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画面中,反面角色又在横冲直撞,来回暴走了。这时候正义的一方就会登场,这一方是来惩罚这些做坏事的家伙的——这时候应该都会出现一句决胜的台词。反面角色自然会抵抗,但最后获胜的仍旧会是那些正义的伙伴。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阿翔拍着手,不停地跳来跳去,然后转过身对花惠说:“可不可以再看一次啊。”花惠回答说“最后一次了哦。”阿翔听到,特别高兴地开始操作遥控器。看来他已经很清楚要怎么操作了啊,花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同样一集动漫来来回回看了那么多遍了,真不知道乐趣在哪里。
花惠看了看电视机旁边的表,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半了。也不知道今天和对方谈得怎么样。花惠今天一天都在担心,搞得她不管干什么都静不下心来。
昨天晚上,史也对她说,滨冈小夜子的遗族打来了电话。打电话的是她的前夫,所以不算是特别亲近的家属,但貌似那人是受了小夜子的委托才提出见面的,所以也就和至亲没什么两样了。
那个人叫中原,说是有话想说所以提出见面。史也当然答应了,今天晚上7点,两人约好在都内的一家酒店见面。
但具体想说什么,那人好像没有在电话里具体说明。
不管被骂到多惨自己也要忍着,不顾对方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自己都不能拒绝——这是今天早上史也出家门时说的话。
他说的话,花惠当然明白,因为不管怎样,他们都没有资格还嘴。但光是想想史也一声不吭地不停低头认错的场景,花惠的心就隐隐作痛。
这样的日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就连在家附近走走,花惠都能感觉到旁人投来的白眼。阿翔现在也不去幼儿园了,或许要开始找其他地方的幼儿园才可以吧,但哪里的幼儿园能收这孩子呢。想到这些,花惠心中的不安感就极速膨胀。
啊,阿翔喊了一声,朝着大门看过去。“是爸爸。”
应该是听到了玄关大门的声音了吧。小孩子虽然看动漫看到如痴如醉,但依然注意着自己重要的声音。
阿翔跑到走廊上,用洪亮的声音说,您回来啦!史也也回答说,我回来啦!花惠不禁握紧了双手。
阿翔跑回来了,他身后就出现了史也的身影。花惠说,你回来啦。她知道现在自己脸上的笑容及其不自然。
他点点头,刚进客厅就把门关上了。大概是要去二楼的卧室换衣服吧。
花惠留阿翔一个人在客厅,出了客厅,准备上二楼去。卧室的门开着,史也正要把领带解开。
“怎么样?”花惠望着丈夫的背影问道。
史也慢慢转过身来。看到丈夫的脸,花惠吓了一跳,他从没看过丈夫脸上有过那么阴郁的表情。
“他……都说了什么?”
史也叹了一口气说:“不是说了什么,而是问了什么。”
“问?他都问什么了?”
“问了很多。”史也脱掉上衣,放在床上,然后看了一眼花惠,继续说:“说不定,他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
花惠吃了一惊。“……怎么回事儿?”
史也沮丧地坐在了床上,不停地摇着头。
“中原先生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这不是单纯的抢劫杀人。”
“啊?”
史也抬起头看看花惠,眼里没有一丝的光芒。
“他给我看了树海的照片,是小夜子拍的。他说如果我是富士宫人,那么应该去过才对吧。”
听到这儿,花惠的心一下子落到了谷底。“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应该还没……”
“不止这样。”
史也把中原说的话全部告诉了花惠。这些话就像是一截绸缎,正一丝一毫地慢慢勒紧花惠的脖子,把她逼进绝路。
“现在中原先生还没有完全掌握真相,但那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我们最好还是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会……”
花惠低头看着地板,她感觉自己正向下坠落。
妈妈?花惠听到阿翔的声音。妈妈——
“去吧,”史也说,“快下去吧。”
花惠向着门口走去,在走出屋外的那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丈夫。两人的视线交错在了一起。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她摇摇头。“你什么错都没有。”
史也的嘴角微微上翘,低下了头。花惠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翻江倒海,就这样走出了房间。
下楼梯的时候,花惠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立马身处手扶住了墙壁。一瞬间,浮现在花惠视网膜上的,是被白雪覆盖的树海的景色。
五年前的二月——
在知道田端祐二的死讯,以及自己一直被骗的事实的那一瞬间,花惠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掏空了。
在网咖倒地不起之后,花惠都不记得接下来的几天都发生了什么。她甚至听说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几分钟。之后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日子是怎么过的,她都完全不记得。
但在那段时间内,花惠做出了自杀的决定。她到了最低限度的行李,离开了家。她带上了身上所有的钱,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就这样找个地方能不那么痛苦的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好。
实际上她脑海中已经有了此行的目的地。她穿上了轻便的运动鞋,没有用手提包,而是换上了登山包。此外,为了抵御寒冷,她还戴上了围巾和手套。
她先去了书店查询了路线,然后向着目的地出发。首先她换成电车,到达河口湖站。从那里开始达成公交车。公交车是旧式设计,引擎盖突出的那种。因为季节的缘故,车上没有多少乘客。
在车上摇晃了近30分钟以后,花惠在“西湖蝙蝠洞”站下了车。如果要进行远足的话,很多人都推荐将这里作为起点。在巨大的停车场的一段,立着一块画着所有步道的巨大地图。
花惠是从母亲克枝那里听说青木原的树海的。这个地方好像在一本小说中出现过,据说是绝佳的自杀场所。一旦深陷其中就完全不可能找得到退路了,就连指南针都会失灵。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是绝对不可能动摇自己自杀的决心的。
花惠摸着围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心想着等会儿就用这个绑在树上,就那么把自己吊死就好了。为了不然其他人发现,最好尽量离那些小路远一些。
花惠一边认真思考,一边抬起头看着那副巨大的地图。这时候从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您一个人吗?”说话的是一位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子,年龄差不多30岁。
“是的。”花惠不由得提高警惕。
“是要去远足吗?”
“嗯……”
男人点了点头,看了看花惠的鞋子。“穿这双鞋去,没问题的吗?”
花惠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运动鞋。“没问题的……”
“步道上还有积雪。请您千万注意,小心前行。”
“啊,好的。多谢提醒。”花惠冲着男人点了一下头,然后迈开了脚步。虽然是一段不长的对话,但花惠中觉得自己心中的想法已经袒露无疑了。
男人说的没错,步道上确实还被白雪覆盖着,但还不至于没过双脚。花惠想,说不定富山那边的雪会更大吧。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花惠已然被葱郁的大树给包围了。地上虽然有很多落叶,但树上的绿叶几乎全部都在。就因为这个,所以这地方才会被称作青木原吧。
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够远了,花惠停下了脚步。前面没有人的身影,花惠又慢慢转过身,后面也没有人在。
花惠做了个深呼吸,吐出的气在面前形成白雾。
离开了步道,走进了树林。可以听到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响声。这里就连风的声音都变得很大。因为寒冷,花惠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冻得生疼。
自己到底走了多远呢?花惠感觉自己脚下的地方越来越没有人气,有因为自己一直低着头走路,所以自己完全丧失了距离感。她抬起头,环顾四周。
让人惊讶的是,不管看向哪里,映入眼帘的都是同一片景象。白色的地面上,树木一颗颗密集地生长着,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花惠感到一阵灵气正从地面一点点地冒出来。
啊,自己就会死在这儿吧。现在回首自己的人生,脑海中出现的竟然全部都是关于田端的事情。自己为什要要对那种男人牵肠挂肚呢?如果没有遇到他,自己可能会过着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吧。
其实如果想想看的话,自己和母亲是一样的。克枝也是被作造给骗了。不,他们是真的结婚了,所以说不定克枝还要更悲惨一点。
当下,一种自我悲悯的感情忽然涌了上来,花惠蹲下身子,双手捂着脸。她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感觉到生活的艰辛。
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母亲的面庞。克枝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伸出手向花惠召唤道:“快到这儿来吧!”
嗯,我现在就去——
然而就在这时,花惠感觉到有人碰了自己的肩膀。花惠猛地抬起头来,看到旁边站着一个人。“你没事儿吧?”那个人问道。
仔细看了看,是刚才的那个男人。他正用一种担心的眼神注视着花惠。“身体不舒服吗?”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出现在这里。
花惠站起来,摇摇头说:“什么事儿都没有。”
“这里离步道太远了。快回去吧。”
“你……你先去吧。”
“一起回去吧,您请跟着我就好。”虽然措辞很有礼貌,但语气却很强硬。
“我还要在这儿多留一会儿……”
“不行,”男人严厉地说:“您现在可不是一般的身体啊。”
花惠惊讶地看着男人的脸。过一会儿他先松了松嘴角,从口袋里拿出了像是卡片一样的东西。“我是做这个的。”
那是庆明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出入证。上面写着,仁科史也。
“刚才看到你时,我大概就猜到了,或许您现在正怀有身孕吧。如果不是的话,我道歉。”
花惠低头摸摸自己的肚子。“不,我确实怀孕了。”
“果然。我就是在意这一点所以才跟过来的,进入森林以后发现了你留下的一些痕迹。我觉得不太对劲儿,就顺着足迹找过来了。——快回去吧。这儿可不是一个孕妇该呆的地方。如果你不回去,那我也留在这儿,怎么样?”
花惠或多或少都听进去了一些他的话。她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放回步道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七拐八拐的,就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停车场。仁科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讲。
“那个……您是来这儿旅游的吗?”花惠问。
“说是旅行的话还是不太对。我老家在富士宫,我是在回东京的路上顺道过来的。”说着,仁科稍稍歪了歪头。“差不多……是来扫墓的吧。”
啊,花惠不禁叫出了声。原来是这样啊,应该是他认识的人吧,也许是在这儿自杀了吧。
“您是从哪儿来的?”
“啊……从相模原来的。”
花惠想,他可能接下来就要问来这里的目的了,但他的问题却到此为止了。
到了停车场以后。仁科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前走。花惠发声说:“那个,我就在这儿……”
他终于停了下来,转过身子。
“我送你到河口湖站好了。公交车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
“不用了,我一个人等下就好了。”
而然他又向着花惠靠近了一大步。
“我送你。最好尽早暖和起来,不然对身体不好。”
“不用了。你不用管我了。”花惠低着头说。
仁科又靠近了一步。
“死在树海当中,其实一点都不好啊。”
花惠一脸惊讶地看着他,顿时和他四目相接,又赶快把头低了下去。
“虽然这些传闻很奇怪,但听说在树海中结束生命的人都没有死得很安详。野生动物会跑过来吃尸体,最后的场景会变得惨不忍睹。顺便一提,指南针失灵的传闻是假的。”他拍了拍花惠的肩膀说:“走吧。”
好像怎么样都拒绝不掉,花惠想,只能找其他地方了。确实,树海并不是唯一可以自杀的地方。
仁科的车停在停车场的一个角落。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花惠从肩头取下了背包,钻进了车里。
他脱了羽绒服,坐进了驾驶席。“您家里还有其他人吗?”他问花惠。
“没有,我一个人住。”
“您先生呢?”
“……我没有结婚。”
“啊……”
花惠低着头,她能感觉到仁科的视线正朝着她的腹部传来。估计他接下来就要问孩子爸爸的事情了吧。
但他顿了顿,问了其他的事情。“您父母呢?”他问道:“或者说有没有兄弟姐妹之类的可以联系呢?”
花惠摇了摇头说:“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都去世了。”
“那平常关系好的人呢?同事之类的,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吧。”
“没有,我辞职了。”
仁科沉默了,感觉他现在充满了疑惑。
花惠想,他现在肯定觉得我麻烦的要死,应该很后悔一开始上前搭话了吧。说不定在想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就好了。
仁科吐了口气,他系上安全带,发动了引擎。
“我知道了,告诉我你的住址吧。你说是相模原对吧。”说着,他开始操作导航系统。
“为什么呢?”
“总之,我想送你回家好了。之后要怎么办,我们在路上再商量吧。”
“不用……这样的。把我送到河口湖站就好了。”
“不行。我很担心你之后的行为。总之早点回家是最好的。”
花惠沉默了。不就,他又开口了。
“你要是不告诉我住址的话,我就要打电话给警察了哦。”
“警察……”花惠看着仁科的眼睛。
他却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在树海中发现了有自杀企图的女性,所以联系警察是公民的义务吧。”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电话。“你打算怎么办呢?”
她赶快摆了摆手。“不要报警,我不会自杀的。”
“那告诉我住址。”
看来不管怎样都拧不过仁科了。花惠小声地说出了住址,之后他把住址输入进了导航系统。
“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可以系上安全带吗?”
“啊,好的。”花惠已经死了心不想再挣扎了,所以乖乖地系上了安全带。
车里,仁科并没有询问花惠想要自杀的原因,而是讲起了自己工作的事情。他是小儿科医生,治疗过很多因为各种疑难杂症而痛苦不堪的小孩子,甚至有些小孩从出生开始就插着管子。
但是呢,仁科继续说。
“不管是谁,都没有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孩子们的父母也是,从来没有因为生下了他们而感到后悔。不管条件多么艰苦,那也并非是生命的重担。这句话我一直都忘不了。”
他想说什么花惠自然明白,就是想让自己珍惜生命吧。这种道理花惠不会不懂,但如果生活变得痛苦不堪,又要怎么办呢?
结果就像是看透了花惠的心思一样,仁科说:
“你或许觉得自己的一条命自己想怎么办都行吧,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你的生命可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因为您双亲已经去世,所以或许世上也没有那么亲密的人在了,可还是有很多认识你的人在吧。不,至少还有我在吧。要是你死了,我肯定会伤心难过的。”
花惠有些震惊地看着仁科的侧脸。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之前的田端都没有讲过这些。
花惠摸着自己的下腹。仁科说的她都懂,但是要怎么办才好呢?这个孩子没有父亲。而且本来这孩子就不应该存在才对,都是因为被男人骗了才有的这个小孩。
他们经过服务区的时候,仁科说去餐厅吃东西吧。花惠还没有想好拒绝的理由,就已经和他一起走进了餐馆。
已经好久没想着要吃顿饭了,所以一看到玻璃柜里的陈列品,花惠就感到了一阵强烈的食欲。想想看,自己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吃什么呢?”在卖食劵(译者注:日本大部分餐厅内,并不是顾客直接向服务员点菜,而是在有一个食劵机,机器上有餐厅够供应的所有食物,顾客自行选择想吃的东西以后,将机器打印出来的食劵直接交给厨房。)的地方问道。手里拿着钱包。
“我……我自己来付就好。”
“不用在意,想吃什么?”
那么,花惠又看了一眼玻璃柜后回答说:“我要鳗鱼饭……”
仁科稍稍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又微笑着点点头说:“不错啊,我也要那个好了。”
和仁科并排坐在桌子旁,花惠吃起了鳗鱼饭。这饭简直好吃到要哭出来了,她吃到碗里连一粒米都不剩。仁科问她好不好吃,她回答说,很好吃。仁科满足地点了点头。
“真好,好不容易才看到你的笑容了。”
他这么一说,花惠才发觉自己竟然在笑。
到了公寓,已经过了晚上8点了。仁科送花惠到了房间门口。
“今天真是谢谢了。”花惠低头道谢。
“你没关系的吧。”仁科问。没关系,她回答。
进入房间,打开灯。室内的空气冰冷刺骨。明明自己是早上出的门,但却感觉像是很久没有回过家一样。
花惠坐下来,用毛毯把自己裹起来,双手抱膝,开始回想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天。在树海被死亡所诱惑,遇到仁科,还有那碗好吃到令人感激的鳗鱼饭。
仁科说的话正一句一句在她脑海中苏醒。
“要是你死了,我肯定会伤心难过的。”
想起他的话,花惠心中突然有了一股勇气。
但是——
这股勇气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明天要怎么生活下去呢?只是想想这些,一阵绝望的感觉就包围了花惠。没有钱,也没有工作。拖着这副身体,想去陪酒都不行。估计现在已经过了能做人流的时间了吧,这样的话只能把孩子生下来了。
没用的,花惠想。刚才那阵像是勇气的感觉,也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花惠埋着头。不久,那种身在树海的感觉又回来了。海中中浮现中母亲的面庞。果然,我也想去那里啊——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花惠慢慢抬起头,从包里把手机拿出来。上次接到电话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呢?看了看来电显示,是自己不认识的号码。
接了电话后,对方说:“我是仁科。你还好吗?”
花惠想起来,在下车之前,他曾经问过自己的电话。
花惠一直没有回答,仁科在电话那边焦急地问:“喂喂,町村小姐,听得见吗?”
“啊……是。我听得见。”
“太好了。你还好吧。”
花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那么沉默着。不久,对方又说:“你还在吗?”
“仁科先生,那个……”
“怎么了?”
“对不起。我,我,我一点儿都不好。果然……果然还是没办法……真是对不起。”
隔了几秒钟,仁科说:“我现在去你那儿。”然后就挂了电话。
差不过1个小时之后,仁科来了。他在便利店买了热的饮料和三明治。
花惠喝着装在塑料瓶里的热柠檬汁,感觉自己身体从里到外都暖了起来。
“我的病人里有一个孩子,我特别在意他。”仁科说:“出生的时候心脏就不好,经常出现脉率不齐的状况,如果那天突然死了都不奇怪。所以我在休息的时候,会尽肯能去看看他的样子。今天我去的时候,那孩子特别精神。然后他转过来这么对我说:‘我现在挺好的,医生,今晚上你就去担心其他人吧。’我还在想这孩子在说什么呢,那个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你。然后回想起来我之前要过你的电话号码。”他露出白白的牙齿,接着说:“看来给你打电话是正确的选择啊。”
一股热流在花惠心中升起。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对自己如此温柔。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仁科赶忙把面巾纸递了过去。
“仁科先生,你为什么不问我想自杀的原因呢?”
他的脸上显出困惑的表情。
“这个不是可以给一个刚认识的人讲的话吧。人啊,不会因为那么随便就会求死的。”
真是个诚实的人,花惠想,说不定他不管遇到谁都会认真对待,一直履行着严谨的生活方式。
花惠看着仁科的眼睛。“可以听听我的话吗?”
他坐正了身子,挺起脊背。“洗耳恭听。”
就这样,花惠开始对一个刚认识的人讲起了自己漫长的故事。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取舍,所以不管大事小事都全部讲了出来。前后分段不明,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讲的话不好懂,但仁科还是忍耐着全部听完了。
花惠说完了以后,他一时没有讲话,而是盯着墙壁看了良久。眼神犀利,欲言又止。为什么他现在如此的认真,花惠也不是很明白。
一会儿,仁科大大的叹了口气,转向花惠。
“确实很不容易啊。”他脸上浮现出了温暖的笑容。“但总之,请先不要急着寻死。”
“……我要怎么办才好呢?”
但仁科却看向了厨房。“你自己做饭吃啊,做得好吗?”
因为这个问题太意外了,花惠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
“也不是特别好,一般般吧。”
是吗,仁科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钱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万元的钞票放到了花惠面前。花惠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明天我们再继续聊吧,在这儿边吃饭边聊。”
“啊……?”
“我的晚餐基本上就是在医院的食堂你解决的,那里就没换过菜单,感觉有点儿吃腻了。所以我就想拜托你,这个就是食材费。”
花惠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感到十分不解。
“吃我做的饭么?”
使得,他微笑着点点头。“我晚上8点过来。那个时候能做好的吧。”
“我做的饭真的没关系吗?我可做不出太多花样儿来。”
“一般的就好。那种不容易处理的食物就不要买了。那么就拜托你了。”
花惠看了一眼放在眼前的一万元钞票以后,抬起头说:
“我明白了,我会试试看的。但请不要太期待就好。”
“不,我很期待哦。你能答应我真好。”说完,仁科站了起来。“那么,明天见。”
“啊,好的。”
等花惠站起来,他已经把鞋穿好了。说了句晚安以后就离开了房间。
花惠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仁科为什么要说那些呢?
她一边把钞票装进钱包里,一边想要做什么菜才好。他是医生的话,那肯定是吃惯了高级饭店吧。那种东西自己肯定是做不来的。
边想着食物的事情,花惠也觉得肚子饿了,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啊。正这么想着,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便利店的袋子上,那里面还有一个三明治。
我开动啦——她在心中对仁科说着,伸出了手。
第二天,花惠醒来时感觉心情特别好,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田端死后,自己就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好过。
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总觉得一切都像是梦一样。但证明这一切都是事实的证据,就是垃圾桶里面的三明治包装纸。
花惠从床上做起来,心想自己可不能这样有限,必须要为晚饭做准备才行。
花惠思考着菜单,一边在备忘录上写下必要的食材。虽然不多,但是自己还是有那么几道拿手菜的。今晚就决定做那些菜了。
决定好菜单以后,花惠去了超市买食材。半路上经过了麦当劳后,进去吃了一个汉堡才出来。自从昨晚上的鳗鱼饭以后,自己的食欲又回来了。
回到房间以后,花惠赶快开始点火烧菜了。真正用烹饪用具做饭的情况,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晚上8点过一点儿,仁科来了。花惠就像是把考试答案拿给老师看的学生一样,把菜端上了桌。筑前煮(译者注:日本的一道菜。以鸡肉为主,配上胡萝卜等各种蔬菜炖在一起。)、炸鸡块、麻婆豆腐、鸡蛋汤——完全是毫无章法的组合。但是吃了这些菜的仁科却不住称赞。
吃饭的时候,仁科说了些医院里孩子们的事情。这些事并不都是阴郁的事情,也有很搞笑的。有个孩子因为不想让自己的远足泡汤,所以谎报了温度计的结果,仁科说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花惠也笑了起来。
仁科也不是一个人所得起劲儿,也有花惠引出话题的时候。兴趣,喜欢的音乐,喜欢的艺人,经常去哪儿玩等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和花惠聊得这么开心,和田端都没有说过这么多。
“我吃饱了。拜托你真是太好了。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些家常菜了。”吃完饭后,仁科感慨地说。
“能合你胃口真是太好了。”
“真的很好吃。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还拜托你啊?”
“啊,明天也来吃吗?”
“是。可以的话,从明天起每天都来。”仁科说得很干脆。
“每天……”花惠愣住了。
“不行吗?”
“不,也不是不行……”
“那就拜托了。先给你这么多。”仁科从钱包里拿出钱放在桌子上。那是500元。“不够的话,告诉我就好。”
花惠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有些不知所措,正发着呆。这时候仁科说:“多谢款待,明天见。”然后就回去了。
一边洗碗,花惠一边想着明天要去书店一趟才行。去买本食谱,得让自己的手艺变得更好才行。
自那以来,仁科每天都去花惠家吃晚饭。而对于花惠来说,一天中的一大半时间都用来思考晚上该给仁科吃什么才好。但她不觉得麻烦,反而全心全意地在准备这件事。她从心底里觉得,能为一个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实在是非常幸福。
不仅做饭这件事让她每天都欢喜雀跃,仁科每天的到来也让她十分期待。如果仁科稍稍迟到一会儿,花惠就会感到不安,担心他会不会遇到什么急事来不了了。
就这样过了10天。那天晚上吃完晚饭以后,仁科一脸严肃,说有重要的话想要对花惠说。
“关于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我有些自己的想法。”他挺直脊背,直直地看着花惠的眼睛说。
花惠两手置于膝盖。“是。”
“虽然可以接受生活保障金,而且也不是说你自己一个人就不能把孩子带大,但我还是觉得这孩子有个父亲会比较好。如果孩子问起自己父亲的事情,你自己有没法好好解释的话就遭了。所以,我有个提议,让我做孩子的父亲怎么样。”
这一连串流畅的语句,内容却是之前从来没预先过的。花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那个,总之”仁科挠了挠脑袋。“这个提议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妻子,就算是求婚吧。”
看见她依然沉默着,仁科试探性地问:“不行吗?”
花惠用右手按住胸口,感觉心脏马上就要跳出来了一眼。她咽了下口水,调整自己的气息以后,终于开口了:“这,不会是……和我开玩笑吧?”
仁科一脸认真的表情。“不是玩笑,也不是谎言。”
“但,那也不行啊。因为同情所以结婚,怎么想都很奇怪啊。”
“我不是出于同情。这是我将自己的人生都包括在内,思来想去最终得到的结论。这10天以来,我吃了很多你亲手做的菜,也对你了解了不少。我是在此基础之上得出的结论。当然,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也只能放弃了。”
就像是久旱逢甘露一般,仁科的一席话彻底打开了花惠的心胸。如同做梦一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真的是一种奇迹。
花惠低着头,分体不住的颤抖。
“你怎么想的?”仁科问她:“能告诉我拒绝的理由吗?”
她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敢相信……”单是说出这几个字就让她筋疲力尽了。眼泪喷涌而出,这样喜悦的泪水,已经太久没有过了。
仁科站起来,来到花惠旁边,轻轻地把她揽入怀中。“以后就拜托了哦。”
花惠的心中涌起一阵温暖的浪潮,她也伸出手抱住了仁科。
花惠想,为了这个人,我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