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通过西门,进入第八区,穿过几条通道。民浩忽左忽右,托马斯不假思索地紧跟在他身后,一路奔跑。清晨的太阳光彩熠熠,把一切照得鲜明而清亮——常春藤、裂缝的石墙、路面的石块。虽然还有几个钟头太阳才会升上正午的高空,但光线已足够亮堂。托马斯费力地跟上民浩,不时需要一阵猛跑才能追上他。
他们跑过北面一段长长的石墙,这地方看来像是一个没有门的门口。民浩一步不停地从中穿过。“这里从第八区——也就是左侧中间的方块,通向第一区——左上角的方块。我说过了,这条通道从不改变位置,但路线也许会稍有不同,因为墙在重新组合。”
托马斯跟上他,他没想到自己的呼吸已变得十分沉重。他希望这只是因为紧张,希望呼吸尽快平稳下来。
他们跑过右边的一条长走廊,转过左边的几个弯。跑到通道的尽头,民浩只是短暂地放慢脚步,伸手到背后从侧兜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铅笔。他记下几个字,把它们放回去,一直没有完全停下脚步。托马斯不知道他写了些什么,但没等他提问,民浩已经给出了答案。
“大多时候……我依赖我的记忆,”守护人喘着气说,声音里终于透出些疲倦,“不过每转五个弯,我都会记录下一些东西,等到晚一些时候帮助我回忆。大多是跟昨天相关的内容——今天有哪些变化,这样我就能利用昨天的地图来画出今天的地图。小菜一碟,伙计。”
托马斯感到好奇,在民浩口中,这的确轻而易举。
他们跑了一阵,来到一个交叉路口。他们有三种可能的选择,但民浩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右边。他一边跑,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从容不迫地从墙上割下一大团藤蔓,扔在身后的地上,继续向前跑去。
“面包屑?”托马斯问,从前的童话故事从心底里冒了出来。过去片段的奇异闪现已不再令他感到惊讶。
“面包屑,”民浩回答,“我是汉塞尔,你是格雷特。”
两人继续前行,循着迷宫的通道,时而右转,时而左转。每一个转弯的地方,民浩都会割下三英尺长的常春藤扔在路上。托马斯在心中惊叹——这样去做的时候民浩甚至不需要放慢脚步。
“好吧,”守护人说,他现在已经呼吸沉重,“轮到你了。”
“什么?”托马斯没有料到,第一天除了奔跑和观察之外,自己还会被要求做些什么。
“现在割一些常春藤,你必须习惯在转弯处这样去做。回来的时候我们把它们捡起来,或是踢到一边。”
有事情让自己去做,托马斯高兴得超出了想象,不过他花了些时间去熟悉。开始的两次,在砍下常春藤后,他必须猛跑一阵才能赶上,其中一次还划伤了手指。不过等到第十次尝试的时候,他就几乎与民浩不相上下了。
他们继续奔跑。过了一阵子——托马斯不知道多久,也不知道多远,不过他猜测大约有三英里——民浩放慢脚步走了起来,最后完全停下了。“休息时间。”他扔下背包,掏出水和一个苹果。
什么也不必说,托马斯效仿起民浩的动作。他咕嘟嘟喝了几口水,水流淌过干渴的嗓子,清凉的感觉舒服极了。
“慢一点儿,傻瓜,”民浩说,“还得留一点水待会儿再喝。”
托马斯停下了,他满意地深吸了一口气,打了个嗝。他咬了一口苹果,顿觉恢复了精神。不知为什么,他的思绪回到了民浩与艾尔比去查看死鬼火兽的那天——一切变得不可收拾。“你一直没告诉我那天艾尔比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为什么变得那样憔悴。毫无疑问,鬼火兽醒了过来,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
民浩已经背好背包,准备重新出发。“好吧,那东西没死。艾尔比像白痴似的用脚踢了它几下,那坏家伙突然活了过来,竖起浑身的尖刺。他被它庞大的身体压住了。不过,那东西有些不对劲,并不像平时那样主动攻击,似乎只是想离开那地方,而可怜的艾尔比恰好挡住了它的去路。”
“它就这样从你们眼前逃走了?”从托马斯几天前了解的情况来看,他无法想象这一切。
民浩耸耸肩。“我想是的——或许它需要充电什么的。我不知道。”
“它能有什么问题呢?你见到它受过伤还是别的什么?”托马斯不清楚自己在寻找什么样的答案,不过他相信,从发生的情况中一定能寻找到某种线索,或是获得些教训。
民浩沉思了有一分钟。“不,那东西只是外表看来死了——如同一尊蜡像,然而突然之间,它就活了过来。”
托马斯思潮涌动,努力寻找着答案,只是他甚至不清楚从什么地方或是哪个方向开始。“我很想知道它究竟去了哪里,它们通常会去什么地方。你不想知道吗?”他沉默了一会儿,“你们想过跟踪它们吗?”
“伙计,你这是在找死,难道不是吗?来吧,我们得走了。”说完,民浩转过身,向前跑去。
托马斯跟了上去,他苦苦思索烦扰于心的那些问题,关于鬼火兽的死而复生,关于它复活后去了哪里……
他失望地把这些念头放在一旁,快步赶了上去。
托马斯跟在民浩身后又跑了有两个钟头,中间穿插了几次短时间休息,每一次都越来越短。无论身体状态如何,托马斯感到了疼痛。
终于,民浩停下脚步,又一次脱下背包。两个人坐在地上,靠在柔软的常春藤上,吃起了午饭,两个人的话都不多。托马斯享受着每一口三明治和蔬菜,尽可能吃得慢一些。他知道,一旦吃完了食物,民浩就会起身出发,所以他不紧不慢。
“今天有什么变化吗?”托马斯好奇地问。
民浩弯腰拍拍背包,他的笔记本就在包里。“墙只是按照惯例在移动,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
托马斯大大地喝了一口水,抬头望向对面覆满常春藤的高墙。他看到一道银色与红色的光线一闪,在那天他已经见过不止一次。
“那些刀锋甲虫有什么大不了的?”他问。它们似乎无处不在。这时,托马斯回想起他在迷宫里目睹的一切——好多的状况,他一直还没有机会提起。“为什么在它们背上会有灾难这个词?”
“从来没有抓住过一只,”民浩吃完了饭,将午餐盒推到一旁,“而且我们不知道其中的含义——也许不过是用来吓唬我们的东西。不过,它们肯定是间谍,为他们探听消息,我们只能猜到这么多。”
“他们指的又是谁?”托马斯问,期盼得到更多答案。他恨那些迷宫背后的人。“谁能猜得到吗?”
“我们对创造者没有任何了解,”民浩的脸微微发红,两只手紧紧捏在一起,仿佛是在掐死什么人,“恨不得撕开他们的——”
没等守护人说完,托马斯站起身走到通道对面。“那是什么?”他打断了民浩的话,朝墙上的藤蔓后面隐隐透出的昏暗的灰色光线走去,它的高度大约与头部齐平。
“哦,对了,那东西。”民浩说,显得漠不关心的样子。
托马斯探出手去,扒开常春藤,困惑地注视着一片固定在墙上的方形金属牌,那上面用大写字母铭刻着几个字。他用手在上面摸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大声读出那几个字,然后看了看民浩。“这是什么?”他感到不寒而栗——一定与创造者有关。
“我不知道,傻蛋。迷宫里到处都是,似乎是他们给创造的伟大迷宫打上的标签。很久以前,我都懒得再去看它们了。”
托马斯回头凝视着标牌,拼命压抑正在内心升腾的世界末日般的感觉。“没一样让人感觉好的。大灾难,杀戮地带,实验。好极了。”
“是啊,好极了,菜鸟。我们走吧。”
托马斯无奈地让常春藤落回原来的地方,将背包挎上肩头,两个人出发了,标牌上的那几个字在他心中烙上了深深的印记。
吃完午饭一个钟头之后,民浩在一条长走廊尽头停下脚步。走廊笔直,高墙坚固,没有分岔。
“这里是尽头,”他对托马斯说,“该往回走了。”
托马斯深吸了一口气,明白这对于今天来说才刚刚一半的路程。“没什么新情况?”
“来的路上只有正常的变化——一天过去了一半,”民浩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手表,“我们得回去了。”没有等他回应,守护人已经转过身,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托马斯跟上他,心中有些懊恼,因为他们还没有时间查看高墙,做一番深究。他大步赶上民浩。“可是……”
“别说了,伙计。牢记我刚才说过的话——不要心存侥幸。此外,你好好想想。你真以为在什么地方会有一个出口,一个秘密暗门什么的吗?”
“我不知道……也许,你干吗这么问?”
民浩摇摇头,朝左边吐了一大团恶心的东西。“这地方没有出口,哪里都是一样。墙就是墙,很坚固。”
托马斯觉得事实沉甸甸地向心头压过来,但他把它挡了回去。“你怎么知道?”
“因为派鬼火兽来追逐我们的人绝对不会让我们轻易逃脱。”
这令托马斯对一切行动的意义产生了怀疑。“那我们干吗还费这么大力气到这里来?”
民浩打量着他。“干吗费这么大力气?因为迷宫屹立在这里——必定有其原因。不过如果你以为我们可以轻易找到一扇漂亮的小门,可以带我们去往欢乐小镇,那你就是个十足的蠢货。”
托马斯望向前方,心中的绝望几乎让他停下了脚步。“真见鬼。”
“这是你说过的最明智的话了,菜鸟。”
民浩长舒了一口气,继续奔跑,托马斯只能做唯一懂得如何去做的事,跟了上去。
对托马斯来说,这一天剩下的时间不过是疲惫中的一片模糊记忆。他和民浩回到了林间空地,走进地图室,记录下今天迷宫的路线,与前一天进行了比较。接下来便是大门关闭和晚餐时间。查克好几次试图跟他说话,但托马斯只是点头或者摇头,听而不闻,他累坏了。
在黄昏让位给黑夜之前,他已经来到树林角落里他最喜爱的地方,蜷起身子靠在常春藤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继续跑下去,不知道明天是否还能重复今天的样子,特别是当这一切看来毫无意义的时候。成为一名行者已经失去了它的吸引力——仅仅在一天之后。
他内心感受到的崇高的勇气,让一切变得有所不同的心愿,帮助查克与家人团聚的承诺——一切的一切都消失在一片疲惫绝望的雾霭与极度的厌倦之中。
几乎就要睡着的时候,他脑子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动听的女性的声音,仿佛来自一位住在他头脑中的仙女。第二天早上,当一切变得疯狂的时候,他不清楚那声音是真实还是来自梦境。不过,他清晰地听到,并记下了每一个字:
汤姆,我刚刚启动了终结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