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啼笑皆非,这个悟空,这当口却跪在自己面前,他还当自己是那个刚出世的猴子吗?燃灯板着脸道:“起来!”
悟空仍是不动,燃灯喝道:“汝非花果山石猴,灵明神猿是也!七神猿之首,遇事便求人,天地若托于你,万事休矣!”
燃灯说得甚是严厉,悟空心中一阵悸动,顿觉羞愧难当,他站起身来,恭敬施了一礼,道:“谢师父教诲,弟子懂了。”
悟空自然知道自己是造化一脉,心中对造化总存了一丝好感,虽然无支祁曾告诉他,“造化即为业力,即为因果,既是善念,亦是恶意,既是福分,亦是祸愆,既是功德,亦是业报。”而在悟空心中,造化却是偏向善的,是要珍惜的,是不可轻亵的。
今日来到这佛门地狱中,眼见造化充了大日如来炼制造化之精的工具,这才隐隐觉得,造化放在善人身上才是善,若放在大奸大恶之徒身上,那便是大祸愆!
燃灯不教自己如何去做,一则觉得自己应有此分辨能力,二则,自己是灵明神猿,造化神猿之首,或许将来此天地重担将落在自己身上,自己凡事退缩,怎能让众人心服?
想到这里,悟空道:“造化助恶,莫如归我!这一池造化,我来收取!”悟空说完,使个隐身法,一跃进了造化池中。
玄女见悟空果断,笑对燃灯道:“教徒何其不易,今日方才出师。”燃灯道:“悟空心中自有定数,只喜尊老而已。”他这话不只说给玄女听,身旁大禹、麒麟、真武等人也都听得清楚,心中皆暗道了一句,这个燃灯倒真是护短。
玄女道:“悟空既去吸此造化池,池中造化稍后即有变化,我等总不能闲着,还需闹出些事端来,将众佛陀注意力引走才是。”
众人听玄女说得有理,一起点头。于是玄女布置人手,燃灯御下尊者罗汉,分为六人一队,去往各山峰人多处暗袭,但遇见绝顶高手,即刻返回,不可缠斗。
大禹、后土、真武、紫微等人,将此造化池周遭的佛陀引开,三清在此地狱中逡巡,四处救火。而玄女和燃灯、黎山老母、地藏四人只在此地守着悟空,以防万一。
玄女斩钉截铁,三言两语说得明明白白,众人得令后立即行事,十二尊者、三十六罗汉成八队分袭八方,不过片刻,等活地狱中乱成一团,远远的厮杀声震天传来。
燃灯知道,佛门地狱中等级森严,此地狱中一切事宜,皆有佛王掌管,其余人等,除非泥犁菩萨调动,否则绝不敢插手。
而他们破界而入,泥犁菩萨自然心中清楚,他到现在还未出现,自然是伤势极重,故此他们才敢在等活地狱中大举刀兵。
大禹等十余人依言而行,一起杀了下去,造化池边佛陀正专心念经,哪里料到会有天降煞星,半点提防也没有,顷刻间造化池旁血流成河。
齐天岭诸人见了祝融与后羿伤重,心中已是恨极,这一刻终于寻到了发泄的出口,真如饿虎入羊群,再无半点仁慈心意,几息之间,大鹏已全身浴血,似是从血池中飞出来的一般,而牛魔王连眼睛都瞪得通红,大白牛真身也成了一尊红彤彤的血牛。
造化池边的佛陀,都是些法力低微之辈,几无抵御能力,但他们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术,一味死战,却无一人退却。
木神句芒,长生树已化作一根结满倒钩尖刺的惨绿色鬼藤,他身居半空,这鬼藤在下方蜿蜒游走,如灵蛇摆尾般带走一条条佛陀性命;金神蓐收,两柄短钺大如车轮,法术御使下在人群中平分,每个转折不知斩断了多少佛陀身躯;大禹初时还取了几人性命,他见这群佛陀浑浑噩噩,到了后来已不忍再杀,取出禹鼎来,一股脑儿将身周敌人全都收了进去;麒麟此番可过了瘾,五行法术任其施展,时而巨峰落下,时而烈火倾盆,时而冰封百里,时而遍地锐金,时而青木之气纵横,相较之下,倒数他杀得最多。
这一阵厮杀,少说也取走了十万条性命,造化池旁无人念经,淡灰色造化之精自然不再散出。忽听远处一声断喝:“阿弥陀佛!”
这一声由远及近,“阿”字唱出时还在极远,“佛”字唱出时已到了近前,这人到了近前,燃灯诧异道:“毗卢尸佛?”
这人正是毗卢尸佛,他独自一人来到阵前,喝道:“汝等胆大包天,寻死不成?”后土道:“毗卢尸佛?你如何成了泥犁帮凶?”后土自然知道泥犁便是如来第二身,但在灵山分裂之前,毗卢尸佛始终在灵山为佛,从未听说他与佛门地狱有什么关系。
毗卢尸佛道:“在下等活佛王是也,汝等所为何来?”
麒麟道:“拆了你这鸟窝!”他又一个法术使出,漫天降下海碗大的冰雹,将本就零零落落的一众佛陀砸得死不死活不活。
毗卢尸佛见造化池旁佛陀几被杀光,冷笑两声道:“好,好不自量力的东西!”
便在此时,燃灯御下罗汉尊者也都返了回来,白雄尊者道:“多年未开杀戒了,此刻这等活地狱,可真成了地狱,活人也没几个了。”
大禹与麒麟传音道:“此人既为等活佛王,必要将其留下才是,免得他去通风报信。”麒麟道:“交给我了!”
他知道毗卢尸佛非等闲之辈,一跃而起,化出麒麟真身来顶了过去,毗卢尸佛躲都不躲,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
玄女微微皱眉,黎山老母急喝道:“不可杀他!”麒麟倏地定住身形,转头问道:“为何不杀?”黎山老母道:“他若死了,能化尸弃佛!”
“尸弃佛?那是什么东西?”麒麟不解道。
黎山老母还未答,只听毗卢尸佛道:“身如聚沫心如风,幻出无根无实性,那是永世不灭之佛身。”
麒麟骂道:“什么鬼东西,那我便杀你个半死不活!”他近前便是一爪,抓向毗卢尸佛左肩。毗卢尸佛退后躲过,口中念起咒语来。
麒麟紧追不舍,他向来好斗,又顾着颜面,在这许多人面前,若不将毗卢尸佛制住,那是多没面子的事情?
而此时异象突生,地上被杀死的那无数佛陀,此刻竟一排一排地站立起来,一个个手挽着手,口中诵出一段经文来。随着毗卢尸佛念咒,站起的人越来越多,便连远处峰头也飘过无数佛尸,定在半空中,同念这段经文。
此经文并非众佛陀在造化池旁念的那段,而是十分怪异的文字,声音又尖又哑,乍听上去如同恶鬼哭号。
毗卢尸佛掏出一根白骨,挡住麒麟一击,哈哈一笑道:“旁人收凡人神仙诵经之力,我只收佛尸鬼语,今日汝等却成全了我!”
随着站起的佛尸越来越多,毗卢尸佛身躯渐渐变了颜色,原本还是一个普通的常人,此时通体变得惨白,面上皮肉渐渐萎缩,真如恶鬼一般。
玄女看得出神,情不自禁道:“这是什么邪门法术?”
燃灯苦笑道:“闻所未闻。”黎山老母道:“我曾听弥勒说过,毗卢尸佛化尸,直有傲视天下之能。我只道不杀他便无事,不想他竟能自生出死念来。”
玄女对各类法术均极有兴趣,她对黎山老母道:“你去助麒麟。”燃灯也醒过腔来,对一众尊者罗汉道:“斩杀佛尸!”
黎山老母到了麒麟身边:“我来助你,莫怪。”麒麟笑道:“怪什么,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黎山老母凝神取出一根拐杖来,迎头击向毗卢尸佛。毗卢尸佛抬起手中白骨挡去,只听一声闷响,黎山老母脸色一变,她能觉察到,自己的拐杖似是出了裂痕。
毗卢尸佛嘿嘿笑道:“柔者生,坚者亡,天下至刚,便是死!”他转守为攻,向黎山老母攻了过来,黎山老母又挡了几下,只觉毗卢尸佛比当日在九幽之渊上法力不知强了几倍,自己竟抵挡不住。
麒麟上前代黎山老母挡了一记,也被那白骨震得痛入骨髓,骂道:“这鬼东西真是硬!”毗卢尸佛乘胜追击,忽然面前一道碧光闪过,一根绿色的长鞭已缠在自己腰上,正是句芒的长生树。
毗卢尸佛身子一转,要抖开这根长鞭,句芒的长生树生生不息,哪能被他挣脱。他拘住毗卢尸佛,蓐收凌空跃起,两柄短钺合一,使一招最为朴实无华,却又最为刚猛的“力劈华山”,劈向毗卢尸佛。
毗卢尸佛仍抬白骨上迎,蓐收这一式动用了金之极力,用了十二成的气力,天下又有几人能挡得住?于是巨钺连带着这根白骨,一齐劈在毗卢尸佛头颅正中。
蓐收只觉双臂发麻,但那巨钺也卡在了毗卢尸佛头颅上,费了好大力气才拔了出来。毗卢尸佛头颅正中,被劈出一道深沟来,白色骨粉四溅。
蓐收惊道:“好硬的头颅!”
毗卢尸佛被这一钺砍得实在,连颈骨都立时折断。头颅垂下,眼见便要掉落。令众人惊异的是,他竟然抬起左手,将那颗头颅扶正,惨笑一声道:“我已死过,你还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