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维拉紧闭着嘴,走过黑塔周围的市镇。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佳纹达和马瑞姆·泰姆。
到处都是人们忙碌的身影。黑塔的人们总是有许多事要做。士兵们正在附近伐树;献心士用风之力将树皮剥去,并把原木劈成木块,木屑洒满了路面。佩维拉打了个寒战,她意识到附近的一堆堆木板可能也是殉道使加工出来的。
光明啊!她在这里所发现的一切都要比想像中更让她难以接受。
“你们应该看过了。”泰姆一只手握成拳,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指着远处一道半完工的黑色石墙说,“每隔五十步有一座哨塔,每座哨塔顶上有两名殉道使。”他露出满意的微笑。“这个地方是坚不可摧的。”
“确实,”佳纹达说,“让人印象深刻。”她的语气显得相当冷漠。“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和你讨论一下,如果我们能挑选戴龙徽的男人……”
“又是这件事?”泰姆问道。他的眼里跳动着火焰。马瑞姆·泰姆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黑发男人,有着沙戴亚人所特有的高颧骨。他微微一笑,或者说,是一种接近于笑容的表情,只是这种表情从不会触及他的眼睛,所以它看起来……就像是食肉兽看到猎物时的表情。“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而你们还在一味催逼。不,只能是士兵和献心士。”
“既然你这么说,”佳纹达答道,“我们会再考虑一下。”
“已经过去几个星期了,”泰姆说,“你们还在考虑?当然,我不会质疑两仪师的决定,我也不在乎你们会怎么做,但在我的城门外的女人们说她们也是来自白塔,难道你们不希望我邀请她们和你们见面?”
佩维拉又感到一阵寒意。泰姆对于白塔的政治格局似乎有许多了解,而且他也总是暗示自己对此掌握着有价值的情报。
“无须如此。”佳纹达冷冷地说。
“随你们。”泰姆说道,“但你们应该尽快做出选择了。她们正变得愈来愈不耐烦。亚瑟已经许可她们约缚我的人,她们不会容忍我一直拖延下去。”
“她们是叛逆,你根本不必在意她们。”
“叛逆。”泰姆说,“但她们的人数要超出你们许多。你们有多少人?六个?而听你的口气,你们似乎是要约缚全黑塔的人!”
“也许我们可以这么做。”佩维拉平静地说,“我们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任何限制。”
泰姆瞥了她一眼。这让佩维拉有一种模糊的感觉,似乎一匹狼正打量着自己,看她是不是能变成一顿美餐。她将这种感觉驱逐到一旁。她是两仪师,不是一块容易入口的肥肉。不过,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她们只有六个人,却置身于一座有着数百名男性导引者的军营中。
“我曾经在伊利安的码头上看到一只鱼鹰。”泰姆说,“那只鸟死在了那里,因为它想要同时吞下两条鱼,结果撑破了喉咙。”
“你有没有救治那只可怜的鸟?”佳纹达问。
“傻瓜们总是会吃下太多东西,把自己撑坏,两仪师。”泰姆说,“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在那天晚上用那只鸟和它没能吞下去的鱼做了一顿大餐。我必须走了。但我警告你们,现在我已经建起了一道防御边界。如果你们想出去,就必须先通知我。”
“你需要如此严密地监视来往人员吗?”佩维拉问。
“这个世界正在变成一个险恶之地,”泰姆神态淡然地说,“我必须考虑我的部下的需求。”
佩维拉已经注意到他是如何看待他的部下的“需求”的。一队年轻的士兵从他们面前经过,向泰姆敬礼。其中两个人的脸上带着瘀伤,一个人的一侧眼眶肿起,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殉道使如果在训练中犯下错误,就会遭到蛮横的殴打,同时又被禁止接受治疗。
两仪师们迄今为止都没有受到任何粗鲁的对待。不过,殉道使对她们表现出的恭顺态度中,总是带着一股嘲讽的意味。
泰姆点点头,然后大步向远处的一座铁匠铺走去。他的两名殉道使正在那里等着他。很快地,那三个人就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我不喜欢这样,”等那些人走掉之后,佩维拉说道。也许她开口的速度太快了,这会让别人看出她的忧虑,但这个地方实在是让她感到精神紧张。“这很可能会演变为一场灾难。我已经开始考虑,我们是否应该像我最初建议的那样,每个人约缚几名献心士,然后返回白塔。我们的任务绝不是控制整座黑塔,而是要和殉道使接触,了解他们。”
“我们正在这么做。”佳纹达说,“最近这几个星期里,我已经了解到很多事情。你一直在做什么?”
佩维拉没有因为面前这个人的语调而发怒。但佳纹达一定要这样和她作对吗?佩维拉是这支队伍的领导者,其他人都会尊重她的意见,尽管这并不意味着她们一直都会喜欢这样。
“这是一个重要的机会。”佳纹达继续说着,一边扫视着四周。“我认为,他最终还是会让步,让我们可以约缚真正的殉道使。”
佩维拉皱起眉头。佳纹达不可能是真心这么认为的,难道不是吗?泰姆始终都不曾有半点让步的迹象。是的,佩维拉的确向佳纹达妥协过,同意继续在黑塔逗留一段时间,了解这里的各种状况,要求泰姆允许她们约缚更加强大的殉道使。但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显,泰姆绝不会让步,佳纹达肯定也很清楚这一点。
不幸的是,佩维拉最近已经愈来愈难以看懂佳纹达了。一开始,这个人并不同意前来黑塔。她会参与这次行动,只是因为尊主对她下了命令,而现在,她却不断提出各种理由要留在这里。
“佳纹达。”佩维拉向她靠近一步,“你也听到他说的话,我们现在需要得到他的许可才能离开,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了一座牢笼。”
“我认为我们是安全的,”佳纹达摆了摆手,“他不知道我们有神行术。”
“这只是我们自己的推测。”佩维拉说。
“如果你下达命令,我相信其他人会走的。”佳纹达说,“但我打算继续利用这个机会,搜集情报。”
佩维拉深吸了一口气。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家伙!佳纹达不会真的对她的领导权视而不见吧?这是尊主亲自授予佩维拉的权力。光明啊,但佳纹达的确变得愈来愈古怪了。
她们没有再说一句话,就此分开。佩维拉转过身,沿着来时的道路走了回去。她觉得自己很难控制住心中的火气,佳纹达最后那句话已经接近于直接挑衅了!如果她打算违抗命令留下来,那就随她好了。现在该是返回白塔的时候了。
到处都是穿着黑色外衣的男人。许多人带着那种伪装出来、过分的恭敬态度向她点头。她在这里已经度过了几个星期,却依然无法习惯让这些男人出现在自己身边。她会让他们之中的几个人成为她的护法。三个。她能对付三个男人,不是吗?
那些阴郁的表情,就好像刽子手在等待下一个人的脖子被送到面前。他们之中总是有人在喃喃自语,或者被影子吓到,或者双手抱头,显出一副茫然的样子。她就处在一个疯狂的漩涡里,这让她觉得自己的皮肤上仿佛爬满了毛毛虫。不知不觉间,她加快了脚步。不,她想,我不能把佳纹达丢在这里。我至少还要再试一次。佩维拉会向其他人解释,命令她们离开。然后,她会请求她们去劝说佳纹达。就从塔娜开始好了。只要她们齐心协力,肯定能说服佳纹达。
佩维拉走到被安排给自己居住的小屋前。她故意不向两边观望。旁边的小屋都是被约缚的两仪师安家的地方。她已经听说了她们之中一些人的所作所为:试图控制她们的殉道使,不惜使用……任何方法。想到这件事,她身上就会起一层鸡皮疙瘩。虽然她也认为大多数红宗姐妹对男人都有着过于苛刻的看法,但那些女人所做的事情早已不是什么无意犯下的错误了。
她走进自己的小屋,发现塔娜正在桌边写着一封信。她们被安排两个人住一个房间,于是佩维拉刻意选中了塔娜。佩维拉也许是这一队人的领导者,但塔娜是撰史者。这支队伍有着诸多颇具权威的成员和更多不同的观念,这也使得它的政治格局相当微妙。
昨晚,塔娜同意了佩维拉的看法,也认为现在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她会和佩维拉合作去说服佳纹达的。
“泰姆封锁了黑塔,”佩维拉镇定地说着,坐到这个圆形小房间中她的床上,“现在我们必须得到他的许可才能离开了。他在这么说的时候态度很随意,仿佛并不真的想要阻止我们离开,只是他给普通人定的一条规矩,而刚好忘了说明我们可以例外。”
“他这么说可能是认真的。”塔娜说,“不过这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
佩维拉陷入了沉默。什么?她又试着开了口。“佳纹达依然误以为他会改变想法,让我们约缚正式的殉道使。现在该是我们约缚献心士并离开的时候了。但她却说,不管我有什么打算,她都会留下来。我希望你去和她谈一谈。”
“确实,”塔娜一边继续写着信,一边说道,“我一直在思考我们昨晚讨论的事情。也许我那时有些过于匆忙做出结论了,这里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那些叛逆还驻扎在镇外,如果我们离开,她们就会约缚殉道使。这是不能被容许的。”
她抬起头。佩维拉一下子愣住了。塔娜的眼里出现了某种和昨天完全不同的东西,一种冰冷的东西。她一直都是一名性情冷漠的姐妹,但这种冰冷要更加可怕。
塔娜微微一笑,脸上出现了一种极不正常的冷酷表情,就好像那个笑容来自一具尸体的弯曲嘴唇。随后,她便又低头写信了。
这里发生了非常、非常严重的问题,佩维拉想。“嗯,也许你是对的,”她发现自己在说话。当她的嘴唇翕动时,她的意识却在沸腾。“毕竟,这次行动是由你提议的,我会再对我的建议进行考虑。请原谅,我要出去一下。”
塔娜模棱两可地挥了挥手。佩维拉站起身,多年作为一名两仪师的经验让她能够将忧虑的情绪完美地隐藏在心底。她走出房间,沿着未完工的城墙向东边走去。的确,城墙上已经有规律地建起一座座哨塔。今天早些时候,这些哨塔上还空无一人,现在已经有能够导引的男人在上面站岗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能随时打碎她的头颅,她甚至来不及做出半点反应。她看不见他们的编织。因为三誓的约束,她也不可能先发制人。
她转过身,向一片小树丛走去。看样子,那里会成为一个花园。走进树丛,她坐到一个树桩上,深深地吸着气。塔娜的眼神依旧让她感到不寒而栗,那种冰冷甚至让她觉得塔娜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
佩维拉得到过尊主的严令,除非局势危急,否则绝不能使用神行术。而现在,佩维拉觉得已经到了真正的危急时刻。她拥抱真源,做出通道的编织。
当她完成编织时,编织便自动消解了。根本没有通道出现。她瞪大眼睛,又试了一次,却得到同样的结果。她试了一下其他编织。它们全都有效,但通道每一次都会消解。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冻成了一块冰。她被困住了。
她们全都被困住了。
佩林和麦特击了一下掌。“祝你好运,我的朋友。”
麦特咧嘴一笑,拉了拉头顶黑色的宽边帽。“好运?我现在全要指望我的运气了。当然,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麦特的肩头扛着一只鼓胀的包袱。他身旁那个瘦骨嶙峋、满身伤痕的老头子也和他一样。麦特向佩林介绍过,他名叫诺奥。汤姆的背上挂着他的竖琴和一个相同的包袱。佩林到现在还不清楚,他们到底都带了些什么。麦特只计划去那座塔几天时间,所以他们应该不需要带太多补给。
这支小队站在佩林营地外面的神行术场地上。在他们身后,佩林的部下们正来回奔忙,进行拆除营地的工作。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是多么重要的一天。沐瑞,沐瑞还活着。光明啊,但愿这是真的。
“你们确定不需要更多帮忙了?”佩林问。
麦特点点头。“抱歉。那里的状况……嗯,那里面的人物非常特殊。沐瑞留下的信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只有我们三人才能进入,否则我们就会失败。而如果我们失败了……嗯,我猜那也是她的错,不是吗?”
佩林皱了皱眉。“一定要小心,我还等着你回来以后,我们一起再去登尼泽师傅的旅店抽一袋烟呢。”
“我们会去的。”汤姆说着,握住了佩林伸过来的手。然后,这名走唱人迟疑了一下,眼神中显露出一丝笑意。
“怎么了?”佩林问。
汤姆改换了一下背包的位置。“等这一切结束后,我认识的所有乡下孩子都要变成贵族了吗?”
“我不是贵族。”麦特说。
“哦?”汤姆问道,“群鸦王子?”
麦特又拉了拉帽子。“人们想喊我什么都可以,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是一名贵族。”
“实际上,”汤姆说道,“这……”
“开始神行术吧,这样我们就能出发了,”麦特说,“别再耽搁了。”
佩林向格莱迪点点头。空间被撕裂,一道光柱在旋转中扩张成一个通道,通道对面是一条宽阔、缓慢流淌的大河。“他只能把通道设在这里。”佩林说,“通道的另一端已经尽量靠近你们的目的地了,毕竟我们对那个地方的了解实在太粗略。”
“这样就好了。”麦特说着,把头探到通道对面,“你们会用神行术接我们回来吗?”
“每天中午,”格莱迪重复着佩林给他的命令,“就在这个地点打开通道。”他向三个人露出微笑。“请一定小心,不要让自己的脚趾被通道割掉,考索恩大人。”
“我会尽力。”麦特说,“我还用得着这些脚趾呢。”然后,他吸了一口气,走过通道。诺奥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身上散发出果敢的气息。这位老者比他看起来要强悍得多。汤姆向佩林点点头,抖了抖胡子,一步跳过了通道。虽然在两年前和隐妖作战的时候伤了一条腿,但他的动作依旧如同少年人一般敏捷。
光明指引你们,佩林在心中祈祷着,向三个沿河岸前进的人挥了挥手。
沐瑞,佩林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兰德。色彩再次出现,兰德正在和一群边境国人说话。但……不,佩林决定在证实沐瑞的确还活着以前,不要告诉兰德这件事,否则这对于兰德来说可能太过残酷,也会让兰德插手麦特的任务。
当通道关闭时,佩林转过身。当他迈开步子时,却感觉到大腿上传来一阵微弱的抽动,那个位置正好是被杀戮者的箭射中的地方。他已经接受了治疗。根据他的经验,对那个伤口的治疗非常完全,那里不该再有任何伤损了。但他的腿……感觉就好像那个伤口被他的腿记住了,又像是那道伤口在他的腿上留下了一道非常模糊,几乎不会被察觉的影子。
菲儿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探询的神情。高尔跟随在她身边。佩林看到他不住地回头瞥着贝恩和齐亚得,不由得微微一笑。那两个女人,一个拿着高尔的短矛,另一个拿着他的弓箭。所以,他至少在表面上应该是轻松了许多。
“我错过了送别?”菲儿问。
“你是故意的。”佩林答道。
菲儿哼了一声。“麦特·考索恩是个坏小子,我很惊讶他竟然没有在离开之前把你拉到另一家酒馆里去。”
佩林觉得菲儿的样子非常好笑。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色彩让他看到,刚刚离开的麦特依旧在沿河岸前行。“他并不是那么坏,我们准备好了吗?”
“埃拉纹已经让所有人都做好出发准备。”菲儿说,“我们应该在一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启程了。”
菲儿对时间估计得很准。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佩林看着一个巨大的通道再次开启。它是格莱迪、尼尔德与两仪师们和伊达拉连结之后打开的。没有人质疑佩林离开此地的决定。如果兰德要去那个叫梅丽罗平原的地方,那么佩林就也要到那里去,那里肯定会需要他。
通道对面的大地看起来要比安多南部更加荒凉,树林更显稀少,到处都是草原荒原。远方依稀能看到一些废墟。他们面前的原野上已经布满了帐篷和旗帜。看起来,艾雯组织的联军正在聚集。
格莱迪向通道对面看了一眼,悄声说道:“那里有多少人啊?”
“那是提尔的新月旗。”佩林向一面旗帜指了指,“那是伊利安旗,就是原野另一边的那个营地。”一面绣着九只黄金蜜蜂的绿色旗帜正飘扬在那座营地上。
“还有很多凯瑞安贵族。”菲儿的眼睛望着远处的高地,“有不少艾伊尔人……没有边境国的旗帜。”
“我从没有在一个地方看见过这么多军队。”格莱迪说。
已经开始了,佩林想着,心脏在飞快地跳动,最后战争。
“你认为他们能阻止兰德吗?”菲儿问,“他们会不会帮我们说服兰德不要打破封印?”
“帮我们?”佩林问。
“你告诉过伊兰,你要去梅丽罗平原。”菲儿说,“为了回应艾雯的请求。”
“是的,我告诉过她,我需要到那里去。”佩林说,“但我并没有说过我要和艾雯站在同一边。菲儿,我信任兰德。在我看来,他打破封印的决定是正确的。这就像是打造一口剑,没有人会用一口残剑来打造新剑,这只会毁掉你的作品。你需要用上好的新钢来打造它。他要做的不能只是修补旧封印,而是应该创造全新的封印。”
“也许。”菲儿说,“但你们要冒很大的风险,这么多军队聚集在一个地方。如果有人支持兰德,有人支持白塔……”
如果这两股势力展开对抗,没有人能够取胜。佩林必须确保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士兵们已经排好队列,准备行军了。佩林转身看着他们,高声说道:“兰德最初给我们的命令是去寻找一个敌人,我们则为他带回了盟友。前进,目标——最后战争!”
只有站在最前列的士兵能听到他的声音,但所有人都发出了欢呼,并迅速地把他的话告诉自己身后的人。兰德或伊兰也许会进行一场更加鼓舞人心的演讲,但佩林和他们不同。他必须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
“埃拉纹,”佩林对那名身材丰满的阿玛迪西亚女子喊道,“检视队伍,确保不会有人因为扎营地点而发生冲突。”
“是,金眼大人。”
“暂时不要靠近其他军队。”佩林又说道,“让苏琳和高尔找一个理想的扎营地点。向其他军队送去我们将要驻扎的信息,我们不打算与任何势力发生误会和不必要的冲突。也不要让人们随意向南行动!我们已经不是在荒野中了,我不希望当地农夫指控我们做出任何恶行。”
“是,大人。”埃拉纹答道。
他从没问过埃拉纹,为什么没有加入返回阿玛迪西亚的队伍中去。也许是因为霄辰人。埃拉纹显然是一名贵族,不过她很少会提及自己的过去。佩林很高兴能有这样一个人帮助他管理营地的日常事务。作为佩林的营地总管,埃拉纹已经成为他和麾下军队中各部队联系的中间人。
狼卫士是首先出发的部队。狼头旗下,规模庞大的部队开始跟随他们一同移动。佩林不断在各部队之前穿行,下达命令,强调不得与当地人或其他军队发生冲突。他停在正等待出发的白袍众队伍前。贝丽兰又一次站到加拉德身边。他们正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光明啊,最近这几天里,这个女人似乎只要不躺在床上,就会待在加拉德身边。
佩林并没有将白袍众和梅茵人拼在一起,但他们却仿佛自动组成了一支队伍。很快地,白色军装上绣有初升朝阳图案的骑兵们就在加拉德的指挥下,以整齐的四列纵队开始行军。佩林每次看到他们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近乎惶恐不安的感觉。不过自从加拉德下达了对佩林的判决之后,他们就几乎没有再制造过任何麻烦。这一点着实令佩林感到吃惊。
梅茵的翼卫队走在圣光之子旁边,加仑恩就跟随在贝丽兰身后。披挂红甲的骑士们高举着骑枪,枪尖上飘扬着红色丝带,和他们的胸甲、头盔一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起来,他们真是一支完美的阅兵队伍。他们似乎在说,如果要冲向最后战争,就一定要擦亮战甲,高举起骑枪。
佩林继续向队伍后方走去。下一支队伍是雅莲德的海丹军,这支重骑兵排列成紧密的八列纵队。亚甘达走在他们的最前面。看到佩林,他高声喊出命令,所有海丹骑士整齐地向佩林敬礼。
佩林向他们回了一个军礼。他曾经就此问过雅莲德,从她那里知道应该如此回礼。雅莲德走在亚甘达旁边。她侧坐在马上,一件贴身的栗色镶金边长裙凸显出她苗条的身材。这不是一身适合骑马时穿着的衣服,不过今天雅莲德应该不会在马鞍上逗留太长时间。只需走出三百步,他们就已经跨越了九百里格。
佩林向她的士兵敬礼时,能看到她脸上满意的神情。看到佩林担负起指挥这支联军的责任,她显得非常高兴。在佩林的营地里,很多人也和她有着同样的想法。也许他们以前也都能感觉到他是多么痛恨成为他们的领袖。但他们既然没有和佩林一样的嗅觉,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心情的?
“佩林大人。”雅莲德来到他的面前,在马鞍上向佩林行了一个屈膝礼。“您不骑马吗?”
“我喜欢步行。”佩林说。
“当一位统帅骑在马上时,会显得更有权威。”
“我已经决定要率领这群人了,雅莲德。”佩林粗声粗气地说,“但我会以我的方式来做这件事。这就是说,我想要走路时,就会走路。”毕竟他们这次行军只需要走过通道就可以了,他的双脚足以完成这个任务。
“当然,大人。”
“我们扎好营寨之后,我希望你派人回到杰罕那,看看是否能再召集一些军队。把你留在那里的城市卫兵都带过来,我们需要能够找到的每一名士兵。我希望在战争爆发前,尽可能让他们多进行一些训练。”
“好的,大人。”
“我已经给梅茵人下达了同样的命令。”佩林说,“谭姆也正在两河人里招募士兵。”光明啊,他真希望能让两河人留在家乡的农场上,继续过着平静的生活,任由风暴在其他地方肆虐。但这次可能是一切的终结。他能感觉到这一点。输掉这场战争,他们就输掉一切,输掉整个世界,还有因缘本身。所以,他甚至会召集起几乎还拿不动剑的孩子和走路已经困难的老人。承认这点让他感到心痛,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继续向队伍后面走去,又向几支不同的部队下达了命令。当他走到队伍最后时,他注意到几个两河人正从他面前跑过。其中举着狼头旗的那个是艾吉。乔锐·康加跟随在他身后。乔锐看到佩林,便停下脚步,挥手示意另外三人继续向前,才转身向佩林跑过来。出了什么事?
“佩林大人。”乔锐来到佩林面前。他的身材又高又瘦,就像是一只单脚站立的水禽。“我……”
“什么?”佩林说,“有话直说。”
“我想要道歉。”乔锐急忙说道。
“为了什么?”
“为了我说过的一些话。”乔锐将视线转到一旁,“我是说,我说过的一些蠢话。您知道,那是在您生病之后,您被送到梅茵之主的帐篷里,然后……嗯,我……”
“没关系,乔锐。”佩林说,“我明白。”
乔锐抬起头,露出笑容。“真高兴能和您在一起,佩林大人,我非常非常高兴。我们会跟随您去任何地方,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会的。”
说完这句话,乔锐敬了一个礼,然后就跑开了。佩林挠着自己的胡子,看着那个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最近这些日子里,像乔锐这样跑来向他道歉的两河人已经有几十个了。看样子,他们全都在因为传播佩林和贝丽兰的谣言而感到内疚,只是没有人愿意在别人面前提起这件事。
真要感谢菲儿所做的一切。
确认过所有队伍的状况后,佩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跟随大队一起走过了通道。
快来吧,兰德,他想。色彩在他的视野中绽放。我能感觉到,它已经开始了。
麦特的左边站着汤姆,右边站着诺奥。他正抬起头,通过树梢眺望远处的高塔。一阵阵乐韵般清脆的溪水奔流声从他们身后传来。那应该是亚林河的一条支流。他们身后是一片辽阔的草原。那条大河的主干就在草原上不远的地方。
他以前来过这里吗?他的脑海中充满了各个时代的记忆碎片。但不管怎样,他清楚记得自己曾经从很远的地方看到过这座塔,即使是煞达罗苟斯的黑暗也无法把这座塔的影子从他的脑海中抹去。
它看起来仿佛纯粹用金属铸就的,坚固的钢铁反射着阳光。麦特感觉到自己的脊背上掠过一丝寒意。许多曾沿亚林河旅行的人都把它看作是传说纪元的某种遗迹。对于一座兀立在这片荒无人烟的森林中、直指苍天的金属高塔,任何人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它就像那些扭曲的红色大门一样,与这里的风景极不协调,甚至只要看着它,都会觉得视野似乎发生了扭曲。
这里的森林非常安静,麦特只能听到他们三个人的脚步声。诺奥拄着一根比他还要高的长手杖。他是从哪里弄来这根手杖的?它的表面光滑油亮,显然是一根已经使用许多年的行路杖。诺奥还穿上一条几乎像是黑色的深蓝色长裤,一件样式古怪的旧衬衫,它的肩部比麦特见过的任何衬衫都更硬挺。他的外衣很长,几乎一直垂到膝盖。外衣的扣子系到腰部,下摆在腿部分开。这身衣服实在是很奇怪。不过麦特知道,这位老者绝不会回答关于他的过去的问题。
汤姆穿上他的走唱人衣服:百衲斗篷,样式简单,在前面系住的衬衫和塞进靴里的紧身裤。能看到他重新穿上这身衣服,麦特觉得很高兴。现在的他比穿着那身满是褶皱的宫廷吟游诗人礼服时要顺眼多了。当麦特问起他为什么要穿回这身衣服时,汤姆耸耸肩说:“我觉得见到她的时候,就应该这样穿。”
“她”指的是沐瑞。但那些蛇与狐狸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既然已经知道她在哪里,如果再耽搁一个小时,就让光明烧了麦特·考索恩吧!麦特给自己选了一身森绿色和土褐色的衣服,再加上一件深褐色的斗篷。他的肩头背着包袱,另一只手拿着艾杉玳锐。现在,艾杉玳锐的矛杆末端已经固定好了铁枪头,他很喜欢这支长矛现在的样子。
这件武器是易斐英给他的。如果他们敢阻拦他救出沐瑞,那么他们就要尝尝他们这件礼物的滋味了。光明烧了他吧,他一定要让他们尝一尝。
这三人来到那座高塔前面,它的两百尺高的塔身上看不到一个开口,没有窗户,没有缝隙,甚至连一点刮痕都没有。麦特抬起头,沿着光泽闪烁的塔身一直望向遥远的灰色天空,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这座塔反射的光亮是不是太强了?
他打了个哆嗦,转向汤姆,朝老走唱人点了一下头。
汤姆只犹豫了一下,便从腰间抽出一把青铜匕首,走上前,将匕首尖顶在塔身上,带着冷峻的表情,在塔身上画了一个尖向下,大约有一只手掌宽的三角形。从匕首尖上传来金属相互摩擦的声音,但塔身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然后,汤姆又在三角形正中画出一条波浪线,就像在“蛇与狐狸”的游戏开始时一样。
什么事都没发生。麦特瞥了汤姆一眼。“你做对了吗?”
“我认为应该没错。”汤姆说,“但我们又怎么能知道什么是‘对’?这个游戏已经流传了……”
他闭住了嘴。这时一道亮线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塔身上。麦特向后一跳,平端起长矛。亮线很快就变成汤姆刚才画出的那个三角形。在蝴蝶扇动一次翅膀的时间里,三角形之中的钢铁全都消失了。
诺奥看着那个手掌大小的空洞。“这个小洞可是钻不过去的。”他走上前,向洞里面望去。“里面只能看到一团漆黑。”
汤姆低头看着自己的匕首。“我猜,这个三角形就是进入的门户。所以在游戏开始时,先要把它画出来。我要不要画一个更大些的?”
“我猜只能这么办。”麦特说,“除非你从古蓝那里学会了从拳头大小的洞里挤过去。”
“不必不高兴,”汤姆说着,用匕首在第一个三角形的周围又画了一个大到足以让一个人通过的三角形,然后在新的三角形中画出一条波浪线。
麦特在心中计数着。过了七次心跳的时间,耀眼的亮线才出现。亮线轮廓中的钢铁消失了,变成一道通向塔内的门户。塔里面看起来一样也是坚固的钢铁。
“光明烧了我吧。”诺奥悄声说道。钢铁走廊一直消失在黑暗之中。暗淡的阳光仿佛也不愿意照进这座钢塔。
“那么,我们就要开始这场不可能取胜的游戏了。”汤姆说着,将匕首收回鞘内。
“勇气得强大,”诺奥悄声说了一句,向前走去。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盏闪烁不定的油灯。“火焰得目盲,音乐得晕眩,铁得缚绑。”
“还有麦特·考索恩,”麦特说道,“得到该死的运气。”然后他也迈步走过那道门。
刺眼的白光突然亮起,让麦特的视野变成一片空白。他咒骂一声,紧闭眼睛,将艾杉玳锐指向他猜测有可能遭受进攻的方向。然后,他眨眨眼,白亮的影子也逐渐褪去。他正站在一间大厅的正中心,身后有一道三角形大门。这个三角形尖顶朝下,没有任何支撑,仿佛悬浮在空中一样。
这个大厅是纯黑色的,由缠结扭曲的边框组成,有的部分像是金属,有的部分像是木材。整座大厅也是黑色的,感觉像是一个失去平衡的方盒子。流动的白色气体从盒子的四角灌注进来,仿佛闪耀着白光的迷雾。四条走廊分别朝四个方向一直延伸出去。
仔细观察,这个房间并不是方正的,它每一边长度都稍有些不同,让这些边线的交角都有些奇怪。还有那些白烟。它们不断散发出硫黄的臭气,熏得麦特只想用嘴吸气。那些黑玛瑙颜色的墙壁也不是岩石质地的,而是某种反光材料,像是一条大鱼的鱼鳞。弥漫的白烟在屋顶凝聚,闪烁着阵阵微光。
光明烧了他吧!这和他第一次走进这里时的情形完全不一样。那时他走进了一道不断重复出现的扭曲红色石门,而且那一次他进入的是一座星形大厅,里面贯穿着一条条黄色光带!他到底在哪里?他让自己闯进了什么地方?他在环顾四周,心中感到一阵阵紧张。
汤姆踉跄着走过那个三角形的大门,有些晕眩地眨了眨眼。麦特丢下包袱,一只手扶住老走唱人的手臂。随后是诺奥。这名瘦骨嶙峋的老人脚步稳定,但他显然也是什么都看不见,只将油灯挡在面前,防备可能遭到的袭击。
他们两个人都不停地眨着眼。泪水从诺奥的眼眶里涌出来。不过,他们很快也都恢复了视力,开始观察四周的情况。这座大厅和朝四个方向延伸的走廊里都空无一人。
“这里看起来不像你说的那样啊,麦特。”汤姆说道。他的声音在大厅中引起微弱的回音,那声音也同样显得怪诞而又扭曲,似乎周围的空间在向他们耳语。麦特脖子上的毛发都不由得竖了起来。
“我知道,”麦特说着,从背包里拉出一支火把,“这个地方是不讲逻辑的。你也听过关于这里的故事。诺奥,油灯拿过来一些。”
汤姆自己也拿出一支火把,借着诺奥的油灯把它点亮。他们有一些亚柳妲的擦火棒,但麦特想要尽量省着用。他曾经担心过,在这座高塔中会无法点燃火焰。不过他们的油灯和火把都在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实实在在的光和热。
“那么,我们是在哪里?”汤姆一边问,一边开始环绕黑色的大厅走动起来。
“那些怪物不会在这里等着你。”麦特举起火把,开始仔细观察起一面墙壁。刻在这些奇异墙壁上面的是文字吗?它们的纹路异常纤细精致,让麦特几乎无法分辨。“但一定要小心,他们会突然出现在你身后,速度比听到你口袋里钱币声音的酒馆老板还要快。”
诺奥审视着他们刚刚走过的三角形大门。“你觉得我们能从这里回去吗?”它的样子很像是麦特曾经走过的那道红石特法器,只是形状完全不同。
“希望如此。”麦特说。
“也许我们应该试一试。”诺奥说。
麦特向他点点头。他不喜欢他们各自分开,但他们需要知道这里是否有能回去的道路。诺奥显露出果决的神情,一步迈了过去,消失不见了。
麦特屏住呼吸,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诺奥并没有回来。这是一个陷阱吗?这个大门被放在这里,难道是为了……
诺奥踉跄着从三角形大门中回到大厅里。汤姆将火把放在地上,跑过去将他扶住。不过这一次,诺奥恢复的速度比上次更快了一些。他眨了两下眼,显然已经能看到了。“它把我封在外面。”他解释说,“我只能再画一个三角,才能重新进来。”
“至少我们知道,从这里还能出去。”汤姆说。
前提是那些该死的埃斐英和易斐英不会挪动这个三角,麦特想。他回忆起自己前一次来到这里,结果被他们拴住脖子,挂在树枝上,差点被吊死。那一次,他走过的房间和走廊都在不停地变化着,完全打破了一切逻辑与常识。
“看到了吗?”汤姆说。
麦特端起长矛,诺奥的手中出现了一把短剑。汤姆指的是他的火把。现在那支火把还被放在地上,上面的火苗有些吃力地跳动着。距离它不远处恰好有一个喷出发光白烟的孔洞。
从那里冒出来的白烟都远远地离开了那些火苗,仿佛被一阵微风吹开了一样。即使是风也不可能让白烟发生这样不自然的扭曲,它们环绕在火把周围,只是无法与火焰贴近。汤姆走过去,捡起火把,将它朝白色的烟柱伸过去,火把所到的地方,白烟立刻消失了。汤姆将火把直接伸到冒出白烟的孔洞上,白烟立刻分开,绕过火焰,又在火把上方合成一股。
汤姆向其他人瞥了一眼。
“别问我。”麦特皱起眉说道,“我说过,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合常理。如果这就是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最奇怪的事情,那我就留莫兰迪人的胡子。我们走吧。”
麦特选了一条走廊,开始向它的深处走去。另外两个人急忙追了上来。烟气在天花板上散发出白光,让黑色的走廊里充满了牛奶般的光泽。这里的地面上铺着一片片啮合在一起的三角形地砖,看起来也像是一片片鱼鳞,让人觉得很不舒服。走廊宽阔且漫长,前面仿佛永远都是看不透的黑暗。
“仔细想一想。”诺奥高举着油灯说道,“这样一座塔里竟然藏着如此巨大的空间,还真让人吃惊啊。”
“我怀疑,我们已经不在那座塔里了。”麦特说道。他能看到前方墙壁上出现了一点变化,可能是一个窗户,但它的位置实在是有些太高了。
“那么,我们会是在哪里……”诺奥没有把话说完。这时他们已经来到那扇窗下。这扇窗的轮廓又是一个不规则的正方形。透过它,他们能看到外面一片异乎寻常的风景。他们正站在一座尖塔的上层,但这当然不是安多的尖塔。
窗外的大地上覆盖着一片茂密却过于偏黄色的植被。麦特认得那种有着低垂伞状树冠的纤细树木。只不过,上次他是以平视的角度看到这些树,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俯视着它们。还有那些像蕨草一样的树,伸展开扇形叶片。不过现在这些树结出了黑色的果实,肥大的果实坠得它们的枝叶都低垂了下去。
“甄选者,可怜可怜世人吧。”诺奥悄声说道。麦特从来没听过这样的祈祷。
诺奥有理由感到震惊。麦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片森林时的心情。那时他才明白,那道红石门并不是将他带到另一个地方,而是让他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麦特向旁边望去。从这里能看到他第一次来这里时看见的那三座尖塔吗?它们似乎不在这里。但在这个地方,他们经过一个不同的窗口,就有可能看见一片完全不同的景象。他们可能……
他停了一下,又一次用力向窗户的一侧望过去。他能看到左侧有一座尖塔。他知道了。自己就在那三座尖塔中的其中一座里面。
他压制住颤抖的冲动,转回身。至少他能确定,自己又到了上次来过的地方,这是否意味着埃斐英和易斐英的世界是同一个世界?他希望如此。沐瑞落进了另外一道扭曲的红色石门中。这意味着她很可能是被易斐英,被那些狐狸捉住了。
把麦特吊起来的就是那些易斐英。那些蛇只是把他扔出他们的地盘,没有给他任何答案,让他至今都对他们心怀怨恨。而那些狐狸……他们拒绝回答他的问题,又在他的脑子里塞满那些该死的记忆!
麦特和两名同伴继续沿走廊前进。他们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引起一阵阵回音。很快地,麦特又开始有了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和他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完全一样。他一转头,察觉到身后有一点模糊的闪动。
他猛转过身,准备将火把扔到一旁,操起艾杉玳锐开始战斗。但他的眼前什么都没有。另外两人也停住脚步,焦虑地看着周围。麦特有些尴尬地开始继续前进。不过,只在片刻之后,汤姆就有了和他一样的反应。这让他舒服了许多,汤姆甚至向墙上的一片黑影掷出了匕首。
铁制匕首撞在墙面上,沉闷的响声久久地回荡在走廊里。
“抱歉。”汤姆说道。
“没关系。”麦特说。
“他们在盯着我们,对不对?”诺奥问。他的声音很轻,隐约带着一点紧张。光明啊!麦特觉得自己恨不得要从皮肤里跳出来,立刻逃走,把这一切都丢在身后。和他相比,诺奥显得镇定多了。
“我也有这种怀疑。”麦特说。
片刻之后,他们已经到了这条长得让人害怕的走廊尽头。他们走进一个和刚刚那座方形大厅一样的房间,只是这里的中心处没有三角形的大门,它的四个方向上也是各有一条没入黑暗中的走廊。
他们选了另外一个方向,并记下他们来时的道路。隐形的目光在抓挠他们的脊背。走在第二条走廊里,麦特的脚步明显加快了。终于,他们来到第三个房间,这里也和前两个房间完全一样。
“在这种地方很容易迷路。”诺奥说道。他打开自己的包袱,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炭笔。在纸上点了三个点,然后用线把它们连在一起,以此来表示他们经过的走廊和房间。“画一张清晰的地图是很重要的,这可能关系到我们的生死,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麦特转过身,望向他们走过来的道路。他很想就这样走下去,不要回头,但他必须先搞清楚。“来吧。”他一边说,一边向来时的道路走去。
汤姆和诺奥对视了一眼,但他们只是又一次快步跟上麦特。他们用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回到第一个房间里。他们应该能在这个房间里看到那座三角形大门,但这里空空如也。只有从角落里喷起的烟柱。他们已经走进了另外两个房间。
“这不可能!”诺奥喊道,“我们没有走错!出去的门应该就在这里。”
远处传来微弱到难以察觉的声音。麦特觉得那是笑声,一种嘶哑的、危险的、充满恶意的笑声。
麦特感到身上一阵发冷。“汤姆。”他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银弓柏姬泰走进根结之塔的故事?”
“柏姬泰?”正在查看地面的汤姆和诺奥同时抬起头。他们似乎都认为三角形大门是被藏进某个密室中去了。“不,我没听说过。”
“那么,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女人被困在一座城堡的走廊迷宫里整整两个月的故事?”
“两个月?”汤姆说,“嗯,没有,但的确有一个艾米亚拉和暗眼的故事。艾米亚拉在一个迷宫里走了一百天,为了寻找治疗之泉松德,拯救她爱人的生命。”
也许就是这个故事。这个故事流传了下来,只是改变了形式。许多故事都是这样的。“她没能出去,对不对?”
“没有,她死在迷宫里,在距离那潭泉水只有两步之遥的地方。但她们之间隔了一道高墙,她甚至能听到泉水的嘀嗒声。这是她在渴死前最后听到的声音。”他不太自在地瞥了麦特一眼,仿佛不知道是否应该在这个地方讲这样一个故事。
麦特摇摇头,心中充满忧虑。光明烧了他吧,他真是痛恨那些狐狸。但一定有办法……
“你破坏了契约。”一个轻微的声音说道。
麦特转过身。另外两个人急忙咒骂着站了起来,手中紧握武器。一个人影站在他们身后的走廊中。麦特记得这种怪物。也许他就是上一次来迎接麦特的那一个。亮红色的短发从他苍白的头皮上冒出,一双耳朵贴在头侧,顶部微有些尖。他的身材细长高挑,肩膀和腰相比,宽得不成比例。白色皮带交叉在他的胸前。麦特仍然不愿去想那些是用什么皮做的。一条黑色的长裙遮住了他的下半身。
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那张脸,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眼球苍白到能从它们的中心看到虹膜,尖削的下巴和突出的鼻子,就好像一只狐狸。一个易斐英,这个世界的主人。现在该是掷出骰子的时候了。
“这件事上没有什么契约。”麦特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露出紧张,“我们尽可以带走我们想要的东西。”
“没有契约是危险的。”易斐英不疾不徐地说道,“对你是危险的。你很幸运,我可以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那么,”麦特说,“就带我去吧。”
“留下你的铁,”易斐英说,“你的乐器,你的火。”
“绝不。”麦特说。
易斐英眨了眨他的大眼睛,缓慢而谨慎地向前轻轻迈出一步。麦特举起艾杉玳锐,但易斐英并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他只是绕着他们三人开始踱步,并轻声说起话来。
“好了,我们就不能以文明的方式对话吗?你来到我们的国度,有所寻求。我们有能力给予你想要的和你需要的。为什么不能显示出一些好意来?把你的火留下,仅此而已,然后我就答应可以暂时为你带路。”
他的声音轻柔和缓,有一种催眠的效果,而且他说得的确有道理。他们为什么会需要火?这里的烟雾已经散发出足够的亮光。这里……
“汤姆,”麦特说,“音乐。”
“什么?”汤姆晃了一下。
“随便演奏些什么,什么都可以。”
汤姆拿出长笛。易斐英眯起眼睛。汤姆开始演奏,这是一首麦特熟悉的歌曲,《清风拂柳叶》。麦特打算安抚易斐英,也许能让他失去戒备,至少这首熟悉的旋律似乎已经驱散麦特意识中的迷雾。
“不需如此。”易斐英瞪着汤姆说道。
“当然需要这样。”麦特说,“我们不会放下火焰,除非你答应带我们所有人到中心房间去,把沐瑞还给我们。”
“我不能定下这种契约,”那个怪物一边说话,一边继续绕着他们转圈。麦特始终面对着他,绝不让他绕到自己的背后,“我没有这样的权力。”
“那就让有这种权力的过来。”
“不可能。”易斐英说道,“听我说,你们不需要火焰。我会把你们带到前往中心房间,也就是约束之间的半路上。但你们必须留下那些可怕的火,它们冒犯了我们。我们只希望满足你的愿望。”
那个怪物显然想要再次让他们平静下来,但它的节律被汤姆的演奏打乱了。麦特看着它,然后开始伴着笛声歌唱。他的声音不算是最好听的,但也不差。易斐英打了个呵欠,坐到墙边,闭上眼睛。片刻之间,它就睡着了。
汤姆从唇边放下长笛,看起来很惊讶。
“干得好。”诺奥悄声说道,“真不知道你的古语竟然这么好。”麦特愣了一下。他并没意识到自己是在用古语唱歌。
“我说的古语已经完全变调了。”诺奥揉搓着下巴,“不过我还是听过不少。但问题是,我们现在仍然不知道该怎么走。没有他们引路,我们该怎么找到目标?”
他是对的。柏姬泰在这里走了几个月,却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就在几步以外的地方。那个麦特遇到易斐英首领的房间……柏姬泰曾经说过,一旦你到了那里,他们就会和你签订契约。签订契约的地方一定就在这个易斐英所说的约束之间。
可怜的沐瑞,她是从红石门中进来的。易斐英和古代两仪师签订的契约应该能保护她。但那个门已经被毁掉,她没办法回去了。
麦特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们曾经称赞他很聪明,能够想到提出离开的要求。虽然他一直抱怨易斐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他知道,他们已经给了他答案。埃斐英提出问题;易斐英给予答案。但他们会曲解来访者的要求,并从来访者那里掠取他们想要得到的一切东西。麦特则愚蠢地要求将自己的记忆重新补满;要求能摆脱两仪师,摆脱白塔。
如果沐瑞不知道这些怪物的本性,没有像麦特那样提出返回的要求……或者如果她要求返回那道红石门前,却不知道它已经被摧毁了……
麦特曾经要求能出去。他们满足了他的要求,但他却记不起那时候具体的情形了。一切只是一片黑暗,他醒来的时候,就被挂在艾杉玳锐上。
麦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将它紧紧握在拳头里。“埃斐英和易斐英能够来到这个房间。”他悄声说道,“从这里走,一定有一条正确的路。”
“一条路。”诺奥说,“但有四个选择,然后又是四个选择,然后……我们能找对道路的可能性太小了!”
“可能性,”麦特说着,伸出手。他的掌心里是两颗骰子,“我为什么会害怕可能性?”
那两个人看着他的象牙骰子,然后又看着他的脸。麦特能感觉到运气在自己的体内涌动。“十二点,每条走廊三种点数。如果我扔出一、二和三,就走前面的;四、五、六走右边的,依此类推。”
“但麦特,”诺奥瞥着那个睡着的易斐英,悄声说道,“你安排的点数出现的可能性并不一样。你不可能扔出一点,而七点出现的可能就很大……”
“你不明白,诺奥。”麦特说着,把骰子扔到地上,它们在鳞片般的地面上滚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只要有我在,可能性或大或小都不重要。”
骰子停下了。一颗骰子嵌进地砖的缝隙中,只有一个角指向上方,另一个显示出一点。
“如何,诺奥,”汤姆说,“看来他的确是能掷出一点的。”
“看起来,情况变得有意思了。”诺奥揉搓着下巴说道。
麦特拿起艾杉玳锐,又捡起骰子,径直向前走去。另外两人跟在他身后,丢下那个还在睡觉的易斐英。在下一个房间里,麦特再次掷出骰子,得到了一个九点。
“往回走?”汤姆皱起眉,“这也……”
“就是我们要走的路。”麦特说着,转回身大步走去。他们到了另一个房间,睡觉的易斐英不见了。
“他们可能把他叫醒了。”诺奥说。
“或者他可能是在别的房间。”麦特说着,再次扔出骰子。又是九点。意味着他还要走回去。“规则是埃斐英和易斐英制定的。”麦特说着,转过身跑了起来,另外两人紧随其后。“这个地方也是有规则的。”
“有规则就会有逻辑,麦特。”诺奥说。
“逻辑必须和规则一致。”麦特说,“但他们不会遵循我们的逻辑。他们有这种必要吗?”
这种推测是有道理的。他们跑了一段时间,这条走廊似乎比他们刚才走过的要长很多。当麦特跑到下一个房间时,感觉已经有些喘息了。他又扔出骰子,不过他已经猜到这次会看到什么。九点。回到前面那个房间去。
“这看起来很愚蠢!”诺奥在他们转回身,重新拔足狂奔的时候说道,“我们用这种办法,哪里也去不了!”
麦特没理他,只是向前猛跑。他们很快就回到第一个房间。
“麦特,”诺奥用恳求的语气说,“我们是不是至少能……”
诺奥的声音消失了。他们已经冲进了第一个房间,但这又不是第一个房间。这里的地面是白色的,房间非常巨大,粗大的黑色立柱一直伸向上方看不见的天顶。
发光的白色烟气从走廊中不断注入这里,升腾到上方的黑暗中,如同一道流反了方向的瀑布。立柱之间的地面看起来好像是玻璃。但麦特知道,它们摸起来的感觉就像岩石一样,也有许多孔隙。这里每一根立柱上都有黄色光带,它们沿着立柱和地面上的凹槽四处延伸,汇聚成一个个结点,将这里照亮。
汤姆拍了拍麦特的肩膀。“麦特小子,这太疯狂了,不过的确很有效。”
“你应该想到我会这么做。”麦特说着,拉了拉帽檐。“我曾经来过这个房间。我们走对了。如果沐瑞还活着,从这里一定能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