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麦特闯荡过的许多地方相比,艾博达的泰拉辛宫显然算不上是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当麦特挂在花园上方三楼一个阳台外面时,他还不断地这样对自己说着。
他用一只手抓住阳台边缘的大理石雕花,另一只手按住头上的帽子。艾杉玳锐被他绑在背上,他的包袱被藏在下面的花园里。夜风一阵阵吹在他满是汗水的脸颊上,让他感到些许凉意。
在他上方,两名视死卫士正在那座阳台上来回走动,不断发出轻微的盔甲撞击声。该死的,难道那些家伙从不会脱下他们的盔甲吗?看起来,他们就好像超大只的甲虫。麦特先前几乎没发现他们。这座阳台还环绕着一层雕铁围栏,为的是让下面的人无法看到阳台里头的状况。但麦特现在已经足够靠近阳台,这道栏杆已经没办法再阻止他观察阳台内部了。
光明啊,那两只甲虫卫兵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麦特的手臂却已经开始酸痛了。他们两个低声嘀咕了几句。也许他们是打算坐下来,喝杯茶,再掏出一本书,准备在阅读中度过这个夜晚了。图昂真该解雇这两名家伙。为什么他们有闲情在阳台上聊天?刺客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图昂身边!
感谢光明,那两个家伙终于走掉了。麦特想要数到10再翻上阳台去,但只数到7,他便推开一道没有锁住的栅栏门,爬进阳台。
麦特终于轻松地呼了一口气。他的手臂仍然酸痛不已。这个地方虽然有卫兵看守,但远远不像提尔之岩那般牢不可破。而提尔之岩也同样没能挡住麦特。当然,麦特在这里还有一个优势,他曾经在这座宫殿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可以自由进出这里的大部分地方。他挠了挠脖子,那里仍然系着一条围巾。有时,他觉得这条缎带更像是一条锁链。
麦特的父亲经常说:随时都要清楚你的马要走的是哪条路。不可能再有人比亚贝·考索恩更诚实,这点所有人都知道。当然,有些人,比如那些塔伦渡口的人就半点都不值得信任。在买卖马匹时,亚贝总是说,要做好骑马的准备,随时都要清楚你的马要走的是哪条路。
生活在这座宫殿的两个月里,麦特一直在查看这里的每一条道路、墙上的每一条缝隙、每一个缺口、每一扇没有锁住的窗户,以及哪一个阳台的栅栏是容易被打开的,哪一个又经常是锁死的。也许当初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能偷偷溜出这里,但这些情报一样能帮助他再次溜进来。他在这个阳台上休息了一会儿,但并没有进入阳台后面的房间。他在第三层,这里是供客人住宿的地方。他也许能从这里溜进去,但一座建筑的内部守卫力量肯定比它的外部更强,所以最好还是从外面过去。
但如果要这么做,就要确保自己不会往下看。幸运的是,这座宫殿的这一侧并不是很难攀爬,遍布在墙壁上的木石雕刻让麦特有了很多立足点。他还记得自己曾经为了这种缺乏警戒意识的建筑风格而责备过泰琳。
麦特又攀上阳台的铁栅栏,向第四层爬去。汗水从他的额头滚落,如同爬过山脊的蚂蚁。艾杉玳锐偶尔会撞一下他的小腿。他能嗅到微风中海水的气味,高处的空气总是会更清新一些。也许就是因为如此,头上的气味也总比脚上更好。
别胡思乱想了,麦特对自己说。但他总要想些东西,才能暂时忘记自己所在的高度。他抓住一块石雕,把自己拉上去,脚底却滑了一下,险些失去平衡。他剧烈地喘息着,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继续向上攀爬。
他已经能看到泰琳的阳台了。当然,泰琳的寓所有不止一个阳台,他的目标是泰琳卧室的那一个。泰琳寓所的另一个阳台,也就是连接起居室的那一个在临近莫海拉广场的那一面,如果从那里爬上去,麦特就会像一只落在白色布丁上的苍蝇那样明显。
麦特再一次抬起头,望向那个被藤蔓花纹的雕铁栏杆环绕的阳台。他一直都想知道自己能不能爬上去,不过他原先考虑的都是如何从那个阳台里爬出来。
当然,他肯定不会再愚蠢地尝试这种事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麦特·考索恩知道该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不管有多少运气,他能活到现在肯定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喜欢冒险。如果图昂想要继续和想要她性命的霄辰大军统帅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而不是跟他一起走,那也是她的选择。
麦特为自己的理性想法点了点头。他会爬上去,以最冷静合理的言辞对图昂说清楚,她需要离开这座城市,她的加尔甘元帅已经背叛了她。然后,他就可以走自己的路,去找一局骰子乐一乐。毕竟这才是他来到这座城市的原因。如果兰德和所有兽魔人都在北边,麦特就希望离那个男人愈远愈好。他确实对兰德感到很抱歉,但任何心智正常的人都会明白,麦特做出的是唯一明智的选择。旋转的色彩开始凝聚成影像,麦特急忙把它们压了下去。
他是理智的,非常理智。
汗水还在不断地冒出来,该死的,他的两只手都酸痛得要命。麦特把自己拉上第四层阳台。这里的一道栅栏门闩也是没有上锁的,就像他住在这座宫殿中时一样。只需要用一只小铁钩迅速拨弄一下,就可以将它打开了。麦特跨进阳台,拿下艾杉玳锐,然后就躺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从安多一直跑到了提尔。
几分钟以后,麦特站起身,越过打开的栅栏门,向下方望去。能够成功爬到这里让麦特十分佩服自己。
他拿起艾杉玳锐,朝阳台通往卧室的门口走去。图昂肯定已经搬进来了。泰琳的寓所是整座宫殿中最好的一套房间。麦特推开房门,应该先探头往里面看上一眼,然后……
有什么东西从他面前的阴影中射出来,击中他头顶处的门板。
麦特俯下身,向旁边滚倒,一只手抽出一把匕首,另一只手握紧艾杉玳锐。他身后的门板被十字弩箭撞裂了。
片刻之后,赛露西娅走了出来。她右侧头顶的头发都被剃光了,另一侧的头顶上则蒙了一块布。她的皮肤像奶油般洁白润泽,但如果有人以为她软弱可欺,那就大错特错了。赛露西娅的强悍粗蛮能够让岩石也为之低头。
现在,她已经将手中的小十字弩对准了麦特。麦特发现自己正在微笑。“我就知道啊!”他兴奋地喊道,“你是图昂的保镖,你一直都是。”
赛露西娅皱起眉头:“你在这里做什么,傻瓜?”
“哦,我只是在散步,”麦特说着,从地上爬起来,收好匕首,“据说夜晚的空气对身体有好处。我说的是海风,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
“你是爬上来的?”赛露西娅一边问,一边瞥了面前的阳台一眼,仿佛想要在那里找到一副绳梯。
“什么?你平时都不练习攀爬吗?这对手臂很有帮助,能增强抓握力量。”
赛露西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麦特却发现自己还是满脸欢笑。如果赛露西娅仍然在防备刺客的出现,那么图昂应该还是平安的。他向指着自己的十字弩点点头。“你还要……”
赛露西娅愣了一下,然后叹口气,放下十字弩。
“非常感谢。”麦特说道,“我知道你可以用那东西射穿一个人的眼珠,以往我可能不会介意这种事,不过现在,我刚好比较缺眼珠。”
“你做了什么?”赛露西娅冷冷地问,“和一头熊跳舞了?”
“赛露西娅!”麦特经过她身边,走进房间,“你刚才说的话真的已经很像是在开玩笑了。现在我几乎要相信,只要费些力气,也许我们能在你身上培养出幽默感来。这样的话,我们就能把你放在马戏团里,向来参观你的人收钱了。‘来看看这非同一般的幽默侍圣者吧。只要两个铜子儿,今晚……’”
“你一定是用那只眼睛赌了什么,对不对?”
麦特一只手还拉着房门,脚步踉跄了一下,却又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光明啊!从某种角度上来看,她的猜测倒是真的很符合事实。“非常聪明。”
这个赌我赢了,麦特心里想着,无论它看起来有多么糟糕。麦特·考索恩是唯一用世界的命运做赌注来玩骰子的人。当然,下一次人们就只能去找一个傻瓜英雄来顶替他的位置了,比如兰德或佩林。那两个家伙看起来就像是英雄。英雄主义已经从他们的嘴里淌出来,一直流到下巴上了。麦特不得不再次把脑海中的影像压下去。光明啊!他绝不能再去想那两个家伙了。
“她在哪里?”麦特一边问,一边扫视着整个卧室。当然,他不可能想象这间卧室的床头上会系着粉红色的缎带。床上的被褥是乱的,不过图昂并不在这里。
“出去了。”赛露西娅说。
“出去了?现在是午夜!”
“是的,一个只可能是刺客会出现的时间。你很幸运,麦特·考索恩,我瞄得不够准。”
“你就不担心她?”麦特说,“你是她的保镖。”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赛露西娅将那只小十字弩收进长袍里,“我是女皇的侍圣者,愿女皇永生,同时也是她的代言者和真言者。”
“听起来很不错。”麦特又朝那张床瞥了一眼,“你在冒充她,对不对?晚上就睡在她的床上?手里拿着十字弓,等待送上门的刺客?”
赛露西娅什么都没说。
“好了,她到底在哪里?”麦特问,“该死的女人!这个问题很严肃。加尔甘元帅正雇用杀手要刺杀她!”
“你担心的就是这个?”赛露西娅问。
“是的,该死的没错。”
“不必担心加尔甘,”赛露西娅说,“他只是一名标准的军人,不可能危害到我们实现国家稳定的努力。柯莉萨才是你应该担心的人,她从霄辰带来三名刺客。”赛露西娅又朝阳台门口瞥了一眼。麦特这时才注意到卧室的地板上有一片污渍,看起来很像是血迹。“我等到了两名刺客,都是可怜的家伙。我以为你是第三个。”她看了麦特一眼,仿佛在考虑麦特是不是真的有意刺杀图昂,尽管这显然违背了一切逻辑。
“你真是个该死的疯子。”麦特一边说,一边将帽子在头顶戴好,又拿起艾杉玳锐,“我要去找图昂。”
“她已经不再使用这个名字了,愿她永生。现在她的名字是芙图娜·亚瑟姆·戴威·潘恩崔,但这其中的每一个字你都不能说出口,你只能称她为‘圣主’或者‘至圣至尊’。”
“我随便想怎么称呼她都可以。”麦特说,“她在哪里?”
赛露西娅只是看着他。
“我不是刺客。”麦特说。
“我也不相信你是刺客。我只是想要确定,她是否希望我告诉你她在哪里。”
“我是她的丈夫,不是吗?”
“镇静。”赛露西娅说,“你刚刚还在努力让我相信你不是刺客,现在又要用这个身份来压我了?愚蠢的男人。她就在宫殿花园里。”
“现在是……”
“……午夜,”赛露西娅说,“是的,我知道。她的行动并不总是……很合逻辑。”麦特在她的声音里捕捉到一丝气恼。“她的身边跟着一整队的视死卫士。”
“就算是创世主跟着她,我也不在乎,”麦特一边喊着,一边转身朝阳台走去,“我要把她坐在屁股下面,好好告诉她一些事。”
赛露西娅跟在他身后,靠在门口,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好吧,也许我不会把她坐到屁股下面,”麦特通过被打开的铁栅栏,向下面的花园中望去,“但我一定要好好跟她说几句合乎道理的话。让她明白,为什么不能这么晚在花园里乱逛。至少,我会向她提一提这件事。该死的,我们距离地面真的很高,对吗?”
“通常人们会走楼梯上来。”
“城里的每一个士兵都在找我,”麦特说,“我认为加尔甘也很想让我消失。”
赛露西娅咬住嘴唇。
“你还不知道?”麦特问。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加尔甘的确有可能会把你当成敌人。一般情况下,群鸦王子会严重威胁到他的位置。他是我们的全军统帅,但这个职位通常会被任命给群鸦王子。”
群鸦王子。“不要该死的提醒我这种事,”麦特说,“我想,这应该就是我和九月之女结婚后得到的头衔了。现在她成了女皇,这个头衔还没变吧?”
“没有,”赛露西娅说,“现在还没有。”
麦特点点头,然后看着他爬上来的路,叹了口气,抬起一条腿,跨在阳台栏杆上。
“还有另外一条路,”赛露西娅说,“别在这里摔断自己的脖子。我不知道她到底想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但应该不包括看见你掉下去摔死的样子。”
麦特感激地从阳台栏杆上跳下来,跟着赛露西娅重新走进卧室。赛露西娅打开衣柜,又打开衣柜的背板,露出一条黝黑的暗道。
“该死的,”麦特一边说,一边把头探进暗道里,看了一眼,“这条暗道一直都在这里?”
“是的。”
“那个东西也许就是从这里进来的,”麦特嘟囔着,“你要把这条路封死,赛露西娅。”
“我处理得更好。女皇真正休息的地方是在阁楼上,愿她得到永生。她从不会在这个房间里睡觉,我们没有忘记泰琳是怎么死的。”
“这样很好,”麦特说着,打了个哆嗦,“我已经找到杀死泰琳的怪物,它没办法再害人了。泰琳和拿勒辛真该为此而跳上一支舞。再见,赛露西娅,谢谢你。”
“为了这条暗道?”赛露西娅问,“还是为了没有用十字弩射穿你的眼球?”
“为了没有像穆森格那帮人一样叫我‘君上’。”麦特嘟囔着,走进了暗道。他发现暗道的墙上挂着一盏灯,就用火石和火绒点亮了它。
在他身后,赛露西娅笑着说:“如果这件事会让你感到困扰,考索恩,那么你将看到前方还有一个非常麻烦的人生在等着你。要放弃群鸦王子的身份,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把你的脖子套进绳圈里。”然后,她就关上了衣柜中的暗门。
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女人,麦特心想,他几乎已经开始怀念赛露西娅绝不会对他说半句话的那段日子了。他摇了摇头,开始沿暗道向前走去,却刚刚意识到,赛露西娅没告诉他这条暗道到底通往何处。
兰德大步走过伊兰的营地,身后跟随着两名枪姬众。现在这座营地的位置是在布雷姆森林的东部边缘。夜幕已经降临,营地中一片昏暗,但并没有多少人入睡。他们正在为明早拆除营寨,向东方的凯瑞安行军做准备。
今晚,兰德的身边只有两名卫兵,这让兰德觉得自己几乎是完全暴露的。但在以前,他却曾经认为任何数量的卫兵都是多余的。时光之轮不可遏制的转动改变了他的知觉,正如同它在改变着这个世界的季节。
兰德走过一条被灯光照亮的小路,它显然曾经是一条猎人小道。伊兰在这里扎营还不久,士兵们不可能这么快就踩出一条路来。轻微的声响打破夜幕中的寂静:货物被装上大车的声音,打磨剑刃的声音,向饥饿的士兵们分发食物的声音。
人们彼此之间很少高声说话。不仅因为天色已晚,更重要的是,暗影的军队就在附近的森林中活动。兽魔人的耳朵都很灵敏,和暗影作战,养成低声说话的习惯是有必要的,从营地的一边向另一边大喊是很危险的行为。油灯都用灯罩遮住了光亮,煮食的篝火也被压到最微弱的程度。
兰德离开小道,手里拿着他的长包裹,走过摇曳的长草,向谭姆的帐篷走去。这次他只会在这里做短暂的停留。他向沿途遇到的士兵点头致意,那些士兵都急忙向他回礼。他们显然被他吓了一跳,不过他出现在这座营地中并不让他们感到惊讶,伊兰已经让她的部队知道了他上次来访的事。
我是这支军队的统帅,伊兰在上次分开时对他说,但你才是他们的核心。他们是因为你才会聚集在这里,兰德。他们在为你而战。当你到来的时候,请让他们看见你。
于是,兰德才会这么做。他希望自己能更好地保护这些人,但他也必须为他们的死负起责任。但这并不是要他变得无比刚硬,直至崩裂,也不是要他变得麻木不仁。他只是要生活在痛苦之中,正如同肋侧的伤口给他带来的痛苦。他要接受这份痛苦作为自己的一部分。
两名伊蒙村人守卫在谭姆的帐篷口。兰德向他们点点头,他们都挺直身子,向兰德敬礼。班·亚兴和戴维·亚松。兰德从不曾想到过能看见他们行军礼的样子,他们敬礼的样子真的很帅气。
“你们担负着一个重要的任务,”兰德对他们说,“那几乎是这次战斗中最重要的任务。”
“大人,是保卫安多吗?”戴维疑惑地问。
“不,”兰德说,“是照看我的父亲。请一定要完成这个任务。”说完,他就走进帐篷,将两名枪姬众留在帐篷外。
谭姆站在一张行军桌旁边,审视着桌上的地图。兰德露出微笑。当谭姆审视被困在灌木丛中的绵羊时,也是这副样子。
“你似乎认为我应该得到别人的照看。”谭姆说。
面对这句话,兰德感觉自己仿佛面对着一座站满弓箭手的堡垒,他们正对他张弓以待,看他会有怎样的反应。所以,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将长包袱放到桌面。谭姆看着这只细长的布包,伸手将它解开,从布包里露出一把样式华丽的佩剑,黑漆剑鞘上绘着盘曲的金红色龙纹。
谭姆带着疑问的眼神抬起头。
“你把你的剑送给我,”兰德说,“我却无法将它还给你,只能用这把剑代替。”
谭姆从鞘中抽出剑,立刻睁大眼睛:“这件礼物太贵重了,儿子。”
“无论是什么礼物对你来说都不算贵重,”兰德悄声说道,“无论是什么。”
谭姆摇摇头,将长剑收回鞘内:“它在我这里只会被收进箱子,被慢慢遗忘,就像上一把剑一样。我根本就不该将那把剑带回家。你太在意那样一把剑了。”他说完,就想把剑递还给兰德。
兰德伸手按住谭姆:“请收下它,一位剑技大师应该拥有配得上自己的武器。而且这样也能让我安心一点。光明知道,现在我肩头的担子太多了,任何能为我卸掉一点包袱,让我稍微感觉轻松一些的事情,都会对我即将到来的战斗有所帮助。”
谭姆面色一沉:“这种手段可不算光明磊落,兰德。”
“我知道。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最近和那些与光明磊落根本沾不上边的人混久了。国王、官员,还有那些贵族们。”
谭姆不情愿地收下剑。
“请把它当做是我对你的感谢,”兰德说,“也是整个世界对你的感谢。如果不是你在许多年前教会我寻觅火焰与虚空……光明啊,谭姆,我现在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了,我肯定早就死了。”兰德低头看着那把剑:“想一想,如果不是你最初想要把我训练成为一名优秀的弓箭手,我绝不可能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保住我的理智。”
谭姆哼了一声:“火焰和虚空可不是弓箭手的技巧。”
“是的,我知道,他们是作为剑士所必需的技巧。”
“它也不是为剑士预备的。”谭姆一边说着,一边把长剑挂到腰间。
“但……”
“火焰与虚空是关乎内心,”谭姆说,“关乎平静。如果有可能,我会把它传授给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无论他是不是军人。”他的表情柔和下来:“光明啊,我在做什么?向你演讲吗?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件武器?”
“我找到的。”
“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剑。”谭姆再次将它抽出来,看着剑刃上在锻打时留下的褶钢花纹,“这是一把古剑,曾经被长久地使用过,也得到了精心的保养。它并没有一直被放在君主的宝库中,成为一件收藏品。战士们用这把剑杀过不少人。”
“它曾经属于……一个和我们有关系的人物。”
谭姆看着兰德,仔细端详他的眼睛:“那么,我想我应该试试它。来吧。”
“今晚?”
“现在时间还早,”谭姆说,“而且训练场肯定不会有什么人了。”
兰德扬了扬眉毛,但还是跟随谭姆一同走出帐篷。枪姬众立刻跟随他们身后。兰德跟着父亲来到附近的训练场,这片场地被挂在高杆上的油灯照亮,但只有几名护法在场中进行练习。
在一堆木制练习武器旁,谭姆抽出那把长剑,演练了几个招式。虽然他的头发已经完全变成了灰色,眼角周围也遍布皱纹,但动作仍然如同风中的丝带,流畅而轻盈。兰德从未见过父亲作战时的样子,甚至没见过他和别人拳脚相向。他真的很难想象温和的谭姆会做出比杀掉一只松鸡当晚餐更血腥的事情。
现在,兰德亲眼看到了。在闪烁的灯光中,谭姆轻松自如地舞出一招招剑式。奇怪的是,兰德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嫉妒他的父亲,不是嫉妒父亲这个人,而是嫉妒任何能在剑中寻得平静的人。兰德举起手,然后又举起自己的断臂。许多剑式要求两只手配合。谭姆的作战方式和普通步兵使用剑盾作战的方式完全不同。兰德也许还能作战,但他永远都无法再如此运用剑式了,就如同一个失去一只脚的人不可能再跳舞一样。
谭姆完成了狡兔寻窟,以流利的动作将剑收回鞘内。橙色的灯光在剑刃上闪过一道光芒。“真美,”谭姆说,“光明啊,这种平衡感,这种构造……它是用至上力铸成的?”
“我不知道。”兰德说。
他从来没机会用这把剑战斗。
谭姆从一名仆人那里接过一杯水。几名新兵开始在远处演练枪阵。天色已经很晚了,但每一点训练的时间都是宝贵的,尤其是对那些并不经常上前线的士兵们来说。
新兵,兰德看着他们,心中想道,他们也是我的责任。每一个会走上战场的人都是。
他会找到办法打败暗帝。如果他失败了,他们的奋斗将变得毫无意义。
“你在担忧,儿子。”谭姆将水杯交还给仆人。
兰德寻找到内心的平和,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转向谭姆。在那些古老的记忆中,他找到过一本书,并从那本书中知道,领袖的关键就在于动静之间。如果池水的底部发生扰动,你就不可能让它平静。如果一支队伍的首领无法冷静下来,这支队伍就不可能保持镇定,专注于战斗。
谭姆看着他,但并没有质疑他为何会突然戴上这样一副冷静的面具,而是走到一旁,拿起一把练习用的平衡木剑,把它丢给兰德。兰德接住木剑,另一只手背到身后。
“父亲,”兰德带着警告的语气对已经拿起另一把木剑的谭姆说,“这不是个好主意。”
“我听说你已经成为一名相当出色的剑士,”谭姆说着,挥动几下手中的练习剑,试探它的平衡,“我想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你可以认为这是一个父亲的骄傲。”
兰德叹了口气,举起自己没了手掌的左臂。人们在看他的时候,目光经常会滑过他的这个部分,就仿佛是看到灰人时的样子。他们不喜欢看到转生真龙的身体是残缺不全的。
兰德从来没有让别人知道,他对此感到多么疲惫。他的身体已经破损了,就像一座已经屹立许多世代的路碑。但他仍然足够坚强,足以完成自己的任务。但光明啊,他有时真的感到非常疲惫。背负世人的全部希望,这要比背负任何一座山岳都更沉重。
谭姆并没有仔细去看那只断臂。他拿出一块手绢,用它包缠住自己的一只手,然后用牙齿系紧。“现在我的左手也无法进行抓握了。”他一边说着,又挥动了一下木剑,“这是一场公平的战斗,来吧,儿子。”
谭姆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是一个父亲的权威。当他催促兰德起床去挤牛奶时,也会用这样的声音对他说话。
兰德无法违抗这个声音,正是这个人的这个声音将他培养成现在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向前迈出一步:“我已经不再需用用剑战斗了,我有至上力。”
“一对一的决斗是非常重要的。”谭姆说。
兰德皱起眉,为什么……
谭姆已经逼了过来。
兰德有些心不在焉地挡开谭姆的进攻。谭姆转而用出风羽斩,开始第二轮的进攻。兰德后退一步,再次格挡。他的心中传出一阵波动、一种渴望。不等谭姆的第二轮攻击结束,兰德已经举起了剑,下意识地合拢双手。
只是,他的左手无法抓住剑柄的后半部,这让他的剑并不具备应有的力量。在谭姆的打击下,剑柄几乎脱离兰德的掌握。
兰德咬住牙,再次后退。如果岚看到他的学生如此拙劣的表现,又会说些什么?也许他会说:“兰德,不要再这样斗剑了,你已经无法再赢得这种战斗了。”
谭姆的下一次攻击是佯攻,然后,他转到兰德侧面,狠狠地击中兰德的大腿。兰德在剧痛中向后跃去。谭姆下手没有任何保留,他是认真进行这场战斗的。
兰德已经有多久没和真正愿意与他较量的人过招了?人们早已习惯将他看作是易碎的玻璃器皿。只有岚从不会无原则地呵护他。
兰德全心投入战斗,挥出断山血牙突。他的攻击在一段时间内压制了谭姆。随后,谭姆的一次反击差点又把兰德手中的剑打落。如果没有第二只手的帮助,为剑技大师设计的长剑很难被稳定住。
兰德咆哮一声,再次尝试使用双手剑招,但又失败了。他已经学会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应付失去一只手的状况,但自从上次受伤后,他就再没有进行过实际搏击,尽管他一直都很想试一试。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断了一条腿的椅子。多费一些力气,他能够保持平衡,但不可能做得很好。他努力进行战斗,尝试一个又一个剑式,却只能勉强挡住谭姆的进攻。
他无法做到和以前一样好了,那他为什么又要因此而烦恼?现在他在这方面是有缺陷的,这种战斗没什么意义。汗水从他的眉宇间落下。他转过身,脱下外衣,扔到一旁,再次和谭姆开始打斗。这一次,他小心地在已被踏平的草地上站稳步子。但谭姆又一次打败了他,差点就把他打倒在地。
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为什么要用一只手斗剑?为什么不另找一种方式?为什么……
谭姆要这么做。
兰德继续着战斗,防御,但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谭姆身上。他的父亲一定练习过单手战斗。兰德能够从他的动作中看出来,谭姆从没有下意识地用被裹住的左手去握剑。兰德觉得自己早就应该练习一下单手用剑。手很容易受伤,有一些剑招是专门用于攻击手臂的。岚曾经让他练习用左手当做主手用剑。如果岚训练他的时间更久一些,也许就会让他单手练剑了。
“放开,儿子。”谭姆说道。
“放开什么?”
“一切事情。”谭姆冲过来,在灯光中留下一道影子。兰德开始寻觅虚空。他所有的情绪都进入了火焰,只留下空无一物、完整无缺的他。
谭姆的攻击几乎砸开他的脑袋。兰德骂了一句,依照岚的教导使出苇中鹤,挥剑格挡。他又一次想用左手抓住剑柄。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抛却经年累月所学到的东西。
放开。
风吹过原野,其中挟带着濒死大地的气息。苔藓,霉菌,腐烂。
苔藓和霉菌也是有生命的。当树木腐烂时,生命却必须继续下去。
一只手的人仍然是人,而当这只手握住剑的时候,他仍然是危险的。
谭姆使出鹰击脱兔,一个非常具有攻击性的招式。他冲向兰德,挥起长剑。兰德突然见到下一刻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将举起剑,准备格挡,没了左手的辅助,这将让他的剑失去平衡;谭姆会砍中他的剑刃,让他无法握住剑柄,然后,谭姆的剑再度发动攻击,砍中他的脖子。
谭姆会在击中他之前停住动作。他又会输掉。
放开。
兰德松开握住剑柄的手。他没有想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在做他感觉是正确的事。当谭姆逼近时,兰德挥出左臂,撑住右手的手腕,同时让手中的剑转向侧旁。谭姆的剑继续压下来,从兰德的剑刃上滑脱,没能将它击落。
随后的攻击也如同兰德所预见到的那样发生了,但谭姆的剑只击中兰德的手肘,左臂的手肘。这只手臂看来并不是全无用处的。虽然手臂上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但谭姆的剑被有效地挡住了。
谭姆睁大眼睛,身子一滞。他第一次因为自己的攻击遭受阻碍而显露出吃惊的样子,然后,他显然又在为兰德遭受重击的手臂而感到担忧。这一击也许能把骨头砸裂。
“兰德,”谭姆说道,“我……”
兰德后退一步,将受伤的手臂背到身后,举起了剑。他的鼻腔中充满一个饱受创伤,但还没有死去的世界的气息。
他开始攻击了。鱼鹰破网,这不是兰德选择的招式,它是自然而然地出现的。也许是因为他现在的姿势:剑刃伸出,单臂背在身后。这让他很容易就会用出攻击性的招式。
谭姆警戒地挡住他的进击,向褐色的草地退去。兰德紧逼上去,使出第二招。他已经不再努力抗拒自己的本能,他的身体正渐渐适应这种挑战。保持虚空中的安宁,他不需要去想到底该怎么做。
战斗还在激烈进行着,长剑不断猛烈撞击。兰德一直将手背在身后,感觉着自己的下一个攻击应该如何进行。他的剑法的确无法恢复到以前的水平了。有一些剑式,他已不可能再用出来,剑上的力量也大不如前。
但他至少能和谭姆斗得旗鼓相当。从某种角度来说,任何战斗中的剑士都能评判出自己和对手孰强孰弱,或者他们至少能知道是谁占据优势。现在占优势的依然是谭姆。兰德更年轻,力量更大,但谭姆依旧如同坚不可摧的山岩。兰德更加相信,他肯定在以前就练习过单手用剑。
但兰德现在已经不必在意这一点了。这种精神的凝聚……他曾经彻底遗忘了这种状态。有太多事情需要他担忧,太多事情需要他背负。他已经无暇顾及剑术这样的小事了。现在,他重新体验到那种状态,并将自己的全部身心都注入其中。
在这段时间里,他不是转生真龙,甚至不是他父亲的儿子。他只是随从导师努力学习剑法的一名学生。
此时此刻,他知道,无论他曾经多么强大,无论现在他回忆起多么丰富的古代学识,他依然有许多东西要学。
战斗还在继续。兰德已经不再关注谁输谁赢了,他只是战斗着,享受战斗带来的平静。终于,他感觉到兴奋和胜利后的劳累,不再是那种最近一直在折磨他的疲惫和耗损,而是尽情地战斗,痛快地挥汗如雨。
满身汗水的兰德向谭姆举起剑,表示战斗已经结束。谭姆也后退一步,举起手中的剑。这位老者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不远处,几名站在灯杆旁的护法开始鼓掌。枪姬众高举起短矛,向兰德和谭姆致敬。这场战斗的观众一共只有六名。兰德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
“对你来说,它一直都是个沉重的包袱,对不对?”谭姆问。
“什么沉重的包袱?”兰德回应道。
“你失去的那只手。”
兰德低头看着自己的断肢:“是的。我想正是这样。”
泰琳的密道一直通到花园之中,密道的出口是一个非常狭窄的小洞,距离麦特开始攀爬宫殿的地方并不远。麦特从那个洞里爬出来,掸掉肩膀和膝上的泥土,然后仰起头,看了看高高在上的阳台。他刚刚费尽力气爬到那里,现在又从这座宫殿的缝隙里钻了下来。也许这其中包含着某种他应该记取的教训,至少,当麦特·考索恩想要爬上该死的四层楼时,应该先看看身边有没有一条能通上去的密道。
麦特轻手轻脚地走进花园。这里的草木的状况都很糟糕,草叶稀疏得可怕,树木更是光溜溜得如同出汗帐篷里的枪姬众。麦特对此当然不会感到惊讶,现在整个世界都在迅速枯萎,就好像立春节上没有舞伴的男孩。麦特相信,兰德对此一定负有责任。或者是兰德,或者是暗帝。麦特生命中所遇到的每一个该死的麻烦都能追溯到这两个家伙身上。那些该死的颜色……
苔藓依然还活着。麦特从没听说过有人在花园里栽种苔藓,但他可以发誓,这里生长在石头上的苔藓一定是被安排成了某种图案。也许当一切植物都已经无法救活时,园丁们已经开始利用他们能找到的一切东西来装饰花园了。
麦特在干枯的灌木丛中和荒芜的花床上走了一会儿,想要找到图昂。他觉得自己应该能看到图昂安静地坐在某个角落里,正静静地陷入沉思之中,但他早就应该知道,自己的幻想从来都不是可靠的。
麦特蜷伏在一丛蕨草后方,在他面前是十几名视死卫士组成的一个圆环。图昂正在那个圆环里操演着一连串的格斗姿势。她身边的两盏灯中放射出怪异但异常稳定的蓝色光芒。有某种东西正在那两盏灯里燃烧,但那绝不是正常的火焰。
蓝色的灯光照亮图昂柔嫩光滑的肌肤,让她的皮肤闪耀出一种黝黑丰润的泥土光泽。她穿着一条浅色的阿索玛,那是一种侧面开衩的长裙,它让麦特能看到图昂裹着蓝色绑腿的细长双腿。图昂的身材娇小异常,这曾让麦特误以为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当然,他早已记取了这个教训。
她已经再次剃光了头发,而且也不必再遮住面孔了。虽然看起来有些奇怪,但秃顶的确很适合她。她闭起双眼,在蓝光中飞快地变换身形,使出一个个徒手搏击的招式,仿佛正在和她自己的影子对战。
和徒手相比,麦特更喜欢用匕首,还有他最喜欢的艾杉玳锐。和想要杀死自己的人,距离当然是愈远愈好。图昂却似乎从来都不重视武器。看着她,麦特意识到那天夜里能够抓住这个女孩对他来说是多么幸运。就算双手空空,她依然能在举手投足间取人性命。
她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柔和地在面前摇动双手。然后,她的指尖又飞快地向身侧刺出。一边吸气,她一边将双臂挥到身子的另一侧,同时整个身躯扭转了过去。
他爱她吗?
这个问题让麦特觉得很不舒服。几个星期以来,它一直在麦特的意识边缘抓挠着,就像一只想要偷吃谷物的小老鼠。这不是麦特·考索恩应该问自己的问题,麦特·考索恩只会关心坐在他膝盖上的女孩和酒桌上的骰子。关于爱情这样的问题,最好还是留给有足够时间观察大树生长的巨森灵们去讨论。
他已经是她的丈夫了。这只是一起意外事件,对不对?是那些该死的狐狸告诉他,他会有这场婚姻。而她也已经立下婚姻誓言。直到现在,麦特都没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和她所说的那些预兆有关系吗?他们的结合实在说不上有多浪漫,倒更像是一场对赌。麦特喜欢赌局,他在任何赌局中都能赢。这场赌局的彩金应该是图昂的小手。现在,他已经握住那双手了,然后他该怎么办?
图昂还在演练招式,身姿就如同风中的芦苇,舒展而凌厉。艾伊尔人总是管战斗叫舞蹈。如果他们看到图昂现在的样子,又会怎样想?图昂优雅流畅的动作绝不亚于任何艾伊尔人。如果战斗真是舞蹈,那么这些舞蹈里的绝大多数都只能用低等酒馆里的吵嚷声作为伴奏,而只有最优秀的歌手所唱出的旋律才能配得上图昂的舞蹈。
有一个影子在图昂的对面晃了一下,麦特全身的肌肉立刻绷紧了。他向黑暗中望过去。啊,那只是一名园丁,一个戴着帽子,脸颊上满是斑点,相貌平凡的家伙,完全不值得注意。麦特没有再看他,只是向前倾过身子,更加专注地看着图昂,她的美丽让他不由得微笑起来。
一个园丁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整理花草?麦特忽然想到。一定是个奇怪的家伙。
麦特又朝那名园丁所在的地方瞥了一眼,一时却没找到他。那个人已经走到两名视死卫士中间。他们似乎并不在乎这个新来的人。麦特也不该在意这种事,他们一定信任那个人……
麦特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没有多想,就将匕首举了起来,同时另一只手轻轻拨开面前的蕨草。
图昂猛地睁开眼睛。虽然光线很暗,但她已经紧紧盯住了麦特。她看到麦特手中正准备掷出的匕首。
然后,她回过了头。
麦特的匕首飞了出去,转动的刀刃闪烁着蓝光。它以不过一指宽的距离掠过图昂的下巴,刺中那名园丁的肩头。现在那个园丁的手中也握着一把匕首。他惊呼一声,踉跄着向后退去。麦特最初的目标是园丁的喉咙,但他不想冒险伤到图昂。
本该立刻逃开的图昂却跳向那个人,双手刺向他的喉咙。这让麦特不由得又笑了起来。可惜图昂没能控制好平衡,而那个家伙刚好有时间从还在惊愕中的视死卫士中间退了出去。麦特的第二把匕首只刺中那名刺客脚跟后的地面。而刺客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
一秒钟之后,三个大概各有一幢房子那么重的壮汉压在麦特身上,把麦特的脸按到地上。一个人踩住他的手腕,另一个人夺走艾杉玳锐。
“住手!”图昂喝道,“放开他!去追另一个人,你们这些傻瓜!”
“陛下,另一个人?”一名卫兵问道,“没有另一个人。”
“那么这些血又是谁的?”图昂指着刺客留在地上的黑色血迹问道,“群鸦王子已经履行了你们的职责。立刻搜索这个区域!”
视死卫士们缓缓从麦特身上爬了起来。麦特终于呻吟了一声。他们给这些人吃的是什么?砖块吗?麦特不喜欢被称为“君上”,但能对他稍稍有一点尊敬应该也是件好事。如果能够不要坐在他身上,那就更好了。
麦特也爬了起来,朝一名面带羞惭的视死卫士伸出手。那个人脸上的疤痕比皮肤还要多。他把艾杉玳锐还给麦特,然后就跑去和其他人一同搜索花园了。
图昂抱起双臂,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惊慌:“你耽搁了回到我身边的时间,麦特。”
“耽搁了……我是来警告你,不是什么‘回到你身边’。我有我的自由。”
“你想要装成什么样子都可以,”图昂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正在拨打灌木丛的视死卫士,“但你绝不能离开我。你对帝国非常重要,对我十分有用。”
“听起来很让人欢欣鼓舞。”麦特嘟囔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图昂轻声问道,“在注意到你之前,我根本没看见那个人。这些卫兵都是帝国最优秀的士兵,我亲眼见过达鲁奥用手抓住一支射出的箭。巴尔林曾经阻止一个人向我呼气,因为他怀疑那是一个嘴里含着毒药的刺客。事后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那种东西被称为‘灰人’,”麦特说着,打了个哆嗦,“他们很普通,可以算是一种诡异的普通。人们很难察觉他们,更难注意到他们。”
“灰人,”图昂不疾不缓地说,“更多传说变成了现实,就像你的兽魔人。”
“兽魔人是真的,图昂。该死的……”
“当然,兽魔人是真的,”图昂说,“为什么我会不相信它们是真的?”她用犀利的眼神看着麦特,仿佛在禁止麦特提及她曾说那些兽魔人只是传说。“这个灰人也一样是真的,否则就没办法解释我的卫兵为什么会让他过来。”
“我很相信视死卫士的能力,”麦特一边说,一边揉搓着被视死卫士的膝盖压痛的肩膀,“而且今天我已经亲身体验到了。图昂,加尔甘元帅要杀死你。他有可能在和敌人合作。”
“他并不是认真要杀死我。”图昂淡然说道。
“你是不是该死的疯了?”麦特问。
“你是不是该死的傻了?”图昂问,“他只从本地雇佣刺客,而那些根本不是真正的杀手。”
“那个灰人也是这个地方的。”麦特向她指出。
这让图昂沉默了片刻:“你是和谁赌了你这只眼睛?”
光明啊!所有人都要这样问他的这只眼睛吗?“我刚处理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麻烦,”他说道,“然后我活了下来,就是这样。”
“那么,你救出她了?就是那个你想要救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
图昂没有回答:“我已经决定不为此而嫉妒,所以你很幸运。失去一只眼睛的样子很适合你,以前你长得太漂亮了。”
太漂亮?光明啊,这是什么意思?
“顺便说一句,见到你很高兴。”麦特说完这句话,又等了一会儿,“通常,当一个人这样说的时候,你应该说自己也很高兴见到他,这样才不算失礼。”
“我现在是女皇了,”图昂说,“我不会等待任何人,也不会因为某个人回来而‘高兴’。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因为你要侍奉我。”
“你知道该如何让一个人感觉到爱。没错,我知道你对我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的?”
“你刚才一看到我,立刻就回头了。”
图昂摇摇头:“我已经忘记你是多么善于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了,麦特。”
“你看到我的时候,我的手里拿着匕首,仿佛是要掷向你的样子,但你却没有召唤卫兵。”麦特还在不厌其烦地解释着,“你不担心我会杀你,而是回过头,去看我的目标是什么。我觉得,一个男人已经不可能从一个女人那里要求更多了,除非你能在我的腿上坐一会儿……”
图昂没有回答。光明啊,她真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如果她成了女皇,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完全变了吗?他不可能失去她。他真的失去她了吗?
视死卫士的队长富里克·卡瑞德很快就赶到了。穆森格也跟随在他身后。看起来,卡瑞德就好像刚刚看到自己的房子着火一样。其余的视死卫士朝他敬礼,在他面前仿佛全都矮了一个头。
“女皇,我的目光将只能低垂下去了,”卡瑞德一边说,一边在图昂面前匍匐跪倒,“当新的卫士担负起您的保卫工作后,我就会和所有辜负您的人一起献出我们的生命。”
“你们的生命都是我的,”图昂说,“除非我命令你们离开,否则你们不能以任何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名刺客不是自然产物,而是暗影的造物。你们不应为此而低垂目光。群鸦王子将会教导你们如何发现这种生物,所以你们以后也不会遭受他们的偷袭了。”
麦特相信,灰人最初也是自然的产物,就像兽魔人和隐妖一样。不过现在和图昂讨论这种事情显然不合适。而且,图昂的命令已经引起他的注意。
“我现在要做什么?”麦特问。
“教导他们,”图昂说道,“你是群鸦王子,这是你的责任之一。”
“我们需要谈谈这件事,”麦特说,“不能让人们全都管我叫‘君上’,图昂,绝对不能这样。”
图昂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等待着视死卫士的搜索结果,也丝毫没有要返回宫殿的意思。
终于,卡瑞德回来了:“圣主,花园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我的一个部下在墙上找到了血迹。我怀疑刺客是逃进城去了。”
“既然我们已经有所警觉,他今晚应该不会再尝试刺杀了。”图昂说,“不要让普通士兵和卫士们知道这件事。告诉我的代言者,我们的策略已经失去作用,我们需要考虑一个新的策略。”
“是的,女皇。”卡瑞德说着,再次俯下身。
“现在,”图昂下达了命令,“在周围进行巡视,阻绝一切闲杂人等。我要和我的配偶待一段时间,他要求我‘让他感觉到爱’。”
“这样说并不确切……”麦特一边说,一边看着那些视死卫士消失在黑暗之中。
图昂盯着麦特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脱衣服。
“光明啊!”麦特说,“你要来真的?”
“我不打算坐在你的腿上,”图昂将一只手臂从长袍中退出来,露出胸脯,“但我也许会允许你坐在我的腿上。今晚,你救了我的命,这让你赢得了特别的权利,你可以……”
麦特猛然抱住她,吻住她的嘴唇。图昂在惊讶中绷紧身子。在这个该死的花园里,麦特心想,这帮士兵们至少能听到我们在干什么。好吧,如果她以为麦特·考索恩会因此而害羞,那么她就只能失望了。
麦特放开她的嘴唇。她的身体还和他紧贴在一起。麦特高兴地感觉到了她平坦的胸部。
“我不会做你的玩具,”麦特倔强地说,“我不接受这种生活,图昂。如果你只想这样,我会离开你。给我听着,有时候,我的确很傻,比如在泰琳身边的时候。但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图昂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她的手出奇的温柔:“如果我只把你当做一件玩具,我就不会说那些话了。一个失去一只眼睛的人肯定不会是玩具。你了解战争。现在,每一个见到你的人都会明白这一点。他们不会再把你当做一个傻瓜。而一件玩具对于我来说是没有用处的,我更需要一位王子。”
“你爱我吗?”麦特努力说出这句话。
“女皇不会爱,”图昂说道,“我很抱歉。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预兆这样告诉了我,我将和你一起造就霄辰的继承人。”
麦特有一种掉进罗网的感觉。
“不管怎样,”图昂说,“也许我可以承认……见到你很高兴。”
是吗,麦特心想,我猜,暂时这应该能让我满足了。
他再次亲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