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裂的石板路面在马蹄下不断发出粉碎的声音。在兰德的视线里,这整座城市都是破碎的,就像佩林说的,它已经被遗弃了,连一只鸽子都看不见。从墙壁和石板路的缝隙间长出的杂草都显得枯黄衰败。没有塌落的屋顶所剩无几;倒塌的墙壁在街道上形成一片片碎石破砖。高塔从半截折断,只剩下犬牙交错的边缘。一些瓦砾堆积成的山丘上立着几棵歪斜的矮树,那可能是宫殿或是某个街区的残迹。
但那些仍然屹立的建筑物已经足以让兰德瞠目结舌了。巴尔伦最大的建筑在这里也只能被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拥有巨型圆顶的白色大理石宫殿随处可见,每座建筑物至少有一座圆顶,有一些甚至有四五座样式各不相同的圆顶,外面装饰着圆柱走廊的高墙能延伸到数百步长,高塔仿佛碰到了天空。每一个十字路口都立着青铜喷泉、雪花石尖碑,或者是一座立在基座上的雕像。虽然喷泉都已干涸,尖碑倾倒在地,许多雕像破碎残缺,但这些残缺的艺术品仍然让兰德惊叹不已。
我还以为巴尔伦就是城市了!烧了我吧,汤姆一定在偷偷取笑我,还有沐瑞和岚一定也是。
兰德只顾着观看这座城市,当岚突然停下的时候,他甚至还吃了一惊。他们停在一座白色的石砌建筑前,这幢房子以前一定有牡鹿和狮子旅店的两倍大。兰德猜不出这座城市还活着的时候,它是做什么的。也许同样是一座旅店,但现在它的上层只剩下一个空壳,玻璃和木材的部分早已经消失了,透过空空的窗框能够直接看到下午的天空。不过它的最下面一层看起来还算完整。
沐瑞仍然用双手按住鞍桥,抬头审视这幢房子良久,才点点头。“就这里吧!”
岚跃下马鞍,将两仪师从马鞍上抱起,又用命令的口吻说,“把马带进去,在后面找一个房间当成马厩。动起来,男孩们,这里不是你们村里的绿坪。”说完他就抱着两仪师走了进去。
奈妮薇爬下马鞍,快步跟上了岚,她的一只手里紧握着装草药和药膏的袋子,艾雯紧跟在奈妮薇身后。所有马匹都留给仍然骑在马背上的男人们。
“把马带进去。”汤姆嘲讽地把岚的话学了一遍,吹了一下胡子。他僵硬迟缓地爬下马,一边用拳头敲着背,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才拾起阿蒂卜的缰绳。“嗯?”他朝三个年轻人一挑眉毛。
他们也急忙下了马,很快就把所有马匹都聚拢在一起。这幢房子的门口已经没了任何门板的痕迹,宽阔得足以让两匹马肩并肩地走进去。
一进门是一座大厅,宽度和整幢房子一样。这里的地板上积了一层尘土,墙上还有几片残破的壁挂,都已经褪色成了暗棕色,看起来只要碰一下就会掉落。除此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岚已经将他的和沐瑞的斗篷铺在距离门口最近的角落里,将沐瑞放在上面。奈妮薇跪在两仪师身边,一边低声抱怨着这里的尘土,一边在袋子里翻找着。艾雯帮她撑着袋子。
“我是不喜欢她,这是实话,”当兰德牵着贝拉和飞云,在汤姆之后走进大厅时,奈妮薇正在对护法说话,“但我会帮助任何需要我帮助的人,不管我是不是喜欢他们。”
“我没有任何特别的意思,乡贤。我只是说,使用你的草药时请谨慎。”
奈妮薇用眼角瞥着岚:“实际情况是,她需要我的草药,你也是。”她的声音很尖刻,而且愈来愈犀利,“实际情况是,她已经耗尽了全部体力,即使有那个至上力帮忙,她现在能做的事情也只有彻底瘫倒而已。实际情况是,你的剑现在帮不了她,七塔的君主,但我的草药可以。”
沐瑞按住岚的手臂,“放轻松,岚。她没有恶意,她只是不知道而已。”护法冷冷地哼了一声。
奈妮薇停止搜寻袋子的动作,抬起头看着岚,皱起双眉。她看着他,但她的话是针对沐瑞的,“有许多事情我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
“首先,”沐瑞答道,“我真正需要的只是休息一下。不过,我也同意你的意见,你的技巧和知识比我所想的更有用。如果你能让我睡上一个小时,醒来后又不会觉得昏沉——”
“用狐尾草和马利辛草沏的淡茶,还有……”
兰德跟随汤姆走进大厅后面的房间,所以没听到后面的对话。这个房间和前面的大厅一样大,显得更加空旷,除了厚厚的尘土外一无所有,尘土表面甚至没有任何鸟雀或小动物留下的足迹。
兰德开始为贝拉和飞云卸鞍。汤姆照顾的是阿蒂卜和他自己的阉马。佩林牵着曼塔。奈妮薇的马在麦特那里。麦特在房间中央松开马缰,就开始四处看了看。除了他们走进来的那个门口之外,这个房间还有另外两个门口。
“是一条巷子,”麦特从一个门口探出头去看了一眼,转过身来说道。其实他们都能透过空荡荡的门口看到外面的情形,另一个门口外面只能看见一片黑色的后墙。麦特缓缓地从那里走出去,又用飞快的速度退了回来,一边还用力地掸扫着头发上的蛛网。“那里什么都没有。”他又朝那条巷子里望去。
“你不打算照顾你的马吗?”佩林问。他已经安置好自己的坐骑,正在为曼塔卸鞍。令人惊讶的是,那匹目光火烈的骏马虽然一直盯着佩林,却很顺从地配合着他。“没有人会替你干活的。”
麦特最后瞄了巷子一眼,叹口气,走回马匹旁边。
当兰德将贝拉的马鞍放在地上时,他注意到麦特阴郁的眼神。麦特似乎正盯着一千里外的某个地方,而他的身子只是在照章行事地完成着工作。
“你还好吗,麦特?”兰德问。麦特从马背上抬起马鞍,就那样站着一动也不动。“麦特?麦特!”
麦特打了个寒战,差点把马鞍掉在地上。“什么?哦。我……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佩林刚刚取下曼塔的笼头,遮住它的双眼。“你是睡着了。”
麦特皱起眉。“我在想……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是我说出的那些话……”所有人都转头看着他。他不安地耸耸肩。“嗯,你们也都听到沐瑞的解释了。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个死人用我的嘴说话,我不喜欢这样。”佩林偷笑了两声,让麦特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说那是亚以蒙的战吼,对不对?也许你是亚以蒙转生。你总觉得伊蒙村是个沉闷无趣的地方,我想,你肯定喜欢成为一位转生的国王和英雄。”
“不要这么说!”汤姆深吸一口气,大家立刻将目光转向他。“这样说既危险又愚蠢。死人能够转生,或者占据活人的躯体,这不是可以随便说的话。”他又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才继续说道,“她说,这是古老的血脉,是血脉,而不是死去的人。我听说有时候会发生这种事。听着,虽然我并不真正这么认为……这是你的根,男孩,传承的道路从你上溯到你父亲、祖父,直到曼埃瑟兰,也许还可以追溯到更远。现在你知道自己的家族非常古老,你应该对此感到释然和高兴。大多数人所了解的顶多也只是他的父亲而已。”
我们之中有的人连这点都无法确定,兰德苦涩地想,也许乡贤是对的。光明啊,我希望她是对的。
麦特朝走唱人点点头,“我想你是对的,只是……你认为这和我们遇到的这些事有关吗?就是那些兽魔人?我是说……哦,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想你应该忘记那件事,专心于该如何平安地离开这里。”汤姆从斗篷里拿出长杆烟斗。“我还想好好抽口烟。”他朝他们晃晃烟斗,就走回到前厅里。
“我们要待在一起,绝不能单独行动。”兰德对麦特说。
麦特朝他摇摇头,干笑一声:“好吧!嗯,说到要待在一起,既然我们已经安置好了马匹,为什么我们不去看一看这座城市。一座真正的城市,而且没有其他人推你的手臂,顶你的肋骨,没有人从鼻尖上看我们。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小时,也许还有两个小时呢!”
“你忘记兽魔人了?”佩林说。
麦特轻蔑地摇摇头:“你忘了吗?岚说它们不会进来这里的。你真应该听听别人在说什么。”
“我记得,”佩林说,“而且我一直在听。这座城市……爱瑞荷?……她曾经是曼埃瑟兰的盟友。怎么样?我确实在听他说话。”
“爱瑞荷一定是兽魔人战争时期最大的城市,”兰德说,“所以兽魔人至今仍然害怕这里。它们并不害怕进入两河,而沐瑞说曼埃瑟兰是……她是怎么说的?……暗帝脚底的刺。”
佩林抬起双手:“不要再提牧夜者了,好不好?”
“你还在说什么?”麦特笑着说,“让我们出发吧!”
“我们应该去问一下沐瑞。”佩林说。麦特立刻一甩双手。
“问沐瑞?你以为她会让我们离开她的视线?还有奈妮薇呢?该死的,为何不去问问卢汉大妈?”
佩林不情愿地点点头,麦特笑着转向兰德:“你呢?一座真正的城市,还有宫殿!”他淘气地笑了一声,“而且没有白袍众盯着我们。”
兰德不以为然地瞪了麦特一眼,但他也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这些宫殿和走唱人故事里的简直一模一样。“好吧!”
他们蹑手蹑脚地从那条小巷溜了出去,一直走进房子旁边的一条街里。他们走得很快,当他们走到距离那幢白色石头房子的一个街区外时,麦特忽然跳起舞来。
“自由啦!”他笑着说,“自由!”直到他们又转了一圈,观赏过每一样东西,他的脚步才渐渐慢下来,笑声也停止了。顶端如同锯齿般的黑影已经伸得很长了。正在西沉的太阳将这座废弃的城市染成了金色。“你们做梦时有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地方?有没有?”
佩林也笑了,但兰德只是不安地耸耸肩,这和他在离开伊蒙村之前梦见到的那座城市并不相同,不过仍然……“如果我们还想要看些什么,我们最好快一点,太阳很快就要落下了。”
看样子,麦特想要把一切尽收眼底,他神采飞扬地拖着两个朋友,爬上落满尘土的巨大喷泉,喷泉的水池里足以站下伊蒙村的每一个人;在他们能找到的最大的建筑物中进进出出。他们能猜出其中一些建筑的用途,对另一些却完全一头雾水。宫殿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来,但如果一座巨型建筑物外面只是一座像小山一样的白色圆顶,里面是一座巨大到无以复加的大厅,它又会是做什么的?还有一座石头砌的圆形宫殿,没有屋顶,里面大得足以放下整个伊蒙村,而宫殿内部从高到低排列着一圈一圈的石头座位。这又是做什么的?
但他们能找到的只有灰尘、碎石、一碰就碎的褪色壁挂。麦特渐渐失去了耐心。他们终于发现了几把靠在墙边的木头椅子,当佩林想要将其中一把抬起来时,那把椅子立刻就碎掉了。
那些宫殿都拥有巨大、空旷的大厅,其中一些大厅即使把酒泉旅店放进去仍然绰绰有余。兰德不由得联想到那些曾经在这些宫殿里生活的人。所有的两河人一定能够站在同一座这样的大厅里,而那个全都是一圈圈石砌座位的宫殿……他几乎能想象那些人就站在阴影里,用阴沉的眼睛盯着这三名闯入者。
最后,就连麦特也在这片建筑群中走累了,想起他在前一晚只睡了一个小时。兰德和佩林都比他更早想起这件事。他们打着哈欠,坐在一座高大建筑物石头柱廊外的台阶上,开始争论下一步该怎么做。
“回去,”兰德说,“睡一觉。”他用手捂住嘴。当他能继续说话时,他又说道,“睡觉,现在我想的就是这个。”
“你什么时候都能睡着。”麦特说话的语气仿佛是已经下了某种决心。“看看我们在哪里,一座城市的遗迹,能找到宝藏的地方。”
“宝藏?”佩林打哈欠打得下巴嘎嘎作响,“这里没有宝藏,这里除了灰尘之外什么都没有。”
兰德遮着眼睛朝西方望去,太阳已变成一颗靠近屋顶的红球。“很晚了,麦特,很快就天黑了。”
“这里一定有宝藏,”麦特顽固地坚持着,“不管怎样,我想要爬上一座高塔看看,我要看看它整体的样子。我打赌,你们从这里走上几里路也到不了城边,你们说呢?”
“塔上不安全。”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
兰德立刻跳起来,转过身,一只手握住剑柄。麦特和佩林的速度和他一样快。
一个男人站在阶梯顶端,柱廊的阴影里。他向前迈了半步,抬手遮住眼睛,又退了回去。“请原谅,”他用安慰的语气说道,“我在黑暗中已经待了太久,我的眼睛还没办法适应光线。”
“你是谁?”即使有过巴尔伦的经历,兰德仍然觉得这个人的音调很怪。有些发音非常陌生,甚至让兰德有些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们还以为这座城市完全没有人。”
“我是魔德斯。”他停了一下,仿佛在等待着这三名闯入者想起这个名字,但看到他们没有任何反应,他悄声嘀咕了些什么,又继续说道,“我也应该向你们提出同样的问题。爱瑞荷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人来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没想到会看见你们这三个年轻人在街道上闲逛。”
“我们正在前往凯姆林的途中,”兰德说,“我们打算今晚在这里歇宿。”
“凯姆林。”魔德斯缓缓地说着,在舌尖玩味这个名字,然后他摇摇头。“你说,在这里歇宿?也许你们可以和我一起过夜。”
“你还没说你在这里做什么。”佩林说。
“怎么,当然是寻找宝物。”
“你找到了吗?”麦特期待地问。
兰德觉得魔德斯的嘴角浮现一抹笑容,但因为他被黑影遮住,所以兰德无法确定。“有,”那个人说道,“比我想象的多得多,我根本带不走那么多财宝。我也从没有想到能遇见三名强壮、健康的年轻男人。如果你们愿意帮我把我能带走的财宝运到我带来的马匹那里,那么剩下的就任由你们拿了。你们竭尽全力也不可能把它们全都拿走。我相信等我离开之后,剩下的宝物肯定会被其他寻宝人拿走,我根本来不及再回来拿它们。”
“我告诉过你们,这种地方一定有宝藏。”麦特喊道。他几步便冲上阶梯。“我们会帮你搬运宝藏,快带我们去吧!”他和魔德斯一同走进柱廊深处的暗影里。
兰德看着佩林,“我们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佩林瞥了一眼正在下沉的太阳,点了点头。
他们小心地走上台阶,佩林松开箍住斧柄的带扣,兰德握紧剑柄。麦特和魔德斯正等在圆柱中间。魔德斯抱着手,麦特则不耐烦地朝建筑物里面张望着。
“来吧!”魔德斯说,“我带你们去看宝藏。”他快步走进了建筑,麦特跟在他身后。兰德和佩林别无选择,也只有跟了上去。
这栋房子里面阴影重重。魔德斯很快便一转身,沿一道狭窄的阶梯向下面走去。这道螺旋形的阶梯不停地向下延伸,也愈来愈黑,最后三个年轻人不得不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兰德一只手摸着墙壁,用脚尖试着去碰一级级台阶,就连麦特也开始用不安的语气说道:“这里真黑呀!”
“是啊,是啊!”魔德斯答道。这个人似乎完全不受黑暗影响。“下面就有光亮了,来吧!”
螺旋形楼梯突然变成一条走廊,冒着烟的火把零星地插在墙壁的铁架上,放射出昏暗的光线。兰德终于能借助闪动的光影仔细看一看这个魔德斯,而魔德斯却毫不停步地快速向前走去,一边挥手示意他们跟上。
兰德觉得这个人有点怪异,但他又说不清怪在哪里。魔德斯看起来身材圆胖,一副酒食过度的样子,一双低垂的眼皮仿佛是在掩饰着眼睛里的某些东西。虽然个子很矮,而且头顶几乎已经完全秃了,但他走路的样子却仿佛高高在上。他的穿着对兰德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一条黑色紧身长裤,一双红色软皮靴,靴子上缘在脚踝处下翻,一件红色背心上绣着厚重的金丝花纹,雪白色的衬衫有宽松的袖子,袖口的末端几乎垂到了膝盖。这肯定不是在城市废墟中寻找宝藏的人应该穿的衣服。但这也不是让兰德感到怪异的地方。
走廊末端是个有瓷砖墙壁的房间。一到这里,兰德立刻忘记魔德斯的一切怪异,他和朋友们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叹。在这里,光线同样只是来自几支冒着烟的火把,一切仿佛都覆盖在不止一重阴影下面,但微弱的火光经过地面上无数宝石和黄金的反射,似乎也明亮了许多。这里有成堆的金币、珠宝、金杯和金盘,镀金并镶嵌宝石的长剑和匕首。它们被散乱地堆放在一起,直到齐腰的高度。
麦特喊了一声,向前奔去,跪倒在第一堆财宝前面。“麻布袋,”他气喘吁吁地说着,一边用手抚过那些金币,“我们需要许多麻布袋才能把这些全运走。”
“我们不可能把它们全都拿走。”兰德说,他无能为力地扫视着这个房间。那些商人们一整年带到伊蒙村的黄金,也不及这里任何一堆财宝的千分之一。“而且现在天就要黑了。”
佩林从一堆宝藏中拉出一把斧头,毫不在意地将缠在上面的金链甩开。光泽闪动的黑色斧柄上镶嵌着各色宝石,在双面斧刃上装饰着纹理细腻的黄金图案。“那么,明天吧!”他一边说,一边笑着掂量起那把斧头。“沐瑞和岚看到这些就能明白了。”
“你们还有同伴?”魔德斯说。他等三名年轻人都跑进房间后,才慢慢地跟进来。“他们是谁?”
麦特已经深深地被成堆的黄金所吸引了,心不在焉地答道,“沐瑞和岚,还有奈妮薇、艾雯,还有汤姆。汤姆是走唱人。我们要去塔瓦隆。”
兰德屏住了呼吸。魔德斯沉默了,他不由得转过头去看着那个人。
憎恨扭曲了魔德斯的面孔,其中还夹杂着恐惧。他龇牙咧嘴地露出牙齿。“塔瓦隆!”他向他们挥舞着拳头。“塔瓦隆!你说过,你们是要去那个……那个……凯姆林的!你对我说了谎!”
“如果你还想要我们帮忙的话,”佩林对魔德斯说,“我们明天会回来的。”他小心地将斧头放回那堆珠宝金器上,“如果你还想要的话。”
“不。这……”魔德斯喘息着,摇晃着脑袋,仿佛无法做出决定。“带走你们想要的吧!只是……只是……”
突然间,兰德觉察到这个人一直让自己感到困扰的怪异地方——从走廊到这里的火把在他们三个人身边都照出了几重影子,但……他惊骇得把自己的想法大声说了出来,“你没有影子。”
一只金杯从麦特手中落下,发出响亮的当啷声。
魔德斯点点头,他赘肉般的眼皮也在这时全部抬起了,他原本丰满的脸颊突然间变得枯瘦。“那么,”他站直身体,显得更高了,“就这样吧!”突然间,魔德斯不再只是看上去仿佛高过他们,他的身体如同气球般膨胀、扭曲,他的头顶到了天花板,肩膀抵住墙壁,整个躯体充塞住房间的一端,彻底阻断了出去的通道。他的脸颊凹陷,牙齿裸露在外,两只足以握住人头的手朝三名年轻人伸来。
兰德大叫一声向后跳去,一根金链绊住他的脚,让他跌倒在地,将肺里的空气都挤了出来。他挣扎着,想要尽量吸进一点空气,也想抽出腰间的长剑,但他的斗篷却裹住了剑柄。朋友的惊呼声充满了这个房间,伴随着一连串金器碰撞的声音,而一声痛苦的尖叫突然撕扯着兰德的耳膜。
兰德几乎流着泪,终于吸进了一口气,也抽出了佩剑。他小心地站起身,心中寻思着是谁发出了那一声尖叫。佩林站在房间对面,睁大眼睛看着兰德。他蜷起身子,高举起斧头,仿佛是打算一斧就砍倒一棵树。麦特靠在一堆财宝旁边,向四周张望着,手中紧握着一把从财宝堆中捡到的匕首。
黑影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他们全都被吓了一跳。那是魔德斯,他将膝盖抵在胸前,正竭尽全力缩进最深的角落里。
“他骗了我们,”麦特喘着气说,“这是个骗局。”
魔德斯仰起头,发出阵阵号叫,灰尘从颤抖的墙壁上掉落下来。“你们全都死定了!”他吼道,“全都死定了!”随后他便跳起身,向他们冲了过来。
兰德的下巴垮了下来,他手上的剑几乎也掉在地上。当魔德斯扑向他们的时候,身体开始伸展,变细,如同一缕烟尘。最后他变得只有手指粗细,落在墙壁的一道缝隙中,消失不见。当他消失时,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萦绕在房间里,迟迟未退。
“你们都死定了!”
“我们快点离开这里。”佩林低声说。他握紧斧柄,同时竭力警戒着所有方向。黄金和宝石的艺术品散落在他脚下,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但这些宝贝呢?”麦特反驳说,“我们不能就这样离开。”
“他的东西?我什么都不想要。”佩林一边说,一边扫视着四周。他提高声音向墙壁喊道,“这是你的金子,你听到我说话吗?我们什么都不会拿!”
兰德生气地瞪着麦特:“你想让他追我们吗?或者你要留在这里塞满自己的口袋,直到他带着十个同伙再回来?”
麦特指着所有这些黄金和宝石,但没有等他说话,兰德已经抓住他的一只手臂,佩林抓住了另一只。他们拉着他一直跑出那个房间。麦特则不停地挣扎着,叫唤着要去拿宝藏。
还没等他们在走廊里跑出十步,他们身后原本就昏暗的光线彻底消失了,藏宝室里的火把完全熄灭。麦特停止了喊叫,兰德和佩林加快脚步。藏宝室外面的第一支火把熄灭了,然后是下一支。等到他们跑到螺旋形楼梯时,麦特已经不需要被两个朋友拉着了。他们看着漆黑的楼梯,只是犹豫了一瞬,便全都没命地跑了上去。黑暗在后面紧追着他们,距离愈来愈近。他们全速飞奔着,同时还用最大的力气高声喊叫,仿佛他们要用喊声吓跑等在前方的任何东西,用喊声提醒他们还活着。
他们终于冲进上面的走廊,滑倒在铺满尘土的大理石地面上,又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过柱廊,滚下楼梯,满身青紫地在街上爬成了一堆。
兰德爬起来,又从地面上捡起谭姆的剑,不安地看着周围。屋顶上还能看见不到半个太阳,阴影如同黑色的利爪愈伸愈长,愈来愈暗,几乎要彻底握紧了街道。兰德打了个哆嗦,这些影子看上去就像是要捕捉他们的魔德斯。
“至少我们逃出来了。”麦特从佩林身下爬出来,勉强装作没事的样子,掸去身上的尘土,“而且至少我……”
“我们真的逃出来了吗?”佩林问。
兰德知道现在自己的感觉并非空穴来风,他的后颈感到阵阵刺麻。有些东西正从那些圆柱之间的黑暗里窥视着他们。他转过身,盯着路对面的建筑物,他能感觉到那里也有眼睛在盯着他。他握紧了剑柄,心中却又怀疑这么做有什么用,好像到处都有窥视的眼睛。佩林和麦特也警戒地环视着周围。他知道他们也有同样的感觉。
“我们要留在街道中间,”他嗓音沙哑地说,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在对方眼中都看到同样的恐惧。兰德费力地吞了口口水,“我们留在街道中间,尽量不要被影子遮住,快速前进。”
“一定要用非常快的速度。”麦特迫不及待地表示同意。
那些窥伺者在跟着他们,或者这里有无数这样的窥伺者,无数眼睛从几乎所有建筑物里面盯着他们。兰德保持着最高警戒,却看不到任何东西在移动,但他能感觉到那些眼睛,感觉到它们的如饥似渴。他不知道还有什么会更可怕,成千上万只眼睛,或者几只眼睛一直在跟着他们。
在夕阳仍然能够照射到的地方,他们暂时放慢脚步,紧张地觑着仿佛永远都在前方的黑暗。他们不想进去那里面,谁也不知道那里到底有些什么。每当阴影横过街面,挡住他们的去路时,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变得真切而明显。他们总是大声喊叫着跑过那些影子,兰德觉得自己能听到干裂、细碎的笑声。
最后,随着夕阳最后一缕余光的隐没,他们终于看见那座白色的石头房子,上次他们离开这里仿佛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突然间,那些黑影中的眼睛离开了,只向前多迈出了一步,那些眼睛已经彻底消失无踪。兰德一言未发便跑了起来,他的朋友们紧跟在他身后,他们像三只兔子般以最快的速度窜进那座建筑物的前门,瘫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
大厅中央的瓷砖地板上燃烧着一小堆火,烟气从天花板上的一个洞口飘散出去,却让兰德又想起了魔德斯,不由得心中打了个寒战。除了岚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聚在火旁,看到三名年轻人跑进来,他们的反应完全不同。艾雯正在火上暖着手。三名年轻人跑进来的时候,她被吓得用双手捂住了胸口。看到跑进来的是谁之后,她似乎是想狠狠地瞪他们一眼,却又不由自主地长吁了一口气。汤姆只是叼着烟斗嘟囔了些什么,兰德只听到他说了声“傻瓜”,而走唱人已经回头去用一根树枝拨弄火堆了。
“你们这些羊毛脑袋的、自以为是的白痴!”乡贤喊道,她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凌厉的气势,眼里闪动着电光,双颊喷发着火焰。“光明在上,为什么你们要乱跑?你们出事没有?你们已经失去理智了吗?岚正在外面找你们。等他回来之后,你们最好祈祷他不会把一些理智砸进你们的脑袋里。”
两仪师的面容却平静如常,只是在看到他们的时候,她松开了紧握裙摆的双手,泛白的指节也慢慢恢复了血色。奈妮薇给她的草药显然已经发挥了效用,她能够自己站起来了。“你们不该这么做。”她的声音如同水林的池塘般清澈平静。“这个我们以后再说。你们一定遭遇了什么,否则不会如此狼狈不堪,告诉我。”
“你说这里是安全的。”麦特立刻爬起身,抱怨起来。“你说过,爱瑞荷是曼埃瑟兰的盟友,兽魔人不会进入这座城市,还有……”
沐瑞向前走了一步。麦特虽然还张着嘴,却突然没了声音,正在爬起来的兰德和佩林也停了一下。“兽魔人?你们看到兽魔人进入城墙范围了?”
兰德吞了口口水,“没有兽魔人。”他们三人同时忙不迭地说了起来。
三个人叙述的起点并不一样,麦特一开口就说他们发现了宝藏,听起来就好像那全都是他一个人干的。佩林则开始解释为什么他们没有告知别人就离开了这栋房屋。兰德直接跳到他认为是重要的问题上——他们在柱廊里遇到的那名陌生人。但他们都太过兴奋,以至于完全不在意这些事件的先后次序。无论谁想起什么,都会立刻说出口,不管那些事发生的时间,也不管另外两个人都说了什么。最后,他们都连续不停地描述起那些在暗中窥视他们的眼睛。
这让他们的故事完全变成一团乱,其中惟一能清晰明白的就是他们的恐惧。艾雯开始用不安的眼神朝临街的那些空窗户瞥去,在那外面,落日最后的余晖正迅速褪去,屋里的篝火显得微弱昏暗。汤姆拿下烟斗,认真倾听着,双眉愈皱愈紧。沐瑞的眼中显示出关注,却没有任何慌张的表现,直到……
突然,两仪师吸了口气,紧紧地抓住兰德的手臂。“魔德斯!你确定是这个名字?你们都确定?是魔德斯?”
三人不约而同地低声答道,“是的。”又不约而同地在两仪师的注视下后退了一步。
“他有没有碰你们?”沐瑞问他们,“他有没有给你们什么?或者你们有没有为他做什么?我一定要知道。”
“没有,”兰德说,“都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做。”
佩林同意地点点头,又说道,“他想要杀死我们,这还不够吗?他不断地涨大,直到充满半个房间,他喊着我们都要死,然后就消失了。”他一边挥舞双手,模仿着当时的情形。“像烟一样飘走了。”
艾雯尖叫了一声。
麦特的脸上满是责备:“这里是安全的,这是你说的。你一直都在说兽魔人不会到这里来,我们当然会以为没什么好担心的。”
“很显然,你完全没有认真考虑,”沐瑞恢复了冷静的神情,“任何会思考的人,都会对一个兽魔人不敢进入的地方保持完全的警戒。”
“麦特当然会这么做,”奈妮薇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他所谈论的永远都只是各种恶作剧,其他人和他在一起时也会丢掉他们与生俱来的一点理智。”
沐瑞点了一下头,目光却一直落在兰德和他的两名朋友身上。“在兽魔人战争末期,一支军队就驻扎在这些废墟中——兽魔人、暗黑之友、魔达奥、惊怖领主。他们的数量成千上万,但他们一直没有再出来。各方势力都朝这里派出哨探,探子们找到了武器、盔甲残片和四溅的血迹。墙壁上留下了一些兽魔人的潦草字迹,恳求暗帝在这最后一刻救助它们。后来再去的人既没有找到血迹,也没有再看见那些字,它们都被彻底抹掉了。但半人和兽魔人仍然记得这些,所以它们没有再踏入过这个地方。”
“所以你选择这里作为我们的藏身之地?”兰德难以置信地说,“我们就算是在外面被兽魔人追杀也比在这里安全。”
“如果你们没有私自溜走,”沐瑞耐心地说,“你们就会知道,我在这栋房子周围设立了结界,魔达奥完全不会察觉这个结界,因为它要阻拦的完全是另一种邪恶。煞达罗苟斯的力量无法跨越这种结界,甚至无法靠近它。到了早晨,我们就可以安全离开了,那些东西无法抵抗阳光,到时候它们就只能藏在深深的地下。”
“煞达罗苟斯?”艾雯不确定地说,“我还以为你管这座城市叫爱瑞荷的。”
“它曾经被称作爱瑞荷,”沐瑞答道,“也曾是十国之一,建立第二次十国联盟的地方,从世界崩毁后的第一天起就在对抗暗帝的地方。当索林·亚托伦·亚班恩是曼埃瑟兰王时,爱瑞荷王是贝尔文·麦耶——贝尔文·铁手。随着人类在兽魔人战争中陷入绝望,当谎言之父的征服似乎已经无可抗拒时,一个被称作魔德斯的人来到贝尔文的王廷。”
“同一个人?”兰德喊道。麦特说,“不可能的!”沐瑞的一瞥让他们闭上了嘴。除了两仪师的声音外,房间里再没有任何声音。
“在魔德斯久居于这座城市之前,他是贝尔文的耳目,很快地,他就成为地位仅次于国王的人。魔德斯在花言巧语中掺进毒药,灌进贝尔文的耳朵。爱瑞荷开始变了,变得只关心自己,变得冷酷无情。据说那时候有的人宁愿见到兽魔人,也不愿见到爱瑞荷人。‘一切只为光明的胜利’,这是魔德斯给爱瑞荷人的战吼,而那些人在这样吼叫时,却背弃了光明。
“这个故事如果要全讲完就太长,也太过严酷,即使在塔瓦隆,也只有一些残片留存下来。索林的儿子卡奥前往爱瑞荷,争取让这个国家重入十国联盟。贝尔文坐在他的王座里,形容枯槁,眼中闪耀着疯狂的光芒。魔德斯在他身旁微笑,他则大笑着称卡奥和他的随从为暗黑之友,要将他们处以死刑。卡奥王子由此成了卡奥·孤手。他逃离爱瑞荷的地牢,只身逃亡至边境国。魔德斯派出非自然的杀手紧追不舍,卡奥在边境国遇到了亚芬,亚芬那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们结为眷属,也顺着因缘的编织,由亚芬的手导致了卡奥的死亡。亚芬在丈夫的墓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也导致亚莱斯罗瑞的灭亡。曼埃瑟兰的军队出发为卡奥复仇,却发现爱瑞荷的大门已经碎裂,城墙内再没有任何活物,却潜藏着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爱瑞荷再没有敌人,除了它自己之外,怀疑和憎恨产生出某种东西,吞噬了创造出它们的爱瑞荷,这些东西被封锁在这座城市的地基下面。魔煞达仍然等在这里,饥饿难耐。人们不再提起爱瑞荷这个名字,他们称这里为煞达罗苟斯——暗影等待的地方,暗影之城。
“魔德斯自身却没有被魔煞达吞掉,但他被困在其中,所以他也在这座城市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在你们之前还有人见过他,那些人之中有一部分接受了他的礼物,因此意识被扭曲,灵魂被污染。那种污染在那些人体内时隐时现,直到彻底统治他们的躯体……或者是杀死他们。如果他能说服某个人陪同他走到城墙边,走到魔煞达力量的界限处,他就能吞掉那个人的灵魂,然后魔德斯就能占据那个人的身躯,离开这里,而那个人的境遇比被杀死还可怕。魔德斯则可以将他的邪恶重新倾泻在世界上。”
“那些财宝,”佩林喃喃地说道,“他想让我们帮他将那些财宝搬到他的马匹那里。”佩林的脸变得惨淡无光。“我打赌,他一定会说那些马在城外的某个地方。”兰德打了个哆嗦。
“但现在我们安全了,对不对?”麦特问道。“他什么都没有给我们,他也没有碰到我们,我们是安全的,有你的结界保护我们,对不对?”
“我们是安全的,”沐瑞表示同意。“他无法越过结界,盘踞在这里的其他东西也没办法,而且它们见不得阳光,所以到白天我们就能安全离开。现在,睡一下吧!结界会保护我们,直到岚回来。”
“他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了。”奈妮薇担忧地看着外面,夜幕已经完全垂下,窗外只有一片漆黑。
“岚不会有事的。”沐瑞安慰她说,同时她已经在火边铺开了毯子。“他在离开摇篮前就已经发誓要与暗帝为敌,他还是婴儿时手中就握住了剑柄。而且,如果他死亡,我立刻会知道,并知道他死亡的方式;就像他会知道我的一样。休息吧,奈妮薇,一切都会没事的。”但当她躺倒在毯子上的时候,她停了一下,目光穿过窗户,落在街道上,似乎她也很希望知道是什么拖住了护法。
兰德觉得自己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眼皮也在不由自主地向下垂,但睡眠并没有迅速到来。当他真正睡着的时候,立刻就开始做梦,嘟囔着梦话,踢掉了毯子。当他突然醒来时,先是迷迷糊糊地向四周看了许久,才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
月亮已经升上来了,一弯细窄的月牙放射出的微弱光线,轻易就被黑夜淹没了。其他人都还在睡梦中,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睡得很熟。艾雯、麦特和佩林不时会扭动身子,以弱不可闻的声音嘟囔几句。汤姆的鼾声难得地相当轻柔,而且经常会被含混的梦话打断。仍然看不到岚的身影。
突然间,兰德觉得沐瑞的结界仿佛完全没有作用,任何东西都有可能突然出现在眼前这片黑暗之中。他责备自己在胡思乱想,然后便向还在缓慢燃烧的几块火炭上加了新柴。火苗已经非常微弱,释放不了多少热量,但至少它能提供一些亮光。
兰德不知道是什么将他从不愉快的梦中惊醒。在那个梦里,他又变成了一个小男孩,拿着谭姆的剑,背上绑了个摇篮。他在空旷的街道上奔跑着,魔德斯紧追在后,一边向他高喊着,只要他的手,还有一个奇怪的男人一直在袖手旁观,并发出疯狂的笑声。
兰德用毯子盖好身体,重新躺下,盯着天花板。他非常非常想睡着,即使睡眠会给他带来那些可怕的梦。但他总是无法让自己闭上眼睛。
突然间,护法悄无声息地跑进了大厅。沐瑞坐起了身。岚张开手,三件小东西掉落在沐瑞面前的瓷砖地面上,三枚形状是长角骷髅的血红色徽章。
“兽魔人进城了,”岚说,“它们再过一个小时就会到达这里,最糟糕的是这队兽魔人属于达瓦部落。”他说完便去唤醒其他人。
沐瑞以平稳的动作叠起毯子。“有多少?它们知道我们在这里吗?”她的语气就仿佛没有任何紧迫的事情发生一样。
“我想它们应该不知道。”岚答道,“数量超过一百,全都紧绷着神经,会杀死任何移动的东西,即使那可能只是它们的同伴。半人不得不强迫它们进来。所以四个半人只能驱使这样一队兽魔人。就连那些魔达奥看样子也只想迅速通过这里,尽快走出去。它们没有散开队形进行搜索,只是一心在前进。如果不是它们的方向正对着我们,我会说我们并不需要为此而担心。”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
“还有别的状况?”
“我只是在想,”岚缓缓地说,“魔达奥强迫兽魔人进入这里,又是什么在强迫魔达奥?”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听着两仪师和护法的对话,最后,汤姆低声咒骂着。艾雯悄声问,“暗帝?”
“别傻了,女孩。”奈妮薇喝道,“暗帝被创世主封印在煞妖谷。”
“至少现在还是这样。”沐瑞表示同意,“不,谎言之父没离开煞妖谷。我们必须离开了。”
奈妮薇眯起眼睛看着沐瑞:“离开结界的保护,在夜晚穿越煞达罗苟斯?”
“或者留在这里面对兽魔人,”沐瑞说,“阻挡它们需要至上力,而至上力会摧毁结界,并将结界所要阻挡的东西吸引过来。而且,这种讯号对于二十里内的任何半人来说,就好像在一座高塔上点燃了熊熊烈火一样明显。我不愿选择离开,但现在实在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城外还有更多兽魔人呢?”麦特问,“我们该怎么办?”
“那我们就采取我原来的计划。”沐瑞说。岚看着她,她却只是抬起一只手,继续说道,“白天的时候,我因为过于疲惫,没办法实行的计划。但我已经休息过了,这要感谢乡贤。我们要向河道前进,在那里,有河水保护我们的侧后方,我可以升起一个小结界,挡住兽魔人和半人,直到我们制造木筏过河。或者运气好的话,我们甚至有可能遇到一艘从沙戴亚顺流而下的贸易船。”
岚注意到,伊蒙村人的表情都很茫然。
“兽魔人和魔达奥都厌恶深水,兽魔人更是对此极端恐惧,它们都不会游泳。魔达奥无法涉入深过腰际的水,特别是流动的水。兽魔人也会极力避免进入水中。”
“所以只要我们过了河,就安全了。”兰德说,护法点了点头。
“魔达奥会发现,让兽魔人建造木筏几乎就像让它们进入煞达罗苟斯一样困难。而如果它们真的要以这种形式过河,那么它们之中有半数会逃走,剩下的大概都会淹死在河里。”
“上马,”沐瑞说,“我们还没过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