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海尔作了场梦,一场遭到巨人袭击的梦。
之所以知道是梦,是因为每次睡着都会被迫观看同样的场景。
一片沙尘席卷的荒芜大地在安海尔眼前扩展开来,并有一名足以令人抬头观望的巨汉鼎立于大地之上。是巨人“贪婪”浮现在他脸上的得意笑容,是叫人想忘也无法忘记的神情。他展现出彷佛拿起玩偶似的轻松态度,伸手一把抓住索鲁姆的躯体。
“又来了吗?你又要对索鲁姆……”
大概是感到痛苦不堪吧。只见索鲁姆面容扭曲,嘴里不断涌出血沫。
“喂,给我住手!”
虽然对梦境提出要求之举毫无意义可言,但他仍旧不得不放声怒吼。他再也不想见到索鲁姆痛苦的模样。
然而居然“贪婪”似乎并不打算答应安海尔的恳求。巨人像是压榨果实一般,使劲紧握索鲁姆的身体。索鲁姆四肢顿时朝着匪夷所思的方向弯折,骨头从绽裂的皮肤底下飞窜而出,汨汨鲜血不断滴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猛抓头发大声哀嚎的瞬间,安海尔已被自己的嘹亮声音惊醒过来。
“是梦吗……”
但真实感未免太过强烈。心脏如同警铃一般猛烈震响着,大量盗汗更导致内衣裤也全部湿成一片。
(没想到竟然连在梦境中也会遭到袭击……)
安海尔反复深呼吸,借以调整紊乱的呼吸节奏。
远征至今已经过整整一星期,安海尔的身心却受到反复上演的恶梦不断摧残。
(意思就是说无路可逃吗……)
这一切大概都是以惨淡结果划下句点的远征所带来的影响吧。明明夸下海口说要解开巨人生态之谜而风光启程,结果却只是深刻体认到敌人究竟有多么强大罢了。
(若非索鲁姆挺身拖延住巨人“贪婪”的话,我现在早已……)
虽说这是为了争取人类未来的必要作业,但付出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
(假使我没随行参与远征,搞不好他也不必赔上一命。)
远征后,安海尔虽一再反复如此自问自答,结论却始终未曾改变。
(这并不是你的错……索鲁姆他八成会这么说吧。)
安海尔挺起上半身,拍打脸颊提振精神。
“总之也只能继续往前迈进。”
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嘀咕一番之后,安海尔起身离开床铺。
只不过在站起来的瞬间,视野竟如同捏糖人一样变得歪七歪八。安海尔无法站稳脚步,弯腰坐回床沿,随即以手指用力按压鬓角。大概是因为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饱的缘故吧,身体似乎显得比想象的还要来的虚弱许多。
安海尔感叹自己的外强中干,却没多余心思善待自己的身体。要是因区区头晕眼花的症状就宣告投降,八成会被索鲁姆及柯莉娜取笑。
不过激励安海尔的动力不单只有对同伴的思念而已,还有使命感。
“我有我该做的事。”
安海尔咬紧牙关站了起来,迅速换装梳理一番便动身走出开发室。
“脸色有够难看耶。”
来到工房长室的安海尔,劈头就被人针对相貌大肆挑剔了一番。
而毫不客气地讲出这段感想之人,正是房间的主人卡斯珀尔。卡斯珀尔身子往后仰,大剌剌地坐在沙发椅上,露出一双评估价格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安海尔。
“分明就是一副快要昏倒的样子嘛。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在目睹那样的光景之后,我哪吃得下饭……”
每次只要躺下睡觉,远征时的绝望感便会栩栩如生地重新浮现,能产生食欲才怪。
“我的身体状况不重要,倒是那件事有什么进展吗?”
“你还真是满脑子就只惦记着那档事呢。”
卡斯珀尔叹了口大气,语调平静地告诉他“毫无响应”。
这个答案虽足以使安海尔感到失望透顶,但他并不气馁。
“请你再跟赫尔费商量看看。这件事情相当重要啊。”
“不管再试多少次,结果还是一样啦。”
“可恶!”
安海尔紧咬嘴唇。
“再一次……我有必要再参加一次远征啊……”
“你去干嘛?”
“证实巨人是可以击败的对手。”
纵使说证明这一点就是安海尔现在的生存意义也绝不为过。
“我目击到了,巨人死亡的场面。”
安海尔如今依旧能够鲜明地回想起那一幕光景。索鲁姆对巨人“贪婪”祭出的自杀式攻击,不单只是为了拖延住巨人的脚步而已。
(在那之后,巨人随即化作烟雾随风飘散。)
虽与人类之死截然不同,不过安海尔认为那种现象的意义等同于死亡。既然有办法排除掉巨人的威胁,那么过程先撇开不谈,所能得到的结果理应相同。
此外大致上也已经确定巨人的要害部位。只不过想要确认的话,就非得透过远征来加以印证不可。而此时绝对需要调查军团的协助,安海尔才会透过卡斯珀尔探问赫尔费的意愿,可是始终未获得正面响应。
“问题在于就只有你目击到巨人死亡的场面啊。”
“……你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吗?”
“错错错。”
卡斯珀尔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侧目窥视安海尔的反应。
“但假使只有你看到的话,想要证明实在很困难啊。没错吧?”
“可是我……”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你大概是真的见到巨人死亡的场面了吧。”
卡斯珀尔不怀疑安道尔的说词。
“我讲个小秘密给你听——”
卡斯珀尔先抛出前言,然后一脸正经八百地接着说道:
“听说赫尔费好像也看到了类似的光景喔。”
“你说看到……难不成是指巨人死亡的场面!?”
卡斯珀尔这席话使安海尔顿时面露兴奋神色。即使确信巨人已死,然而却只有安海尔极力主张此事。再怎么询问参与远征的士兵,也没半个人目击到巨人丧命的光景。不仅如此,甚至还落得被人说成“应该是极限状态所引发的幻觉吧”的下场。
可是倘若赫尔费也有确认到巨人之死的话,安海尔的主张可信度自然也会跟着大增。
“那为什么赫尔费迟迟不肯回应呢?”
“因为他忙着处理远征的善后事宜,根本没空理你啊。”
卡斯珀尔耸了耸肩。
“既然你也有参加,那应该很清楚调查军团濒临瓦解边缘一事才对吧?”
原本将近八十名成员的在籍调查军团,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十人。别说是远征了,就连想维持部队运作都困难重重。
“即使如此,想要远征也只能趁现在出发啊。”
安海尔并非为了坚持自己的主张变得如此冥顽不灵。而是因为他有预感,一旦错过这个时机,远征机会将再也不会来临。
调查军团受到毁灭性打击,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而或许是妨碍到复兴工程的进度吧,对远征产生怀疑心态的居民也逐渐增加。此事大概会成为保守派的原动力,进而加速通过封锁城门及解散调查军团等事项吧。非得在上面作出决定之前设法采取对策不可。
“他的想法八成也跟你一样吧。”
卡斯珀尔交抱双臂,不太开心地皱起眉头。
“总而言之,我们在这里讲东讲西也于事无补。如今也只能静待他的回答啦。”
“可是……”
“你就继续开发吧。就算远征真的敲定成行,但若缺少最关键的秘密兵器,那就毫无意义可言啊。”
卡斯珀尔这番话十分合理,安海尔想要不接受也难。
事实上他由于太过急于想要促成远征,而把开发作业完全撇在一旁。纵使查明巨人的要害在哪,若缺乏可以针对要害攻击的兵器,那就完全没有意义。因此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继续进行开发。
“听好了,你的工作是开发,而非诛杀巨人。搞定巨人是军团的职责。”
“……这我知道。”
一旦失去冷静而错判当为之事,便难以达成目的。自己险些犯下无法挽回的滔天大错。
“这先撇开不谈,你有找玛莉亚谈过话了吗?”
一听见这个名字,安海尔顿时感觉内心彷佛受到针扎一样难受。
“搞什么鬼啊?你还没跟她好好交代一下吗?”
“我还有什么脸可以去见她……难道你要我对她说‘我是拜索鲁姆所赐才捡回一命’?”
安海尔最后一次跟玛莉亚见面,是在三天前所举行的士兵告别式之时。只不过与其说是见面,倒不如说是瞥见还比较正确一点。玛莉亚神情相当憔悴,不像是适合开口与她交谈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安海尔也没有勇气主动找她谈话。
“索鲁姆最后究竟是如何英勇捐躯,我认为说明此事是你应该尽的义务喔。”
“那交由赫尔费去……”
“你是白痴啊!”
卡斯珀尔正颜厉色地说道。
“总之找个时间仔细跟她谈谈。这是业务命令。”
“这算什么……”
“不这么做的话,玛莉亚与你大概都无法调适好自己的心情吧?”
卡斯珀尔径自将安海尔轰出工房长室。
安海尔站在“玛利亚之墙”的正门口,抬头仰望着高耸的城墙。
明明被巨人袭击过,其存在感却丝毫未见衰减。原本沾附其上的血迹及脏腑,如今也已洗刷干净,对安海尔展现出彷佛从没出过事一般的威风堂皇姿态。
安海尔之所以来到正门口,目的并不是为了确认“玛利亚之墙”的状态。他要去的地方是城墙上的岗哨台,要找的人则是在那驻守的士兵,也就是玛莉亚。他虽是遵照卡斯珀尔下达的“业务命令”而来,但并非来得心不甘情不愿。身为亲眼见证索鲁姆离世,以及被托付遗言之人,安海尔确实觉得自己非得向玛莉亚交代清楚不可。只不过内容实在太过残酷,他先前真的没有勇气能当面转告给玛莉亚知情,卡斯珀尔的严令刚好成了一场及时雨。
(话虽如此……还是相当尴尬啊……)
这就是将不愿意做的事情往后顺延的结果。安海尔不禁叹了口大气,虽说这是自作自受,可是也不能事到如今又掉头闪人。
安海尔深呼吸一口,转眼望向自己的身子——他穿着驻扎军团的军服,而非平常的工作服。虽然可以等到轮班时间结束,但若因此导致决心产生动摇反而不安。基于上述理由,安海尔才再次把军服拿出来穿。只不过安海尔的变装早就被军团识破,事到如今再换穿也没啥意义就是了。
“差不多该上去了……”
安海尔抓了抓头发,作好心理准备,随即缓缓登上通往箭楼的楼梯。途中虽与数名士兵擦身而过,却都没被叫住问话。不知是没有发现,还是视而不见,总之这都是安海尔求之不得的反应。
箭楼已出现在视野上方。大概是误认成换班人员了吧,安海尔一接近,驻守在里面的其中一名士兵随即缓缓走了出来。安海尔一脸若无其事地举起单手致意,便与士兵错身踏入箭楼。
手握望远镜凝视外地的玛莉亚人在箭楼内。脸上虽带有疲惫神色,她却依然摆出凛然立姿坚守岗位。尽管乍看之下似乎已经跨越索鲁姆丧命一事,但或许不然。她一定是藉由身穿军服来支撑自己的身心,刻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就在安海尔思考该怎么开口之际——
“那时候……远征之时,我也是在这里等待众人回来。”
玛莉亚仍旧手持望远镜注视墙外大地,轻声说道:
“当‘黑星’升空时,我记得内心产生了一股相当不详的有预感。”
“这样啊……”
安海尔走到玛莉亚身旁,转眼望向外地。他简单环视了周遭一圈,并未发现巨人踪影。不过这只是肉眼看不见罢了,巨人如今八成仍在各处蠢蠢欲动吧。
“短短一星期前,我还置身在那个地方呢……”
安海尔之所以敢挑战墙外天地,是因为当时他完全不知何谓真正的恐惧。
巨人的力量极其强大,世界也广阔无边。由于知道愈多,就愈晓得自己到底是多么微不足道的渺小存在,因此除非胆识过人,否则根本难以动身前往墙外大地。
(但如今有必要再一次踏向墙外。)
开发新兵器,用来推翻巨人杀不死的定论。
这就是安海尔现在肩负的使命。
他当然也认为这样自己太过鲁莽。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再踏出墙外。
尽管如此,他还是非得让远在计划实现不可。为了好友,同时也为了即将诞生的新生命,他都必须设法证明巨人是可以击败的对手才行。
(再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吗……)
不过,他并不是为了认清自身使命才来到墙上的。
安海尔侧目窥视玛莉亚的神态,随即下定决心主动开口:
“抱歉,玛莉亚。要是我再——”
“索鲁姆表现得很出色吗?”
玛莉亚以自己的发言盖过安海尔的话语,接着让目光从外地移转至安海尔身上。
“如果没有他,我现在应该不在这里了。”
“他一定走得相当威风凛凛吧。”
“不过却是个超级大混蛋,竟为了帮助众人逃亡而自我牺牲……”
安海尔虽是因此捡回一条小命,但出手相助之人若丧命的话,根本没有意义可言。
“我一直在想,说不定这一天迟早都会来临。”
既然加入调查军团,士兵便总是与死亡为伍。
或许有朝一日将会命丧黄泉。
只要身为士兵的家属或亲友,任谁都必定会产生同样的想法。可是与此同时,却也会毫无根据地认定“只有他绝对不会出事”。因为若不这样硬逼自己认同,内心根本无法保持平静。
“今后你有何打算?”
“我还没开始考虑,但……”
“你要留在军团吗?”
玛莉亚待在驻扎军团的主要理由,就是为了守护索鲁姆的回归之地。如今既已失去他,就再也没有理由继续留下。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要制作出可以击败巨人的兵器。”
“连索鲁姆都已经离世了唷?”
“这已经不单只是他的问题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
“你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制造出契机的虽是索鲁姆,但我仍以自己的工作为荣。”
“所以无法轻易辞掉这份工作吗?”
由玛莉亚对这份工作所抱持的态度便显而易见。
“我真是问了个蠢问题啊。”
“或许吧。”
玛莉亚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笑容。
“不过,我应该也没办法任职太久才对。”
“怎么说?”
安海尔开口询问,随即想起理由为何。
“……要是你能生出一个健康宝宝就好了。”
“你是指像索鲁姆那样吗?”
“不一定会是男孩子吧。”
“只要健康有活力,是男是女都好。”
“搞不好会因为太有活力,而对调查军团产生兴趣喔?”
“到时候再说吧。我想我应该是不会反对。”
“真令人意外呢。”
“因为到时候已经有办法击败巨人了吧?”
玛莉亚表情认真地凝视着安海尔的脸。
“那么远征也就不再可怕,也不必再提心吊胆地等着家人回来。”
当针对巨人的兵器完成,远征计划实现之时,巨人杀不死的常识将变成过往烟云。而此事大概会在近期之内获得实现。
(索鲁姆八成会成为这孩子引以为傲的父亲吧。)
索鲁姆虽无法亲手抱自己的孩子,不过他是因善尽了身为父亲的职责而离世。
“真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啊。”
安海尔发出一声感叹,接着转眼望向外地。
“我也必须竭尽所能地活下去才行。”
这才是唯一能够回报索鲁姆救命之恩的方法,安海尔对此感到深信不疑。
“没有材料可用了!”
塞诺冯前脚才刚踏进开发室,立即开口抛出一句莫名其妙的发言。
虽然由其如同悍马般紊乱的呼吸及异常苍白的脸色,便可判断出他情绪十分激动,但发言内容却一整个牛头不对马嘴。只因没有材料,就宛如破门抢劫似地闯进房间,简直麻烦透顶。再加上安海尔正集中精神进行作业,自然更无法忍受。
“材料不够的话,直接订货不就得了吗!”
安海尔破口大骂一声,随即从塞诺冯身上移开视线,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边。
摆在作业台上的,是经过拆解的《装置》零件。整体可分为操作装置、储存燃料专用的瓦斯储气瓶,以及连接这两者的主机等三大类,分别含有大小不一的各种问题。较主要的问题在于铁丝及储气瓶的强度。若想将《装置》强化至可以投入实用的等级,就非得克服这两大课题不可。换句话说,他现在根本没空去理会塞诺冯。
“货物流通好像停止了。连订货也没得订。”
“你说什么?”
安海尔皱起眉头。
“难不成是工业都市遭到袭击了吗?”
“不。据传似乎是上头作出的判断。”
“工房长老爹吗?”
“怎么可能。”
“难道……”
“是国王政府。”
听见塞诺冯的回答,安海尔顿时睁大双眼。
“政府干嘛跑出来搅局啊?”
“大概代表军备缩减计划开始实行了吧。”
“难道是保守派发动了强权手段?”
“很有可能喔。”
保守派的主张就是被动地躲在城墙内侧生活。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能实现,是因为革新派与他们势均力敌所致。不过前阵子的巨人骚动助长了他们的声势。
“流通一旦停止,就再也无法进行制造及开发。”
“配发给军团的供给也会跟着中断。”
调查军团当然会因此而率先受到影响。
“或许再也无暇顾及远征与否的问题了吧。”
“最糟有可能宣告解散吗……”
调查军团一旦解散,前往墙外的理由就会跟着消失。而既然不再前往墙外,那么就算封死城门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保守派的计划内容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工房长老爹有何打算?”
“他出门参加会议了。好像说要跟其他市区的工房长讨论这件事情。”
“是吗?”
安海尔点了点头,接着开始摸索能够打破现状的方法理论,但也没想太久便中断思考,转身面向摆在眼前的《装置》。
(我的工作是要完成这台《装置》。)
照理说这应该能进一步改善状况才对。
“总之我要继续开发《装置》。因为这是我唯一办得到的事情。”
“其实我也一样,可是材料供给宣告中断了啊。”
因此塞诺冯才会脸色大变地冲进开发室。
“还真是完完全全上了保守派的当呢……”
安海尔面露苦笑,不过说什么也不能再这个节骨眼上投降。
“我们是开发及制造的专家。再怎么样也不能讲出‘因为缺少材料,所以办不到’之类的台词。”
“难道你有方法?”
“工房内不是有一大堆沉眠的素材吗?”
环视室内一圈,之间从不曾见过天日的试作品堆积如山。就现状而言当然派不上用场,但透过分解及加工,便能让它们脱胎换骨,转变成可用材料。跟垃圾没两样的废物,只须在工房内随便找找,要多少便有多少,而真有必要的话,也只须把等着出货的兵器转变成素材即可。假使只进行开发工作,当下应该是不成问题才对。
“那么,就立刻开始动工吧。”
安海尔伸手拿起摆在地板上的某个用途不明的试作品。
安海尔之所以重新着手开发《装置》,是因为他察觉到这玩意儿能够有效地用来击败巨人。
原本是为了克服与巨人之间的身高差距而开发出来的机械,如今看来方向似乎并没有错。
虽然也曾有过“要是能更早一点开始调查巨人的生态的话”之类的念头,但若不能凑齐所有必备条件,就无法打倒巨人。现在正是能够达成所有要求的时刻,而所谓的条件,就是“发现要害”及开发“强力兵器”。发现黑金竹及冰爆石这两项前所未见之全新素材,可是开发兵器所不可或缺的重要关键。倘若少了工业都市的话,这两项素材大概也只会成为人手应付不来的玩意儿吧。随着所有齿轮均奇迹似地嵌合在一起,人类总算才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巨人的要害在喉头,这一点由索鲁姆自爆的位置便能推敲出来。虽未经确认,但八成是相当于人类心脏的重要器官位在喉头部位吧。
不过对方是即使炸碎头颅也能轻松复原的夸张怪物,大意将会招来杀身之祸。
“短刀就用来割开巨人的喉头……剩下的问题就是《装置》啰。”
塞诺冯凝视《装置》,发出像是发高烧的沉吟声。
直到收集工房内的破铜烂铁来确保材料,这个步骤为止都还算顺利,但《装置》所涵盖的强度问题,却是连解决的切入点都还没想到。这导致产生龟裂的储气瓶已在开发室内堆成一座小山,这幕光景俨然如同遭到退货的大量囤积品一样。可是两人还是不屈不挠地反复试作,终于成功制作出强度还算不赖的储气瓶。
(可是也仅止于还算不赖而已啊……)
完成度若没办法高到足以交托性命的水平。就算作了也毫无意义。
“果然还是只能使用黑金竹啊。”
“想要确保强度,大概也别无选择了吧。”
安海尔及塞诺冯虽然均同意要使用黑金竹来制作,不过由于货物流通路线遭到国王政府管制,要确保黑金竹数量,可说是难如登天。尽管打造短刀及擒捉网之际所砍下的多余竹节都还留着,可是数量实在少到无法进行太多次试验。
“干脆去盗采如何?反正我们也知道地点在哪。”
“那是最好手段,要是被抓包,我们会被当成国贼斩首示众。”
安道尔以手刀作出割首的手势。
“我个人比较希望能以人类救世主的身份流芳千古,臭名就免了吧。”
“名声先撇开不谈,我们必须留下结果。”
安海尔拿起一小节黑金竹,放在手上把玩一番。目前库存只剩下数根被切成一节一节的黑金竹,根本就不足以用来多方尝试。
“铁丝虽然已经搞定,可是……”
尽管铁丝原本也跟储气瓶一样,有强度方面的问题等待处理,但后来改用擒捉网的网子来编制,便成功解决了这个困扰。网子虽没能捆绑住巨人,不过其强度用来支撑人类确实绰绰有余。只不过储气瓶因为没有替代品可用,所以只能动手制作。
“要是黑金竹的库存量能够再多一点就好了啊。”
“那就把短刀变回素材吧……”
“很可惜,工房现在就只剩下我试作的这把短刀。”
“找调查军团回收……这招也行不通啊。”
“毕竟上场作战的是他们嘛。没有兵器就无法讨伐巨人。”
“说得也是……”
武器与《装置》若不能凑成一组,就没有意义。
“试着减少黑金竹的含量如何?虽说强度会变差一些,不过总比既有的试作品来得象话许多。”
“这或许也是一种方法。”
“……你露出了很想说‘我不太同意’的表情喔。”
“嗯。”
安海尔大方承认。塞诺冯的提案,是为了克服困难状况的较佳方案。纵使选择采用,大概也不会有人发表怨言吧。
(但并非最佳方案。)
既然身为工匠,当然就要追求完美。
“那么,该如何是好呢?”
安海尔一边凝视着拿在手上的黑金竹,一边静心等待灵光乍现。但灵感当然不可能从天而降,因为所有的答案都在自己的心中。
安海尔露出恨意十足的表情瞪着黑金竹。
外表呈暗色的竹子,乃是大自然所赏赐的最佳素材,而处理这项素材,对工匠来说则是无上的喜悦。同时他也拥有自信,只要有办法加工黑金竹,便能打造出完美储气瓶。
(是要甘冒风险进行盗采呢,还是运用手边的材料改采折衷方案呢?)
安海尔虽然两者都不想选,不过再这样下去,只会导致开发进度持续落后。绝不能发生因过度拘泥素材,造成《装置》被打入冷宫的事态。
“加工吗……”
安海尔边嘀咕边以手指头轻弹竹杆。
就在侧耳聆听尖锐声响之际,安海尔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念头卡在心里。
“我们去托洛斯特区的工房走走吧。或许那边还有剩下黑金竹可以借调喔。”
“黑金竹……”
“黑金竹有平均配给给各市区的工房研究。只要找一下就能得手。”
“竹子吗……”
“怎么了吗?”
“没有,只是想说这声音可真清脆。”
“你还在那边讲什么闲话啊?”
塞诺冯感到无言似地耸耸肩头。
“如你所知,竹子是中空结构啊。自然也很容易引发声响吧。”
“中空……”
就在反述塞诺冯这番话的瞬间,安海尔心领神会地回了句“哦哦,原来如此!”。并不是领悟到竹子内部是中空的事实,而是察觉到自己究竟对什么事情感到耿耿于怀。
“我们搞错了。”
“啊?”
“肯定是工匠的本能反而成阻碍了吧。”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啊?”
“面对黑金竹这项素材,我们会想要设法加工处理。”
“这不是很理所当然吗?”
“因为我们是工匠。”
安海尔以点头作回应。
“但如果根本就没有加工处理的必要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早就有储气瓶了啦!”
安海尔边说边露出得以笑容,并将黑金竹交至塞诺冯手上。
“这个东西就是储气瓶啊。”
“……哦哦,原来如此!真亏你想得到啊!!”
塞诺冯立刻理解了安海尔的意图。
“你打算利用竹子的特征吗?”
“竹子是中空结构。只要把瓦斯灌入其中,储气瓶就大功告成啰。”
“再加上是用黑金竹制作,强度当然也无懈可击。”
“一点也没错。”
安海尔自信满满地回答。
手感相当扎实。由于强度问题这个最大障碍已经解决,再来就只剩下全力赶工制造《装置》而已。相信应该不必花太多时间久能完成才对。
“好,那就立刻开始进行作业吧。”
《装置》的开发作业出乎意料地顺畅,不出数天便已宣告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