱美小时候把它当玩具来玩。最近,中原看到这只球也经常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死因……死因是什么?”中原问。
小夜子摇摇头说:“我问了他们,但他们不告诉我。”
“那个伤痕呢?身体没有流血吗?”
“应该没有。在那之后我手上没有沾什么东西。”
“那脖子呢?有没有勒痕?”
“不知道,没注意那些。”
不是用刀刺死的,如果也不是掐死的,那会是什么呢?用什么东西打死的吗——中原这样来回不停地想着。可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在乎这个问题呢,中原感觉到不可思议。
中原想知道自己的孩子临终时的样子。虽然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不在了,当时到现在都还没有看到遗体。
“所以,犯人到底是怎么进入我们家的?”
对于这个问题,小夜子说应该是从浴室的窗户进来的。
“浴室?”
“嗯。警察问过我的。在事件发生之前,浴室的窗户有没有什么异常。所以可能是破坏了窗户进来的吧。”
中原想起了自家浴室的窗户的样子。确实,如果是那扇窗户的话是很容易从外面简单地入侵。中原从不知道自己家里竟还有安全性如此低下的地方。
根据小夜子的说法,被盗的东西只有客厅抽屉里的大约四万元现金。那是她前一天从ATM取出来的。
“为了这么点儿钱就……”
中原气得全身颤抖。
第二天早上,他们接到了警方的来电,希望他们去确认现场。
这是事件发生之后他们第一次回到自己家。为了采集指纹,之前散落在地上的那些东西全部被收起来了,所以本应该是一片混乱的地方,现在相对来说变得整齐了些。
“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请告诉我。”当时负责询问中原的浅村说,他应该是这个现场的负责人。
夫妇二人在屋内巡视了一圈,果然,浴室的窗户被打破了。
“是从那里进来的吧。”
中原问,浅村点了点头。
“打碎玻璃的时候没有发出声音的吧。”
这一问,浅村没有回答。但是一旁的佐山小声地说:“当时应该是使用了胶带。窗户外面有粘着胶带的玻璃碎片。在打破玻璃之前贴上胶带,那样的话就不会有太大声音了。”
浅村一脸严肃地提醒佐山不要说太多了,但从脸上也看不出真正要责怪他的意思。
他们又看了看厕所内,但也并没有什么异常。中原想到小小的爱美就死在这里,心中不免一阵积郁。而小夜子干脆连看看的勇气都没有。
警方只在起居室、厨房和走廊发现了入侵者的痕迹。二楼和一楼的和室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果真是这样啊。”浅村说。
“果真?什么意思?”
“犯人是穿着鞋子进来的。我们只在起居室、冰箱前面、浴室以及走廊发现了脚印。”
通过这段话,中原大致看到了事件的轮廓。犯人是打破了浴室的窗户进入房屋,穿过走廊来到了起居室搜刮财务。小夜子说当时玄关大门貌似是开着的,那么犯人应该是打算直接从那里逃走。就在这个途中杀害了爱美。
这座房子一段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再住人了。佐山开车将夫妇二人送回三鹰,途中,中原第一次知道爱美是被掐死的。
“是用手直接掐死的吗?”
“是的。”佐山边开车边说。“您女儿的遗体不久就会归还给您。尸体上会留有司法解剖的痕迹,所以特别提前告知您。”
听到“解剖”这个词,中原又陷入了绝望的情绪。
小夜子在旁边说:“要开始准备葬礼了啊。”
第二天,爱美的遗体送还给了二人。爱美躺在小小的棺材中,脸上还留有缝合的痕迹。但就算是这样,中原和小夜子还是不停地抚摸女儿圆圆的脸颊,放声大哭。
那天晚上是守夜的时间,第二天举行葬礼。十几名女儿学校的同学前来参加葬礼,对这位友人的突然离去表示哀悼。夫妇二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又不禁想起了女儿,再度悲从中来。
没有地方能让他们从这种丧失家人的悲伤中走出来。因为爱美不会回来了,所以他们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尽快抓到犯人,越早越好。
他们开始了等待警方消息的日子。佐山告诉他们,对于小夜子的怀疑终于被打消了。在那之前他给中原夫妇看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只运动鞋的鞋印,佐山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这个痕迹。中原和小夜子都说没看到过。
“这鞋印是在现场发现的,我们认为这个属于犯人。在现场周边经过勘察之后,并没有发现这双鞋。应该是犯人直接穿走了。”
听了佐山的话,夫妇二人想,这不是很明白的事儿吗,犯人不可能光着脚逃跑啊。很快佐山看出了他们的疑虑,补充说到:
“也就是说,是内部人自己犯案后,用鞋印伪装成他人犯案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听到这儿,总算是搞清楚了。警察应该怀疑过小夜子拿着那双鞋。
尽管警方已经断定是有他人从外部侵入进行犯罪,但好像也不能完全确定这是一起单纯的入室抢劫杀人案。
“抢劫杀人也可能是因为怨恨、经济困难以及情杀等等。说不定是有人想看着你们痛苦才做这种事情。所以不管多小的事情都行,想到什么的话就请告诉我。”佐山说。
中原不停地来回思索,应该没有人恨我们,至今也没有遭人厌恶过。但佐山是找到了一些很小的证据,今天特地向他们来确认的。中原几年前在公司的时候确实陷入过一场风波,与爱美的幼儿园的几位母亲发生过一点争执。中原觉得能将事情调查到如此细微的地步,心中对佐山还是抱有一丝感激之情。
但是事情却以另一种方式结束了,与佐山的一番努力几乎没有任何关系。案件发生的第九天,犯人被逮捕了。
这件事情是浅村通知中原夫妇的,大致整理如下。
发现犯人的契机,是一起发生在家庭餐馆的霸王餐事件。一名男子想要用代金券埋单,浴室将两枚五百元的折价券交给了收银台,但收银员以折价券过期为由拒绝了那名男子,况且折价券一次只能使用一张。
没想到该男子瞬间发怒。说本来就是想吃一千元的东西才来这家店的,说着就离开了餐厅。女性收银员因为害怕没有最初去,把事情告诉了男店长。
接到餐厅的报警电话,辖区警察对附近展开了搜索。最后在附近的车站发现了与证词一致外貌的男子正在买票。当发现警察靠近时,该男子想要逃跑,就在那时将其逮捕。
将该男子带去警察局之后,警方让家庭餐馆的女收银员来辨识,店员说是这个人没错。于是就对他开始了审讯,但该男子一直不肯说出姓名,所以就采集了指纹进行核对,当时就在指纹信息系统中找到了相符信息,证明该男子有前科。整个过程用时两个小时左右。
之后警察有了重大发现。该男子名叫蛭川和男,半年前从千叶监狱假释出狱。四十八岁,因为抢劫杀人等罪名被判处无期徒刑。
在对其随身物品进行检查之后,发现在口袋里有三张一万元的现金。问他现金的来源时,蛭川无法明确说明。
这时一名刑警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蛭川在家庭餐馆使用的折价券上有该店分店的印章,他记得上面写有东长崎的字样。
就这样,该刑警想到了大约一周前发生在东长崎的盗窃杀人事件,被害人是八岁的女童。因为这名刑警也有一名大约同岁的女儿,所以对那起案件特别上心。
在与那起事件的特搜总部联络之后,再次核对了指纹。这次是对蛭川所持的现金以及家庭餐馆的折价券上的指纹进行比对,在一张钞票上发现了被害人母亲中原小夜子的指纹。同时还将蛭川所穿的鞋与案发现场的脚印进行了比较,发现二者一致。因为有了以上信息,蛭川被移交到了特搜总部。在搜查一课的审讯下,蛭川供述了自己的所有罪行。
至于蛭川供述的内容,中原夫妇几乎都不知道。一些只言片语也是佐山告诉他们的,但是他也并不完全知道所有内容。但这犯人的动机,却让中原感到意味深长。这个男人是以获得死刑为最终目标而活着的。
这个本身已经因为抢劫杀人被判了无期的人,在假释期间再次犯下了偷窃杀人的罪行——中原想这可以说几乎没有善良的余地,死刑是必然得了。
但是在对之前的案例进行调查时,中原不由得升起了一阵不安的感觉。类似的案件其实不少,但却不是都被判了死刑。不,实际上只有少部分最后以死刑告终。
如果表现出反省的样子、有改过自新的余地、没有犯罪计划甚至可以大打同情牌,这些都是法官避免下达死刑令的借口。
中原把这些事情告诉了小夜子。她本来散乱的目光突然有了异样的光亮。她鼓起双颊说:“这种事情绝对不可原谅。”这是中原从来没见过的小夜子,感觉她正盯着远方的什么东西,用黑暗低沉的声音说话。“如果没有被判死刑,那么等他从监狱出来,我会第一个杀了他。”
我也是这样想的,中原说。
事件发生后的差不多第四个月,举行了第一次公开审判。那个时候的中原夫妇才知道了事件的全貌。
那天,蛭川身上几乎身无分文,也没有地方可住,前一天晚上在公园的长椅上呆到了天明。两天没有吃东西的他,先去周围的超市看看有没有试吃品。随身行李只有一个小包,里面与手袋、胶带和锤子等等。这些东西都是“如空屋行窃的时候可能会用的到”的东西,从以前工作的地方偷来的。
在住宅区里的时候,他看到从一名主妇从一所房屋中走了出来。玄关大门有两道锁,主妇把所有门锁都锁好之后才离开。蛭川想这样仔细的锁好大门,相比家里应该谁都没有才对。
那名主妇并没有看到蛭川,而是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如此说来,蛭川想,应该是去买晚饭用的食材才对,应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等看不到主妇的身影之后,蛭川从包里拿出手袋套在手上,按响了门铃。没有人来应门。蛭川确信果然没有人在,在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打开了门进入了院子,以防万一蛭川还绕屋一周,没有发现有人在屋里。
蛭川发现在浴室窗户附近有死角,浴室决定从那里进入房间。他从包里拿出了胶带贴在了玻璃上,用锤子把玻璃敲碎。精神小心地把碎玻璃清除,打开了月牙锁,进入了房间。
蛭川从浴室先观察了下屋内的样子。没有动静,完全寂静。他就直接穿着鞋来到了走了,进入了厨房,因为首先想要找些吃的东西。
但是在起居室旁边的厨房转了一圈之后,没有发现即可就能吃的东西。正想要将手伸向酱汁的时候,蛭川从背后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蛭川转过头,发现一个小女孩站在客厅里,一脸害怕的看着蛭川,下一秒就跑到了走廊。
糟了,蛭川想,赶紧追了上去。
女孩正站在玄关,已经打开了一个门锁。蛭川从背后抱起她,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就这样把她带到了客厅。
地板上滚动的海绵球引起了蛭川的注意,他松开了捂住女孩嘴巴的手,去捡那个小球。女孩在不停地喊妈妈,蛭川把小球塞进了女孩的嘴巴,她瞬间安静了下来。
蛭川一只手拎起了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了胶带。他将少女压在地上,用胶带滚起两只手腕,然后把双脚也缠了起来。
蛭川想这样应该就老实了,当时女孩却依旧激励的挣扎,蛭川把女孩带去了厕所,关在了里面。
总之先找些事物和钱,蛭川想,于是返回了客厅。粗鲁地打开了抽屉,然后从里面发现了几张一万元的现金饿家庭餐馆的折价券。蛭川把他们一股脑儿塞进了口袋。
蛭川想着要赶快离开才好,可是又想到了那个女孩。她刚到了自己的脸,如果到时候画出了自己的画像的话,自己不就暴露了吗。
蛭川打开了厕所的门,发现女孩正全身卷曲地躺在那里,眼里充满了敌意,好像在她说一定会告诉妈妈的。
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事儿,蛭川想。他掐住了女孩的脖子,按住了后头。女孩挣扎了一会儿以后,就不动了。
蛭川拎起了包,就从玄关逃走了。蛭川想要先吃点儿什么,从门口的路走下去,他看到了一家牛肉盖浇饭的店,他进去点了一份大碗盖浇饭,加了生鸡蛋,然后一阵狼吞虎咽。那时的蛭川完全忘记了自己对那个女孩做过的事情。
以上就是那天在中原家发生的事情。
在听蛭川做陈述的时候,中原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看到陌生人在自己家里,爱美当时会是何等惊讶;当嘴里被塞了东西,双手双脚被绑起来的时候,她会何等的恐惧;当自己的脖子被人掐住之后,她又是何等的绝望。中原想,自己的女儿真是太可怜了。
中原一直盯着自己憎恨的对象看。其实不管怎么看,蛭川看起来都是个弱小的人,尤其不会觉得他是个手劲特别大的人。眉角下垂的脸看起来甚至都没有气场可言,但就是这个男人杀了自己的女儿,在中原眼中,蛭川就是一个又残忍又狡猾的人。
在整个审判过程中也特别强调了案犯的残忍,旁听的人也一致认为应当被判死刑。
但是在经历了几次审判之后,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在律师的辩护下,蛭川的残忍性被渐渐淡化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蛭川自己的供述也发生了变化。他说他当时并没有想要杀了那孩子。
在孩子嘴里塞上东西,再把孩子绑起来,孩子还是不听话,一直大声地发出声音。为了让孩子安静下来,才用手掐住了她,没想到没一会儿就不动了。
法官又问为什么要把孩子放到厕所里,蛭川回答说,没想到那样做孩子会死掉。
“我想如果那个时候情绪失控的话就糟了,所以才把她关到了厕所里。”
他还说是在被逮捕之后记忆混乱。辩方律师听了这话,自然会主张“被告人没有想要杀人的意图”。
然后,蛭川又说了悔过和道歉的话。
“对于死者家属,我感到十分抱歉。当然,这话是真心的。我杀死了那样可爱的孩子,真的是十分抱歉。虽然我现在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辩驳,但我愿意以死抵罪,不论做什么事情,我都必须要赎罪。”
这些话根本没有进中原的耳朵,大脑一片空虚。然而辩方律师却说:“这样,我们可以看到被害人是有悔过的意思的。”
中原想,这怎么可能啊。这个男的根本没在反省,真的会反省的人是不会在假释的期间还犯下罪行的。
通过审判,中原才知道这个蛭川和男是个怎样的人。
他出生于群马县高崎市,家里还有一个弟弟。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从小跟着妈妈生活。工业高中毕业后,在当地的零件工厂工作。之后因为偷了同宿舍人的财务,以盗窃罪被捕。虽然被判了缓刑,但是工作也是丢了。之后他换了好几份工作,最后在江户川区的汽车修理厂工作。
就在那个修理厂工作期间,他犯下了第一起偷窃杀人案。那时他将一辆已经修好的车送去了车主家中,杀害了作为车主的老人和他的妻子,拿走了数万元现金。当时的蛭川因为赌博等原因,欠了一屁股债。
在那是的审判中,蛭川也说他没有想要杀人的意图,只是打了他们而已。
就像是要配合他说的话一样,老人确实是因为伤害致死,但是对于老人的妻子确是被杀没错。在经过了几轮审判之后,被判处了无期徒刑。
但是,说是无期,也不是要在监狱里呆一辈子。
如果有好好反省的表现,那么就会有假释的可能。蛭川之所以能够被翻出来,就是因为有好好反省的态度。
但从监狱出来的蛭川,又是什么样子呢?
在从千叶监狱出来差不多一个月都是在监狱附近的更生保护设施里度过的。之后,他去找了他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在琦玉开了街道工厂的弟弟。弟弟给他在熟人的废品厂介绍了工作。
在那里工作了一段事件以后,果然还是原形毕露了。他开始时不时的赌博,进出弹子球店。雇主答应他一开始先付平常工资一半的薪水给他,看以后的工作质量慢慢涨工资。每月拿到的那点工资在弹子球店瞬间就没有了。即便是这样还是不肯罢手的蛭川,盯上了工厂的保险箱。
结果最后保险箱没打开,还被老板发现了。蛭川并不知道,工厂里有监控,最后当然是被解雇了。老板对他说,我没报警你就要烧高香了啊。
弟弟也对他没有了好脸色。以至于连蛭川的房租都给断了。
蛭川知道,这样下去他的假释很可能会被取消。于是他带了最少的行李消失了。他就靠着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度日,不久也就身无分文了,也就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二次犯罪。
真是愚蠢的男人。你要是笨到连下地狱都不在乎的话请随意,干嘛非要拉着我们爱美垫背呢?她还只有八岁,之后还有那么长的人生啊。女儿才是中原和小夜子生活的价值。
我才不想要这种男人的命,但如果这样能超度爱美的亡灵的话也好——审判时,中原盯着被告席那小小的背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