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者们镇守辛姆哈伦的边境已有好几世纪。那是他们被迫负起的使命,要在无眠之夜与乏味的白昼中,一直守望着那条把魔法王国和来世之境的一切隔绝开来的边界。
我们这次的旅行和你所经历过的每一次星际旅行没有太大的差别,唯一的不同在于我们乘坐的是一艘军舰,一路上有军队护送我们。对我而言,进入太空是一件既令人生畏,又让人兴奋的事情。这是我的第二次星际旅行。而我对第一次星际旅行几乎没什么印象。对于乘坐难民船离开辛姆哈伦,我只有很模糊的记忆。
沙里昂借口有工作要做,一直待在自己的舱房里。我应该是忘了说了,他已经发展出一种与光波粒子或者类似的东西有关的数学理论。我对数学没什么喜好,所以对他的理论也知之甚少。当他和他的家庭教师谈论数学的时候,我就觉得仿佛有针在扎我的额角,所以都会尽快离开。沙里昂说他是在继续研究这个理论,但每次我走进他的房间,去看看他是否需要些什么时,我都发现他只是盯着舷窗外飞速划过的星星。
我猜他正在回想在马理隆的生活,或者又一次回到了妖精女王的宫廷里,或者是重新变成矗立在来世之境边界的一尊石像。过去的日子对他而言可谓苦乐参半。看着他的面容,我无声地退了出来,伴随我的是一阵心痛。
我们在辛姆哈伦安全降落——二十年来第一艘来自地球的飞船。如果不把那些为这里的哨站运送补给的船,和由杜克锡司或科技术士驾驶秘密前来的飞船算在内的话。
飞船落地后,沙里昂又在他的舱房里待了很久,以至于我甚至开始以为他改变了主意,不打算和乔朗见面了。将军的助手则极为担忧,慌张地向波利斯将军和加洛德亲王打电话。当沙里昂现身时,他们两位的影像正在通讯屏幕上,显然已经做好对沙里昂恳求催逼的准备。
沙里昂示意我跟着他,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过将军的助手,甚至没有瞥一眼通讯屏幕。他的步伐非常迅捷,我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抓起背包(我在那里面放了一些我们的必需品),匆匆跟了上去。
看着沙里昂脸上快乐的表情,我知道他肯定还沉陷在自己的回忆里,根本无暇顾及诸如干净袜子、瓶装水和剃须工具之类的事情。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打包的行李都是为我们两个人准备的。我将背包甩到肩后,跟着沙里昂走到舱门口。
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犹疑。那个沉重的责任,甚至长久岁月的蹉跎仿佛都已经被他一扫而光。现在这个时刻对我的主人而言更超过美梦成真。他从不敢做这样的梦,他从没想过会有今日的重聚。他早已相信,他已经永远失去自我流放的乔朗。
当舱门打开时,沙里昂立刻冲出去,跑下舷梯,长袍在他脚踝后面飞舞。我踉踉跄跄地跑在他身后,努力支撑着背包的重量,不让它把我压倒。我们在舷梯末端和一队来自研究站的人会合。因为被他们挡住了路,沙里昂才不得不停下脚步。
但沙里昂依旧没有在意这些人,他渴望的目光越过这些人的头顶,向远方望去。一片在他的记忆中本该被魔法之雾覆盖、保护的土地,现在魔法之雾已经散去,这片土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览无遗。
沙里昂极目远眺,竭力想要找到任何一点属于家乡的痕迹。他只是含混地说了几句难以理解的话,随后便放弃一切礼貌寒暄的努力。我们向前走去,丢下哨站指挥官,以及他急于要告诉我们的讯息。
沙里昂走过岩块散布的土地,朝他的出生之地走去。
哨站指挥官本来要拉住沙里昂。但我看见了主人脸上的泪水,于是我拦住哨站指挥官,用强烈的手势告诉他沙里昂现在不想要别人打扰。将军的助手也赶过来了。她、哨站指挥官和我开始为我们在这里的行动进行必要的计划。
“你必须让他明白,”哨站指挥官带着挫败的神情说:“我一直要告诉那位牧师,我们昨天已经收到撤离的命令,要求我们撤退哨站的所有人员。所以尽量不要耽搁太久。提醒那位牧师,他不是在度假。最后一艘船将在七十二小时内离开。”
我只能震惊地盯着那个人。他似乎明白我心中的问题。
“是的,柯尼弗正在逼进。”他严肃地说:“我们将要带上你们和那名囚犯,以及他的家人离开这里。我猜你和那位牧师来这里是要让他明白离开这里的必要,嗯?
“嗯,我可不会羡慕你们。”指挥官望向远处的山丘。“那个乔朗——如果你问我他怎样,我会告诉你他正变得疯狂。当我们去解救斯密瑟议员时,他就像个野蛮人一样可怕。是的,他还没造成真正的伤害。但他站在可怜的议员面前,紧握双拳,就好像要把议员的老命打出来一样。那时我问他妻子和女儿是否还好,他却用那种仿佛燃烧着火炭的黑眼睛看着我。我立刻就明白,他家人的健康与我无关。不,先生,我不羡慕你和那位牧师。我建议你们带上武装护卫。”
我知道沙里昂绝不会考虑这个建议。将军的助手也否决了指挥官的提议。
“他们不必走很远的路,而且那位触媒圣徒很熟悉这片土地。”她对哨站指挥官说:“那位牧师是乔朗的老朋友,他们不会遇到任何危险。而且他们的飞车中有对讲机,如果他们遭遇意外,可以及时通知我们。”
她一边说话,一边瞥了我一眼,以确认我的反应。我猜我们还是会有护卫随行,也许是杜克锡司,他们可以躲在他们的时间折叠里,看着我们。
“那么给你们一名司机如何?”指挥官问。
“我会开车……”那名助手说。
我用力摇摇头,拍拍我的胸口,又在手提电脑上敲出:我开车。
“你行吗?”助手怀疑地问我。
是的。我坚决地回答。我说的几乎是实话。
我以前驾驶过一辆飞车,是在一座游乐园里。我开得还可以。不过那辆飞车和汽车不同,总会和我闹些别扭,所以当时我感到非常混乱,以至于前进的路线有些飘移不定。如果我的飞车是整个太阳系里唯一的一辆,我想我一定会很安全。
而且,我在那位助手面前举起手提电脑,好让她看清楚我写的字。你知道他不会让任何人跟着我们。
她的确知道,虽然她并不喜欢这样。我猜这一定是她安排好的。我是指那辆飞车。那样就只有她可以当我们的司机,同时盯着我们,好完成她的报告。
你们的间谍还不够吗?我带着苦涩的心情想道,但我没有把这个想法表达出来。我赢了这回合,所以能够对她表现出一点肚量。
“保持联系,”哨站指挥官警告我,“敌人随时可能会出现。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将军的助手回到飞船上,向她的将军抱怨去了。哨站指挥官将我带到那辆飞车前,快速地为我上了一堂飞车驾驶课——一堂让我更加糊涂的课。我将背包扔进车后座上,转身去找沙里昂。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朝那些遥远的山峰走去了。
我还没走出六步,指挥官就在背后叫住我。我回过头,看见他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
“拿去。”指挥官将它递给我。“那位牧师把这个丢下了。”
他递给我的是沙里昂的皮制旅行袋,这是他从辛姆哈伦带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之一。我清楚地记得它,它被郑重地放在沙里昂的书房里,沙里昂的书桌旁有一张专门的小桌子是用来摆放它的。当沙里昂想念乔朗和过去的日子时,他就会伸手按在这袋子上,用手指在老旧的皮革上来回抚摸着。
这袋子对沙里昂也许是某种神圣的纪念物,有着特殊的意义。但我无法想象,他怎么可能如此疏忽地丢掉这么宝贵的物品。我谢谢指挥官,将袋子和背包一同在车后座上放好,然后我就去追我的主人。
“飞车,”沙里昂用犀利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谁是司机?”
“我,先生。”我用手语告诉他,“本来是将军的助手想要帮我们开车,但我知道你不会喜欢身边有一个陌生人。”
“让你开车也许并不比让一棵树开车更好。”沙里昂焦躁地说。
“我曾经开过飞车,先生。”我回应他。
“在游乐园里!”沙里昂哼了一声。
我希望他会因为过度兴奋而忘记一些事情,但他显然没有。
“那么我去把将军的助手找回来,先生。”我刚比完手语,就转过身朝飞船走去。
“鲁文,等等。”
我转过头。
“你……真的能驾驶那种精细的东西?”他紧张地瞥了那辆飞车一眼。
“是的,先生。”我放松下来,微笑着耸耸肩。“我可以试一试。”
“那好吧!”他说。
“你知道路吗?”我问他,“我们要怎么走?”
他又朝远方望去,视线所及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远方那些被白雪覆盖的山峰。
“那里,”他说:“圣山。在生命圣井消亡,可怕的风暴摧毁了这个世界之后,唯一屹立的建筑。乔朗和葛雯德琳就在那里避难。根据加洛德亲王的讯息,他们现在仍然在那里。”
我们向飞车走去。“我们有七十二个小时。”我告诉沙里昂,“之后最后一艘飞船就会离开了。”
听到这个讯息,沙里昂像我一样吃惊。“只有那么一点时间?”
“是的,先生。不过我们应该不会耽搁那么久。只要你向乔朗解释清楚现在的危险——”
沙里昂摇摇头。我思忖着是否应该将哨站指挥官所说的乔朗发疯的话告诉他。不过我决定还是不提,我不想给主人增添忧虑。透过为了完成我的书而进行的研究,我有理由相信乔朗是一名狂躁抑郁症患者,我认为很有可能是离群索居的生活和科技术士带来的压力,让他到达了爆发的临界点。
走到车旁,我为沙里昂打开车门。看见压在背包上面的那只袋子,我便指给他看。
“你把这个给忘了,”我打着手势,“哨站指挥官帮你找到了它。”
沙里昂困惑地盯着那只袋子。“我不可能丢掉它。我根本没带着它。为什么我要带着它?”
“这是你的吗?”我问道。也许它是属于哨站中另外某个人的。
沙里昂仔细端详袋子。“它看起来很像是我的。可能更新一点,不像我的那个那么旧。奇怪,这样一件东西不可能是哨站里的,它已经有二十年没被制造过了!它一定是我的,只是……嗯,真奇怪。”
我提醒沙里昂,他一直都处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也许他带了这只袋子,只是他不记得。我还提醒他,他的记忆以前就出过问题,他经常忘记自己把看书的眼镜放在哪里。
沙里昂承认我是对的。他确实想过要带着这个袋子,不过他又害怕袋子会弄丢,所以就把这个念头放下了。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已经把袋子放回书房里。现在这个结果让他很高兴。
于是我们把袋子留在车后座,自己也在车上坐好。我的思绪只是集中在想清楚哨站指挥官都教了些什么给我。那袋子的神秘出现很快就被我抛在脑后。
沙里昂坐到副驾驶座上。我帮他系好安全带,然后也系好我自己的。他担心地问我车里还有没有更多的安全防护,我告诉他这些已经足够了——我觉得我的表情比我的理智显得更有信心。
我按下启动键,飞车开始发出“嗡嗡”的声音。
我按下标示着“喷射”字样的键。“嗡嗡”声更大了,随之是强劲的气流声。飞车离开了地面。沙里昂紧紧抓住门把手。
一切都很顺利,飞车向上飘升。沙里昂这时哑着嗓子问:“我们是不是升得太高了?”
我摇摇头,握住控制杆,将它向下一压,想让车向前驶去。
控制杆远比我所预期的更加敏感,而且肯定比游乐园那辆飞车更敏感。这辆车向下一顿,随后便以令人心驰目眩的速度向前笔直地飞射出去。
我急忙向后拉控制杆,让车头抬起。与此同时,我不小心加大了输出能量,飞车立刻向前冲了过去,突来的冲击力几乎折断了我们的脖子。
“艾敏,救救我们!”沙里昂喘息着说。
“但愿如此,神父。”一个沉闷无比的声音响了起来。
沙里昂紧盯着我。我觉得他一定是怀疑这阵颠簸奇迹般地让我恢复了说话的能力。我用力摇摇头,用下巴指了指车后座——我的两只手紧紧抓着控制杆,我不敢把它放开。
沙里昂瞪大了眼睛,急忙转过身。
“我认得这个声音,”他喃喃地说道:“但这不可能!”
我不知道后面的人是谁,我想应该是杜克锡司。我还不完全确定该如何停下这辆车,所以只能让它继续前进,并竭尽全力将它稳住。不过我还是朝后视镜飞快地瞥了一眼。
“哎呀!我说!”那个声音显得很暴躁。“那个有臭味的大绿包压在我上面了,我快被压坏了。”
沙里昂用双手不停地在背包周围摸索着。“在哪里?是什么?”
我终于让飞车停住了。我让向下气流继续喷射,使飞车保持在飘浮状态。然后伸手拉起背包。
“非常感谢。”那只皮袋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