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31日,星期日,晚上7点30分。
台风刚刚过境,酷暑的夜里有一种久违的凉爽清透,在深黑色里透出蓝味来。
夏微蓝拖着一个大行李箱从地铁站出来,一步一晃,吃力地爬上台阶,胸口硕大的坠子晃来荡去。才出地面,她就“哇”了一声:外面满地狼藉,路边的广告牌被大风吹倒了,人行道上的树木歪歪扭扭,枝叶散乱地铺了一地,宛如被硬生生扯下来的残肢断臂。
S城不是号称亚洲最繁华的都市之一么?怎么一场台风过后就如此狼狈了?
她在人行道上小心翼翼地行走,不让污水溅上雪白的鞋袜。
她发现这里和老家一样,下雨天走在人行道上同样很危险:每一块松动的地砖下都有可能隐藏着一小泡水,一个不小心,踩上去就“噗”的一声中彩了。于是,她只能拖着行李踮着脚蹦蹦跳跳,一路判断着哪里可以踩,战战兢兢地前行。
真的很像超级玛丽啊……夏微蓝想到这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虽然一连中了好几个“地雷”,白球鞋上溅了几点污水,但住在长江以北的她长到18岁,却还从未见过所谓的台风,所以心里反而充满了新鲜感——就如她对这个以富庶和繁华而闻名世界的S城满怀着好奇一样。
晚上7点45分,她终于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嘉达世贸广场。
广场上喧嚣而繁华,人群熙熙攘攘,在著名的街上,一个接着一个的国际品牌店在争夺着路人的眼球,灯光将橱窗里的衣裙点缀得璀璨华美,店里有俊男靓女在试装。从LV、GUCCI到hERMES,每一间店都是如此的精致奢华。
夏微蓝在大雨刚停的街上一个人游荡,拖着大号的行李箱,走过一个又一个橱窗,眼睛闪闪发光。走着走着,橱窗里模特身上的一件衣服吸引了她的眼球:黑底子上绣着许多银色的枫叶,斜露出单肩,腰链上细细的流苏在两侧的衣角处垂落,手工精良,样式简洁而不张扬,和旁边那些店迥然不同。后面还用漂亮的花体字标着“Custom-made Clothes”,高级成衣定制。安娜·苏?还是香奈儿?
夏微蓝抬头看了看店名,SELENE,却是一个没有听说过的品牌。她忍不住停下来,看了一眼模特脚下的小小标签,嘴巴立刻张成了O型——
这套衣服,从头到脚加起来居然要五万多!
简直是杀人啊……五万七,在老家那个小城市里都够一套小公寓的首付了——谁会傻到把一套房子穿在身上到处走呀?
夏微蓝立刻兴致全无,嘟嚷着直起身子,拖了行李准备继续走。火车本来就已经晚点了,如果再不快些找到那个地址,今晚就要露宿街头了。然而,起身的那一瞬,她的视线在橱窗那几个模特横斜交错的手臂间穿过,忽然停住了。
外面的世界是湿漉漉的,店里却干爽而舒适,白紫二色为主的装修简洁高雅,点缀着些许的金色,水晶吊灯层层下坠,案上放着一支斜插着的枯梅,清浅的容器里漂着几瓣梅花,有一种低调的奢华气息。
有一群人在簇拥着居中的年轻人:一个主管模样的人,三个女服务生,五个穿着制服的年轻店员……门内不远处还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服、面色严肃的男人,居然在夜里还带着一副黑墨镜。
那么夸张的打扮……难道是保镖么?她不由得好奇起来,拖着行李箱多看了一两眼。那两个店员正半跪在山羊绒的地毯上,给站在三寸高的木台上的年轻人测量裤脚的长度,旁边有人躬身记录着各种数据。
在一个店员让开之后,夏微蓝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
那个被众星捧月的年轻人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肤色苍白,眉眼冷峻,五官完美得犹如雕塑,染了奇特的亚麻色头发,再加上那大约一米八零的身高,站在那里,乍然一看,简直和旁边那些穿着西装的模特没有区别。
“哗!”她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流露出花痴的本性来,竞走不动路了。
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毕恭毕敬地伺候着,然而那个年轻的贵公子却满脸不耐烦,微微咳嗽着,站在那里百无聊赖地开阖着手里的一块金色的怀表。
“少爷,这次想要用什么样的料子?”主管殷勤地询问,“店里新进了一批Raymond的11.6μm(微米)的布料,这种面料是采用世界上最细的羊毛制成的,保留了其奢华细腻的手感,轻薄得可以从一枚指环里穿过。不过,Picchi的灰色的传统威尔士王子格也很值得推荐。”
“随便。”年轻人淡淡地道,视线定在了墙上。
店里的墙上镶嵌有巨大的宽屏电视,上面正在播报7月25日印度洋苏门答腊岛发生8级以上的强烈地震并引发了海啸的新闻——镜头里,巨大的洪水瞬间将岛屿整个吞没,大海里仿佛忽然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海水被吸入,卷成了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隐隐透出了暗红色,似是熔岩汹涌,又似是地狱之门在缓缓打开,在航拍镜头里显得狰狞可怖。“最近天灾人祸那么多,该不是真的有2012吧?”主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叹了口气,“前几天听说菲律宾刚地震,这边印度洋又海啸了。”“是啊,”那个年轻人却无动于衷,“下一个说不定就轮到S城了。”“这……”主管不知道说什么好,汗了一记——这个年轻人一贯如此孤僻,似乎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对任何事情都满不在乎,毫无怜悯之心,完全不像他那个以慈善出名的金融巨头父亲。虽然,他父亲的过去似乎也有些不堪。成衣定制在继续,电视上的播报也在继续。灾后现场同样触目惊心,到处都是倒塌成碎片的房屋,拦腰折断的树木。更触目惊心的是一艘豪华游轮被巨浪卷起,甩上岸,不偏不倚地卡在了悬崖的两块巨石之间,摇摇欲坠。“据说,在这艘游轮里还有一百多位幸存者被困。目前救援行动陷入了僵局:船卡住的位置很危险,只要稍微一移动,重心倾斜,这艘游轮很可能会立刻从万丈悬崖上翻下。”记者面色凝重地报道,“专家小组尝试了各种方法,对此依旧无可奈何。舱内已经有伤者因为得不到救治而死去,更多的遇难者遗体据说已经在船舱里开始腐烂……”“应该送他们一把枪,加足子弹。”那个年轻人看着屏幕上一张张绝望的脸,冷冷地说,“人终归都要死的,早死早超生。”
“……”主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赔笑。听说这个年轻人在13岁的时候,家里发生过一次重大的变故,母亲被活活烧死,自己也受了重伤,差点死掉。他被父亲送往国外进行秘密治疗,一直到了18岁才出现在公众面前——或许是因为那场惨烈的遭遇,令劫后余生的孩子的性格发生了极端的变化,无论别人怎样殷勤以对,他的瞳孔总是那种虚无的灰色,毫无热度。主管闭嘴后,那个年轻人也不再说话,目光漫不经心地四处扫过,忽然定在了窗外。雨后,华灯初上的广场,有一个女孩站在那里,干净,明朗,扎着长马尾,胸口挂着一个似是玉制的圆形大挂坠,白色的球鞋上都是污水。她正趴在落地玻璃窗外好奇地看着里面,看得如此投入,以至于整张脸都贴在了玻璃上——小巧的鼻尖被压扁了,看上去就如一头在拱食的小猪。他微微一怔,忍不住笑了。他生在巨富之家,自小就在旁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里长大,那样的眼神,每次看到都令他如芒在背。然而此刻,这个趴在窗外看进来的女孩的眼里虽然也有向往和羡慕,却依旧清澈无邪。那种眼神,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在隔着玻璃看吃着圣诞大餐的客人,眼神里虽然有欲望和渴盼,可是却令被看的人心生愧疚。
“少爷?”主管又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了过去,立刻皱了皱眉——不等他说什么,同一时刻,两个穿黑西装、戴墨镜的保镖立刻疾步走了过去,伸手推开了门。在那个人看到自己的时候,夏微蓝仿佛做贼被抓一样,触电般地从玻璃上弹开,抓起行李箱匆匆跑开了。“噗”,有一个地雷被踩到,污水飞溅上了她的鞋子,她不管不顾,一路飞奔,心中只是愤愤不平:原来,就是这种人在消费着这样贵得离谱的衣服!看起来这么年轻,多半是个二世祖,不事生产,只管挥霍着父母赚来的钱,坐几百万的车,穿几万块一套的衣服,不觉得亏心折寿么?
一口气奔过一个路口,她忽然停下来,叹了口气。
好吧,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她是有点嫉妒的。那个人似乎什么都有了,站在那里闪闪发亮——财富,地位,相貌,还有最好的青春,简直像个童话里的王子。她讨厌这种隔着玻璃仰望他人的感觉。不过……说起来,她家的宝宝也不差呀,也算英俊潇洒,家境也好。想到这里,夏微蓝的嘴角不由得浮出了甜蜜的笑意,看了看捏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上的壁纸是一个染着金黄色凤梨头的年轻男孩,正对着她深情款款地微笑。她忍不住还以一个微笑,瞥了一眼右上角的QQ图标——她的QQ的昵称是“爱吃肉”,QQ上的好友不多,只不过寥寥十几位,多半还是学校里认识的同学。今天一整天她都用手机挂着QQ,并没有收到一条讯息。夏微蓝打开QQ界面看了一眼,“宝宝”的头像是暗的。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怎么回事?这两个月来,无论多晚,他肯定会上来挂一会儿,和她聊几句的。而她,就算是在数学冬令营选拔赛那最紧张的几天里,也尽量每天都上线等他,哪怕只能说上一句话,她也能满怀喜悦地下线入睡——可偏偏在她从千里之外赶来,抵达了他所在的城市时,他却没有上线。今天正好是他生日的前一天,自己本来还想给他一个惊喜呢!夏微蓝满怀疑问,拖着行李箱,站在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着手机发呆,任身边的红绿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真的很想告诉他自己来了S城啊……要不要打他的手机呢?他们之间很少直接通话,就这样打给他,会不会冒昧?要不,就发一条短信吧?对,就发短信好了。可是……要说些什么呢?“hi,猜猜我现在在哪儿?”——似乎太傻了一点吧?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看就能猜出答案,未免显得她这个IQ150的人有点弱智。要不,干脆直接点儿?
“hi,生日快乐!送一个惊喜给你要不要?”嗯……就这么说好了,起码还有点悬念。然而,刚输入完毕,她的脸忽然红了一下:呃,这个……听起来似乎有点歧义,难道说她要把自己当做生日大礼包送到他面前?
说起来,宝宝还从未见过她,甚至连她的照片也没见过。自己这样刻意地避免露面,一开始是因为女孩的矜持,到后来,便是想等有机会再给对方一个惊喜。她长得说不上绝色,但也算清新明朗,一米六七的个子高拂窈窕,在高中晨跑时总会有人追在后面吹口哨,也曾有人死皮赖脸地拦在路上求交往。
等见了面,应该也会让他有个小惊喜吧?
夏微蓝想到这里,红着脸迅速地删掉了那行字,拿着手机发了愁——唉,怎么回事,只是发条打招呼的短信而已,怎么比拿奥数金牌还难?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近乡情怯”?两个网上聊了快半年的人,临到真的要见面,还有些束手束脚。天知道,上升星座是射手的她,平日可是出了名的直白莽撞啊!
想来想去,最后她只在QQ上发了一条短消息给他——
“hi,今晚去了哪里?”
1分钟过去了,没有回答;3分钟过去了,手机依旧沉默着,没有回复,也没有短消息。而他的QQ一向是和手机绑定的,就算没有上线,也能收到短信。
到底怎么了?她有些闷闷不乐地垂头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算了,时间不早了,还是先找到住的地方再说——幸亏她来之前就在网上找好了租的房子,好歹也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对了,那个地址是……夏微蓝从手机的收件箱里翻出了一条短信,和手里的地图对了对,发现自己要去的地方在城市的西南角,临近大海的远郊。
怎么办呢?那里还没有通地铁呢。
一辆空的出租车从身边经过,揽客的司机对着她按了按喇叭。夏微蓝却没有动,用手指在地图上比了比距离,默默算了下——从嘉达世贸广场到那儿差不多有十五六公里的距离,S城打车起步10元,2元的燃油附加费,3公里起每公里2元。
这么一算,到那里大概要38元。
38元,在老家都可以……金牛座的她一贯节俭,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把S城里看到的所有价格都折算成了老家那个小城里的消费,越想越舍不得。一抬头竟发现不远处就是一个公车站,K155路公交车正在缓缓驶进站台。她低下头又看了一眼地图,发现这路车的终点站就在自己要去的地方附近,而公交车的车票只要两块钱!
就这样决定了!只思考了3秒钟,她便一个人扛起3个包裹,以惊人的速度冲了过去,大呼小叫地挤上了车。
周末的夜晚,公交车上挤得水泄不通。夏微蓝拖着大包小包,被挤在门口附近动弹不得,仿佛罐头里的沙丁鱼。虽然开了空调,满车还是充溢着一股汗味。
“喂!”车开出一半,她忽然惊呼了一声,抬手“啪”的一声打了过去,“干什么?”
那只手瞬间从她胸口缩了回去。夏微蓝回过头,看到身后的一个个子矮小的猥琐男人低着头,不作声地挤向了后门方向。她只觉得一阵恶心,不由得怒目而视,嘀咕道:“神经病!”
身边有人窃笑:“哎,说不定人家是把你胸口那个圈圈当做吊环把手了呢。”
“啊?”她哭笑不得地低下头,看到胸口那个挂坠正随着公车摇摇晃晃,“真是的。”她嘀咕着,提起挂坠放入了牛仔服衣领里藏好。
一路车子开开停停,每次刹车的时候她都要扶着行李提醒周围的乘客小心,挨了不少人白眼,幸亏再也没有遇到那种咸猪手。等人群密度稍微小一些的时候,她好不容易腾出手来,给那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不好意思,我是夏微蓝。我今晚就到了,现在去你家入住方便么?”
不到两分钟,屏幕亮了一下,“嘀”的一声进来一条短信:“来吧。”
还真是干脆。她长长地松了口气,总算有一个地方可以落脚,不至于半夜可怜兮兮地在陌生的地方流落街头……看来合租的那个MM的脾气还真不错,不枉自己特意从老家给她带了不少特产,来笼络一下感情。
自从拿了奥数的金牌后,身为尖子生的她有许多选择,然而她最终还是来到了S城那个神秘的艾柯学院——不是为了全额奖学金,也不是为了两年后直送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承诺,唯一的理由是:来S城读大学,是父亲当年的遗愿。当然,她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就是……宝宝他也在这个城市。没有出发之前,她就知道这座城市的物价高得惊人,于是暑假一开始便上网到处搜寻便宜的房源。在父亲死去后,母亲没有再婚,以教授钢琴课来补贴家用。故乡是个小城市,学钢琴的人不多,母亲的琴艺虽然出众,但每个月也只不过有三千多元的授课费。而家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四个老人要赡养。所以,她从小就练就了专属于金牛座MM的锱铢必较的本性,想要把奖学金节省下来补贴家用,不肯住到价格高昂、号称可以媲美四星级酒店的学院宿舍里去。用了一个暑假,翻天覆地地在网上找房源,然而结果却令人丧气。一轮搜索下来,她发现即便是一室一厅三十几平方的小房子,一个月的租金也要三千多,简直令人咋舌。某天宝宝上线,见她焦虑,发了个挤眉弄眼的表情:“不如住我那里?父母出国了,房子全空着呢。本大爷不收你租金,只要你……嘻嘻。”她撇了撇嘴,臭小子,想得美。在她几乎都要放弃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则寻求合租的消息——房子在大学城附近,上下两层,准备出租其中的一间卧室,里面水、电、空调齐全,拎包入住。月租金只要600,特别要求:合租的最好是单身女性。
这简直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嘛!
对方只留了一个电邮地址,她欣喜若狂地发了一个伊妹儿,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并强烈地表示了希望合租这套房子的意愿。隔了很久才有回音,对方对她的应征表示了一下欢迎,居然并没有多说什么。
既然已经找到了房子,加上宝宝每天甜言蜜语地要她早点过来。于是,在离开学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她就拖着行李来到了这个南方沿海的S城。来的时候,她身上只带了1000块钱。她有自己的打算:早来一个月,正好找一份暑期工,这样就可以赚到下个月的生活费了。
夏微蓝这样想着,紧抓着扶手,随着公交车摇摇晃晃。
30分钟后,车开出了市中心,车上的人渐渐少了。夏微蓝终于找到了一个位置坐下,将行李堆在脚边,舒了一口气。
50分钟后,车上已经只有她一个人了。
停停开开,一路走来,眼看着周围越来越冷清,街道上已经看不到开张的店铺和行人,一片漆黑。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公交车上,看着身材肥胖的司机,鼓起了勇气,走上前去:“请问,忠孝路和观星路的路口是在哪一站下?我怕坐过站了。”
“忠孝路和观星路的路口?”公交司机却颇为惊讶地看着她,顿了一顿才道;“终点站下车,再走5分钟就到了。”
“噢……”夏微蓝点了点头。5分钟,还好,扛着行李咬咬牙也就到了。
“半夜去那里干吗?”司机有些怀疑地看着她,嘀咕道,“那儿没有人居住,到处都是工地。”
“啊?怎么可能没有人住?”夏微蓝不信,扬了扬手机,“轮回巷144号,一幢白色的二层小楼——寻租网页上还附带了照片呢,你看!”
她正准备将保存在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却看到司机忽然变了脸色。
“怎么了?”夏微蓝有些惊愕,“难道没有这幢楼吗?”
“不,不……有倒是有的。”司机放缓了车速,斜眼看着她手机上的图,脸色有些发白,“那幢楼很有名,还上过全城报纸的头条新闻,谁不知道?”
“啊?”夏微蓝睁大了眼睛,“上过头条?”
“那儿本来住着一个女孩,和你一般大。三年前的一天晚上,她在外头和朋友庆祝完生日,回来就失踪了。”司机显然对那篇报道记忆犹新,“她的朋友那晚在路口亲眼看着她下车走入了巷子,巷子没有岔口,她却再也没有到家。她妈妈守在客厅,甚至听到了她开门的声音,但出去一看,却只有一把钥匙插在门上。”
“失踪了?”夏微蓝吃惊。
“是的,再也找不到了。”司机叹了口气,“就在那条小巷和自己家门之间,忽然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到了!”夏微蓝嘀咕:“会不会她自己跑出去玩了,或者被人绑架了?”司机摇头:“不,一直没有收到任何的勒索信息——她妈妈一口咬定是嘉达国际财团做的。那时候这里只剩下她们一户人家还不肯拆迁,之前也受到过恐吓,事后警察发现当晚街口的监控录像被人动过了手脚,11点到12点间的那一段不知被谁抹去了。”
“那有可能!”夏微蓝愤愤地道,“那些地产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个新闻当时很轰动,好多报纸都做了头条,暗示霍天麟和这个脱不了干系。”司机叹了口气,“他本来底子就不干净,做出这种事来也不稀奇。”
“不干净?”夏微蓝好奇。
“是啊……嘉达国际的总裁,鼎鼎大名的霍爷,”公交车司机指了指公交车座椅背,上面贴的是楼盘宣传海报,压低了声音,“以前可是四海的老大,亚洲最大的黑帮。”
“哇!”夏微蓝脱口而出,“那一定是他们干的了!”
“可调查了大半年,一点证据都没有。”司机踩了一脚油门,公交车震了一下,似是碾过了一个坎,“如果不是这样耽搁了一年,再加上这个路口忽然塌陷出了一个天坑,这里的楼估计早就造好卖掉了。”
“天坑?”夏微蓝愕然。
“是啊!就在刚才路过的那个十字路口底下——”拐过一个大弯,司机开始减速,准备进站,“不知道有多深,据说填了多少土都没见底。如今虽说是把它的口子封好了,但我每次开车路过还是胆战心惊,怕忽然掉下去。”
“哦……”夏微蓝喃喃,蓦地觉得一丝寒意袭来。
司机还在絮絮叨叨:“可怜的是她妈妈……自那天起,那个女人几乎夜夜都听见门外有人在转动钥匙开门的声音,她总说女儿还没走,一直在门外,却始终无法进来。”
“她疯了么?”这故事有点瘆人,夏微蓝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看了看周边荒凉黑暗的街道——在网上发帖寻合租的,不会就是这个疯了的母亲吧?
如果是,那就太……
“是啊,她在今年1月份的时候被强制送到城北的青山精神病医院去了。”公车司机的语音里满是同情,“案子一直没有了结,加上那个女人没有签拆迁协议,嘉达国际也没有办法,只能独独让那幢房子留下来。因为周边都是工地,那里的水电都被切断了,所以那里也一直没有任何人住。”
“什——么?!”听到这里,夏微蓝的头一下子炸了。一直没有任何人住?那和她联系的那个房东又是谁?
公车司机同情地看着她:“姑娘,一定是有人在网上恶作剧,骗了你。”
“不会吧……”夏微蓝喃喃,“那个发帖的人说她一个人住在这个房子里,名字叫……”她顿了顿,翻了一下保存下来的网页,念了出来,“麦美瞳。”
“吱!”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公交司机忽然踩了急刹车。夏微蓝不提防,一头撞到了前捧座椅的靠背上,身边的行李也横七竖八滚落了一地。
“怎么了?”她揉着磕痛的前额,吃惊地问,“终点站到了?”
司机脸色苍白,直直地凝视着前方,说不出一句话。
前方便是终点站了。四周都是工地,半夜里寂无人声。在忠孝路和观星路的路口,昏暗的路灯下却站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子,长发披肩,看不清面目,长裙在夜风里微微飘扬,有一种虚无缥缈的美,仿佛夜里的幽灵。
她并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路中间,对着公交车挥了挥手。
“别开门!”夏微蓝下意识地惊叫起来。
然而司机仿佛被催眠了,手颤抖着,不受控制地按了一下开关,公交车门缓缓打开,有风一下子吹入——夏微蓝打了个寒战,往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最后一排的位置上。
“是夏微蓝么?”那个白衣女子在车外微笑,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微微翘起的嘴角。声音未落,她已经上了车,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令人毛骨悚然。
“你……你是谁?”夏微蓝缩在公交车的座位上,紧紧地握着车上的铁质栏杆,仿佛生怕对方会忽然飘进来抓住自己,声音有些发抖,“麦……麦美瞳?”
对方微微笑着,伸出了手:“我来接你了。”
十指纤纤,涂着奇特的银色指甲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