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梦,做得真是非常之久。
这是在那深沉无比的黑暗中,蓝锐思混乱的思绪中,唯一比较具体的念头。
四周围是无穷无尽的黑,像是温暖的深海之中,也像是母体的感觉,人在其中偶尔头上脚下,偶尔又在眼前出现许多快速的光影。
这一场梦境之中,有着无数的场景。蓝锐思记得在其中一幕里,自己像是身处一个机舱之中,而机舱里,却陡地泛出极为明亮的红光。
然后,他就突然醒了过来。刚醒过来的时候,仍然像是过了个久久不醒的不愉快长夜。
蓝锐思仰头四望,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全然无法理解的奇特世界。
晦暗的天空光度不强,事实上连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太能够分辨。仔细凝神细看,那天空居然是一片妖异的深邃之蓝,远方的地平线处偶尔传来闷闷的一声雷响,更奇怪的是,在充满残破气息的大地之上,散散落落,从云端天际垂下一条条的亮蓝色光带。
更奇怪的是,除了遍地的苍凉废墟之外,这个空间居然达一栋建筑物也没有。
蓝锐思缓缓地撑起身来,坐在那儿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失去知觉前的情景。
在那架国内航线的小飞机中,他手中的神秘银链突地发出红色的亮光,在亮光中,所有景物、同机的乘客像是剥离的图像一般缓缓落下。
然后,就是那一长串仿佛醒不过来的梦。
想到这里,蓝锐思“喝”地一声惊然坐起,因为他突然想到,如果自己失去知觉的前一刻是在小飞机里,那现在,小飞机呢?飞机里的乘客呢?
在一肚子的迷惑中,四周围仍然呈现着绝对的死寂,仿佛他是方圆百里内唯一的活物。
难道,飞机坠毁了吗?
看起来不像,因为自己此刻似乎毫发无伤,想到此处,他还刻意挥动手臂,趁势站了起来。
可是,如果飞机没有坠毁的话,那偌大的一架飞机又到哪儿去了?还有,同机的几十名乘客、机员又去了什么地方?
因为想的太多,蓝锐思觉得有点昏沉起来,直觉地便伸出左手抚着脸庞,却发现那条奇异的银链仍然缠绕在手上。
此刻,银链并没有发出任何光亮,只是就着地平线上的微光,隐隐闪着银白色的光芒。
突然之间,有什么不太对劲的气氛出现在空气之中,蓝锐思直觉地转头四顾,看了一会儿,在不远处的一处残败废墟中发现了奇怪的状况。
在那儿,有群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向他的方向前进。
蓝锐思就着微光细看了一下,发现那居然是一群身着黑衣的人!
那群动作敏捷的黑衣人以无声无息的动作在废墟之中前进,带头之人身材瘦长,不时在部队的前后方警戒,仿佛随时都可能出现最可怕的敌人。
可是,在这样一个死气沉沉的阴暗空间中,会出现什么样可怕的状况呢?
心中刚刚萌生这样的念头,好像是回应蓝锐思的疑问似的,突然之间,天地在一霎时变了一个颜色。
一群大约有十来只的奇特飞行物在天空盘桓,不时喷射出攻击的光束,它们的发射方式相当奇怪,发射之前像是活物一般,怒气充盈地发出炽亮的黄光,再喷射出致命的光束。
地面上的黑衣人陡然遭伏击,但是却一点也没有惊惶失措的反应,只是纷纷就地卧倒,找到掩蔽的废弃机械,一个个从手上的奇形兵器发出晶亮的红光还击。
两种对战的光束武器都是没有声音的,就连击中目标也是悄然无声,被击中的物体只会化为一阵烟尘,随着失去结构支撑的废弃机械砰然倒地。
沉静的黑暗中,红色、黄色相间的攻击光束惨烈地交战不休,有架飞行物终于被地面黑衣人的光束击中,冒出可怕的白烟重重地从空中跌落。
蓝锐思愕然地注视着这场前所未见的交战场面,却没有注意到一架飞行物在空中绕了个圈,悄没声息地从他的身后欺近。
等到蓝锐思发现气氛有异的时候,却发现身边已被一阵黄光占满。他猛一回头,却看见不远处的低空,一具飞行物正凝聚出妖异的光芒,准备将他致于死地。
就在这一瞬间,身边有人发出一声低喝,蓝锐思只觉得领子一紧,整个人便腾空而起。来人的脚步十分快速,蓝锐思被他带着倒退而行,动作非常的狼狈,但是就是这一个动作,让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过致命光束的攻击。
“噗”的一声,黄光过处,他原先所在的地方已经被光束溶得满目疮痍。
“喂!”蓝锐思在快速倒退的状态根本无法回头,只能惶急地大喊:“喂!”
救他一命的那人脚下不停,将他拖到一座小丘上才停下脚步。
并且,毫不客气地,将蓝锐思重重一掷,让他翻倒在地。
这时候,蓝锐思先前所在之处已经起了熊熊大火,那个救了他一命的黑衣人身材高瘦,火光映照下,他缓缓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精光大盛。
蓝锐思坐在地上,愣愣地仰望那人,就着火光看清楚他的样子之后,不禁张大了口,久久不能说出话来。
那个身材高佻的黑衣人,居然是个容貌秀美的女子,此刻她一脸寒霜,眼神冷酷至极,仔细一看,她的年纪大约在三十来岁左右,面容清秀,眼眉间却隐隐有着年岁的风霜之色。
然而,在她的左颊上,却有一记十字型的大伤疤,在火光的映照下,有着诡异的残酷美感。
但是,这张透现出诡异美感的脸,对蓝锐思来说,并不陌生。
“你……”蓝锐思仍坐倒在地,久久说不出话来:“我看过……我看过你……”
那女子仍然面无表情,不时回头过去观察地面上的战况。
这张脸,在蓝锐思的记忆中色彩轮廓鲜明,虽然表情有异,但是只要一看见她,蓝锐思的心中便幽幽地响起那首幻梦中的曼声轻歌。
“流过黄金的千万年岁月,
我在时空中等待,
等待你驾着银白的马车到来。
穿越斑澜壮阔的无限星空,
猎人、银鱼、羔羊、竖琴流转芳华。
我在星空下寂寞的等待,
等待天空之门为你而开,
灿烂的笑容为我而来。
你不来,
我便在永桓里等待……”
这个女子,赫然就是蓝锐思在梦境中看见的那个女子。
高瘦女子又凝视了他半晌,才静静地说道。
“我知道你要来。”她简洁地说道:“蓝锐思。”
“你……”蓝锐思张目结舌,陡地身处这个奇特的空间,还被一个如此神秘的女子叫出姓名,那股疑云般的不定之感正在身边扩散。
“你怎么会……你……”
“别问我怎么会知道你要来,”那女子走过来,将他拉起,“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我的名字,叫做蕾尔。”
顿了顿,她又说出耐人寻味的话。“同时,我也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这时候,小丘下的战局已经大致已定,那些奇特飞行器被击落几架之后,失掉了数量的优势,它们的动作和黑衣部队相较之下,明显地较为呆板且缺乏变化,因此被黑衣人们以灵活的阵法逐个击破,不多久,便已全数遭到歼灭。
蕾尔呼哨一声,示意蓝锐思跟在她的后头,快步跑下小丘,和部队会合一起。
黑衣部队击毁了最后一部战斗飞行器,也纷纷跑过来,步履矫健,而且,似乎没有人在这一场惨烈战役中受伤或阵亡。
黑衣部队在暗淡的光线下来到蓝锐思和瘦高女子蕾尔的跟前,纷纷摘下头上的护盔及帽子,一个个露出的脸庞却让蓝锐思张大口,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些身手极佳,将飞行器全数歼灭的黑衣人,竟然清一色是身材纤细的年轻女人!
“阳丽明!”蕾尔对着人群大叫。
一名年纪稍长,看来大约三四十来岁的女人应声走了出来。
“这个人,”蕾尔冷然指着蓝锐思。“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中年女子阳丽明耸耸肩,露出不在乎的笑容。
“男人哟!”她半开玩笑地说道:“是你要我把男人带回部队的哟!”
“少废话!”蕾尔冷然说道,脸上却没有怒色,“再废话我就把你吊到森林上去!”
阳丽明做个鬼脸,伸伸舌头,却也是一脸轻松的神情。
蕾尔不再理会她,转头高声叫道:“洁儿!洁儿!”
黑衣女子们这时正在原地清理手上的枪械,人群中,有个娇小的女孩浅浅地笑着走出来,看见蓝锐思,她的神情有点腼腆,不太自在地扭着手指,站在蕾尔的身边。
“受伤了吗?”蕾尔顺了顺她的头发,神情突地变得温柔,“要不要喝水?”
女孩洁儿摇摇头,反倒从背上的背囊取出一个水壶,递给蕾尔。
蕾尔很俐落地单手旋开壶盖,仰头就喝,那液体从她的口边流出,居然是血红的颜色。
而且,蓝锐思更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
看来,这个时时在他梦中出现的女子并不像梦境中那样的飘逸柔弱,除了剽悍之外,还有那么一点粗豪的味道。
蕾尔显然是这个黑衣部队的领导者,而且队员们对她也似乎心悦诚服,只见得她一边大口喝酒,一边看着队员们整理器械的情形,还不时亲自动手,帮她们调整武器。
“喂!”阳丽明丢过来一只武器,“跟我们一起,你也要拿一支。”
那是一只蓝锐思从来不曾见过的长柄武器,闪着陶瓷色的光亮。
看起来,是种和他所知的武器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里……”蓝锐思迟疑地问道:“是什么地方?”
阳丽明侧了侧头,皱着眉,表情像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似的。
突然间,从旁边响起了蕾尔低沉的嗓音。
“你去忙你的,我来和他说。”
蕾尔领着蓝锐思走到一处废墟上头,从那儿,可以望见整个灰暗阴沉的大地。
这时候,天色仍然没有变明变暗的倾向,只是和蓝锐思初到一样,阴阴暗暗,放眼望去都是废墟,也看不到什么草木。
远方的天边不住地亮起闪电,而在更远处,还有状似水母触须的淡蓝色光带从云端垂下来,形成一股妖异的景象。
简言之,这是个蓝锐思从来不曾见过的奇怪地方。
“现在……”蓝锐思问道:“是白天,还是晚上?”
“在这里,”蕾尔简单地说道:“没有白天,也没有晚上。”
“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蓝锐思奇道:“那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南极?还是北极?”
“这里,什么地方也不是。”
打禅机吗?蓝锐思在心中不快地想道,但是顾及场台,还是忍住了不说。
蕾尔以耐人寻味的神情看他。
“你一定在心里说,‘打禅机吗?’,对不对?你最喜欢这么说了,”她扬扬眉,掠了一下飘落额前的长发,“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告诉你,这是什么样的地方。”
藏在心中没说出来的话,居然被她一下子洞悉出来,蓝锐思心中微感惊疑,却没有表现出来。
“在什么地区总该知道吧?亚洲,欧洲,纽西兰……你不会告诉我,我被外星人掳到火星了吧?”
蕾尔摇摇头,那表情居然像是遇上了绝症的束手医生,正为了如何告知病人般的难以启口。
“‘他’说的果然没错,真的非常难以向你解释……”蕾尔皱眉道。
“‘他’?”蓝锐思疑惑道:“‘他’又是什么人?”
“这一点,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但是现在我也不晓得怎么告诉你,”蕾尔说道:“但是,‘他’曾经告诉过我,用这样的说法,也许你可以听得懂……”
“请说。”
“‘他’说,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是个人类从来不曾到达过的世界,因为命运错纵的安排,你才会来到这里,这里没有空间,时间也没有任何意义……”
说到这儿,蕾尔的神情坚定,眼睛绽放出光采。
“但是,‘他’要我告诉你。如果失去了你的真爱,就是在最困难的死谷险地,都要找回来!”
疯了!
这是蓝锐思听了蕾尔的话之后,第一个直觉反应。
身处于一个这样莫名其妙的地方,听到的,又是这种模棱两可,令人一头雾水的呓语,他在心里暗暗觉得,也许这又是一场怪梦,只要忍上一会也许就会从梦中惊醒。
蕾尔也不再理会他,迳自跑下小丘,对着部队大声吹了记悠长的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