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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叶影扶疏,微风轻拂。
“回声最喜欢玩的东西是什么?”魔王陛下突兀地问。
“喜欢玩的?”回声歪着头,想了一下,说,“我喜欢儿童乐园。”
说完,她的脸又是一阵绯红。
她在心里骂自己一千次笨蛋!责备自己为什么每次都回答些幼稚的答案?为什么都不先思考一下,再将要说的话吐出来?她为什么不回答:我不喜欢玩,我喜欢看书……等等诸如此类听起来比较有气质的话?
魔王陛下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很快掠夺了回声所有的思考,连刚刚自己幼稚的话都遗忘了。
“儿童乐园——听起来很像我所要说的故事。”
“唔?”回声不解,等着。
魔王陛下的声音如梦话般展开。他说:
“在不知有多久的以前,有位名叫创世神的母亲,她在她的花园里建造了一个极大的游乐园骨架,里面的东西虽只完成了一半,但内容丰富,有精灵世界、明日世界、神话世界、龙的世界……等等,你所能想到的丰富、好玩的国度,游乐园里都有。它们被一区一区地划分开来,但是全都跻身在游乐园之内。
“然而有一天,创世神母亲自己却必须离开了,她担心这个游乐园因此荒废残败,她在氤氲的薄暮中思考着。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考虑,她决定将自己的脑变成一个孩子,那孩子取名为创造,用以创造她所未造完的一切,延续她在这个游乐园的任务。
“但她又发现,创造的本质不司统治,因此她将自己的心变成另一个孩子,名字就叫作统治,统治管理着需要被统治的一切。”魔王像在对一个小孩说故事般对回声说。
就像看着儿童说故事节目一般,回声知道这样的说法——将世界比喻成游乐场——完全是为了要顺应她的想像。
那种温馨的感觉令回声笑了起来。
但她也知道,魔王正在讲述的,正是他自身的起源,童话背后总有其深远的含意。
魔王又继续说:
“创世神母亲又取下她胸口上的眼睛,变成了光元素,一分为二,交给了两个孩子。
“这个极大的游乐园有许多块面,她将天空部分交给了第二个孩子,将剩下的部分交给了第一个孩子,然后,她拿出一盘未完成的蛋糕交给第二个孩子,对他说:‘你将是统治之神,因此这个叫作人类世界的东西便是你要完成的。’”
“啊!人类世界只有蛋糕那么大吗?”回声猛然插嘴问。说完又脸红了,但魔王不以为杵,说:
“是啊!而且保存期限有限。”
见回声又笑起来,他接着说:
“然而,创世神母亲突然呼出三个音律——也就是三个梦魇,一个罩住了未完成的人类世界,一个飘移到了游乐园的某处,也就是后来的封印之境——她对第一个孩子说:‘你必能知道其未来,你必能找到其解决之道。因为它必然需要并且存在。’
“剩下最后一个梦魇,她将它织成衣服,穿戴在第二个孩子身上,她说:‘统治之威无远弗界,因此需要给予界限,否则统治之威就会腐化,因为那是统治二字的本质。’
“创世神母亲的梦魇一向都是超越一切时间的未来,因此蕴含着极大的力量。
“终于,创世神母亲要走了,她美丽的头发变成风,回响于这个广大的游乐园,而她走的时候,自她身上飘下八片散发七彩炫光的羽毛。
“第一个孩子捡起了四片,后来他让这些羽毛自行转化形体,变成了四个元素:地、火、风、水,尔后它们各自成为精灵王。
“第二个孩子也捡起了四片,他为他们塑造他所喜欢的外貌,取了他所喜欢的名字,成为天使中最强的四个存在:火之米凯尔、水之加百列、风之拉斐尔、地之尤利耶儿。”
魔王说话时,说到名称之处,是以咒文、神语所说,但回声听得懂。
自从她喝下灵魄晶水之后,她便能听懂这些名称的原文,因为她身上的某些组织与精灵同化了。
魔王接着说:
“从此,游乐园在这两个孩子的努力之下开始运作了。
“然而……创世神母亲有一件事并没有向两个孩子言明,有关创造一事。包括整个世界,包括游乐园中的所有,创世神母亲皆动用创造这个词的原生威力建造,因此她隐藏了这两个孩子的真名——创世神母亲自己的语言。
“她分别告诉两个孩子他们自己的名称,留下形意,但隐去本质。
“因为她知道,她的疏忽不小心,让创造也牵动了它的相反词——取消创造,也就是没有创造、无的状态。
“因为这个创造,是超越一切存在与力量的创造。”
见回声听得津津有味,魔王又说:
“因此,若将这个名字倒着念便会取消所有的创造,包括整个游乐场、游乐场的天空,以及很久的后来,第二个孩子所完成的人界。”
“那就是创世纪之秘?而你……就是那第一个孩子?”回声睁大了眼睛。
“是的。”魔王说:
“人们称我为杰克·沙利西斯,这只是精灵创出来的名称,它也是创造的意思,它还蕴含有永恒存在之意,但并不是创世神母亲使用的语言。”
“那么,创世纪之秘是不是在天使回声身上?”
“不!是在你身上。”看着回声惊讶的脸,魔王接着说:
“天使回声为了你的安全,所以一直没有透露这个事实,即使在他受尽折磨时……为了保护你,他也一直任由堕落天使们误以为创世纪之秘在他身上。不过,我已经取走了,你不必再担心。”
回声一阵感动,她真的受太多人的疼爱了,这让她有点手足无措。
“之前,我面临一个选择:将你身上的创世纪之秘取走,一切的事就落幕了,但是,我找不到足以交换它被盗走的事实,那么我还能只是单纯地取走它吗?不消弭这件事的发生,同样的事只会层出不穷,并且一件比一件严重,总有一天会严重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交换它的存在。”魔王说:
“你或许觉得,为什么要交换?知道怎么做、完成它就好了呀!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就以人类的生活来说吧!你比较能理解。
“生病,你必须要与药物交换取回健康,然而有时候光有药物是不够的,还要配合休息或信心,也许还要其它治疗。
“人世间的事都一样,人们必须工作以换取生活,当然有其它的交换方式,但某些方式的选择不适切便会有恶果,如抢劫、行骗。想想,如果生病所用以交换的药品是错误的,你猜会有什么后果?
“总之,当那个交换的元素不足时,是无法达成一个成果的,而如果选错了交换之物,后果可比抢劫换取生活严重得多了。
“先前我所遇到的问题即是:我该以什么来交换创世纪之秘?它的对等存在是什么?创世纪之秘是个太过强大的存在,没有对等的东西是无法相互抵销的,到头来只是让你白白死去罢了。”
“拿走创世纪之秘我就会死?可是我还活着呀!”回声觉得奇怪。
“你原来只是个人类,这么强大的存在长时间隐藏在你的身上,几乎已经与你一体化,取走它你就会死亡。是因为后来的一个契机,你喝下了灵魄晶水,因此你还活着。”
“原来如此……”她喃喃道。
“嗯!你会奇怪大封印——创世神的梦魇存在已久,为何我从未发现它可以用来中和创世纪之秘。其实这要归功于大天使之战,加百列与撒旦叶的战争改变了大封印的某些关键结构,这是始料未及的!而这改变却使得它得以交换创世纪之秘。”
“原来如此……”她再度喃喃地道。
“这个世界原本是平衡的,因为我们遵守创世神的教诲,创世神说:‘万物相等均衡。’
“这是这个世界的基本结构,如果每个人都遵照这个准则去获得应该获得的,那就不会有战争。或许不会有激情,但绝对平衡。
“可惜你我所知道的世界已经变了!所有人只想拿想要拿的,却吝于掏出交换之物。若每个强大的力量都肆无忌惮、任意而为,我们以后所要为之付出的代价将会是难以预计的。”
魔王说:
“回声,我知道你喜欢加百列,也知道他对你的重要性,无形之中,他早已成为你人生的导师;你知道并非每个人都会在他的生命中遇见导师;然而,我无法取得足以与他交换的存在——”
回声摇摇头,低头垂泪。
想到加百列,她依然满腹辛酸,眼泪无论如何也留不住,仿佛已跟这个令她心酸的名字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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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百列是第一个醒来的天使,与四大元素精灵王的水之温婷同时间形成。他是天神——统治之神最喜欢的作品,可惜……聪明的统治之神知道,加百列在醒来的那一刻便已经知道自己的来源,另外三位天使则都是在经历了星辰之战之后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加百列的聪慧导致神无法全面地统御凌驾于他,因此在他身上加诸统治之神的神之梦魇——也就是封咒,或许也是祝福——意欲使他成为某种东西。”
看着回声又哭起来,魔王陛下由她的脑海里得知,她正在回想令她伤心的景象:加百列殒灭的时刻。
他知道那个记忆会伴随着她天长地久。
于是他静默下来,他给回声时间,让她自在、尽情地掉眼泪,埋首于失去的悲伤。因为那不是浮光掠影般的迷离,而是一个如火红烙印般的痕迹。
知道得越多,回声越觉得自己渺小,小小万念俱灰的意象涌现,就像她的思考远无法容纳那么大的世界一般。
显而易见,她身处游乐园一隅——一块小小、软软的蛋糕上。而眼前黑夜般的神祇与统治之神一起运转着这个世界……
擦拭了眼泪,抬起头来看着魔王,回声有种错觉,以为他其实不在她眼前,而是在别的地方。
“那么……你究竟存在于何处?”她忽然问。
突如其来的问题,但对他来说又显得理所当然。
短暂的思考——并非因为他不知道,他全智全能,没有不知道的事,没有看不到的未来,只是……他无法用回声能懂的话语说出来。
“那个地方只有一个名字,叫作永恒。”他说。
“永恒?……我没有看过永恒的事物,我想……这个词句的意义不存在,它只是个浪漫的句子。”回声想到加百列。
“是的!”对人类而言。
“但我就在那里。”他说。
回声双眼看着他,看进他墨绿色、深邃却晶亮的眼眸里,在那里,她看见自己的影子。
期盼、胆小、慌乱……这就是他眼中投射出来的她。
她不在乎永恒在哪里,只愿此时此刻即是永恒。
“有件事很重要,我必须对你说清楚。回声!”他弯着身体,让自己的脸能对着眼前的少女。他说:
“我将一切有关违反神所制定的生命规则的事件,尽数销毁了——灵魄晶水,它是个不自然的存在,没有与之交换之物,即使它仅仅是一连串事件当中微小的存在,它的出现已经随着中和封印之境、创世纪之秘一起消失。”
他的声音一如他的深邃,流畅而明确,他将一只闪耀着青紫色的水晶瓶托到回声面前,说:
“这是最后的灵魄晶水,喝下它,你就能化为不朽,休利耶尔之前喂你喝下的份量只足够延续你短暂的生命,但无法阻止死亡降临在你身上,你何时会失去生命力,我们没有人知道,可能是几年后,或是明天。”
“……时间……”
回声的凝视并没有移至那瓶生命之液,她的眼眸一直停留在魔王陛下的脸上,她问了她永远不曾知道的问题:
“时间在你身边流过……那就是永恒的滋味吗?那是什么感觉?你能回过头去看那已逝去的时间之流吗?”
“时间……它走过时,有如轻风向身后吹去。”魔王陛下启开他那美好的薄唇说:
“或许有人能够回过头去,毫无犹疑地凝视过去发生的一切,但必须时时提醒自己——切忌伸出手去干涉那已死去的时间。”
“已死的时间?”回声不懂,“如果时间是多重的,每段时间不应该是过去也是未来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魔王陛下回答,他笑一下,说:
“想改变时间中所发生的事,那是非常之不智的!你试过截取一段风了吗?那样虚无飘渺的东西,对任何永生者来说,其实都是不实的,对生命有限的生灵尤是……”
回声没有回答,也没有再发问。
她如何回答与发问她所不了解的东西?她虽不是智者,但对自己不懂的事物不提出批评的这一点智能,她还是有的。
魔界的风轻轻吹拂。
一阵沉默过去了,回声又抬起头看着她一直恋慕的人——一位深邃的黑暗神祇。
“……你说的语言……据说……是不存在着假话的?”回声说完,自魔王手上接过那一只晶亮美丽的瓶子。
“是的。”魔王陛下简短地回答。
“喝下这个,”回声以不知名的表情轻喘一口气,声音薄弱却又清脆:
“喝下它,我会永远活下去?”
“是的!我找到了与之交换的东西了。”魔王说。
“喝下这个……”一朵绯红飞上回声的脸颊,她颤抖地问:
“喝下这个……你就会爱我吗?”
任性的问话、任性的冀望,不想再让自己心里企盼知道的答案继续沉睡在理智之下;人类不就是常企求一些痴心妄想的愿望吗?
那么,就让她享用一次身为人类所拥有的任性吧!
魔王陛下的沉默仿佛停留在他们之间一千年,纵使对魔王来说短暂得有如吹息之间。
回声没有因为等待着答案时所升起的尴尬而移开目光,她一直都是如此地注视着他,只要他的身形在她眼前,她的双瞳就只容得下他。
“回声……”
他终于出声,那声音一如先前、同样深远,却似隐含一丝叹息。
魔王陛下以魔王该有的口吻说:
“我是创造者、旁观者,不是执行者、干预者。”他的回答像个魔王。
“杰伊斯!你会爱我吗?不是现在,如果时间不朽,我愿意等待。”回声说时,晶亮的眼里闪现泪光。
“不会。”
回答的声音依然像个魔王一般沉静、直接,并且真实。
一声清脆,仅剩的一份灵魄晶水自破散的水晶瓶碎片中四溢,那青紫色迷幻的液体一接触到地面便沉入虚无,如同从未曾存在过。
“回声!为什么?”
魔王陛下首度蹙着那秀丽的眉,幽绿的双眸闪现疑问。
“要我在漫长虚无的时空中,过着你永不会爱我的生命?这是比死亡更残酷的责罚!我做了什么错事该要忍受这个责罚?我宁愿现在就死掉。”
回声说着,眼泪终于流下来,但她却笑出声,她接着说:
“有人告诉我,假话丑陋腐败,但我说——真话残酷无情……虽然如此,真话依旧存在它自身的光辉,就如天使与一切神灵一般。”
——这份光却不存于人类身上——她想。
她没有以自己的生命要挟对方一定要爱她,她凭什么要挟?但她自己制定了答案揭晓后的结果。
这一次,再也不是魔王陛下背向她走开,是她自己从他的注视中走开。
这一次,是她背向他,自他的视线中移动自己的身影……
以往,她每每以怅然若失的凝望送走这个黑夜般深邃的神祇,而今,她再度以同样的心情、以自己的意识转身离开。
去哪里呢?
她流着泪,不想拭去。
去她身为人类该去的地方——
但她不知道前去的道路。
不是指有形的路,有形的路清晰可见,即使懵懵懂懂,也不易错失方向。正如她熟悉每天都需要去报到的教室,即使闭着眼,她都能上楼梯转向东南方直走再左转走到自己的位置。
然而,心的方向已迷失,再也找不到来时路,也看不到它通往哪里,此时、在此地,她是个瞎子,名副其实的睁眼瞎子。
没有人在乎她,她生或死都无所谓,世界依然在转动,歌不会消失,语言仍旧存在,风也仍旧吹拂,一切善与恶,不会因她一个人而改变……
她存在与否,其实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