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很快就从佩林的视线中消失了,道路上仍然看不见其他行人,佩林尽量加快前进速度,如果他们的速度再快一点,也许冰冻的车辙就会让马匹折断前腿、摔断脖子。风中似乎带着冰屑,也许明天又会有一场大雪。他们一直在树林中跋涉,有些地方的积雪甚至深及马膝。到下午已经过去一半时,他们距离林中营地终于只剩下一里路程。两河人、艾伊尔人、梅茵人和海丹人正聚集在那里,菲儿也在那里等他,这是他所唯一期盼的。
像往常一样,树林中的营地清晰地分成了四个部分,翼卫队的帐篷围绕着贝丽兰的条纹大帐,但那里的营火周围却看不到人影,只能看见被打翻的罐子和几片掉在雪地中的装备。雅莲德的海丹营地中同样充满了匆忙离开留下的痕迹。留在这两个地方的活人只有那些马夫、蹄铁匠和车夫,他们都杂乱地聚集在马匹和高轮辎重车旁边。佩林朝他们所张望的方向看过去,立刻也被吸引住了。
智者们在一座平台山丘上立起她们的小帐篷。在距离这座山丘五百步远的地方,穿着灰色外衣的九百梅茵人排着整齐的队列,战马在不耐烦地跺着蹄子,红色的斗篷和矛尖上红色的飘带在风中飞舞,猎猎作响。在更靠近山丘的另一侧,一条冰冻的溪流旁边,海丹人结成一个同等规模的枪阵,只是他们枪尖上的飘带是绿色的。和梅茵人红色的头盔与胸甲相比,这些骑士的绿色外衣显得有些单调,但他们的军官披挂着白银盔甲,穿着猩红色的外衣和斗篷,在马缰和鞍衣上都缀着深红流苏。这完全是阅兵式上的装束,而如果在战场上穿戴这样一身衣甲,那就需要十足的勇气了。翼卫队面对着海丹人列阵,海丹人则面对山丘列阵。山顶上,两河人排成环形阵势,手里全部擎着长弓。没有人拉开弓弦,但所有弓弦上都扣上了羽箭。难道他们都疯了吗?
佩林猛踢毅力的肋下,疾驰着在雪地中向前跑去,其他人也紧跟在他身后,一直跑到海丹军阵的前面。贝丽兰也在那里,身披镶毛皮的红色斗篷,在她身后的是翼卫队将军贝坦·加仑恩,他的一只独眼正看着其他翼卫队;还有贝丽兰的两仪师资政安诺拉。他们正在和雅莲德的首席将军争论着什么,那位将军名叫格拉德·亚甘达,是一名面容刚毅的矮个儿军人。他正用力地摇着头,在他光亮耀眼的头盔上,蓬松的白羽毛随之不停地来回晃动着。梅茵之主的样子仿佛是要咬碎钢铁。两仪师安诺拉平静的外表下散发着怒意。贝坦正摩挲着挂在马鞍上的红羽毛头盔,仿佛在思考是否应该戴上它。看到佩林飞驰而来,他们暂时中断争论,纷纷朝佩林转过马头。贝丽兰笔直地坐在马鞍上,一头黑发被风吹了起来。她的细腿白母马不停打着哆嗦,在它的肋侧还能看见疾奔后被冻结的汗沫。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佩林没办法区分出他们每一个人的气息,但现在佩林不需要鼻子,就能知道情况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程度。佩林刚想开口问他们是不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时,贝丽兰说话了,在她精致的脸上有着一种庄严的帝王气势,让佩林不由得眨了眨眼。
“佩林大人,您的妻子和我正与雅莲德女王狩猎,却遭到艾伊尔人的攻击。我努力逃了出来,但其他人都还没能回来,她们很可能是被艾伊尔人俘虏了,我已经派遣一队枪骑兵去搜寻她们。我们是在东南方距离这里十里处失散的,所以他们应该能在日落时带讯息回来。”
“菲儿被俘虏了?”佩林的声音闷住了。他们还没离开海丹,进入阿玛迪西亚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艾伊尔人在这里烧杀抢掠。但那似乎都只是发生在别的地方,远离他们行进路线的村镇里。佩林一直以为不必担心他们的威胁,甚至怀疑那只是一些谣言,而他一心所想的只是执行那个该死的兰德·亚瑟的命令!现在,他为此付出了无法承受的代价。
“那为什么你们还在这里?”他大声问道,“为什么你们不赶快去找她?”他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吼声,他想要怒吼,想要用怒火将所有这些人烧光。“烧死你们吧,你们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她的语气怎么还能如此平静?就好像在报告马匹还剩下多少饲料一样。这让佩林感到更加愤怒,他知道贝丽兰是对的,但这只是让他更怒火中烧!
“我们遭遇了两百到三百人的伏击,佩林大人,您像我一样清楚,根据我们听到的传闻,这里很可能有十几队、甚至更多这样的艾伊尔游兵在这里活动。如果我们用武力追击,我们也许必须进行一场代价惨重的战斗。即使这样,我们也不一定能找到您的妻子,甚至不能确定她是否还活着。我们必须先知道她是否安全,身在何处,否则我们莽撞行动只会招来恶果。”
她是否还活着。他打了个哆嗦,突然从心里、从骨髓蔓延出寒意。她一定要活着,一定要。哦,光明啊,他应该带她一起去阿比拉的。满头细辫子的安诺拉有一张过大的嘴,现在她的这张面孔也戴上一副同情的面具。突然间,他感觉到自己双手传来的疼痛,那是因为他把缰绳抓得太紧了。他强迫自己放开双手,让自己的十指在手套中放松下来。
“她是对的,”艾莱斯平静地说着,让自己的骟马朝佩林更靠近一些,“如果你坚持己见,一定要和艾伊尔人作战,你就是在自寻死路,还会让许多人陪你一同送死。如果你的妻子被俘了,那么你的死亡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好处。”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但佩林能够嗅出他的紧张。“我们一定能找到她的,孩子,一个像她那样的人,很可能已经逃过艾伊尔人的追捕,正在步行赶回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没办法跑多远。不过别着急,梅茵之主的士兵很快就会找到她的足迹。”艾莱斯手抚胡须,低笑了一声:“如果我不能比那些梅茵人找到更多东西,我就拿树皮当饭吃,我们会把她找回来的。”
佩林并不蠢。“是的。”他声音沙哑地说道。没有人能徒步逃出艾伊尔人的追捕。“现在就去吧,快一点。”他并不蠢。艾莱斯真正想要找到的是菲儿的尸体。她必须活着,那样,她只可能是被捉住了。但做一名俘虏,也好过……
他们之间不能像狼一样用心语交谈,但艾莱斯还在犹豫着,仿佛明白佩林的心思,不过他并没有拒绝佩林。他催动胯下的骟马,以雪地能够允许的最快速度向东南方跑去。亚蓝飞快地瞥了佩林一眼,也阴沉着脸跟随在他身后。这名曾经是匠民的男孩不喜欢艾莱斯,但他对菲儿几乎是抱着崇拜的态度,因为她是佩林的妻子。
他们这样是找不到那些野兽的。佩林看着那两人渐渐变小的身影,对自己说。他希望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奔跑,他希望能和他们一同奔跑。细小的裂缝似乎正在他心中蔓延,如果他们带回来的不是好消息,他一定会变成一地碎片。让他惊讶的是,那三名护法也催赶坐骑,向艾莱斯和亚蓝追了过去。很快地,那五个人就在一片飞溅的雪花中会合了。
他努力向玛苏芮和森妮德感谢地一点头,他这个动作也是在向伊达拉和凯丽勒致谢,无论是谁派遣的护法,做出最终决定的肯定是智者,没有任何两仪师能够挑战智者的权威。她们肯定已经快被那些智者逼疯了,但现在她们却只是平静地将双手放在马鞍上,眉眼间丝毫没有任何焦躁的情绪。
并非所有人都在看着那些离开的人,安诺拉就在一边向佩林卖弄同情的眼神,一边透过眼角观察着那些智者。和另外两名两仪师不同,她没有向智者许下任何诺言,但她也像她的两名姐妹一样,以最谨慎的态度对待这些艾伊尔妇人。贝坦的独眼还在盯着贝丽兰,仿佛在等待一个拔剑的讯号,而贝丽兰则专注地看着佩林,脸上依然如瓷器般光滑得没有任何表情。朱尔和费戈聚在一起,不时用冰冷的眼神扫视着他。巴尔沃稳稳地坐在马鞍上,如同一只立在饲架上的麻雀,在竭力隐藏自己的同时,仔细倾听着周围的一切。
格拉德催动高大的花骟马走过贝坦雄壮的黑马,丝毫不理会那名梅茵人独眼中的怒火。那名首席将军的嘴唇在他光亮的头盔面罩后面歙动着,佩林却没听到任何声音。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有菲儿。哦,光明啊,菲儿!佩林觉得自己的胸膛仿佛被铁条箍住了,他就要疯了。他的全身都已经悬在峭壁外,只剩十根指甲还扣在岩缝里。
他绝望地将自己的意识向外伸展,疯狂地寻找着狼。艾莱斯一定已经试过这么做,任何事情都不能让艾莱斯感到慌乱。但他必须自己试一试。
他终于找到了它们,是三趾一家、冷水一家、微光一家和春号一家,还有其他的家族。痛苦随着他求援的呼喊流散开来,但他心中的痛苦仍丝毫没有减少,反而愈来愈沉重。它们听说过犊牛,它们同情他失去了她,但它们都在躲避两条腿,两条腿让它们感到恐惧。所有落单的狼如果被两条腿遇到,都会被杀死。这里有这么多两条腿,既有徒步,也有骑着硬脚的四条腿。它们也无从分辨哪一群是他要寻找的。对于它们,两条腿就是两条腿,它们能够分辨的只有会导引的两条腿和可以与他们交谈的两条腿。哀悼吧,它们对他说,继续前进吧,你还可以在狼梦中与她相见。
脑海中的影像逐一消去,最终只剩下一句话。哀悼吧,继续前进吧,你还可以在狼梦中与她相见。最后,这句话也消失了。
“你在听什么?”格拉德粗鲁地问。他可不是一个面容宁静的贵族,尽管他身上穿着丝绸外衣、雕金花纹的白银胸甲,但他仍然是一名从孩提时代就拿起长矛,在身上留下数十道伤疤的灰发老兵。他的黑眸几乎就像那些马希玛的信徒一样充满了狂热,他的气味中充满愤怒,还有恐惧。“那些野蛮人也掳走了女王雅莲德!”
“如果能找到我妻子,就能找到你的女王。”佩林答道,他的声音如同他的斧刃般冰冷坚硬。她一定要活着。“不管你要对我说什么,我却看见的是你们已经做好冲锋的准备,而且你们的目标还是我的人。”他还有其他责任,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嘴里充满苦涩的胆汁。除了菲儿,其他一切都无足轻重,毫无价值!但两河人毕竟是他的人。
格拉德向前一催马,用戴着铁手套的手捉住佩林的袖子。“听我说!贝丽兰殿下说是艾伊尔人掳走了雅莲德女王,而你的那些弓箭手们保护的正是艾伊尔人,我的不少部下都很想仔细审问他们一番。”他炽烈的目光又扫过伊达拉和凯丽勒,也许他在考虑该如何对付这两名没有弓箭手保护的艾伊尔人。
“首席将军有一点……过度紧张了。”贝丽兰伸手按住佩林另一侧的手臂,低声说道,“我已经向他解释过,这里的艾伊尔人和我们遭到的偷袭完全无关。我相信我可以说服他——”
佩林甩脱了贝丽兰,又从海丹人的手里拉出袖子。“雅莲德已经发誓向我效忠,格拉德,而你则向她立誓效忠,所以你现在要听从我的命令。我说过,当我找到菲儿的时候,我就会找到雅莲德。”他的语调像斧刃般锋利。她一定还活着。“你不能审问任何人,不能触碰任何人,除非我对你下命令。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带着你的人返回营地,并做好行动准备,等待我的命令。当我发出召唤时,如果你还没有做好准备,你们就会被我丢下。”
格拉德盯着佩林,喘着大气,他的目光又在朱尔和费戈身上扫了一眼,立刻又猛地转回佩林脸上,僵硬地说道:“服从命令,大人。”然后转过自己的杂花马,朝部下的军官下达命令,那些军官也策动战马,开始调动部队。海丹人跟在首席将军身后开始成队撤离。海丹人的目标是他们的营地,但格拉德是否还会留在这里,其他人并不知道。他留下来能不能算一件好事,其他人也不知道。
“你处理得很好,佩林,”贝丽兰说,“现在的局面非常困难,你也一定极为痛苦。”现在,她的声音中没有任何威仪,她只是一个带着同情微笑、心中充满怜悯的女人。噢,她真是个有千万种表情的女人。
贝丽兰伸出一只戴着红手套的手,没等她的手碰到自己,佩林已经拉起毅力的缰绳,向一旁走去。“不要装了,烧了你!”他吼道,“我的妻子被掳走了!我没心情玩你那种幼稚的游戏!”
她哆嗦了一下,仿佛他刚刚打了她一拳,红晕出现在她的脸颊上,她又一次改变了态度,在马鞍上挺直的脊背变得柔软而有弹性。“不是幼稚,佩林,”她的声音变得圆润而充满兴致,“两个女人为你而竞争,你是我们的锦标?我还以为你会因此而得意呢。跟我来,贝坦将军,我想,我们也要做好听命开拔的准备了。”
那名独眼男子策马跟随在她身边,以雪地能允许的速度跑向翼卫队。他向贝丽兰倾过身子,仿佛在听从指示。安诺拉还停在原地,双手开始拉起她褐色母马的缰绳,在她的鹰钩鼻下,嘴唇抿成剃刀般的细线。“有时候,你真是个绝对的大傻瓜,佩林·艾巴亚,实际上,你时常表现得非常愚蠢。”
佩林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也完全不在乎。有时候,她似乎只是放任贝丽兰追逐一个已婚男人。她看起来甚至对此感到非常有趣,还刻意安排贝丽兰和他单独相处。但现在,他知道梅茵之主和这名两仪师都不喜欢他。他踢了毅力的肋侧一脚,一言不发地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围拢在山丘顶端的人们为他让开一条路,他们都在看着山下分别返回各自营地的骑兵,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当智者、两仪师和殉道使跑上山顶时,他们又让开道路,让他们进去,随后他们又立刻恢复防御阵型。这是佩林所预料到的,也是他为之感到高兴的。整座山丘上都充满了警戒的气息,虽然它并不是这里唯一的气息。
山丘顶端的雪已经被踩踏成冻土和薄冰。留在营地中的四名智者正站在一座艾伊尔矮帐篷前,这些高个儿女子在肩膀上披着深色羊毛披巾,面容平静地看着两名两仪师跟随凯丽勒和伊达拉下了马,却仿佛对除了她们之外的其他人都视而不见。侍奉她们的奉义徒将面孔藏在白色长袍的兜帽里,柔顺而安静地做着各种事情,甚至还有一名奉义徒正在拍打用绳子挂在两棵树之间的一张地毯!唯一显示出战斗意图的艾伊尔人只有高尔和枪姬众,他们蹲在地上,束发巾裹在头顶,黑纱遮住了面孔,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中紧握着短矛和牛皮盾。佩林一下马,他们立刻站起身。
丹尼·鲁文跑了过来,自从留起大胡子以后,他的鼻子显得更大了。现在,他正焦虑地咬着嘴角边的胡子,一手握着弓,另一只手将羽箭插回到腰间的箭袋里。“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佩林。”他急促地说道。丹尼曾经参加过杜麦的井一役,也曾在家乡抵抗过兽魔人,但他并没有遇到过现在这种情况。“等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时,那些海丹人已经准备朝这里进攻了。我派出乔丁·巴兰、胡·马文和盖特·埃里阿,并让凯瑞安人和你的仆人们将车辆围成一圈,留在里面。这么做是为了看住那些跟随菲儿女士的人。他们都想去找她,但他们连脚印和橡树根都分不清楚了。然后我就带其他人来到这里。我一直都以为那些海丹人会向我们发动冲锋,直到梅茵之主率领她的军队布好阵势。但我们也快要疯了,谁知道那些艾伊尔人会不会伤害菲儿女士。”就在两河人拥戴佩林的同时,菲儿几乎也得到两河男人的全部敬意。
“你做得对,丹尼。”佩林一边说,一边将毅力的缰绳扔给他。胡和盖特对于森林都非常熟悉,而乔丁·巴兰甚至能追踪昨天刮过的风。高尔和枪姬众排成一列纵队,这表明他们要离开了,现在他们仍然戴着面罩。“把三分之一的人留在这里。”佩林匆匆对丹尼说道。格拉德确实没有正面违抗他,但这并不代表那名将军会改变他的主意。“派剩下的人去收拾好行装,只要得到讯息,我就会立刻出发。”
他没等丹尼回答,已经赶到高尔面前,伸手按在那名高个儿男子的胸膛上,将他挡住。不知为什么,高尔在黑色面罩上露出的一双绿眸里显出紧张的神色。苏琳率领的枪姬众紧随在他身后,也都立刻停下脚步。
“为我找到她,高尔,”佩林说,“请你们一定要找到捉住她的人,这里只有你们才能找到艾伊尔人。”高尔眼里的紧张情绪一下子就消失了,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然,那些枪姬众仿佛也放松了下来,至少是艾伊尔程度的放松。佩林觉得非常奇怪,他们不可能以为他会责备他们吧?
“总有一日,我们都将从梦中醒来,”高尔温和地说,“但如果她还在梦里,我们就会找到她。如果她落在艾伊尔人手里,我们必须立刻出发,他们的速度很快,即使在……这样的地方。”他踢了身边的雪块一脚,声音中充满厌恶。
佩林点点头,急忙向旁边让开一步,让艾伊尔人朝山丘下跑去。佩林有些怀疑他们是否可以在这么深的积雪中奔跑很长的时间。但他相信,他们的速度肯定会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快。当枪姬众从他身边跑过时,每一个都飞快地将手指朝面罩后方的嘴唇按一下,然后又碰一下他的肩膀,紧随在高尔身后的苏琳还向他点了一下头,但她们都没说一句话。菲儿一定知道她们这种动作表示什么。
当最后一名枪姬众跑过时,他意识到这些枪姬众还有另一个奇怪的地方。她们为什么会服从高尔的率领?平时,如果男人要指挥她们,肯定会被她们一矛刺穿,为什么?也许……齐亚得和贝恩是和菲儿在一起的。高尔对贝恩不会有多在意,但齐亚得就不同了。枪姬众们当然不会支持高尔追求齐亚得,让齐亚得放弃枪矛,和他结婚。这是绝不可能的!但现在发生的事情让佩林不由得对此又多了一层考虑。
佩林对自己感到厌恶。贝恩和齐亚得,肯定还会有其他人遭遇危险,即使因为担心菲儿让他变成睁眼瞎子,但他至少也应该过问一下其他人。如果他真的要把菲儿救回来,他就要先将自己心中的恐惧掐死。但他觉得那就像折断一棵大树那样困难。
现在这座山丘上仍然聚集着许多人。已经有人将毅力牵走了,两河人正在离开他们的环形数组,以散乱的队形匆匆朝他们的营地跑去,一边还在高声议论着,如果那些骑兵真的发动冲锋,他们要怎么做。不时有人提高声音询问菲儿的情况,是否有人知道菲儿女士还活着,他们是不是要去找她。但总是有更多的人一边示意提问的人住嘴,一边用担忧的眼神瞥向佩林。在一片忙乱的人群中,奉义徒仍然有条不紊地忙着他们的工作,除非收到停工的命令,否则即使战争就在眼前爆发,他们仍然会继续做该做的事情;而且,他们绝对不会伸出一只手去帮助或阻止战争。智者们全都进入一座艾伊尔帐篷,森妮德和玛苏芮也跟她们进去了。她们不仅放下帐帘,还把帐帘系住了,她们不想被别人打扰。毫无疑问,她们讨论的主题是马希玛,也许是要商议该如何杀掉那个人,同时又不能让他和兰德知道。
佩林气恼地一拳砸在自己的手掌上,他的确是把马希玛给忘了,那家伙应该会在日落前就赶到这里,还有他的一百名卫兵。如果运气好的话,梅茵人的搜索队伍到那时也会回来,艾莱斯和其他人也会在那之后不久回来。
“佩林大人?”朱尔在他身后发出声音。佩林转过身,看见两名殉道使牵着马站在面前,带着不确定的神情玩弄着手中的马缰。朱尔深吸一口气,看到费戈向他点头示意,才继续说道:“我们可以利用神行术迅速到达很远的地方,如果我们找到掳走她的那队艾伊尔人,我相信,即使是几百名艾伊尔人也无法阻止两名殉道使将她抢回来。”
佩林立刻就想命令他们出发,却又闭上嘴。朱尔是名农夫,不是猎人,他不熟悉森林,费戈更是从小就生长在用石墙围住的城市里。他们也许能分辨出脚印和橡树根,但即使他们找到脚印,大概也很难搞清楚留下脚印的人是朝哪个方向去。当然,他可以跟他们一起去。对于搜寻踪迹,他也许不像乔丁那么擅长,但……他可以暂时离开,留下丹尼去对付格拉德,还有马希玛。还有那些智者们的阴谋……
“去收拾你们的行装吧。”他平静地说。巴尔沃在哪里?佩林看不见他,他应该不是跑去找菲儿了。“这里有可能需要你们。”
朱尔惊讶地眨眨眼,费戈的下巴垮了下来。佩林没有给他们争辩的机会,他大步走到那个系住帘子的矮帐篷前。从外面是无法解开帐帘的,如果智者们不想被别人打扰,就没有任何人能打扰他们,即使是部族首领也不行,更别说是一个顶着两河领主头衔的湿地蠢人了。他抽出腰带上的匕首,弯下腰要割开绳结。但还没等他将刀刃伸进帐帘的缝隙里,帐帘已经被拉起,仿佛有人从里面将它解开了一样。佩林直起身,等待着。
帐篷口敞开,奈瓦琳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将披巾系在腰间,除了她呼出的白气外,寒冷的天气仿佛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她的绿眼睛看见佩林手中的匕首,便双手一叉腰,让手腕上的镯子也发出一连串叮当的响声。她几乎可以说是骨瘦如柴,一头沙黄色的长发用叠起的黑色方巾拢在脑后,她比奈妮薇还高出一个拳头,但她总是让佩林想起奈妮薇。现在,她挡在了帐篷入口。
“你太冲动了,佩林·艾巴亚。”她清亮的声音显得相当平稳,但佩林却觉得这位智者正在考虑甩他一耳光,这点也和奈妮薇非常像。“不过我们可以理解你的心情。现在,你想做什么?”
“他们——”佩林话说到一半,不得不又咽了一口口水,“他们会如何对待她?”
“我不知道,佩林·艾巴亚。”她的脸上没有同情,也没有其他任何表情。在控制表情的能力上,艾伊尔人足以做两仪师的老师。“俘虏毁树者以外的湿地人本身就是违背传统的,而且传统现在也改变了,发生太多没必要的杀戮。许多人拒绝接受卡亚肯所公布的事实。一些人因为荒季而丢下枪矛,但他们也许会把那些人召集起来,让他们重拾武器;还有一些人离开了,去追寻他们所相信的人生意义。对于那些抛弃部族和氏族的人,我不知道他们还会奉行哪些传统,将要抛弃哪些传统。”当她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显露出的唯一表情就是一点厌恶,对于那些抛弃部族和氏族之人的厌恶。
“光明啊,你一定知道些什么!至少你可以猜测一下——”
“不要失去理智,”她厉声打断了佩林的话,“男人经常会这样,但我们现在需要你。我相信,如果我们必须将你捆绑起来,让你平静,那对其他湿地人来说不会有任何好处。去你的帐篷吧,如果你不能控制你的思想,就多喝点酒,直到你无法思考。不要在我们开会的时候打扰我们。”随后她就弯腰缩进帐篷,帐帘再次被拉下,抖动着,显然是又一次被系了起来。
佩林看着被封死的帐篷,用拇指摩擦着匕首刃,然后将匕首插回鞘内。如果他贸然闯进去,她们也许真的会像奈瓦琳刚才所说的那样去做,而且她们也不可能为他提供任何有用的讯息。佩林不相信智者们在这样的时刻还会继续保守什么秘密,至少不会是与援救菲儿有关的秘密。
山丘上变得平静了一些,大多数两河人都走了,剩下的仍然在警戒地观察着下方海丹人的营地。他们不停地在寒冷的雪地中跺着脚,但没有一个人说话。一直在忙碌的奉义徒们更是悄然无声。树林遮蔽了一部分海丹人和梅茵人的营地,但佩林能看见两个营地中都有人在向大车上装载物品。他并不打算撤下最后的这三分之一梅茵人。格拉德有可能是在制造假象让他麻痹,一个发出那种气味的人很可能会……失去理智。他又想起智者刚才所说的话。
现在山丘上已经没有需要他做的事情了,他向半里外他的帐篷走去,那是他和菲儿的帐篷。积雪缠住他的双腿,让他每迈一步都很困难。他裹紧斗篷,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两河人的营地显得相当混乱,大车仍然被围成一个圈子,来自多布兰宅邸的凯瑞安人正在向上装载各种物品,另外一些人在为马匹备鞍。在这么深的积雪中,车轮已经没有用了,所以它们都被绑在大车的侧面,车下装上一对对宽阔的木橇板。那些瘦小的凯瑞安人穿着厚实的衣服,每个人看上去仿佛肥壮了一倍。佩林走过的时候,他们完全没有多看他一眼,但每一名两河人在看到佩林时,都会停下来盯着他,直到有人催促他们继续完成手中的工作。佩林很高兴没有人对他说出任何安慰的话语。如果有谁这么做了,他怀疑自己会立刻精神崩溃,号啕大哭。这里似乎也没有需要他做的事情。他的大帐篷,他和菲儿的帐篷,已经被收起,和帐篷内的家具一同放在一辆大车上。贝瑟·吉尔正在走过一辆接一辆大车,手里拿着一张长长的清单。这位矮胖的旅店老板现在担任起沙巴扬的责任,打理菲儿和佩林的一切日常事务,就如同一只照顾自己储藏库的松鼠。但他毕竟是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人,为了抵抗现在的严寒,除了常规冬衣以外,他还在脖子上围了一条厚围巾,还戴上宽边大毡帽和厚厚的羊毛手套。不知为什么,贝瑟在看到佩林时哆嗦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了几句还有许多车辆要检查之类的话,就以最快的速度逃走了。这可真奇怪。
佩林这时终于想到一件事。他急忙找到丹尼,命令让山丘顶上的人每个小时换一次班,确保每个人都吃得到热饭。
“先要照顾好部下和马匹,”一个苍老但相当有力的声音说道,“但你也必须照顾好你自己。锅里有热汤,还有面包,我又准备了一些烟熏火腿,一个填饱的肚子会让你看上去不那么像是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谢谢你,莉妮。”佩林答道。要杀人的样子?光明啊,他只是觉得自己像是个死人,而不是杀人犯。“我等一会儿再吃。”
菲儿的这位首席女仆看上去是个相当瘦弱的女人,她的皮肤像羊皮纸一样又薄又皱,一头白发在头顶上盘成一个发髻,但她的后背挺直,一双黑眼睛清澈而犀利。现在,她的额头上布满了忧虑的皱纹,双手紧拉着斗篷,流露出不自然的紧张。她当然是在担心菲儿,但……
“麦玎和她在一起。”佩林说道。他不需要看到莉妮点头。麦玎似乎总是和菲儿在一起,菲儿说麦玎是她的珍宝,而莉妮似乎认为那个女人是她的女儿。不过麦玎有时候似乎并不像莉妮一样喜欢她们两人之间的“母女关系”。“我会把她们救回来的,”佩林向她保证,“把她们全救回来。”他的声音几乎是嘶哑的。“去做你的工作吧,”他快速而粗鲁地说道,“我过一会儿再去吃饭,我必须……必须……”他没说完就大步走开了。他在这里没什么事情可做。现在他也无法思考任何事,除了菲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正走向哪儿,直到他的双脚带他离开了大车环。
在距离马匹队列一百步远的地方,一座低矮的岩石山脊在雪地中露出一线黑色的岩顶。在那里,他能看到艾莱斯和其他人留下的足迹,他还能看见他们回来。
还没等他登上那道山脊,他的鼻子就已经告诉他,这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而且他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显然对身后的情况没有任何警戒,因为直到佩林踢着积雪走上山脊时,他才从蹲踞的姿势突然跃起。塔兰沃戴着铁手套的手握住他的长剑剑柄,用不确定的眼神看着佩林。他是一个经历过风浪的高个儿男子,具有很强的自信心。也许他打算向佩林辩解,为什么当菲儿出事时他没有保护好她。实际上,菲儿拒绝了这名军人随同保护的要求,她拒绝所有保镖,只有贝恩和齐亚得除外。不过菲儿从没将她们当成是自己的保镖。或者也许他只是以为佩林会派他到下面去做事,这样佩林就可以一个人待在这里了。佩林竭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不那么……莉妮是怎么说的?像是要杀人的样子。塔兰沃爱着麦玎,如果菲儿的怀疑是正确的,他们很快就会结婚了,他当然有权力在这里等待。
他们站在山脊上,直到暮色西垂。大雪皑皑的森林中没有任何动静,黑暗悄无声息地到来了,甚至连马希玛也没出现。不过佩林根本无心去想马希玛。接近全满的月亮在雪地上洒下一片白光,让这个夜晚如同最明亮的满月之夜。随后,被冷风吹来的乌云又将月亮遮蔽,黑影覆盖大地,愈来愈浓重。雪花开始簌簌落下,很快地,一切踪迹都将被雪覆盖。在冰冷的寂静中,那两个男人站在山脊上,看着充塞天地的大雪,等待着,希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