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惊心动魄的场面过后默默无言,狄孟魂帮着姚笙跨上厚头龙,自己也上了一只,回首一看,阳风仍然出神地注视着那一幅水火交战的壁画。
厚头龙群的足音在山壁前响起,不一会渐渐远去,盘古开天、水火交战、共工撞不周之山、女娲补天,还有断首的叛神刑天,几幅巨大神秘壁画前,又恢复了亘古以来的无穷死寂。
步出龙泽,走了没多久,那片横立许多根巨大龙柱的平原又出现了。众人从潮湿的龙泽中走出来,到了这个地方,空气总算回复了原先的清爽。
狄孟魂仰望那一根一根长满青草的倾颓巨柱,肯定那绝对不是自然生成之物,忍不住赞叹当初立柱工程之大。
“这些柱子,真的不是你们造的?”狄孟魂追上喀兴布,好奇地问道。
“天神从天降下龙柱,向我们昭示龙族命运,只是我等资质太过鲁钝,无法得知天神之命。”喀兴布怅然说道。
回到龙族时已经近午夜了,狄孟魂回到自己居住的洞穴之中,闭上眼睛睡了片刻,却听见阳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睡了么?”阳风问道。
狄孟魂从睡梦中惊醒,因为平素有着特战队训练出来的警觉,一睁开眼睛便回过神来,他摇摇头,把浓浓的睡意驱走。
“还好,”他连忙道:“进来再说。”
走进来的不只是阳风,连姚笙也来了。狄孟魂点起一盏龙族的火炬,灯火摇曳下,只见阳风的神情严肃,姚笙也不吭声,脸上却有掩不住的兴奋。
“什么事?”狄孟魂问道。
姚笙和阳风对望一眼。
“阳风又收到艾杰克的讯息了,”姚笙简洁说道:“但是因为有点怪,想和你谈谈。”
“收到讯息了?”狄孟魂闻言也非常兴奋,那表示回到二十四世纪的日子也已经不远。
“他怎么说?”
“我收到的讯息非常的乱,最后越来越微弱,终于消失,”阳风说道:“所以,我想艾杰克不是已经死了,就是恢复了意识,但是,在时空的错乱倒置下,这样子的说法并没有任何的意义。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
“我想,艾杰克最后说的许多讯息,我归纳起来是这样子的,”阳风闭上眼睛,仔细回想:“联系已经快断了,但这是好现象……我会回去……时空的讯息、地点,我已知道……我有能力救你们回去……掌握时光脉冲……等待讯息……”
“时光脉冲?等待讯息?”
“嗯!”阳风肯定地说道:“尤其是等待讯息说得最多,在讯息消逝之前重覆了许多次。”
“那也就是说,如果他做得到的话,我们可以回去?”狄孟魂问道。
“应该是这样,”姚笙接口说道:“但是我和阳风都不晓得什么是时光脉冲,为什么艾杰克会提到这个名词。我们猜想也许你会知道,所以来问问你的意见。”
狄孟魂苦笑。
“问我的话,就问错人了,”他皱了皱眉:“我对时光学并不熟,也不晓得什么东西叫做时光脉冲。”
姚笙一腔欣喜之情陡地黯淡下来。
“真的不晓得吗?”她不死心地追问:“连听也没听过?”
“真的没听过。”狄孟魂摇摇头。看到她失望的心情,他忍不住又说道:“但是不用担心,阳风不是说过吗?艾杰克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只要有希望,我们一定能够回去,是不是?”
阳风沉默不语,良久,才抬起眼来看看狄孟魂和姚笙。
“有几件事,我一直没弄懂,”他静静地说道:“可以问问你吗?”
“当然可以。”狄孟魂忙道。
“石壁那边的壁画,你们看见了吗?”
“当然,”狄孟魂说道:“而且有些神话故事还是我告诉你们的哪!”
“那些神话故事……”阳风想了一下,谨慎地说道:“是真的事吗?”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根据神话学的研究,许多先民神话未必是空穴来风,有着古代的文化做为背景。
“不见得,但是在某些程度上会反映一些历史,”狄孟魂说道:“不过那些水神火神,撞破天柱天塌下来什么的,应该只是想像吧?总不会真的有那些神仙吧?”
“但是,像我这样的人,”阳风凝神看着他,“不也被龙族认为是水神‘共工’吗?”
狄孟魂愣了愣,不晓得阳风突然提起这件事有什么用意。
“你想到了什么?”
“我只是在想,我们在锡洛央特战队那场时光磁暴后被卷到这儿来,”阳风蹙着眉,仿佛在思索一个极难的问题,“会不会……有人到了其它的时代去呢?”
狄孟魂想了一下,突然目瞪口呆,他愕然地指着阳风,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姚笙闻言也恍然大悟,一拍双手,眼神陡地亮了起来。
“所以……所以你认为那些火神水神可能是潘朵拉核酸警队的生化人警察?”
“本来我是不会有这种想像力的,可是,当我看见那幅壁画时,突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阳风沉吟说道,却被狄孟魂急急打断。
“是那幅水神火神交战的场面?”他性急地问道:“你一直盯着看的那一幅?”
“你说,古代中国人叫火神叫什么?”阳风问道。
“祝融,”狄孟魂大声说道:“火神祝融。”
“我看那幅画画面,那个火神的姿势非常的特别,身上也有着奇怪的符号,也许你们不觉得奇怪,”阳风顺手在地上画出那个符号,“可是,我和丹波实在太熟了,是以一下子就看出那个人形很像潘朵拉核酸警队的‘火’队队长丹波朱红!那个姿势是丹波最擅长的战斗拳法‘火凤’,符号也是潘朵拉核酸警队‘火’支队的标记!”
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在狄孟魂的脑海中掠过,勾勒出一幅完整的影像。
潘朵拉核酸警队“火”队长丹波朱红曾经是极为有名的警察人员,在时光英雄的追捕行动中也出过大力,后来因为时光旅行的副作用,丧失了大半的正常神志,而在磁暴那天,狄孟魂也的确在现场看见这个以美貌和火爆闻名当世的“火”丹波朱红。
“所以……你认为‘朱红’就是‘祝融’?”他吃吃地问道。
阳风又想了一下,点点头。
“那么,女娲、刑天又是什么人?”姚笙有点心绪不宁地问道:“撞不周之山的共工,难道会是水态的生化人吗?”
当然,这个问题是没有人回答得出来的。
“还有,喀兴布那具指挥应龙的‘龙冠’我也注意过了,那绝对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而是高科技下的产品,”姚笙肯定地说道:“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们可以驯养恐龙的秘密,靠的就是这样的辅助装置,他不是说过吗,所有驭龙、生养、治病的动作都得靠‘龙冠’指引,龙冠曾一度遗失数日,那时候,便险些酿成群龙噪立难安的大祸吗?”
一个一个的谜团,并没有因为三人的讨论而出现答案,反而引出更多令人不解的问题。
看来,一切只能静待艾杰克所谓的“讯息”出现后才能解决。于是,三个人便在三千年前的龙族山谷定居。其间,阳风和狄孟魂的足迹遍布四周的部落,却从来不曾出现过艾杰克的讯息。
然而,阳风却能感受到这个时空有着许多时光扭曲、磁场混乱的痕迹,特别是那个神秘的龙泽,阳风和狄孟魂推测是另一场时光磁场异变后出现的特殊现象,很有可能,龙泽其实是一块来自白垩纪的史前空间。
原先三人还以为,艾杰克的讯息会很快地出现,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讯息依然没有出现。
倒是雁儿时时望着天边的流云发呆,望着水边的倒影出神,轻抚着自己的脸颊,有时还会对着她钟爱的那只原角龙轻声细语。
狄孟魂和龙族的勇士们这时已经混得很熟,龙族人的语言本就和狄孟魂等人说的话很近似,这一阵子下来,两方的交谈已然全无问题。
狄孟魂发现龙族人们的社会结构依然相当的简单,对于本身的历史并不是很清楚,只有一些口耳相传的讯息留了下来,有几名龙族的老人曾经提过祖先中有一位白衣的天神,这个天神和龙族的起源仿佛有着密切的关联,但是要问到更详尽的资讯,每个人也都只能茫然地不知所以。
而少女雁儿的天资更是聪颖,狄孟魂和她说了几次话之后,发现她的反应及学习能力均佳,于是在闲暇时便说些古代的历史、神话给她听,也聊一些和春秋战国有关的历史掌故,而雁儿常常支着头,出神地听着狄孟魂的叙述,眼神中闪着异样的光芒。
这样的谈话机会多了之后,雁儿显然非常喜欢和狄孟魂腻在一起,时时听见她在部族中呼唤狄孟魂的声音。
“狄孟魂!”她娇美的嗓音会这样叫着:“唉!狄孟魂,你到底在哪里?”
就连部族中的女人也常常聚在一起,看见狄孟魂和雁儿就笑嘻嘻地在旁指指点点。
她是不是像姚笙说的,爱上了自己了呢?
有时候,狄孟魂也会在心中萌生这样的疑问,至于如果这样的推测一旦成真,要怎么样来应对却一点也没有概念。
倒是姚笙偶尔看见雁儿失魂落魄的模样,总会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看着狄孟魂微笑。
一个女人已经够令人百思不解了,更何况还加上另外一个?
以一个二十四世纪的青年男性来说,狄孟魂算是个不太瞭解女人心理的空白份子,生平交往的对象以豪爽的男性同事居多,尽管肚子里的学识丰富,但是对真正的女性却没有什么交往的机会,就是因为如此,当初在特战队时才会时时惹那个老小姐丝克伍生气。
时值深夜,明月当空。
这一天,狄孟魂刚刚在恐龙的养殖场接生了几只小厚头龙,因为这种头型怪异的恐龙和马门溪龙一样是卵胎生,又因为头型的关系特别难接生,一天下来已经忙得他筋疲力尽。
入夜后不久,狄孟魂躺在床铺上半睡半醒,却听见窗外传来雁儿柔美的嗓音,由远而近,可以听见她正在哼那首“你为我调好的毒”。
这苜歌却不是狄孟魂教她的,而是雁儿在姚笙那儿学来的。
“我不经心地,服下你调好的毒……”
那歌声到了狄孟魂的住处旁边便戛然而止。
“狄孟魂?”雁儿在窗边这样叫道:“狄孟魂哪!”
狄孟魂想了想,还是应了她一声。
“我在这儿。”
雁儿走进来,看见狄孟魂刚刚起身,一言不发,便抱着他的颈项,抱得非常之紧。
少女的幽香从鼻端传了进来,她的身体温暖轻柔,有重量,有温度,而那重量感和温度感却是结合在少女的清香之中的,狄孟魂张着双手,一时之间不知所措,怀中的雁儿软软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久久不发一言。
两人以这样的姿势相拥许久,雁儿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他。
“我好难受,我的心好难过,”她轻轻地说道:“带我到山上走走,好不好?”
月光下,山路像是迷幻的国度一般,闪烁着奇异的阴影,雁儿轻柔地挽着狄孟魂的臂膀,像是温柔的小鸟一般,默默地跟着他走上山巅。
他们走上的小山是一座可以望见龙族村落的地点,此刻龙族的人大多已然入睡,只有喀兴布的住处前还有留着几束火把,在静夜中微弱地闪烁。
少女雁儿挑了处草长得比较浓密的地方生了下来,支着下巴,望着远方的星空发呆。
良久,她才轻轻地说道:“狄孟魂。”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狄孟魂坐在她的身后,想要伸手搂她,却又觉得好像有些不妥,隐隐然还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所以只是紧挨着她,坐在她的身后。
“什么事?”
少女的声音在夜空中显得空洞。
“爱上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狄孟魂的心中突地暗暗叫着这句话。
“不晓得,”他有点滞涩地说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教我唱过好多的歌,爱上一个人,是不是就像歌里面那样?”说着说着,她便随口幽幽地唱着:“又做了一个,和你有关的美梦……听见你的名字,我就会心跳着、脸红着、嘴巴干渴着……”
“大概是这样吧?”狄孟魂勉强说道:“那些歌也不是我作的。”
“睡不着,吃不下,走不动,笑不出来,”雁儿像是做梦般地说道:“如果爱上一个人是好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难受的事呢?”
“因为爱一个人,要付出代价呀!”
雁儿想了想,突然间回头看着他。
“什么是代价?”
“代价就是……”狄孟魂想了想,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在月光下,少女的面容秀美清丽,发际有着捆捆的茸毛,她的眼神晶亮,隐隐还有着泪光。狄孟魂看着看着,居然有点失神。
“就是……”
“可是,那个人却是个很遥远的人,比雁儿聪明很多,比雁儿强壮很多,是雁儿最喜欢的大哥哥,”雁儿闭上眼,像是呓语般地说道:“那个人就像是天空里最伟大的神,而我只不过是只小小的雁儿,他会不会知道,雁儿的心里一直想着他呢?”
“如果你还不晓得的话,就先不让他知道吧!”狄孟魂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仿佛要把她美丽迷人的影像散去:“如果本来是大哥哥,就一直做大哥哥就好了嘛!”
“可是……雁儿却不想只是做他的小妹妹,”她轻轻地说道,声调却有点像是在低声唱歌:“雁儿要做他美丽的妻子,要为他生下小孩,要一生一世和他在一起。”
“相爱的话,有时也还是不够哟!”狄孟魂摇头说道:“我不是也教过你唱的吗?‘相爱只要一点点冲动就可以,相处却少一点默契都不行……’”
雁儿嘟着嘴,摇摇头。
“我不喜欢这首歌,也听不懂里面在说什么!”
不妙!
狄孟魂的心中又出现了这句话。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两个完全不同一个地方来的人,很多习惯、做事都会不一样的喔!”
“我可以去住他的地方,不要再回来龙族也没关系。”
“还有,你们知道的事情也完全不一样,你从来没有离开过龙族,住到别的地方的时候,有很多事你根本就不知道啊!”
“我很聪明,我可以学的。”
“你父亲呢?他会同意你和不是龙族的人在一起吗?”
“会的,”少女的神色越发坚定:“大哥哥比龙族的人还要好,爹爹一定会说好的,如果他不说好,我就逃走!”
狄孟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了这么多,为什么你还是听不懂呢?”他皱眉道:“你是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小女孩,应该和龙族的好男孩在一起的,和我在一起,是没有用的。”
雁儿在月色下愣愣地看着他。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们是不适合的,”说着说着,狄孟魂突地焦躁起来:“唉!总而言之,你是不应该喜欢我,不应该爱上我的!”
在月光下,雁儿圆睁着美丽的大眼,露出奇怪的神情。
“我很喜欢你呀!可是我没有爱上你呀!”
仿佛有什么东西“噗”的一声打破,而且,好像还有什么冰凉凉的玩意儿泼得自己一头一脸。
“你……没有……”
一时之间,狄孟魂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而且是个自得其乐的傻子。
“我……没有……”
“而且,我在问的是大哥哥的事呀!为什么会和狄孟魂有关呢?”
“大哥哥……”
“嗯!”雁儿轻轻地点头,脸上又是一阵红晕,仿佛也没有注意到狄孟魂的可怕困窘。
“大哥哥是……”
“就是周族的大哥哥公子旦呀!”雁儿说道。
“所以你觉得,我是不应该和他在一起的,对不对?”
“呃……”狄孟魂觉得自己已经丧失了说出复数字眼的能力:“我是说……”
“其实,你说的也是没错的呢!”雁儿低着头,眼眶像是快要滚出晶莹的泪珠:“他是周族的王子,是城里的公子,我怎会配得上他呢?”
“不……不要紧的,你很聪明,你可以学的!”
“而且,周族和龙族那么不一样,很多事也都不同……”
“那更不要紧,”狄孟魂急急说道:“反正你们如果在一起,你可以就住在周族,不用回来也没关系了。”
“还有我爹爹呢?如果他不愿意我喜欢大哥哥呢?”
“如果他不肯的话,我和他说去!”狄孟魂一拍胸膛:“我一定帮你说话!”
雁儿看着他,脸上像是花朵绽放般笑了,两颊旁却仍有着泪光。她再一次扑进狄孟魂的怀里,将他搂得好紧。
“我就知道,狄孟魂最好了,只要雁儿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狄孟魂一定会帮我的!”
狄孟魂抚着她的头发,心情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复杂。
“好了,想开了就没事了,”他柔声说道:“很晚了,该回去睡了。”
破涕为笑的雁儿蹦蹦跳跳地,就往山下走去,走了几步,却发现狄孟魂仍然站着没动。
“我还要在这儿坐坐,”狄孟魂对她说道:“你先回去。”
望着少女轻盈走下山去的身影,轻柔的晚风吹了过来,狄孟魂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冒了一身的冷汗。
这样的阵仗,简直要比打一场仗还辛苦。
而且,他偶尔想起刚才的误会窘状,忍不住脸上燥热起来。
还好,这样的糗事还好没有人知道。他就着月色,又在山巅上站了一会,这才摇头晃脑地走下山去。
可是,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临下山之际,仿佛在山石后听见有人轻轻地“嗤”一声笑了出来。
听错了吧?他又竖耳倾听了一会,确定毫无动静之后,才抓着头缓步下山。
月光下,在山石的后方,姚笙静静地坐在那儿,脸上却露着忍俊不禁的淡淡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