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掠过奈妮薇的头发,狠狠地戳进她背后靠着的木板,让她在眼罩后面哆嗦了一下。她希望能把头发梳成一根端庄的辫子,而不是披散在肩头。如果那刀子切断她的一丝头发……蠢女人,她苦涩地想着,愚蠢,愚蠢的女人。被手绢包住了双眼,她只能看见透过手绢的一丝光亮,和眼前的黑暗相比,那道亮光有些刺眼。现在的天色一定还亮得足以提供表演所需,即使时间已经午后过半了。掷刀的人如果看不清的话,一定不会随便扔出刀子的吧!下一把刀戳在她脑袋的另一侧,她甚至能感觉到刀身的震颤,刀刃几乎就贴在她的耳朵上。她要杀了汤姆·梅里林和瓦蓝·卢卡,也许还要加上其他所有她够得着的男人,而她完全有道理这么做。
“梨子。”瓦蓝高声喊道,仿佛他距离奈妮薇并不止三十步。他一定认为那个眼罩在挡住奈妮薇视线的同时,也封住了她的耳朵。
在腰间的袋子里摸索了一下,奈妮薇拿出一颗梨子,小心地将它在头顶上放稳。她看不见,是个真正的瞎眼傻瓜!然后她又掏出两个,小心地避开身边的刀子,伸平双臂,两只手各捏着一颗梨的细茎。场上一片寂静,她张开嘴想告诉汤姆·梅里林,如果他还要这样折磨她,她就要——
笃——笃——笃!刀刃来得如此之快,让她还没来得及喊出一声,喉咙就像握紧的拳头一样紧绷起来。她的左手里只剩下一根茎秆的重量,右手的梨还随着戳在上面的刀子微微颤动着,头发上则被溅了许多梨汁。扯下眼睛上的手绢,她大步向汤姆和瓦蓝走去,他们两个都像傻子一样笑着。还没等她将已经在脑子里沸腾的话语抛出来,瓦蓝已经爱慕地说道:“你真厉害,奈娜,你的勇敢真是超凡脱俗,而且还不止这些。”他甩了一下那件可笑的红丝斗篷,用另一只手覆住心口,鞠了个躬,“我应该称这个节目为‘荆棘中的玫瑰’,一点也不夸张,你比任何玫瑰都更美丽。”
“像树桩一样站着不需要太多勇气。”她是一朵玫瑰?她应该把荆棘露给他看看,给他们两人都看看。“听我说,瓦蓝·卢卡——”
“这么勇敢,你甚至连退缩一下都没有,我告诉你,我可没勇气去做你刚才做的事情。”
这是简单的事实,她对自己说。“我只是拿出应该拿出的勇气。”她平和地说。向一个不断夸奖自己勇敢的人大声喊叫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这比那些关于玫瑰的废话要顺耳多了。汤姆抚着白色的长胡子,仿佛正在看着一件有趣的事。
“还有衣服,”瓦蓝一边说,一边在微笑中露出全副牙齿,“你会变得非常漂亮,只要——”
“不!”奈妮薇一声断喝,不论瓦蓝刚刚奉承连篇得到了多少优势,它们全都因为这句话而烟消云散。克莱琳依照瓦蓝的吩咐为奈妮薇缝制了演出服,料子是比瓦蓝的斗篷还要红的丝绸。这是克莱琳的主意,她认为如果汤姆失手了,红色的衣料可以掩饰流出的鲜血。
“但,奈娜,险中之美具有极大的魅力,”瓦蓝的声音充满了韵律感,仿佛正在奈妮薇耳边悄声说着什么甜美的事情,“你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每颗心都会因为你的美丽和勇敢而猛烈地跳动。”
“如果你这么喜欢它,”奈妮薇坚定地说,“那你就把它穿上吧!”就算不介意颜色,她也不打算在群众面前露出那么多胸部,无论克莱琳认为那是否端庄。她见过蕾特勒的演出服,那是一件全黑的裙装,上面缀满闪亮的金属片,高高的领子一直顶到她的下巴。她可以穿那种……她在想什么?她不会真正表演这个节目的。她会同意进行这次练习,只是为了让瓦蓝不再每晚去敲她的马车门,向她说那些烦人的废话。
这个男人除了精通该在什么时候改换话题之外,简直一无是处。“这里怎么了?”他突然用充满关怀的语气问道。
他伸手向奈妮薇肿胀的眼睛摸去,奈妮薇急忙躲开他的手指。挑上这个话题算他倒霉,倒还不如继续劝她穿上那条红裙装。“今天早晨,我不喜欢它在镜子里看着我的方式,所以我咬了它。”
她僵硬的语气和龇牙咧嘴的表情让瓦蓝缩回了手,从马戏团主黑眼睛里闪动的机警光芒判断,他猜想她会再咬一口。汤姆用力地抚着胡子,为了憋住笑,整个脸涨得通红。老走唱人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定知道,而且只要她一离开,他肯定就会立刻把那件事加油添醋地告诉瓦蓝。男人总是喜欢到处嚼舌根,他们一生下来就是这样,女人们没有任何办法让他们摆脱这个坏习惯。
光线比她想的要暗,太阳已经落到西方的树尖上,逐渐变成了红色。“如果你再敢在这么昏暗的时候做这个……”她朝汤姆挥动拳头,“已经快黄昏了!”
“我想没错,”汤姆说着,扬起了浓密的眉毛,“就是说,只要我没戴上眼罩就行了?”他当然是在开玩笑,他一定是在开玩笑。“如你所愿,奈娜,从现在开始,只有在阳光最充足的时候才表演这个。”
奈妮薇大踏步地离开了他们,裙子随着气恼的动作发出簌簌的响声。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她已经同意了进行这种愚蠢的表演,至少,她的言词暗示了这个意思。他们肯定会强迫她遵守承诺的,就像今晚太阳会落下地平线那样肯定。愚蠢,愚蠢,愚蠢的女人!
他们——至少是汤姆,烧了他和瓦蓝吧!——练习的空地和驻扎在向北大道旁的营地有一段距离。毫无疑问,如果汤姆不小心让刀子戳中她的心脏,瓦蓝不希望动物们因此受到刺激。但这个男人的惟一理由,只是为了能多看一点她身上不该被看到的地方。她只想在岚面前展现她的身材。也烧了岚吧,那个顽固的蠢男人。她希望岚能在这里,好让她把自己心中所想的全都告诉他。她希望他能在这里,好让她能确认他是安全的。她折了一根干枯的狗茴香,用它生满羽状树叶的褐色长茎抽打着从草叶中冒出来的野草穗子。
昨晚,伊兰告诉她,艾雯报告了在凯瑞安的战斗,那都是一些小冲突。攻击他们的有小群的土匪,将所有艾伊尔都当成敌人的凯瑞安人,还有正在为摩格丝夺取太阳王座的安多士兵。岚也参加了那些战斗,只要沐瑞让他离开她的视线,这名护法似乎就能让自己投入战斗中去,仿佛他的直觉能为他寻找到战斗将在什么地方爆发。奈妮薇从没想过,她竟然会希望那名两仪师可以时刻都将岚拴在身边。
今天早晨,伊兰仍然在为母亲的士兵入侵凯瑞安、与兰德的艾伊尔作战而心烦意乱,而让奈妮薇担心的则是那些土匪。根据艾雯的报告,任何人只要被证明偷盗了哪怕是一名土匪的财产,任何人只要被别人发誓证明看见他杀了人或者烧了一个棚子,兰德就会吊死那个人。兰德不会亲手勒紧绞索,但这并没有差别。艾雯说兰德会亲自监看每一场死刑的执行,表情冷硬得就像是一块山岩,这不像是兰德,他一直都是个温和的男孩,他在荒漠里遇到的事情一定非常可怕。
好吧,兰德毕竟还在很远的地方,而她自己的——她和伊兰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艾达河就在不到一里外的北方,一道高大的石桥跨越在河两岸,支撑桥身的金属圆柱上没有半点锈斑。它们是历史的遗迹,其身世甚至有可能要追溯到前一个纪元。马戏团今天一到这里,中午时她就去了河边,但并没有在那里找到一艘合适的航船。那些船都小到没有名字。长满芦苇的河岸边有不少小舟和渔船,另外还有一种经常从水面掠过的更加狭窄的小艇,那种小艇上的船夫都跪在艇里,用短桨推动小艇前进。她还找到一艘陷在泥里的驳船,现在河两岸出现了许多泥滩地,其中一些甚至已经完全干裂了,显然这都是不正常的炎热天气所导致的结果。但她一直都没能找到想象中可以带着她们飞速地顺流而下的快船,现在她也不知道该把船驶向何方。
她再次拼命绞尽脑汁,想回忆起那个蓝宗姐妹聚集的城镇的名字,但就是想不起来。她将狗茴香用力抽在一株蒲公英上,看着一团白色细毛飘了满地。即使当初真有那个集合地点,也许那些两仪师现在也已经不在那里了,但那里是除了提尔之外她们惟一可去的安全地点。只要她能想起那个地名。
向北的旅途中惟一一件好事就是伊兰不再整天搂着汤姆撒娇了,自从加入演出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稍微令人感到不安的就是,伊兰显然决定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昨天,为了这个女孩恢复理智,奈妮薇向她表示祝贺,伊兰只是冷冷地回答:“你想确认我是否挡在你和汤姆之间,对不对,奈妮薇?他对你来说太老了,而且我一直都以为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不过你已经到了该做决定的年纪。我很喜欢汤姆,我想他也喜欢我,他就像是我的第二位父亲。如果你想向他卖弄风情,我不反对,但我真的以为你不是这么容易移情别恋的人。”
瓦蓝打算明天早晨过河,但河对岸海丹境内的小镇萨马拉并不是个理想的演出地点。今天大部分时间瓦蓝都是在萨马拉度过的,他要在那里寻找一块适合进行演出的地方。让他担心的是,这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马戏团,而且别的团也有各自的表演节目,所以他才特别坚持要让汤姆和奈妮薇表演飞刀。他没有想让他们和伊兰一起在那根高索上表演这个节目,奈妮薇已经觉得很幸运了。那个男人似乎认为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他的演出必须比别的马戏团更盛大、更优秀。而让奈妮薇担心的是,那名“先知”就在萨马拉,他的信徒正聚集在那个小镇周围。他们住在帐篷和简陋的棚屋里,小镇萨马拉已经被一座城市淹没了。萨马拉本身有一堵石头围墙,镇里大多数建筑都是石砌的,其中有许多有三层高。镇里的瓦屋顶和石板屋顶也比稻草屋顶多。
艾达河这边也好不了多少,他们在到达这个宿营地之前经过了三处白袍众的营地,每座营地里都整齐地排列着几百座帐篷,他们没看见的白袍众肯定更多。白袍众在这一侧的河岸,河对岸则是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暴徒的先知与其信徒。奈妮薇不知道该去哪里,而且除了一辆速度并不比她走路更快的笨重箱车外,她也没有别的代步工具。现在她非常后悔听了伊兰的话,把那辆四轮马车扔掉了。看见身边没杂草可抽打了,她一把折断狗茴香,又连续折了几次,直到最后的残枝比她的手掌还短,才将它们扔在地上。她希望也能这样对付瓦蓝,还有加拉德·达欧崔,就是因为他,他们才颠沛流离来到这里。还有亚岚·人龙,因为他不在这里。当然,她并不需要他,但有他在,她会觉得……很舒服。
营地很安静,人们纷纷在马车旁边点起小堆营火,开始做饭。派塔正在喂那只黑色鬃毛的狮子,不停地用一根棍子将大块生肉推进笼子里,那些母狮子已经彼此拥靠着趴在笼子里,只在有人靠近笼子时吼叫两声。奈妮薇停在亚柳妲的马车旁,照明者正在马车旁一张桌子上操作着一套木制捣药棒和研钵。她一边嘀咕着,一边用捣药棒搅拌着研钵里的混合物。查瓦那兄弟中的三个人向奈妮薇抛来迷人的微笑,邀请她加入,只有巴瑞特除外。他仍然撅着肿胀的嘴唇,生气地瞪着奈妮薇——虽然奈妮薇已经给了他一种消肿的药膏。也许她应该把剩下那三个人也狠狠揍一顿,那样他们就能听瓦蓝的话——更重要的是听她的话!——知道她并不想要他们的微笑。令奈妮薇感到烦闷的是,就连瓦蓝自己都没办法做到。蕾特勒从熊笼子的另一边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非常像是在嘲弄她。但真正让奈妮薇怒目而视的是赛兰丁,她正用一件看上去应该是金属的工具帮最巨大的那只灰色思雷狄特修磨它粗钝的脚趾甲。
“那个人,”亚柳妲说,“她徒手格斗的技巧很不错,不是吗?不要这样瞪着我,奈娜,”她说着掸了掸双手,“我不是你的敌人。嗯,试试这些新的火棒。”
奈妮薇小心地从黑发女子手中接过一只木匣子,她可以用一只手轻易地拿着这只小木盒,但她还是用了两只手。“我以为你管它们叫蹭弹。”
“也许是,也许不是,火棒,这听起来比蹭弹要好得多,对不对?我磨平了插这些小棒的窟窿,所以它们就不会在这木头上被引燃了。是个好主意,对吧?而且它们头部的成分也重新配制过了。你可以试试看,然后告诉我你的想法。”
“是的,当然,谢谢你。”奈妮薇急忙抢在这女人塞给她另一个小盒前跑开了。她捧着那个东西,仿佛它随时都有可能爆炸一样,实际上,她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真的随时会爆炸。亚柳妲让所有她见到的人都试试她的蹭弹,或者是火棒,或者是其他什么由她取的名字。它们确实可以用来点燃一堆火或是一盏灯,但如果那些蓝灰色的棒头彼此摩擦,或者是擦在其他什么粗糙不平的地方,都有可能会突然着火。与之相比,奈妮薇宁可用钢片和火石,或者是放在铺沙匣子里的火煤,那些都比这个要安全得多。
泽凌在奈妮薇就要走进她和伊兰的马车里时叫住她,捕贼人的视线直接落在她肿胀的眼睛上。她狠狠地瞪了泽凌一眼,让他不由得向后踉跄了一步,伸手扶住头上那顶可笑的圆筒帽。“我已经过河去看了,”泽凌说,“萨马拉有一百多名白袍众……我只是去看了看而已,而且海丹士兵也同样严密地在监视白袍众。我认出一个人,就是那个在西恩达坐在真实光明客栈对面的年轻人。”
奈妮薇向他笑了笑,他又向后踉跄了一步,面无血色地看着奈妮薇。加拉德在萨马拉,这对她们确实是重要的情报。“你总是能带来这么精彩的讯息,泽凌,我们真该把你留在坦其克,最好是留在提尔的港口上。”不过这样说并不公平,从泽凌口中知道加拉德的位置,总比她自己在街道拐角直接撞进那家伙的怀里更好。“谢谢你,泽凌,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该警戒加拉德了。”泽凌点点头就跑走了,一只手还扶着那顶帽子,看他慌张得像是害怕她会殴打他的样子,奈妮薇觉得自己真不该那么诚恳地向他道谢。男人都是些没礼貌的家伙。
马车内部已经比汤姆和泽凌刚刚把它买下来时干净许多,所有龟裂的油漆都被刮掉了——那两个男人做这件事的时候一直不停地在抱怨。固定在车厢底板上的橱柜和小桌子都被油漆漆得闪闪发亮,有金属烟囱的小砖炉从不曾被使用过。这里的夜晚很暖和,而如果她们在这里面做饭的话,汤姆和泽凌就永远都不会分担做饭的责任了。现在那个炉子被她们当成收藏贵重物品的理想位置,里面放着她们的钱袋、首饰匣。那只放着封印的软皮袋被她塞到最里面的角落,至今都没有碰过一下。
当奈妮薇爬进车厢时,伊兰坐在两张窄床中的一张上,正将某样东西塞到毯子底下。还没等奈妮薇问那是什么,她已经高声喊道:“你的眼睛!出了什么事?”看来,她们又要在白母鸡胡椒里洗洗这个女孩的头发了,在那些黑发的发根已经露出些许金色的痕迹,她们每隔几天都要这样洗一次头。
“我不注意的时候,赛兰丁打了我。”奈妮薇嘀咕了一句,煮沸的猫蕨草和马文叶粉的味道仍然让她的舌头止不住地抽搐了一下。这当然不是她让伊兰去完成上次在特·雅兰·瑞奥德聚会的原因,她不是在躲避艾雯,只是大多数会面以外,梦的世界的搜索都是由她进行,应该让伊兰有多一点机会进去才更公平,就是这样。奈妮薇小心地将那盒火棒放进橱柜里,现在那里头已经放了三盒火棒,而莫名其妙就着了火的那盒早就被她们扔掉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隐瞒眼睛肿起来的原因,伊兰那时肯定不在马车外面,否则早就知道了。现在,整个营地里也许只有伊兰和泽凌不知道这件事,现在汤姆一定已经把那件事的每一个讨厌的细节全都告诉了瓦蓝。深吸一口气,她坐到另一张床上,强迫自己望着伊兰的眼睛。对面女孩的沉默说明她知道奈妮薇要说话了。
“我……问过赛兰丁关于罪奴和罪奴主的事,我确定她知道的比她说出来的要多。”奈妮薇停下来,等着伊兰提出疑问,等着伊兰说她询问的态度一定很恶劣,等着伊兰说那个霄辰女人已经说出她知道的一切,等着她说赛兰丁与罪奴和罪奴主也没太多的接触。但伊兰只是沉默着。奈妮薇意识到,伊兰只是希望将这次争吵延缓一段时间。“她很激动地说自己什么都没有隐瞒,于是我就摇晃了她。你实在是太袒护她了,她竟然在我的鼻子底下摇晃手指!”伊兰仍旧只是看着她,冰冷的蓝眼睛几乎眨也不眨,奈妮薇能做的只是在说话时不把自己的眼睛挪开。“她……把我摔过肩膀,真不知她是怎么办到的,所以我站起来甩了她一耳光,结果她一拳把我打倒,我的眼睛就变成这样了。”奈妮薇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把其他的事也说出来,因为伊兰很快就能听到那些传言了,还是她自己说出来比较好。但要她说出这些事,她宁可把自己的舌头拉出来。“我当然不会容忍这种事,我们又扭打了一会儿。”虽然一直不肯停手,不过整体而言,她都处在挨打之势。最令她痛苦的事实是,赛兰丁后来没有继续奉陪,只是用很卑鄙的手段让她跌在地上,就像是推倒一个小孩一样容易,奈妮薇在她面前也确实像个小孩般软弱无力。如果没有人看着她们,她还可以导引,那时她肯定已经积了够多的怒火,只要有一会儿时间没人看着她们就行。她又希望赛兰丁能用拳头把自己打出血来。“然后蕾特勒给了她一根棍子,你知道那个女人有多么想报复我。”她当然不需要告诉伊兰,当时赛兰丁把她的脑袋压在一辆马车的车辕下面,自从她十六岁时把一罐水倒在妮赛·艾玲的头上之后,就再没有人对她做过这么粗暴的事了。“不管怎样,派塔把我们拉开了。”很及时的。那名壮硕的大汉当时抓住了她们的后颈,就像是抓着两只小鸡。“赛兰丁向我道了歉,就是这样。”派塔强迫那名霄辰女子道歉,没错,但他也强迫奈妮薇做了同样的事。直到奈妮薇这样做了,派塔才从她的脖子上把那只轻柔却又挣脱不开的大手拿开。当时奈妮薇挣扎着在派塔的肚子上拼命打了几拳,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到奈妮薇觉得自己的手掌也要肿起来了,才不得不放弃。“说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蕾特勒一定会把这个加油添醋,编造许多谣言的。那个女人才是我真正应该摇晃的,我打她打得还不够狠。”
把事实说出来让奈妮薇感觉好了些,但伊兰的脸上仍然带着怀疑,让奈妮薇不得不想办法改变一下话题。“你藏了什么东西?”她伸手掀开对面床上的毯子,看见她们从赛兰丁那儿拿来的那副罪铐。“光明在上,你怎么会想看这种东西?如果你要看,为什么你又要把它藏起来?这是一件污秽的东西,我不明白你怎么能碰触它,但如果你想这么做,我也无话可说。”
“不要这么一本正经的,”伊兰对她说。女孩的脸上渐渐露出微笑,还伴随着一丝兴奋的红晕,“我想我能做一个。”
“做一个!”奈妮薇赶紧压低声音,希望她杀人般的尖叫声没有引人关注。虽然低下声音,但她的语气依然严厉:“光明啊,为什么?你还不如做一个污水坑,做一个积粪堆,至少我们做这种东西的时候还能找到正当用处。”
“我不是真的要做一副罪铐。”伊兰挺直身体,抬起下巴,露出她特有的那种冰冷仪态。她的声音也显得冰冷而高傲,好像奈妮薇侮辱了她。“但这是一件特法器,我已经查清楚它的运作原理了。我见过你至少参加了一次讲授关于融合的课程,罪铐融合了两个女人,所以罪奴主一定也是个能够导引的人。”她微微皱起眉,“但这是一种奇怪的融合,跟我们所学的不一样。事实上,它不是由一个人指引,多个人共同分享,它是由一个人得到彻底的控制权,所以罪奴无法做出罪奴主不想做的事。实际上,我不认为这条链子有什么用,没有它,项圈和手环也会以同样的方式运作。”
“也会同样运作?”奈妮薇冷淡地说,“对于一个无意制作罪铐的人来说,你对它研究得可真详尽。”伊兰甚至连脸红一下的良知都没有。“你要怎么使用它?如果你把它套在爱莉达的脖子上,我不能说那么做是错的,但它永远都是令人厌恶——”
“你不明白吗?”伊兰打断了奈妮薇的话,脸上的傲慢完全被兴奋和热情所取代,她向前探出身体,一只手放在奈妮薇的膝盖上,两只眼睛闪闪发光,仿佛心中充满了喜悦。“这是一件特法器,奈妮薇,而我觉得我能依样做出一个。”她一字一字地说出这句话,然后又飞快地笑着说道:“如果我能做出一个,我就能做出其他的特法器,也许我甚至还能制作法器和超法器。白塔中已经有几千年没人能做出这些东西了!”她又坐直身体,颤抖着,将手指捂在嘴唇上,“我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能亲手制作出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我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见过一名工匠,那是个帮宫廷做椅子的男人。那些椅子没有镀金,也没有精细的雕刻,它们是仆人们使用的椅子,但我能看见他眼里的骄傲,他精心制作的物品让他感到骄傲。我想,我也很希望能有这样的感觉。哦,真希望我们能拥有那些弃光魔使所掌握的知识的一小部分,那些传说纪元的知识,现在却只能被他们用来侍奉暗影。想想我们能用这些知识做什么事,想想我们能制作出什么来。”伊兰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自己的膝上,脸上的热情丝毫未减。“嗯,依照这种方式,我打赌,我能弄清楚白桥是如何筑成的,还有那些仿佛是由玻璃丝编成,却比钢铁更加坚固的桥柱,还有昆达雅石,还有——”
“等一等,”奈妮薇说,“白桥距离这里至少有五、六百里,而如果你打算对那个封印导引,我奉劝你别妄想。谁知道那么做会发生什么事?它现在只能放在一个皮袋里、一个火炉内,直到我们找到安全的收藏处为止。”
伊兰的热情显得相当奇怪。奈妮薇不会介意得到一点弃光魔使的知识——正好相反,她很乐意知道,但如果她想要一把椅子,她自然会用钱去木匠那里买。除了药剂和药膏之外,她从来都不想做什么东西。奈妮薇十二岁的时候,她母亲就放弃了教她学会缝纫的努力,因为她显然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缝的线是否笔直,也从来不在乎该如何去收针。至于烹饪……奈妮薇认为自己是一名好厨师,但她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医疗才是重要的。任何男人都能建起一座桥,那些工作让他们去做就好了。
“一直在说你的罪铐,”奈妮薇继续说道,“我差点忘了告诉你,泽凌在河对岸看见了加拉德。”
“血和该死的灰啊!”伊兰嘟囔了一声。而当奈妮薇扬起眉毛时,伊兰只是坚定地说道:“我不会听你教训我的言词修养,奈妮薇,我们要怎么做?”
“以我的看法,我们或许可以留在河这边,让白袍众照看我们,怀疑我们为什么会离开马戏团;或者和马戏团一起过桥,希望那名先知不会引发一场暴乱,而且加拉德不会认出我们;或者我们买一艘小艇逃向下游,这些都不是什么太好的选择。还有,瓦蓝应该会要回他那一百枚金币了。”奈妮薇尽量不让自己皱眉,但声音里还是带着怒意。“那是你答应他的,我想,不给他报酬就偷偷溜走应该不是诚实的表现。”其实,如果真的有地方可逃,奈妮薇立刻就会拔腿就走。
“当然不能这样,”伊兰显得非常吃惊,“但只要我们还待在马戏团里,就不必担心加拉德。加拉德不会靠近马戏团的,他认为将动物放进笼子里是很残忍的行为。我提醒你,他不在乎猎杀它们,或者是吃掉它们,但他不许把它们关起来。”
奈妮薇摇了摇头。即使他们有办法离开,伊兰也一定会找个借口拖延一些时间,哪怕只是一天也好。这个女孩只想在一群真正的观众面前表演一次走高索,而奈妮薇自己似乎也势必得和汤姆一起表演一次飞刀。但是,我才不会穿那件该死的裙装!“只要遇到一艘可以容得下四个人的船,”奈妮薇说,“我们就雇下它,河上的贸易不可能完全停止的。”
“如果我们知道该去哪里就更好了。”伊兰的声音温和得很虚伪,“你知道,我们可以直接前往提尔,我们不一定要局限于一个目的地,只因为你……”
伊兰的声音低了下去,但奈妮薇知道她要说什么。只因为她的顽固,只因为她不顾一切地要想起那个简单的地名,哪怕那么做会要了她的命也要找到那个地方。嗯,不会这样的。她要找到那些有可能支持兰德的两仪师,并率领她们去找兰德,而不是像个可怜的难民一样去提尔寻找安全。
“我会记起来的,”奈妮薇不带表情地说。那个地名的最后一个字是“巴”,或者“达”?“拉”?“在你厌倦了炫耀你的走高索之前,我就能想起来。”我才不会穿那件裙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