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林爬下了床,开始穿衣服,他已经不在乎萨琳是否在看着他了。他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但他还是问了沐瑞一句:“我们是不是要离开?”
“除非你想成为沙马奥的熟人。”她面无表情地说。雷声在他们头顶炸裂,仿佛在烘托她的话,闪电将房间映得惨白如纸。两仪师始终都没有看萨琳一眼。
将衬衫的下摆塞进裤子里,佩林突然想穿上外衣和斗篷。说出弃光魔使的名字让房间异常地冰冷。巴尔阿煞蒙还不够,我们还要对付逃出来的弃光魔使。光明啊,现在我们是否能找到兰德还重要吗?是不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但他并没有放慢穿衣的动作。这时,他已经将双脚踏进了靴子里。面对现实,或者放弃,但两河人不知道什么叫做放弃。
“沙马奥?”萨琳有些虚弱地说,“一名弃光魔使统治着伊利安?光明啊!”
“你还想跟着我们吗?”沐瑞轻声说,“我不会让你留在这里,现在不会了。但我会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可以发誓走另一条路,不继续跟我们在一起。”
萨琳犹豫着,佩林披着穿到一半的外衣,停在原地。肯定不会有人选择和触怒弃光魔使的人同行。她已经知道他们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敌人。除非她真的有必须和我们在一起的理由,任何听到弃光魔使重获自由的人都会跑上一艘海民的船,请求把他带到艾伊尔荒漠的另一边,而不是坐在这里胡思乱想。
“不。”萨琳最后说道,佩林松了一口气,“不,我不会发誓走另一条路的,无论你们是否能带我找到瓦力尔号角。即使有人找到了那只号角,他也没办法亲身经历这么精彩的故事,我想,这个故事在几个纪元后都会有人传诵的。两仪师,我要成为这个故事的一部分。”
“不!”佩林喊了一声,“这不算个好理由,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没时间为这个争吵,”沐瑞打断了佩林,“布兰德领主随时都有可能知道有一条暗之猎犬死了,这就意味着有护法出现在伊利安,而他一定会全力搜寻这个盖丁的两仪师。你们想待在这里,一直等到他发现你们吗?快点,你们这些傻孩子!动作快点!”没等佩林开口说话,她已经消失在走廊里。
萨琳没有丝毫迟疑,她紧随沐瑞跑出佩林的房间,却没有带上她的蜡烛。佩林匆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向通到后门的楼梯跑去,一路上,他还把斧头插进腰带里。他看见罗亚尔走了过来,巨森灵一边走,一边将一本木框封皮的书向袋子里塞,同时还拉着没有披好的斗篷。佩林伸手帮他拉住斗篷,两个人并肩跑下了楼梯,在他们就要冲进倾盆大雨中时,萨琳追上了他们。
佩林在大雨中缩起肩膀,穿过乌云笼罩下漆黑的院子,朝马厩跑去。一路上,他甚至连斗篷的兜帽都没来得及戴上。她一定有别的原因。只有疯子才会用要出现在这种该死的故事里当成理由!没等他来得及冲进马厩的大门,雨水已经湿透了他的卷发,让头发一股股地从他的头顶垂下来。
沐瑞出现在他们面前,她身上的油布斗篷上还流淌着水珠。妮达举着一只灯笼,为正在备鞍的岚照明。马厩里还有另外一匹马,那是一匹枣红色的阉马,它的鼻子比萨琳的还要高。
“我每天都会放鸽子出去,”粗壮的女老板说,“没有人会怀疑我的。好运常在!即使白袍众也会说我的好话呢!”
“听我说,女人!”沐瑞厉声喝道,“这不是白袍众或暗黑之友,你要逃离这座城市,同时让你所有在意的人全都逃走。十几年来,你一直遵从我的话,现在,你更要遵从我!”妮达点点头,却显露出不情愿的神色。沐瑞恼怒地哼了一声。
“这匹枣红马是你的,女孩。”岚对萨琳说,“骑上去,如果你不知道怎么骑马,那就要现在学会,或者接受我的建议。”
一只手搭在鞍桥上,女孩轻松地坐上了马背。“我曾经骑过一次马,石脸,现在还记得起来。”她转过身,将行李绑在身后。
“你是什么意思,沐瑞?”佩林一边问,一边将鞍袋扔上快步的背后。“你是说,他会找到我,他知道我,是他派出那些灰人?”妮达发出咯咯的笑声,让佩林内心烦乱不堪。他想知道,这个女老板对于她所说的不相信的事情到底知道和相信多少。
“派灰人来的不是他。”沐瑞以冷静而精准的动作坐上阿蒂卜,仿佛情况一点都不紧急的样子,“不过,暗之猎犬是他的,我相信它是跟踪我的痕迹而来的。他不会同时派出这样的两股力量。有人想要你,但我不认为沙马奥知道你的存在,至少现在不会。”佩林一只脚蹬在马镫里,转回头看她,但沐瑞似乎只是专注于拍抚母马的脖子,对他脸上的疑问完全视而不见。
“就像我跟踪你一样。”岚说。两仪师重重地哼了一声。
“但愿你是个女人,盖丁,那样我就能把你当成初阶生送到白塔去,让你好好学学什么是服从!”岚扬起一侧的眉毛,碰了一下剑柄,然后就跳上马鞍。沐瑞叹了一口气:“也许你不服从也好,有时候,这样的效果会更好些。而且,我不认为雪瑞安和史汪·桑辰有能力教会你服从。”
“我不明白,”佩林说。我似乎一直都在说这句话,这让我都感到厌烦了,我想要一些能让我理解的答案。他骑上了马,好让沐瑞不会低头俯视他,虽然即使她要仰着头看他,她也占尽了优势。“如果他没有派灰人来,那他们是谁派来的?难道说,是魔达奥,或者是另一名弃光魔使……”佩林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另一个弃光魔使!光明啊!“如果有别人派他们来,他们为什么没有去向主子报告?他们全都是暗黑之友,不是吗?而且,为什么是我?沐瑞,为什么是我?那个该死的转生真龙不是兰德吗?”
他听见萨琳和妮达发出惊骇的呼声,这才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些什么,沐瑞的目光好似要剥了他的皮一样。该死的烂舌头,什么时候我才能在说话前好好想一想?他觉得,当他第一次感受到萨琳的目光时,他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毛躁的样子。现在,女孩又在看着他,小嘴同时张得大大的。
“现在,你和我们绑在一起了,”沐瑞对满脸英气的女孩说,“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永远也没有。”萨琳看上去仿佛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有些害怕,但两仪师已经在这时将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妮达,今夜逃出伊利安,就是现在!你要比这些年以来更加严密地看管自己的舌头。否则在我找到你之前,会有人因为你所说的话而把它切掉。”她严厉的语气不容置疑,但她的话里又留下了模棱两可的地方。妮达拼命地点着头,就好像她相信这两种可能性都会是真的。
“至于你,佩林,”白色的母马靠近佩林身边。佩林急忙让自己的身体尽量远离两仪师。“因缘中有无数的丝线,有些丝线如同暗影本身一样黑暗,要小心,别让一根这样的丝线勒死你。”她的脚跟踢了一下阿蒂卜的身侧,母马冲入雨中,曼塔紧随在后。
烧了你,沐瑞。佩林在他们身后想道,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哪一边的。他看了萨琳一眼,女孩策马奔驰在他身边,仿佛她天生就是长在马鞍子上一样。而你又是哪一边的?
大雨赶走了街上和运河里的人们,佩林没看见有人注意到他们离开,但雨水也使得在不平坦的石板路上骑马奔驰成为一件危险的事。当他们赶到马瑞多堤道时,佩林看见一条宽阔坚实的泥土路向北一直穿过沼地。倾盆大雨渐渐变小了,雷声依然震耳,但闪电已经到了他们身后的远方,也许已经入海了。
佩林感到他们终于有了一点运气。这场雨刚好持续到掩护他们离开,而现在,他们应该有一个清爽的夜晚赶路了。他说出了这个想法,但岚摇了摇头。
“暗之猎犬最喜欢月光照耀的清净夜晚,铁匠,它们最不喜欢下雨,一场暴雨可以将它们完全赶走。”似乎是应验了他的话,雨滴立刻变成了根根雨丝。佩林听见罗亚尔在身后发出了呻吟声。
堤道一直延伸到沼地边缘,这里距离伊利安城差不多有两里的路程,道路从这里开始稍稍向东偏转。黑云遍布的黄昏变成了黑暗的夜空,只有稀薄的细雨仍在继续,沐瑞和岚以稳定的速度持续前进着。马蹄踏过路上的水坑,溅起片片水花,月光透过云间的缝隙播洒下来。低矮的山丘渐渐变高,沿途的乔木愈来愈多。佩林推测前面一定会有森林,但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这个推测。树木可以掩护他们躲过追击的敌人,树木也可以掩护追击的敌人潜行到他们身边。
一声尖细的嚎叫从他们身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开始,佩林以为那是狼。他几乎就要将自己的心灵立刻延伸过去,这种下意识的反应让他感到非常惊讶。叫声再次响起,让他确定了那不是狼,另外的嚎叫声做出了响应,它们全都在数里之外。怪诞的哀嚎充满了血与死亡,仿佛在哭泣中诉说的噩梦。令他吃惊的是,岚和沐瑞放慢了脚步,两仪师巡视着身边在夜色中的山峦。
“它们距离这里还很远。”佩林说,“如果我们继续赶路,它们就追不上我们。”
“暗之猎犬?”萨琳喃喃地说道,“那些就是暗之猎犬?你确定这不是野猎,对不对,两仪师?”
“你永远也逃不过暗之猎犬的追击,铁匠,”岚说,“即使是最快的骏马也不行,你一定要面对它们,将它们击败,否则它们就会杀死你。”
“我应该留在聚落的,”罗亚尔说,“我的母亲现在应该已经让我结婚了,但那样的生活也不算糟糕。我有很多书可以看,我本来不必出走的。”
“这里。”沐瑞说着,指向右边一座没有树的高大山丘,在它周围两百步,甚至更远的范围内,佩林都看不见一棵树;即使在离它更远的地方,树木也相当稀疏,“我们一定要让它们以为有机可乘。”
暗之猎犬可怕的嚎叫再次响起,这次更接近了,不过和他们还是有一段距离。
岚稍稍加快了曼塔的步伐,现在,他们转头向沐瑞所选的那个山丘跑去。当他们爬上山坡的时候,马匹的蹄子敲击到半埋在土中的石块上,因为雨水的关系不停地打滑。在佩林眼里,这些石块有着太多的棱角,感觉上并不是自然形成的石头。在山丘顶端,他们在一块圆盘形的巨石周围下了马。借着透过云层的月光,佩林发现他正看着一张久经风雨侵蚀的岩石面孔。那张脸有六尺高,从头发的长度判断,佩林认为那是一张女性的脸,雨水让她的样子仿佛是在哭泣。
沐瑞下了马,朝嚎叫传来的方向望去。兜帽的阴影一直遮挡着她的脸,闪烁着月光的雨滴一粒粒从她的油布斗篷上滚落。
罗亚尔牵着马,仔细端详着巨石上的浮雕。然后,他弯腰靠近浮雕前,用手去抚摸它。“我想,她是一位巨森灵。”他最后说道,“但这并不是一个古代的聚落,如果是,我就能感觉到。我们都能感觉到。如果是那样,我们就能将暗影生物阻挡在外了。”
“你们两个在看什么?”萨琳斜睨着那块岩石,“那是什么?女人?是谁?”
“自从世界崩毁以来,许多国家骤兴骤废,”沐瑞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回头,“一些国家只是在发黄的纸页上留下一个名字,或在破烂的地图上留下几条虚线,如此而已,我们是否能在后世留下同样的痕迹?”浸透鲜血的嚎叫声更加靠近了。佩林试着计算了一下它们前进的速度,才相信岚的判断是正确的。快马也跑不过它们,用不了多久时间,它们就会追上来了。
“巨森灵,”岚说,“你和那个女孩牵住马匹。”萨琳想要反对,但仍然骑在曼塔背上的岚径直催马走到她面前,“你的刀子在这里没什么用处,女孩。”护法抽出长剑,剑刃在月亮下闪耀出森森白光。“即使是它,也只有在迫不得已时才会被用到,听声音,冲过来的暗之猎犬应该有十只,而不是一只。你的任务是保证这些马在闻到暗之猎犬时不会逃走,就算是曼塔也不喜欢这种气味。”
如果护法的剑没什么用,那斧头应该也不会有用。佩林突然有种近似轻松的感觉,即使它们是暗影生物,他终究是不必用斧头对付它们了。他从快步的马鞍后面抽出没有上弦的长弓,“也许这会有些用处。”
“如果你想的话,就试试吧,铁匠,”岚说,“它们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死的,也许你能杀掉一只。”
佩林从袋子里抽出一根新的弓弦,一边用身子遮住它,不让它碰到雨水。弓弦上的蜂蜡层很薄,不太能防护长时间的浸湿。他将弓弦一段的套环挂在长弓的一端,用双腿夹住长弓,轻易地将弓背压弯,套上了另一端的弓弦。当他直起身的时候,他已经能看见暗之猎犬了。
它们奔跑的姿势像马一样,当佩林看到它们时,它们正在加速。在夜色里,它们只是十个飞速前进的巨大身影,挡在它们路上的零星树木都被它们给撞倒。佩林从箭袋里抽出一枝宽头箭,扣在弦上,但他并没有拉开长弓。他比伊蒙村最好的弓箭手还差得远,但在年轻人之中,只有兰德的箭法比他更好。
他决定在猎犬进入三百步距离之内时发箭。傻瓜!你在这个距离连静止的靶子都很难射得到,但如果再等下去,照它们奔跑的速度……走到沐瑞身边,他举起了长弓——我只能想象这些移动的影子是一些大狗——将鹅毛箭拉到耳边,松开弓弦。他确信箭杆戳入了距离他最近的影子,但这次攻击的惟一结果只是一声咆哮。这没有用,它们前进得太快了!他又抽出了一枝箭。为什么你不做些什么,沐瑞?他已经能看到它们闪着银光的眼睛,而它们的牙齿则是青白的颜色,仿佛磨亮的钢。这些猎犬像夜一样黑,像马驹一样巨大,它们奔向佩林,迅猛却渺无声息,为了杀戮而来。风中混杂着一股燃烧硫磺的刺鼻臭味,马匹不安地用蹄子敲击着地面,即使岚的战马也是如此。烧了你,两仪师,快行动啊!佩林勒弦,发箭,领头的暗之猎犬一跤栽倒,蹒跚地爬起来,又摔倒在地。虽然攻击奏效,但佩林还是感到一阵绝望。一只倒下了,其他九只却已经扑过了剩下距离的三分之二。它们的速度似乎更快了,像黑影一般急掠过地面。再一枝箭,也许时间还够佩林射出最后一枝箭,然后,他就要用战斧了。烧了你,两仪师!他重新拉开长弓。
“现在。”当他的箭离开弓弦时,沐瑞说话了。她双手之间的空气喷发出火焰,火舌撕碎了夜幕,笔直地射向暗之猎犬。马匹踢蹬跳跃着,拼命想挣脱人手对它们的控制。
佩林在面前横起一条胳膊,挡住刺眼的白光和扑面而来的热浪,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烧得白热的熔炉在他面前炸开;中午的太阳骤然出现在他眼前,又骤然消失。当佩林恢复了视力的时候,原先暗之猎犬所在的地方除了夜色和小雨之外已经空无一物,惟一的影子只是云层挡住月光所留下的黑暗。
我以为她会向它们投掷火球,或者是召唤闪电,但这……“那是什么?”佩林嗓音沙哑地问。
沐瑞的眼睛直盯着伊利安的方向,仿佛她能透过这许多里的黑暗,看到那个地方。“也许他没看见,”她好像正在对自己说话,“距离很远,如果他没用心观察,也许他不会注意。”
“谁?”萨琳问,“沙马奥吗?”女孩的声音有一点颤抖,“你说他在伊利安,他怎么会看到这里的事情?你刚才做了什么?”
“一些受到禁制的东西,”沐瑞声音冰冷,“被几乎像三誓一样强的誓约所禁制。”她从女孩手里接过阿蒂卜的缰绳,拍了拍母马的脖子,让它平静下来。“一些已经有将近两千年没有被使用过的东西,一些我也许还需要了解的东西。”
“也许……?”罗亚尔厚重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也许我们应该出发了?还会有更多暗之猎犬追过来的。”
“我不这么想。”两仪师说着,跨上了马背,“他不会一次放出两群暗之猎犬,而且,他不会有两群,因为这些生物会相互攻击,而忘记它们的猎物。我想,我们不是他的主要目标,否则他会亲自来的,我们应该只是……一些小麻烦。”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很明显的,她不喜欢被如此轻视。“也许只是一些意外滑进他口袋的小东西,前提是我们没有制造太多的麻烦,不过,留在他附近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兰德?”佩林问。他几乎能感觉到萨琳靠过来,想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如果我们不是他狩猎的目标,那会是兰德吗?”
“也许,”沐瑞说,“或者也许是麦特,记住,他也是个时轴,而且是他吹响瓦力尔号角的。”
萨琳说话的声音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他吹响了它?有人找到它了?”
两仪师没有理会她,她从马鞍上探过身子,紧盯着佩林的眼睛,黑色的眼眸在金色的虹膜上闪闪发光。“又一次,情况超出了我的控制,我不喜欢这样,你也不会喜欢。如果我无法控制,他们也许会将你踏平,还有世界上你所关心的一切。”
“我们距离提尔还有许多里,”岚说,“巨森灵的建议是对的。”他已经骑到了马背上。
过了一会儿,沐瑞直起身,用脚后跟踢了一下母马的腹侧。等佩林放好自己的长弓,从罗亚尔手里接过快步的缰绳时,她已经跑过了半段山坡。烧了你,沐瑞!我总能找到些答案的!
靠在一根躺倒的原木上,麦特享受着营火的温暖。雨云在三天前就已经到南方去了,但他还是觉得湿气很重,在这个时刻,他几乎没有注意到眼前火舌的跳动,他只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手中蜡封的圆筒。汤姆一直在全神贯注地给他的竖琴调音,一边嘟囔着雨水和潮湿,而没有看麦特一眼。身边黑暗的灌木丛中,蟋蟀不停地唧唧叫着。在日落时,他们还没有找到村庄,于是就选择了这个杂木林作为宿营地。已经有两个晚上,他们试着租一间房间过夜,却两次都被农场主人用狗赶了出来。
麦特从腰间的鞘里抽出小刀,犹豫着。我的运气很好,而且她说过,它也只是偶尔才会爆炸。我的运气是很好的。他尽量小心,割开了那个圆筒。像他猜想的一样,这是个纸筒。在家乡时,他曾经在燃放过烟火的地方找到过一些纸。一层层的纸裹叠成了这个圆筒,但里面的东西好像只是一些土,或者是一些灰黑色的小石子和土末。他用一根手指把这些东西挖到手掌上。光明啊,石子怎么会爆炸?
“光明烧了我!”汤姆咆哮着,将竖琴扔进匣子里,仿佛是要让它远离麦特的手心,“小子,你想害死我们吗?你没有听说过吗?这些东西爆炸的时候比普通的火要猛烈十倍?烟火的危险性仅次于两仪师,小子。”
“也许。”麦特说,“但在我看来亚柳妲和两仪师完全不一样。我经常会想起艾威尔师傅的那座钟,那一定是两仪师的作品。有一次,我把那个钟匣子打开,却看见里面装满了小铁片。”他因为这个回忆而不安地动了动身子。那时,第一个看见他的是艾威尔夫人,她后面还跟着乡贤、他的父亲,还有村长,他们都不相信他只是想看看钟里面的样子。我应该把他们都忘掉。“我想,如果佩林看到了那些小轮子和发条,他就能依样做出一个来,而我对此根本一无所知。”
“你应该感到惊讶,小子。”汤姆不以为然地说,“即使是个糟糕的钟表匠,也会是个富人,而且他们值那些钱,但一座钟不会炸到你的脸上!”
“这个也不会,它现在没有用了。”麦特将满手的纸片和一点石子扔进火里。他的这个动作引起了汤姆一阵惊恐的尖叫。小石子在火焰中爆成一片火花,发出一串闪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辛辣的烟气。
“你会害死我们。”汤姆的声音颤抖不止,音调却愈来愈高,“如果我决定要死,我会等我们到了凯姆林之后直接去王宫,狠狠地掐摩格丝一下,而不是死在这里!”他的长胡子也被吹了起来,“不要再这么做了!”
“它没有爆炸,”麦特一边说,一边皱眉望着营火。他把手伸进放在原木另一边的油布卷里,拿出了一个尺寸再大一些的烟火,“我想知道,为什么它没有发出巨大的响声。”
“我不在乎为什么没有巨大的响声!不要再这么做了!”
麦特看了他一眼,笑了出来:“别哆嗦了,汤姆,不需要害怕。现在,我知道它们里面有些什么了。至少,我知道那东西看上去像什么,但……别说这个了。我不会再割开它们,汤姆,毕竟,点燃它们的结果会更有趣。”
“我不害怕,你这个泥腿子养猪的。”汤姆故意让自己的嗓音显得庄重一些,“我是因为愤怒才会发抖,我竟然会陪着一个山羊脑袋的笨蛋,任由他试着害死我们,只因为他想不通——”
“哦,有火!”
麦特和汤姆交换了一下眼神。马蹄声已经传入他们耳中,老实人不该在这么晚的时候还会旅行,但在如此靠近凯姆林的地方,女王的卫兵保证了道路的安全,而那四个骑马过来的人看样子也绝不像是强盗,其中一个还是女人。那些男人全都穿着长斗篷,看上去像是女人的随从。那是个漂亮的女人,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她穿着灰丝衣裙,戴着一条金项链,她身上披着一件配有宽大兜帽的天鹅绒斗篷。这时,男人们已经下了马,其中一个人抓住了女人坐骑的缰绳,另一个扶住了她的马鞍。女人向麦特微笑着,一边走近营火,一边摘下了手套。
“看样子,我们赶路赶得太晚了,年轻的大人。”她说,“能不能麻烦您,指给我们一家客栈,如果您知道的话。”
麦特也向她报以微笑,并从地上站起来。当他听见一个随从嘴里低声的嘟囔时,他立刻又弯下了腰。另一个男人从斗篷下面拿出一张十字弓,弓弦已经张开了,一枝短箭正嵌在十字弓上。
“杀了他,傻瓜!”女人高声喊道。麦特将手里的烟火扔进营火中,转身向他的铁头棒扑去。营火骤然变亮,发出一声震耳的轰鸣——“两仪师!”一个男人叫喊着。“烟火,傻瓜!”女人恼怒地吼道。麦特已经抓住了他的棍子,一个翻身,面朝那些人站起。他看见那枝弩箭正钉在原木上,几乎就在他刚才坐着的地方。射箭的男人已经倒在地上,胸口露出汤姆小刀的刀柄。
麦特才看清楚这些,另外两个男人已经抽出剑,冲过营火,向他扑来。他们之中的一个突然跪倒在地,扔下他的剑,反手抓住插进背后的小刀,就趴伏在地上。最后的那个人没有看到同伴被打倒,他显然还以为麦特将受到他们两个人的攻击,不可能专心对付他,所以他尽全力将剑刺向麦特的身体。几乎是带着一种轻蔑的心情,麦特用棒头敲在他的手腕上,敲飞了他手里的剑,又用棒子的另一头撞在他的额头上。那个男人的眼球向上一翻,仰面栽倒在地。
麦特从眼角看见那个女人正走向他。他用手指着她,仿佛那不是手指,而是一把刀子,“你这身衣服对一个贼来说实在太华贵了,女人!你现在坐下,直到我决定该怎样处理你,否则,我就——”
她用惊讶的目光盯着麦特,又用同样惊讶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喉咙,在那个地方,鲜血正从一把小刀周围喷射出来,仿佛一朵盛开的红花。麦特向前迈出一步,仿佛是要扶住向地面软倒的女人,但他知道,这么做已经没有意义了。她的长斗篷盖在她身上,完全遮住了她的身体,只露出她的面孔,还有汤姆的小刀刀柄。
“烧了你,”麦特喃喃地说,“烧了你,汤姆·梅里林!一个女人!光明啊,我们应该把她绑起来,明天去凯姆林,把她交给女王的卫兵。光明啊,我也许应该放她走,没有了这三个帮凶,她不会再抢劫别人了,惟一这个活下来的男人要在几天之后才能看清东西,要在几个月之后才能握剑。烧了你,汤姆,你不需要杀她!”
走唱人跛着脚,走到那个女人躺倒的地方,踢开了她的斗篷。一把匕首从她的拳头中半脱出来,它的锋刃只有麦特的拇指那么宽,却有麦特的两只手掌那么长。“你想让我等到她把它刺进你的肋骨间吗,男孩?”汤姆将自己的小刀从她的喉头拔出来,用她的斗篷擦干净。
麦特发觉自己正在低声嘟囔着,“她伪装得真好。”他立刻闭上了嘴,弯下腰,用兜帽盖住女人的面孔。“我们最好现在就走,”他平静地说,“如果有卫兵经过这里,我可不想对这些事做出解释。”
“因为她这样的穿着?”汤姆说,“这算不了什么,他们一定是抢劫了一个商人的妻子,或者是某个贵族女子的马车。”他将声音放低了一些,“如果我们要走,小子,你最好先给你的马上好鞍。”
麦特哆嗦了一下,将目光从那个死去的女人身上移开。“是的,我应该快一点,不是吗?”他没有再去看她。
麦特对于那些男人可没有什么罪恶感,他一直认为,下定决心抢劫杀戮别人的男人自然应该承受游戏失败的后果。他没有去看他们,也没有故意让自己的目光避开他们。等他给马儿上好鞍,将行李绑在马鞍后面之后,他踢起泥土,将营火掩灭。这时,他发觉自己正望着那个用十字弓射他的男人。营火熄灭后,一层阴影覆盖住这具尸体的脸孔,这忽然让麦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运气,他对自己说,一直都是运气。
“那个用十字弓的是个游泳好手,汤姆。”他在爬上马鞍时这么说道。
“你在说什么傻话?”走唱人已经骑到了马背上,比起那些死人,他更关心绑在马鞍后面的乐器匣子,“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游泳?”
“就是那天午夜的时候,他从艾瑞尼河中的那艘小艇上一直游上了岸。我猜,他在那一次用光了他的运气。”麦特又检查了一下系住烟火油布卷的细绳。如果那个傻瓜以为有一个这种东西的就是两仪师,我倒想知道,如果这些全被引燃,他会怎么想。
“你确定,小子?实在不太可能会是同一个人……即使是你,也不会为这么小的可能性打赌的。”
“我确定,汤姆。”伊兰,如果我够得着,我会用双手狠狠掐你的脖子,还有艾雯和奈妮薇的。“而且我确定,我在到达凯姆林一个小时之后,就会让这封该死的信离开我。”
“我告诉你,这件事和这封信无关,小子,我在比你还要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玩达斯戴马了,我能认出任何一种标志或者密码,即使我可能不知道它们的具体含意。”
“嗯,我从没玩过你们的那种伟大游戏,汤姆,你们那个该死的贵族游戏。但我知道,当有人追赶我的时候,当他们不必因为我口袋里的金子而追得那么紧,那么远的时候,那就一定是因为这封信。只有一整箱金子才有可能让他们这么卖力。”烧了我吧,漂亮的女孩总是让我遇到麻烦。“发生这种事,你觉得今晚还能睡得着吗?”
“能像无知的小孩一样熟睡,小子,但如果你想赶路,我就会赶路。”
一张漂亮女人的面孔飘入麦特的脑海,她的喉咙上还插着一把匕首。你的运气不好,漂亮女人。“那就让我们赶路吧!”他有些残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