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能说话。”萝希尔对奈妮薇说。这名身材苗条、脖颈细长的女子穿着一件带黄色条纹的橙色长裙。“只有在对你说话时才能回话。你已经熟悉过仪式步骤了?”
奈妮薇点点头,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着。这时她们已经走进地牢般的白塔深处。萝希尔是新任的初阶生师尊,碰巧也是一名黄宗姐妹。
“太好了,太好了。”萝希尔说着,“我是否可以建议你将戒指移到左手的无名指上?”
“当然可以。”奈妮薇答道。但她并没有挪动戒指,她已经是一名两仪师,所以她不会听从这种安排。
萝希尔吮了吮嘴唇,但没有再说什么。在奈妮薇回到白塔的短暂时间内,这位姐妹向她显示出极为友善的态度,这为奈妮薇带来不小的安慰。根据过往的经验,奈妮薇一直以为每一名黄宗姐妹都会对她报以鄙夷的目光,或者至少是会对她冷眼相对。她们知道她极具天赋,许多人坚持要接受她的训练,但她们并没有将她当作一名姐妹,至少现在还没有。
但萝希尔与别人完全不同。奈妮薇没办法公然反对她的提议。“这对我很重要,萝希尔。”奈妮薇向她解释,“我不能对玉座失敬,一丝一毫也不可以,是她任命我为两仪师。如果我以见习生的水平要求自己,就是在贬低她的意旨。这次测试非常重要。当玉座任命我的时候,并没有说我可以不需要接受测试。但我已经是两仪师了。”
萝希尔侧过头想了一下,又点点头。“是的,我明白,你是对的。”
奈妮薇在昏暗的走廊中停住脚步。“我想要感谢你,还有在这些日子里欢迎我的所有姐妹,妮伊瑞和梅莱默。我没想到自己能如此轻易地得到你们的接受。”
“的确有人还在拒绝改变,亲爱的。”萝希尔说,“一直都有这样的人存在。但你的新编织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更重要的是,它们非常有效。我应该以最大的热情欢迎你。”
奈妮薇露出微笑。
“那么,”萝希尔说着,竖起一根手指,“也许你在玉座和白塔的眼中已经是两仪师,但传统必须遵循。在仪式随后的部分里,请不要再说话了。”
那名高瘦的姐妹继续在前面引路。奈妮薇压抑下反驳的冲动,跟在后面。她不能让自己的脾气控制自己。
她们在白塔深处绕着圈子。虽然奈妮薇决意要让自己平静,但她发现自己还是愈来愈紧张。她是两仪师,她会完成测试,她已经掌握了那一百种编织。她不需要担心。
只是,有些人进入测试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这里的地下室有一种宏大的美感,光滑的岩石地板被仔细地打磨平整,油灯在墙面的高处燃烧着,它们显然是姐妹或见习生用至上力点燃的。很少有人会到这里来,这里的大多数房间都是仓库。在奈妮薇看来,这样一个少有人迹的地方还要如此费力保养,实在是一种浪费的行为。
她们终于来到两扇大门前,萝希尔必须使用至上力才能推开这两扇极为高大厚重的门板。这些都是一种标志,奈妮薇抱着双臂想道。这些拱顶走廊,这道巨大的门户,都是在告诉初阶生,她们即将要面对的事情是多么重要。
巨型门扇被打开,奈妮薇努力不让自己的身体颤抖。最后战争已经显露出端倪,她必须尽快通过测试,然后去完成那些重要的工作。
她高昂起头,走进门后的房间。半球形的穹顶笼罩了整个房间,沿墙壁摆放着一圈立灯,一件巨大的特法器就位于房间的正中心,那是一个椭圆形物体,上下极度收窄,没有任何支撑地立在地面上。
许多特法器看起来都很普通,但这个椭圆形的武器在外形上就绝对非同寻常,只消看一眼,就能知道它肯定是至上力的产物。它由金属铸造而成,但从它银色表面上反射出来的光亮都会改变颜色,让它看起来流光溢彩,变化无穷。
“请注意了。”萝希尔庄重地说道。
这个房间里还有其他两仪师,每个宗派各派出一名成员。不幸的是,这其中也包括红宗。让奈妮薇感到惊奇的是,她们全都是宗派守护者,也许这和她在白塔中的名声有关。褐宗的赛尔琳、灰宗的尤缇芮、红宗的贝拉辛。更让奈妮薇注意的是,代表黄宗来到这里的是罗曼妲。她坚持要参与这场测试,一直以来,她都对奈妮薇非常严格。
艾雯也来了,这让房里的两仪师比平常情况要多一名,而且平时玉座也不会参与这样的仪式。奈妮薇看着玉座的眼睛。艾雯点了点头。奈妮薇在晋升为见习生时接受的测试完全围绕特法器进行。而这次测试则不一样,姐妹们也会参与到测试中来,见证奈妮薇对自己的证明。艾雯会是最严格的测试者,以表明她晋升奈妮薇是正确的决定。
“你在无知的伴随下来到此地,奈妮薇·爱米拉。”萝希尔说道,“你将如何离开?”
“伴随着对自己的了解。”奈妮薇说。
“你因何被召唤至此?”
“为了接受裁判。”
“你又因何要接受裁判?”
“为了显示我的价值。”奈妮薇说。
有几个人皱了皱眉,这其中也包括艾雯。这并非正确的回答,奈妮薇应该说她想要学习,无论自己价值为何。但她已经是两仪师了,从这点来讲,她已经具备了足够的价值,而现在她要做的只是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
萝希尔顿了一下,但马上又继续说道:“那么……你的价值将体现在何者之上?”
“戴上我被给予的披肩。”奈妮薇答道。她这么说并非是出于傲慢。在她看来,她只是再一次陈述简单的事实。艾雯已经任命了她,她已经戴上了披肩,为什么还要装作没有披肩的样子?
这场测试将在光明的沐浴下进行。奈妮薇开始脱下衣服。
“我会指导你。”萝希尔说,“你将在地上看到标记。”她竖起手指,在空气中编织出发光的符号。一颗六芒星,两个重叠在一起的三角。
赛尔琳拥抱了真源,编织出魂之力。奈妮薇压制住拥抱真源的冲动。
只要再等一会儿,她想,就不会再有人能够质疑我了。“时间没见到她了。”
赛尔琳的魂之力编织碰触到了她。“记住必须记住的。”她喃喃地说道。
这个编织与记忆有关。它的目的又是什么?六芒星在奈妮薇的视野中盘旋。
“当你看到标记时,你要立刻前往。”萝希尔说,“步伐要稳定,不能着急,也不要耽搁。只有当你接触到它的时候,才能拥抱真源。所需的编织必须立刻开始,在编织完成以前,你不能离开标记。”
“记住必须记住的,”赛尔琳又说了一遍。
“当编织完成时,”萝希尔说,“你会再见到那个标记,它会向你指示你必须走的路。步伐要稳,不能犹豫。”
“记住必须记住的。”
“你将进行一百次编织,按照给予你的顺序,始终要保持绝对的镇定。”
“记住必须记住的。”赛尔琳最后说了一遍。
奈妮薇感觉到魂之力的编织落在自己身上,这很像是医疗编织,她脱下裙子和衬衣。其他姐妹已经跪在那座特法器旁边,进行着包含全部五种力的复杂编织。特法器的表面发出明亮的光芒,色泽变幻不定。萝希尔清了清嗓子。奈妮薇脸色一红,将自己的衣服交给她,然后摘下巨蛇戒,放到衣服上面。最后是挂在脖子上面的,岚的戒指。
萝希尔接过衣服,其他姐妹已经完全专注于编织之中。房间中心的特法器开始发出纯白色的光芒,开始缓缓旋转,摩擦着地面上的岩石。
奈妮薇深吸一口气,向前走去。她在特法器前面停了一下,就迈步走进其中……她在哪里?她皱起眉。这里看起来并不像两河。她站在一座由棚屋组成的村庄里。在她左侧,波浪不住地拍打着一片沙滩,她的右侧则是一道岩石台地。这个村子就位于它们中间的一片斜坡上,远方是层层叠叠的高山。
这应该是一座岛屿,空气相当潮湿,风平浪静。人们在棚屋间行走,友善地相互交谈。有几个人停下脚步,看着她。她低头看看自己,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她的脸立刻变得通红。是谁取走了她的衣服?等她找到那个偷衣服的贼,一定会狠狠抽她们一顿鞭子,让那些人一个星期都坐不下去!
附近的一根晾衣绳上挂着一件袍子。她强自镇定下来,走过去,拉下那件长袍。以后她自然会找到长袍的主人,对他们予以酬谢。但现在,她必须先把身体遮住,于是她将长袍套在了头上。
大地突然开始晃动,柔和的波涛以十倍于刚才的力量撞击着沙滩。她惊呼一声,扶住撑起晾衣绳的杆子,远方的高山顶上开始喷出浓烟和灰烬。
她只能紧抓着木杆,她旁边的岩石台地在这时裂开了,大大小小的石块滚落下来,人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她必须做些什么!她向四周扫视,发现地面上雕刻着一颗六芒星。她想要拔足狂奔,但她知道,自己只能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保持镇定太困难了。在她迈步时,她的心还在因为恐惧而颤抖,她就要被大地碾碎了!她刚一走到那颗星星的图案上,一股碎石形成的洪流就向她涌来,一路上压倒了无数棚屋。虽然心中惊恐万分,她还是迅速进行了正确的编织,一道由风之力形成的高墙出现在她身前。岩石撞在风之力上,被迫退回去。
村子里有许多人受伤。她离开六芒星图案,想去帮助他们。就在此时,她看见同样的六芒星由芦苇编结而成,挂在附近一座棚屋的门上。她犹豫了一下。
不能有任何失误。她走向那座棚屋,进到屋中。
然后,她愣住了,在这个黑暗、冰冷的洞穴里,她能做些什么?为什么她会穿着这件质料粗糙的厚重长袍?
她已经完成了一百个编织中的第一个。她所知道的只有这件事。她皱了皱眉,向前走去。光亮从洞顶上的缝隙间透射进来,她看见前面还有一大片光,是出口。
她从洞中走出来,发现自己正在荒漠里。她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举目望去,四下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她继续前行,脚下踩着枯草和烫脚的石头。
这里实在是太热了,很快,她感觉到每迈出一步都要消耗很大的体力。幸运的是,她发现前面有一些建筑物的废墟。至少那里会有阴影!她很想跑过去,但她必须保持镇定。她走到那些残垣断壁前,双脚站到一片断墙下的阴影里。这里好凉爽,她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附近的地面上有一个用砖块拼出的图案,是六芒星。而不幸的是,那里正处在烈日的暴晒之下。她不情愿地离开阴凉,朝那个图案走去。
远处传来隆隆的鼓声。她转过身。一群浑身褐色长矛、形貌丑陋的怪物正爬过附近的一座山丘,它们的肩头还扛着滴血的大斧。她觉得这些兽魔人很不正常。她以前见到过兽魔人,只是不太记得是在哪里见过了。但这些兽魔人和她见过的完全不同。也许是一个新的种类?它们的皮毛更厚,眼睛深陷在眼窝里。
她加快了脚步,但并没有跑起来。保持镇定才是最重要的。但这真的很愚蠢,为什么她在兽魔人面前还要努力克制自己奔跑的冲动?她需要这样?她真的想这样吗?如果她因为脚步迟缓而死在这里,那也只是她的错。
保持镇定,不要移动太快。
她控制着平稳的步伐,站到六芒星上。兽魔人正在迅速逼近。她开始依照要求进行编织,分离出一条火之力的丝绳,让巨大的热量离她远去,将逼近眼前的怪兽烧成了灰烬。
她紧咬住牙,抵抗着恐惧,完成了随后所需的编织,六次切割她的编织,在片刻之间完成了作品,并把它放置就位,然后点点头。更多的兽魔人冲杀过来,而她只需要挥一挥手,就将它们烧掉了。
一道石拱门上出现了六芒星的雕花。她向那里走去,竭力不回头去看,不露出紧张的神色。兽魔人还在前仆后继地杀过来。以她的力量,不可能杀光这么多兽魔人。
她来到石拱门前,走了进去。
她完成了第47个编织,这一次是半空中响起钟声。她已经累坏了。她必须站在一个极为狭小的尖塔顶端完成这个编织,脚下的地面距离她足有数百尺之遥。强风不住地撞击她,要把她推下去。
一道拱门出现在下方的黑夜中,它仿佛是直接从她脚下十几尺处的立柱上长出来的,与地面平行,朝向天空敞开着,门上有六芒星的标记。
她咬紧牙,从尖塔上跳了下去,穿过拱门。
她落在一个泥坑里,身上的衣服不见了。出了什么事?她站起身,不由自主地怒吼了一声。她非常生气,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定有人……对她做了些什么。
她感觉极度的疲惫。这都是她们的错,无论她们是谁。当她将精神集中在这个想法上的时候,她的头脑仿佛变得更加清晰了。她记不起她们做过什么,但她们肯定难辞其咎。她的两条手臂上布满了伤痕。她被鞭打过吗?这些伤痕正发出一阵阵灼痛。
有水滴溅落的声音,她向周围扫视,她已经完成了一百个编织中的47个。她知道这件事,其余的依旧是一无所知。但她还知道,有人非常希望她出错。
她不会让她们得逞的。她从泥坑里站起身,决定让自己平静下来。在她的身边就有一些衣服,只是它们的色彩极为绚烂,明亮的粉色和黄色,还有耀眼的红色。感觉上,这很像是一种侮辱,但她还是把衣服穿上了。
她踏上泥塘中的一条路,走过一个个污水坑和死水池,最终找到画在泥上的一颗六芒星。她开始了下一个编织,要将一颗燃烧的蓝色星星射向空中。
有什么东西在咬她的脖子。她一掌拍在那东西上,杀死了一只黑色的飞虫。在这种沼泽里会有一些虫子,当然不是什么怪事。她已经应该庆幸……
又一只虫子在叮她的手,她也将它拍死。空气中突然充满了嗡嗡声,飞蝇如浓烟般包围了她。她咬紧牙,继续编织。愈来愈多的叮咬刺透她的皮肤。她没办法把它们全部杀死。能不能用编织摆脱掉这些虫子?她开始编织出环绕身周的风之力,却被远处传来的尖叫声打断了。
尖叫声几乎无法穿透虫群产生的噪音,但那听上去像是有一个孩子陷进了沼泽里!她向声音发出的地方迈出一步,张嘴想要呼喊。黑色的飞蝇立刻涌进她的嘴里,噎住了她的喉咙。它们还在攻击她的眼睛,她不得不闭紧双眼。
虫子的嗡嗡声,尖叫声,还有叮咬的刺痛。光明啊,那些虫子还在她的喉咙里,甚至钻进她的肺里!
完成编织,你必须完成编织。
她忍受着剧痛,继续着。虫群的声音充满她的耳朵,让她几乎听不到燃烧的星星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她迅速编织出风之力,吹走所有虫子。然后,她仔细观察周围,一边不住地咳嗽着、颤抖着。她能感觉到飞蝇在叮咬她的喉咙,但她看不到遇险的孩子。这是一个骗局吗?
她看到另一颗六芒星,就在一扇开启在树干上的门板上。她向那里走过去,飞蝇再一次在她的周围聚集。要镇定,她必须镇定!为什么?这根本不合理!但她还是闭起眼睛在飞虫群中缓步向六芒星走去。她伸出手,摸到那扇门,将它拉开,走进门中。
她在一幢建筑物中停下脚步,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咳得这么厉害。她病了吗?她靠在墙上,精疲力竭,愤怒不已。她的两条腿上覆盖着许多伤痕,手臂因为某种虫子的叮咬而又痒又痛。她低头看到自己色彩艳俗的衣服,不由得呻吟了一声。她怎么会穿上这种红色、黄色和粉色胡乱搭配的衣服?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继续沿着摇摇欲坠的走廊向前走去。木板地面在她的脚下发出一阵吱嘎响声,粉刷在墙壁上的石膏已经残损不堪了。
她来到一道门前,向门里望进去。这个小房间里有四张小铜床,床垫的裂口中露出了稻草,每一张床上都躺着一个抱着破烂毯子的小孩子。四个孩子苍白的脸上全都带着病容,其中两个还在咳嗽。
她吸了一口冷气,急忙走进房间,跪在第一个孩子身旁,这是一个大约四岁的男孩。她检查了一下他的眼睛,然后让他咳嗽一下,听了听他的胸腔。他病得很重。
“谁在照顾你们?”她问道。
“玛莱太太管理这家孤儿院。”那个孩子用虚弱的声音说,“我们已经有很长……”
“求求你,”旁边床上的一个小女孩说。她有一双充血的眼睛,惨白的皮肤上却看不到一丝血色。“有水吗?我能不能喝些水?”她的声音颤抖着。
另外两个孩子开始哭泣,他们的哭声也虚弱得令人心痛。光明啊!这个房间里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她看见床下爬出了几只蟑螂。是谁会让孩子们住在这样的地方?
“不要紧,”她说道,“我来了,我会照料你们。”
她需用导引来治疗他们。然后……
不,她想,我不能这么做。在我触及那颗星以前,我不能导引。
但她可以配制药剂。她的草药袋呢?她在房间里寻找着清水。
她的动作忽然顿住。走廊另一边还有一个房间。刚才有那个房间吗?那个房间的一片地毯上绣着六芒星的图案。她站起身。那些孩子全在呜咽着。
“我会回来的。”她向那个房间走去。每走出一步,她的心都在抽搐。她正在抛弃他们,不,她只是走进另一个房间。难道不是吗?
她踩到那块地毯上,开始编织。只需要迅速完成这个编织,她就能去救那些孩子了。她发觉自己在哭泣。
我以前来到过这里,她想,或者是一个和这里的情况很像的地方。
她发现自己愈来愈气愤。她怎么能在那些孩子乞求援助时还在导引?他们就要死了。
她完成了编织,然后看着那个编织吹出一股股强风,绞动着她的衣裙。她握住自己的辫子,看到一扇门出现在这个房间的另一侧。门上有一扇玻璃小窗,窗子上有一颗六芒星。
她必须继续下去,但她依然能听到孩子们的哭声。泪水涌出她的眼眶,她的心在破碎,但她还是走过了那道门。
情况变得愈来愈糟。她丢下了溺水的、被斩首的、被活活烧死的人。最为可怕的一次,是村民们被有着亮红色钢毛和水晶复眼的巨型蜘蛛吞吃时,她还要进行编织。她真的恨极了蜘蛛。
有时候,她会全身赤裸,但这已经不再让她感到困扰了。实际上,除了已经完成的编织数量,她几乎记不清片刻之前具体发生过什么。在某种程度上,她明白,自己身体的赤裸与她所见到的恐怖景象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
她踉跄着走过一道石拱门,关于一幢房屋陷入火海的记忆从她的意识里消失了。这是第81个编织。她还记得这个,以及她的怒火。
她穿着一条满是燃烧痕迹的粗布长裙。她是在哪里把这条裙子烧坏的?她直挺挺地站着,高昂着头,手臂在一阵阵抽搐,后背仿佛被鞭打了一顿。腿上和脚上有许多割伤与刮伤。她是在两河,但这又不是两河。和她记忆中的并不一样,这里的一些房屋冒着烟,甚至还在燃烧着。
“它们又来了!”一个声音喊道。是艾威尔师傅。为什么他的手里会拿着一把剑?她认识的人们,她深深关心着的人们,佩林、艾威尔师傅、亚东尼太太、艾黎·伯特格,他们全都站在一道矮墙边上,手里拿着武器。有人在向她挥手。
“奈妮薇!”佩林喊道,“暗影怪物来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巨大的阴影在墙对面移动着。不是兽魔人,而是大得令人胆寒的暗影怪物。她能听到一阵阵咆哮声。
她必须帮助他们!她向佩林走去,身子却再一次僵住。就在绿地的另一个方向,一颗六芒星被画在山坡上。
“奈妮薇!”佩林的声音显得无比急迫,他已经在劈砍某种翻过矮墙的东西了,那是像午夜一般漆黑的触手。佩林抡动斧头,拼命想把它们砍断,却有一根触手抓住了艾黎。伴随着凄惨的尖叫声,艾黎被拖进黑暗之中。
她向那颗星走去。镇定,控制自己。
这太愚蠢了。两仪师必须镇定,她知道这一点。但两仪师也必须具备行动力,能够尽自己所能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她个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无所谓。那些人需要她。
于是,她开始奔跑。
就算是这样,也还不够。她正在跑向那颗六芒星,但她所爱的人们依然在孤身奋战。她知道,自己在触及六芒星之前不能导引。这根本就没道理。暗影生物正在攻击,她必须导引!
她拥抱真源,却被某种东西挡住了,那是一种像屏障一样的东西。她费力地将那东西推开,至上力立刻涌入她的身体。她开始向那些怪物投掷火焰,烧掉了抓住佩林的触手。
她一边继续投掷火焰,一边到达了六芒星。在这里,她开始进行第81个编织,三个火环出现在空气中。
她疾速地进行着编织,同时还在攻击那些怪物。她不知道制造这个编织有什么意义,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完成它。所以她加强了编织的力量,让火环变得格外巨大,然后,她将火环掷到怪物们的身上。暗影怪物纷纷死在火环的轰击中。
艾威尔师傅的旅店屋顶上有一颗六芒星,是火焰在那里把它烧出来的吗?她没理会那个标记,而是继续将怒火倾泻在挥舞触手的怪物头上。
不,这很重要。要比两河人更重要。我必须走了。
感到自己无比的怯懦,却又知道,这样才是正确的,她跑向旅店,走了进去。
她啜泣着,躺在一道破碎的拱门旁。现在是一百个编织中的最后一个了。
但她几乎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她能感觉到脸颊上的泪滴,还模糊地记得自己从战场上逃走,抛弃濒死的儿童,自始至终,没能做好任何一件事。
她的肩头在流血,那是一匹狼咬的。她的腿上皮肉剥离,仿佛她刚刚走过一片生满利齿的草丛。赤裸的身上布满烧伤和疱创,血迹斑斑,伤痕累累。
她跪起身,粗大的辫子已经被烧掉,在肩头上只挂着一掌长的辫根。她伸手撑住身体,颤抖着。这么虚弱、疲惫,她怎么还能继续下去?
不,她们不可能打败我。
她缓缓地站起身。现在她正置身于一个小房间里,刺眼的阳光从墙板的缝隙间透射进来。地面上放着一只白布包裹,她捡起那只包裹,将它打开。这是一件白色长裙,底襟上缀着代表七个宗派的彩色条纹,是白塔见习生的制服。
她将那件衣服丢下。“我是两仪师。”她迈过那件长裙,推开屋门,就算赤身裸体也好过屈服于一个谎言。
在门外,她发现另一条长裙。这次是一条黄色长裙,而且做工更为精致。她缓缓地将长裙穿在身上,却依旧无法阻止全身的颤抖。她的手指已经极为疲惫,几乎无法动弹了。长裙上立刻渗出了她身上的血。
穿上衣服,她开始查看周围的情况。她正在妖境的一片山坡上,这里的野草上都带着明显的黑色斑点。为什么在妖境里还会有一间小屋?为什么她会在这间小屋里?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累坏了,只想回到小屋里,睡上一觉。
不,她要继续下去。她走上山丘,在山顶上,她看到一片布满碎石和黑影的大地。那些黑影,也许是一片片湖泊,但湖中并不是水,而是某种厚重的黑油,其中不断有黑色的形体在游动。马吉尔,她想道。自己竟然认得这个地方,这让她吃了一惊。七塔现在只剩下了一堆瓦砾,千湖也全都遭到了污染。这就是岚继承的王国。
她向前迈步,脚趾却撞到了一样东西。她脚下的一块石头上雕刻着一个小标记,是六芒星。
她长吁了一口气。就要完成了,她开始了最后的编织。
在山下,一个人从一堆碎石后面蹒跚地转了出来,一边还在灵巧地挥舞着长剑。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还是认出了他,强壮的身形、棱角分明的面孔、颜色不断变幻的斗篷,还有那种致命的身姿。
“岚!”她喊道。
岚被一群怪兽包围着,那些怪兽很像是狼,但还要高大许多。它们有黑色的皮毛,龇着白森森的牙齿,不断向岚扑击。是暗之猎犬,有整整一群。
她在转瞬间就完成第一百个编织,却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动作。一片色彩缤纷的光点在她的周围闪耀,她看着它们落下,感觉到它们的消失。这时,她听到身后有声音响起,她回过头,却什么都没看见,她的背后只有那间小屋。
六芒星挂在那里的一道门上,这次那个标记是用宝石碎片拼接而成的,之前那里还没有这道门。她向小屋迈出一步,又回过头。
岚还在舞动长剑,逐一击退攻上来的暗之猎犬。只要被那种带毒的犬牙咬到一下,他将必死无疑。
“岚,”她尖叫道,“快跑!”
岚没听到她的话。那颗六芒星。她要到那里去!
她眨眨眼,低头看到自己的双手。在每只手的手心里,都有一道难以发现的细小伤疤。看到它们,奈妮薇的回忆也闪烁起来。
奈妮薇……我爱你……
这是一场测试。现在她记起来了,这是一场强迫她在他与白塔之间做出选择的测试。她曾经做过一次选择,但她知道,那不是真的。
这也不是真的,对不对?她抬手捂住头,感觉意识一片模糊。下面是我的丈夫,她想。不,我不再玩这场游戏了!
她发出尖叫,编织出火之力,把编织掷向一头暗之猎犬,那头怪物立刻变成了一颗火球,但火焰似乎并不能伤害它。奈妮薇迈步向前,掷出更多烈火,却根本没有用处!那头猎犬还在发动凶猛的攻击。
她不会因为身体的疲惫而放弃。她压下疲惫感,让自己镇定下来。要像冰一样冷静。她们对她施加压力,想要看看她能做些什么?好吧,那就来吧。她伸展出去,汲取了极为强大的至上力。
然后,她开始编织烈火。
一道纯粹的光柱从她的指尖射出,光柱所经之处,空气也随之发生扭曲,一头暗之猎犬被光柱击穿。光柱随之射进地面,大地隆隆作响。奈妮薇踉跄了一下。岚倒在地上,暗之猎犬向他扑了过去。
不!奈妮薇拼命站稳身子,再次编织烈火。她烧毁了一头又一头黑犬,却有更多怪物从石堆后面扑出来。它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奈妮薇向前冲去,毫无顾忌地挥洒着这种禁制编织。
她的每一次打击都让大地为之颤抖,仿佛世界也在为此而承受痛苦。烈火不该像这样刺穿地面,这里肯定有不正常的地方。
她跑到岚身边。岚的一条腿断了。“奈妮薇!”他喊道,“赶快离开这里!”
她根本不听他说什么,而是跪在他身旁,继续用烈火烧毁另一头绕过碎石堆的暗之猎犬。暗之猎犬的数量还在增加,而她已经没有了一点力气。现在她每一次导引,都觉得肯定会是最后一次。
但她不能放弃。岚有危险。她编织了一个复杂的治疗导引,耗尽身体里的每一点力气,治好了他的腿。岚站起身,挥剑挡开了一头暗之猎犬。
他们一同战斗。她用烈火,他用钢刃。但他的劈斩渐渐失去了力量,而她在每次导引之后,也需要用更长的时间来恢复力气。大地不断晃动,发出恐怖的声音,周围的废墟全部倒塌下来。
“岚!”她说道,“准备跑!”
“什么?”
她用最后一点力量编织出烈火,尽数注入他们身前的地面上。大地发出痛苦的抽搐,就像是一个有生命的个体。附近的地面裂开,暗之猎犬滚落下去,奈妮薇也软倒在地。至上力从她的体内滑脱了,她终于彻底失去了导引的力量。
岚抓住她的手臂。“我们必须走了!”
她勉强站起身,握住岚的手。他们两个跑上不住颤抖的山坡。暗之猎犬吼叫着,紧追在他们身后,一些犬群跳过奈妮薇刚刚造成的深沟。
奈妮薇紧紧握住岚的手,没命地奔跑着。他们跑到山丘顶上。大地的晃动更加猛烈。那间小屋一定已经倒塌了,但她还是踉踉跄跄地朝小屋所在的地方跑去。岚紧跟着她。
岚栽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呼号。他的手从奈妮薇的手心里滑脱了。
奈妮薇转过身。在他们身后,大群暗之猎犬冲上山坡,疯狂地嚎叫着,锋利的牙齿中不断喷出口水。岚大睁着眼睛,挥手示意她继续往前跑。
“不。”奈妮薇抱住岚的手臂,将他拉下山坡。他们一起踉踉跄跄地闯进那道门。然后……
奈妮薇猛地吸了一口气,从那座特法器中摔跌出来,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全身依旧是一丝不挂。无数回忆一起涌入她的脑海,那是她在测试中经历的每一个恐怖的时刻,每一次背叛,每一个令人恼恨的编织;无力感、尖叫的孩子们、她所熟悉、所爱的人死去。她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不住地哭泣着。
她的整个身体都感觉到火烧般的痛苦。她的肩膀、双腿、手臂和后背还在流血,烧伤留下的伤口遍布她全身,辫子几乎全都没有了,散乱的头发落在她的脸上,而她却只想赶走那些恐怖的回忆。
她听到附近传来呻吟声。透过模糊的泪水,她看见环绕在特法器周围的两仪师们已经解除了编织,全颓然无力地坐在地上。她恨她们,她恨她们之中的每一个人。
“光明啊!”赛尔琳说,“谁来给她治疗一下!”
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声音愈来愈远,如同传自水下,宁静的声音……
某种冰冷的东西从她的皮肤上拂过。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在治疗的阵阵寒意中睁大眼睛。萝希尔正跪在她身旁,一脸忧色。痛苦已经离开奈妮薇的身体,但疲惫感却比刚才更强十倍。而心中的痛楚……并未消散。哦,光明啊,她还能听到那些孩子的哭泣声。
“好了。”赛尔琳在一旁说道,“看样子,她会活下去。现在,以创世主之名,能否有人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中流露出恼怒。“我曾经参与过许多姐妹的晋升,甚至也见到过有人在测试中亡命,但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在测试里会受这么多的苦。”
“她必须得到适当的测试。”茹班德说。
“适当?”赛尔琳面色铁青地问道。
奈妮薇根本没有力气去看她们,依然只是躺在地上,不住地喘息着。
“适当?”赛尔琳又问了一遍,“这根本不是适当,这是彻头彻尾的报复,茹班德!这些测试中的几乎任何一项都远超出对其他姐妹的要求。你应该感到羞耻,你们全都是。光明啊,看看你们对这个女孩做了什么!”
“这并不重要。”红宗的贝拉辛用冰冷的嗓音说,“她没能通过测试。”
“什么?”奈妮薇低吼一声,终于抬起了头。那座特法器已经失去了光彩。萝希尔拿来奈妮薇的衣服和一条毯子。艾雯站在一旁,双手交握在身前,听着其他人的交谈,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对于奈妮薇是否通过这次测试,她没有发言权。最终结果要由参与测试的全部姐妹投票决定。
“你失败了,孩子。”贝拉辛用冰冷的眼睛注视着奈妮薇,“你没能表现出两仪师应有的端庄与从容。”
蓝宗的蕾兰点点头,但不得不同意红宗的看法,让她显得很是恼怒。“这种测试的目的是观察你能否保持两仪师的镇定,你并没有显示出这样的能力。”
其他人都显得很不安。奈妮薇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对这次测试发表言论。她也知道,在大多数时候,失败和死亡在测试中是同义词。但听到她们宣布她失败,她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她只是在思考这整件事。
她打破了测试的规则,为了救佩林和其他人,她开始奔跑,在可以导引之前就进行导引。但她并不感到后悔。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有无数情绪,只是没有后悔。而所有这些情绪,都被一种空虚的失落感吞噬了。
“贝拉辛说得没错。”希安妮不情愿地说道,“到最后,你已经彻底失控了。而且你以奔跑的方式到达了许多标记点,你还使用了遭到禁制的编织,这是最让人感到担心的。我不是有意要贬低你的能力,但你的确出现了诸多违规的地方。”
奈妮薇想要站起身。萝希尔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这么做。但奈妮薇握住萝希尔的手,把自己拉了起来,用还在颤抖的双腿站稳身子。她接过萝希尔手中的毯子,裹在肩膀上,遮住身体。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枯竭了。“我做了我必须做的,如果你们之中有人见到人们身处险境,谁会不跑去救援?如果看到暗影怪物发动攻击,谁会禁止自己导引?我做了一个两仪师应该做的事。”
“这个测试,”贝拉辛说,“目的是确保一个人能够让自己献身于更伟大的事业中,能够放弃身边的小事,为更加崇高的目标发挥力量。”
奈妮薇哼了一声。“我完成所有被要求的编织。我没有临阵退缩,也没有慌乱失神。是的,我破坏了表面的平静,但我保持着冷静的头脑,完成每一个任务。两仪师不该只为了追求镇定而镇定,而当人们需要你的救援时却仍然禁止奔跑,这根本就是愚蠢。”
“我在这场测试中的目标就是证明我拥有两仪师的资格。我只能说,我见到的那些人远比一个两仪师的头衔更重要。如果为了救下一条生命,我必须放弃我的头衔,那就这样吧。无论在什么时候,抛弃那些生命和什么更崇高的目标根本没有半点关系。那只是一种自私。”
贝拉辛愤怒地睁大了眼睛。奈妮薇转过身,依然艰难地走到房间的一边,至少在那里,她可以坐在凳子上休息一下。特法器周围的那些人已经聚在一起,开始悄声议论。艾雯依然保持着绝对平静的面容,走过来,坐到奈妮薇身边。虽然玉座被允许参与测试,并能够制造一些用于测试奈妮薇的体验,但能否让奈妮薇得到晋升,她没有发言权。
“你把她们激怒了,”艾雯说,“也让她们很困惑。”
“我说的是实话。”奈妮薇嘟囔着。
“也许。”艾雯说,“但不用我提起你那种冲动的表现吧。在这场测试里,你把许多传习已久的规矩都藐视了。”
“我没有藐视她们。我可不记得她们给我立下过什么规矩。我……嗯,实际上,我记得我应该做什么,我只是不记得为什么要那样做了。”奈妮薇面露苦色。“所以我才打破了规矩。我以为那只是一些愚蠢的想法,我记不得为什么不应该奔跑。在看到人们死去的时候,还要走路简直就太愚蠢了。”
“一般来说,接受测试的人都会自觉地严格遵守这些规则。就算你不记得它们。”艾雯说,“按照以往的经验,你在到达标记点前根本就不可能进行导引。这才是测试一般会发生的情况。”
奈妮薇皱起眉头。“那么我又怎么会……”
“你在特·雅兰·瑞奥德中的时间太久了。这种测试……它的结构似乎和梦的世界是一样的,我们在意识中创造的东西会成为你周围的世界。”艾雯一咋舌,摇了摇头。“我警告过她们,这可能是危险的。你在梦的世界中的练习让你能够自发地打破测试的束缚。”
奈妮薇没有再说话。她觉得有些恶心,如果她失败了,又会怎样?现在被赶出白塔?在已经如此接近目标的时候?
“不过,我想你的违规行为有可能会帮到你。”艾雯低声说。
“什么?”
“你已经具备太过丰富的经验,不该再接受这种测试。”艾雯向她解释,“从某种角度来说,刚刚发生的一切恰好证明,你在我任命你为两仪师时,就已经有足够的资格获得披肩了。你精确地完成每一个编织,速度和技巧都堪称一流。在一个场景中,我很欣赏你利用本来毫无用处的编织来攻击敌人的方式。”
“在两河的战斗。”奈妮薇说,“制造出那个场景的是你,对不对?其他人不可能对两河那么熟悉。”
“有时候,主持测试的人也可以根据受试者意识中的内容制造出场景环境来。”艾雯说,“使用这个特法器是一种奇怪的体验。我现在还无法确定是否真正理解了它的功能。”
“但两河还是你创造出来的。”
“是的。”艾雯承认了。
“那么最后一个呢,和岚在一起的那个场景?”
艾雯点点头。“我很抱歉。我以为,如果我不创造它,没有人会……”
“很高兴你创造了它,”奈妮薇说,“它让我明白了一些事。”
“是吗?”
奈妮薇点点头,向后靠到墙壁上,用毯子裹紧身体,闭上眼睛。“我意识到,如果我必须在成为两仪师和与岚在一起之间做出选择,我会选择岚。无论人们管我叫什么,也不可能改变我的本质。但是,岚……他绝不只是一个头衔。即使我无法成为两仪师,我还可以导引,我还可以是我。但如果我抛弃了他,我就再也不会是我了。当我和他结婚时,这个世界完全改变了。”
在明白这件事,说出这件事之后,奈妮薇感觉到了……一种解脱。
“我祈祷那些人不会意识到这一点。”艾雯说,“如果她们知道白塔在你的心里并不是第一位,那对于你的晋升肯定不会有好处。”
“我在想,”奈妮薇说,“我们有时候把白塔和白塔所象征的那种体制放在比人更重要的位置上,而两仪师的使命是为人之奴仆,而不是为白塔之奴仆。我在想,我们是否已经把一种本该用于实现崇高目标的手段,错当作了我们的目标。”
“献身是重要的,奈妮薇,白塔保护并指引了世界。”
“但保护并指引世界的我们却几乎没有家人,”奈妮薇说,“没有爱,没有兴趣以外的任何激情。在我们想要指引世界的时候,我们却将自己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我们在让自己变得愈来愈妄自尊大,艾雯。我们总是自以为最明白事理,但我们已经无法去理解那些需要我们为之服务的人了。”
艾雯似乎感到很困扰。“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件事,至少不要在今天说。因为你,她们已经够生气了。不过这次的测试的确非常残酷,奈妮薇,我很抱歉。我不能对你有所偏袒。但我也许应该阻止情况进一步恶化。你做了你不该做的事,这也促进了情况的恶化。她们看到生病的孩子对你造成打击,就变本加厉地在测试中加入类似的元素。许多人都认为你取得的所有成就,都是因为你的傲慢无礼和肆意妄为,这也让她们对你采取更加严苛的态度,直至过分的残忍。”
“我活下来了。”奈妮薇闭上眼睛,“而且我明白了许多事情。关于我,关于我们。”
她想成为两仪师,完全而且真实的两仪师,这是她长久以来的渴望。但如果到最后,这些人拒绝接纳她,她知道自己还会继续走下去,去做一切需要她的事情。
终于,宗派守护者们在萝希尔的引领下走了过来。奈妮薇站起了身。为了保持自己的尊严。
“我们必须认真讨论你使用的禁制编织。”赛尔琳严肃地说道。
“要摧毁暗之猎犬,我只知道这种方法。”奈妮薇说,“我必须这么做。”
“你没有权力做这种决定。”赛尔琳说,“你的行为让这件特法器失去了稳定性,你差点就毁了它。这会杀死你自己,也许还有我们。我们希望你可以发誓,你绝不会再使用那种编织了。”
“我不会这么做的。”奈妮薇疲惫地说。
“如果这意味着获得披肩和永远失去它的差别呢?”
“立下这种誓言根本就是愚蠢的。”奈妮薇说,“在不久的将来,很可能会有许多人因为我不使用这种编织而死于非命。光明啊!我将和兰德一起加入最后战争。如果当我进入煞妖谷时,发现除非使用烈火,否则就无法帮助对抗暗帝的时候,我又该怎么办?你是在要求我从一个愚蠢的誓言和整个世界的命运中做出选择吗?”
“你以为你会去煞妖谷?”茹班德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必然要去那里。”奈妮薇轻声说,“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兰德已经向我提出了要求。但就算他不要求我,我也会去。”
宗派守护者们交换着眼神,都流露出困扰的表情。
“如果你们打算给予我披肩,”奈妮薇说,“你们就必须信任我有足够的判断力决定是否使用烈火。如果你们认为我甚至连是否该使用一个危险编织的判断力都没有,那么就把披肩收回去吧。”
“在这个问题上,我会非常谨慎。”艾雯对那些人说,“拒绝将披肩授予一个帮助转生真龙净化了阳极力的人,一个在正面战斗中独力击败了魔格丁的人,以及马吉尔国王的妻子,这会造成一个非常危险的先例。”
赛尔琳看着其他人。有三个人点了头,尤缇芮、希安妮和……罗曼妲,这位黄宗守护者的首肯格外令人感到惊讶。三个人在摇头,茹班德、贝拉辛和蕾兰。现在,唯一没有表态的就是赛尔琳了。她掌握着关键性的一票。
这位褐宗守护者转向奈妮薇。“奈妮薇·爱米拉,我宣布你在最低限度上通过了这次测试。”
艾雯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声音长吁了一口气。奈妮薇这才意识到,她刚才一直屏住了呼吸。
“测试结束!”萝希尔将双手拍在一起。“任何人都不得再提起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我们有义务为经历过这一切的人保持沉默。测试结束。”
众人点头表示赞同,就连那些向奈妮薇投了反对票的人也不例外。没有人会知道,奈妮薇几乎未能通过测试。如果不是白塔有传统,不得透露在这座特法器中发生的任何事情,奈妮薇使用烈火的行为就会变成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至少她也要因此而遭受白塔律法中所规定的惩罚。
萝希尔又拍了一次手。“奈妮薇·爱米拉,你将在今晚整晚祈祷,思考你将在明天背负起的重担。那时,你将戴上披肩,成为两仪师。测试结束。”她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拍了手。
“谢谢,”奈妮薇说,“但我已经得到了披肩,而且……”
艾雯瞪了她一眼,让她闭上嘴。那只是很平静的瞪视,但依旧是一个瞪视。也许奈妮薇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我更高兴能遵循传统。”奈妮薇放弃了抵抗,“请允许我先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然后我会回来,履行传统。”
奈妮薇需要利用神行术到她要去的地方,但她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她必须离开白塔才能完成这个任务。当然,她也没说过不会这么做。
她匆匆走过这片黑色的营地。在大片帐篷旁边,是一堵只有部分完工的高墙。乌云覆盖了夜空,让世界显得格外昏暗,只有营地周边燃烧的火把还能发出一些亮光,但这些火把也太多了。看来驻扎在这里的人肯定抱持着格外谨慎的态度。幸运的是,那些卫兵们没有多说什么,就让她进了营地。巨蛇戒如果被使用在正确的地方,就能发挥出巨大的效力。他们甚至告诉奈妮薇,该去哪里找到她要找的人。
实际上,当奈妮薇看到这些帐篷被搭建在黑塔的围墙外,而不是围墙内的时候,就吃了一惊。驻扎在这里的人们是依照兰德提出的条件,前来黑塔约缚殉道使的。但根据卫兵所说,黑塔要求艾雯的使者等待一段时间。那些殉道使声称“其他人正在进行选择”,却没有做出更详细的解释。艾雯知道的也许会多一些。她和驻扎在这里的人一直有信使往来,她曾经特意警告过她们,要提防隐藏在她们中间的黑宗两仪师。但那些黑宗在第一个信使到来之前就得到信息,消失不见了。
奈妮薇此时没心情去打听这些细节问题,她有另一个任务。她很快找到了目标所在的帐篷。经过测试后,她实在是太累了,以至于她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一头倒在地上,变成一个用黄布裹住的死人。几名护法从她身边走过,带着平静的表情看着她。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顶样式简单的灰色帐篷,帐篷里透出微弱的光亮,还有活动的人影。“麦瑞勒,”奈妮薇高声说道,“我要和你谈谈。”她为自己强有力的声音感到惊讶,自己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大力气?
影子停了一下,随后又开始移动。帐帘发出一阵窸窣声,一张带着困惑表情的脸从里面探出来。麦瑞勒穿着一件几乎完全透明的蓝色睡衣,她的一名护法,一个身材像熊一样,留着伊利安风格的浓密黑胡须的男人赤着上身,坐在帐篷里。
“孩子,你在这里做什么?”麦瑞勒的声音中也流露出惊讶。她是一个橄榄色皮肤的美人,有着黑色长发和圆润的线条。奈妮薇克制住自己,没有去拉肩头的辫子,现在那根辫子已经太短,没办法再去拉了,要习惯这么短的辫子还真是不容易。
“你有一样属于我的东西。”奈妮薇说。
“嗯……这只是你个人的看法,孩子。”麦瑞勒皱起眉头。
“我今天已经得到了晋升。”奈妮薇说,“我很幸运,通过了测试。我们现在已经平等了,麦瑞勒。”她并没有把话说完。实际上,奈妮薇远比麦瑞勒更强大,这就意味着她们其实是不平等的。
“明天再来吧。”麦瑞勒说,“我现在有事。”她准备回帐篷里去了。
奈妮薇抓住她的手臂。“我从没有感谢过你。”她不得不咬紧了牙,才能将这些话说出来。“现在我要向你说一声‘谢谢’。他能活下来,全都是因为你。这一点我很清楚。但是,麦瑞勒,现在你已经不能再拒绝我了。今天,我看到了我爱的人被杀害。我不得不丢弃病重的孩子,任由他们受苦。我遭受了火烧、鞭打和各种伤害。
“我向你发誓,如果你不立刻就把岚的约缚交给我,我就会走进这座帐篷,教教你什么是服从。不要逼我。我要到明天早晨才会立下三誓,现在我还不受它们的约束。”
麦瑞勒的身体僵住了。然后,她叹了口气,走出帐篷。“那么,好吧。”她闭起眼睛,将魂之力的编织送入奈妮薇的身体。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有实体的东西被送入奈妮薇的意识。奈妮薇猛地吸了一口冷气,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旋转。
麦瑞勒转回身,溜进她的帐篷。奈妮薇则倒在地上,片刻之后才缓缓坐起。有某种东西在她的脑海中绽放。一种感觉,美丽,奇妙。
那正是他。他还活着。
祝福光明,她想着,闭起眼睛,谢谢你。仿佛一根铰链上的几颗铆钉。枪姬众很可能已经把这些信息告诉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