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自民谣《常相逢》,作者不知其名
阳光斜照在伊尔明斯特微笑的脸上。他仍踏足于陌生的土地上,但沿着上升的路坡,他看见不只一个农夫的身影出现在面前,这使他确信自己正朝着裂石靠近。
照老习惯,他时不时扭过头,看看身后是否有人跟踪,接着抬头望天:精灵法师很常常化身成飞鸟形状,用不友善的眼睛从天空俯视他,那些法师素来不喜欢他,因为他闯进了他们种族的中心城市科曼多,并且永远改变了它。从那时起,伊尔就多了许多这样的敌人。
但此刻,两个方向都空荡荡的,连任何活着的生物都没有。
这一刻,伊尔忍不住想起昨天那两个装模作样的法师和两头倔脾气的骡子,也不知他们一晚上能走多远。他抿嘴笑起来,关于这个蜜斯特拉一时兴起的怪念头,他很快就会知道端详。
天空湛蓝明晰,微风拂面而过,带来一丝丝寒意,实在是适合步行的一天,阿森兰特人很喜欢也很满意。沿路两旁,散落着起伏的农庄,都围着碎石墙,一小块一小块地隔开。耕地中央到处是巨大得无法挪开的石头,就像是坟包前耸立的墓碑,又像是怪物拱起的大嘴,甚至是地底妖怪石化的遗迹。
他想起很多首吟游诗人的歌谣,但对耕作和晒干草所知却很少。空气湿润润的,耕地传来一股才翻新的好闻味道。这样的日子也好吧——对他这个孤身上路的阿森兰特人,形单影只一个人行走在拖瑞尔,就像这样生活下去,也能够感觉到生的幸福,而不必时刻担心自己正走在通往坟墓的路上。
左前方传来水流欢快的流淌声,伊尔循声翻过另一道小坡,泉水便呈现在眼前。一条小溪流从他面前淌过去,沿着一条深深的沟壑,贯穿整片土地。顺着它流动的方向往前看,隔了一段路,它溜进一座应该是小磨坊的地方。
啊,很好。根据伊尔问过最后一位农人的话,那里一定就是阿拓拓磨坊。这座高大的卵石砌成的建筑,凝视着路上往自己靠来的这个家伙。啊,是的,这个家伙——这个词挺好,伊尔想,因为它不带任何判定身份的意味。
溪水冲进磨坊前面的小水坝,巨大的风车唧唧嘎嘎不停转动。被面粉弄得一身白灰的工人们正往路边的大车上装货,鼓鼓囊囊的面粉包已经在车后堆成了一座小山。这趟运货之路,拉车的马匹大概会很辛苦吧。
一个工人发现了伊尔,轻声嘟哝了什么,所有的工友都抬起了头,打量了一番这个陌生人,又弯下腰继续干活。没有一个人,停下片刻正在干的重活。
伊尔停在靠他最近的一个工人旁边,摊开手,示意手里没有武器,“您好。”他说,“我正在找‘裂石’,可不知道路该怎么走了。”
男人向他投以古怪的一撇,指着左边的路说,“很容易找到,从那里一直往下走,路还有些远,但你会看见它的,就在路中央。不过呢,那只是一块石头,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伊尔耸肩微笑道,“我明白,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誓言。”他说,“谢谢您。”
磨坊工人点点头,朝他挥挥手,又回过去扛起另一包麻袋。
伊尔稍稍感到安心,继续往前走。
这一走又花去几个小时。裂石终于近在眼前。它坐落在一蓬灌木林里,体积巨大,很高,颜色深黑,状如头盔,底部宽厚,越往高处收得越紧。中间裂成整齐的两半,路恰恰从这裂缝中穿过。附近没有农田,但伊尔相信,作为一块不同寻常的路标,大石头一定感到很享受,因为它是如此的引人注目,又轻松惬意。当然,前提是,没人把它当成什么神圣的东西侍奉起来。
伊尔绕着巨石转了一整圈,想看看它到底有多大。同时也发现四周没有任何徽记,神坛,以及人类居住逗留的痕迹。裂缝足有六个人合起来那样高(甚至更高),穿进去的路显得又长又暗。裂缝内面的表层被地下水长时间浸润,很是潮湿,不远处还有一道淡淡的雾气飘荡在脚下。
就在那里,还有一个人,似乎正等待着他的到来。——蜜斯特拉的旨意。
伊尔明斯特稳稳地往缝隙内走。他脸上带着一丝愉快的笑意,期待这里将是他漫长旅途的终点,再不必四处奔波。但他的心仍有点发颤,不太好的预兆同时从心底升起来。
这种焦虑和担心并未随着他看清面前之人而稍稍减退。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人类,女性,单身,没穿斗篷,只套着件深色外衣,个子很高,曲线优美。一句话,危险的女人。
倘若不久前的某个晚上,伊尔明斯特站没有站在山坡上喘气,搜索鹿头怪影踪迹。是的,倘若他并不在那里,而是呆在图色瑞灵古堡的黑暗大厅里,化身为一把变成灰烬的权杖,那他就有幸提前看到这位美丽的,黑眼睛女巫。但既然设想并不成立,那么这时,他便是第一次,凝视着这对骄傲的,冷漠的黑眼睛——那里面是有些作弄的神色吗?抑或是被压抑的欢跃?还是,意味胜利的兴奋?
她穿着黑靴子的双腿,显得不可思议的修长。光滑的黑发淌过肩头,长长地垂在背后。她的皮肤像象牙一般光滑,面容美妙。这是令人深感愉快的方面。与此同时,她又具有一股无畏无惧的气度,修长的手指满不在乎地把玩着一根棍子。啊,这就是麻烦所在——她是那种看见了就该躲远点的女巫师。
“你好,”她说——她的声音沙哑得很性感,简单的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就像是一种挑战,又像是某种承诺。她的眼睛从容不迫地打量着他,从他沾满泥巴的靴子,到凌乱的头发,“你是,”——她分开双唇,句子仿佛矛一样冲出来,“搞魔法的吗?”
伊尔明斯特冲她鞠了一躬,眼睛却死死对着那双黑色的眸子,他谨记着阿祖色的指示,便回答道:“只是一点点罢了。”
“很——好,”黑眼女人回答,却像是在和他接吻一般暧昧。她轻轻挥舞了手中的棍子,吸引他的注意,微笑道:“我正在找学徒,我需要一个忠心的徒弟。”
伊尔并没有回答她,于是在两人之间形成了小小一段寂静。于是她又开腔了,就好像在开一个有趣的玩笑,“我叫达索菲黎亚,你是……?”
“我的名字是伊尔明斯特,女士,伊尔明斯特,”现在该有礼貌地拒绝了,“我认为我作为学徒的生涯已经结束了,我忠心侍奉——”
银色的火焰突然在他身体中跳动起来,它闪耀地拖拽出一幅画面,在狐塔最好的那间卧室,同样的银色火焰在天花板上写下一行字迹,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晰:“汝需去侍奉一名叫达索菲黎亚之人。”伊尔忍不住咽下了后面要说的话。
“呃……我将忠心侍奉您。”他果断地做出了决定。他意识到,那双黑眼睛正好玩地凝视着他内心深处,甚至他的灵魂。
“不过,我必须告诉您,我最先侍奉的是圣神蜜斯特拉,她将永远摆在我心中最重要的地位。”
黑眼巫女懒散地一笑,“哦,很好——我们都是她的侍者,”她卖弄风情地说,“难道不是吗?”
“呃,很抱歉,达索菲黎亚女士,”伊尔严肃地解释道,“您必须了解……我是她近身的侍从,远比大多数法师更为接近她。在下是,传说中的‘行路者’。”
达索菲黎亚仰起头,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大笑,连石头罅隙的墙面上都回荡着她的笑声,充斥在两个法师之间。“啊哈,毫无疑问,我知道你是谁,”等她终于忍住笑,才开口说话,并且靠近伊尔,轻轻拍着他的手,“你知道有多少虚荣的年轻术士跑到我面前,告诉我他们是‘行路者’吗?不知道?好吧,我来告诉你——这个月以来已经有整整一打,而从去年冬天到上个月,则恰好有四十个。就在你到来之前不久,才走了一个,他也这么说。
“啊,”伊尔明斯特挺了挺背,回答道:“但他们肯定都不如我长得帅,对吗?”
她克制不住地又爆发出一阵大笑,张开有力的肩膀,热情地抱了他一下,“我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告诉我应该到这里来寻找我的学徒,可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找到你这样一个会逗人开心的伙计!”
“那么你算是接受我了?”多种通探魔法伴随着她的拥抱涌进伊尔的身体,但他装出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
他五脏六腑涌动着一波又一波温暖而激动的情绪,明白无误地告知:要是他对女神的意愿有任何违逆、不从、试图自己控制局势,银火焰必将毫不留情地对付他,而且它还留下三道立刻就能除掉伊尔的随机魔法,并将主动权完全交于了眼前这位黑眼女法师。啊,好吧,成为一个术士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一件事啊。简直和成为“神选者”一般的不可思议。
达索菲黎亚冲他微微一笑,这是个代表胜利的微笑,而不仅仅意味着欢迎。“是的,我接受你,从身体到灵魂,”她低声说,“从身体到灵魂。”她绕着他转了个圈,扭过头来,用喉音煽情地问道:“我们该如何开始第一步呢,嗯?”
“说真的,德仑!我来问问你:要是迷斯卓诺仍旧傲然挺立于世,这个世界上的魔法会不会普遍被人掌握?从寒冷的西界,到费伦的东极,会不会布满强大的法师军团,遍布山野与海洋?然后,允许进入和居住在歌声之城的法师,都是最最强大的精英,剩下的人只有争抢他们屈尊扔出来的魔法碎片,或者是闯入古老的坟墓挖掘强大魔法,运气不好的活该被潜伏的僵尸撕个粉碎?”他从马鞍上回过头来,正要开始舞动手足,却感到有点力不从心,把缰绳和腰带拉得再紧,都感觉自己沉甸甸地要往地上栽。稳妥起见,他还是扭转头冲着前方,只用一只手比划来得安全。他胯下的骡子叹了口气,继续深感乏味地往前迈步。
“继续,继续!我们可不要说什么宝石,巴内斯特,” 贝勒顿回答说,“也别说什么废纸一般的财富!我们要说的是魔法!是艺术!是智慧的结晶,惑术的盛宴,无穷无尽的新领域和……”
“……年轻法师常说的废话,”老法师打断了他,“连你也是这样,年轻的德仑,如今的费伦大陆,慷慨可是术士们最最罕见的可贵品质。请注意,我说的是真正的慷慨,是无私的给予,并非是宽宏大度地对待学徒的态度。也许只有兽人部落才残留着这古老的精神吧。所以请别再用你的壮丽词汇困扰我的耳朵,让它从这些无用的东西里得个安宁吧!”
贝勒顿故做绝望地摊开手,“和你自己的白痴行为相比,我可不明白它们到底有些什么区别。”他反诘道,“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诸神没有把世界的真相完全地透露给您,我聪明的老拓罢雷斯,我聪明而又精干的老拓罢雷斯,我聪明而又精干,却不爱动脑筋的老拓罢……”
“为什么年轻人总是这么快就将讨论付诸人身攻击?”聪明的老拓罢雷斯大声询问着周遭的世界。他的声音十分响亮,“辱骂和奚落对方的论点,这完全没有问题。但倘若论证的焦点放在对方的人格上,则至为粗鲁。这种方法会使得山丘失色,天地丧颜,最最重要的是,任何不同意对方观点的人,他们的名誉都为此受辱!我强烈地反对此种言论的暴行,强烈!德仑,是的,是强烈!这些无聊的废话,这些人身的侮辱,会让我们讨论的话题丧失本意,让论者失去谈话之兴,而只沉湎于机敏的空话!”
“啊,啊,啊嗯,是啊,” 贝勒顿无可奈何地无力招架,每当老拓罢雷斯被激怒,他就如此滔滔不绝,任谁也无法插嘴,“我以为我们讨论的议题是,倘若圣城迷斯卓诺依然存在,它对整个费伦大陆会有什么实质上的影响。我是这样以为的。”
“对啊,” 拓罢雷斯严肃地肯定道,挥着小皮鞭,抽了抽骡子,好让它加把劲,爬上一道小丘陵。事实上,小皮鞭早已不成鞭形(也许是在先前的旅途上被弄坏的),手柄上端只剩一两寸外露的尖头,无用地晃荡着,但拓罢雷斯丝毫也没注意到这一点。
贝勒顿等着拓罢雷斯冒出连珠炮般冠冕堂皇的结论(总是关于那些最显而易见的事实),但这一次,它们竟然没有出现。
他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毛,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跟着同伴一同上了山顶。
——对了!酒,海普斯酒,他有很多很多这东西咧。看来这回是到了喝酒时间?贝勒顿伸出手,拍了拍束在马鞍上的斗篷,很安心地触摸到熟悉的光滑酒瓶子,赶紧把它抽了出来。这酒是拓罢雷斯酿的,对于贝勒顿的口味来说,它显得有点太淡了些。但他也不喜欢继续跟老拓罢雷斯吵嘴。下一次,轮到他酿酒,他一定会往里头多掺点那种叫做“白兰地”的东西,水和红酒都少掺。
嗯——。但愿他们两个都还能活到那一天。一天前,冒险还显得是一件有趣而辉煌的事,但现在,他更希望能够进行一场没有骡子存在的冒险。要是他们再这么多骑几天,他一定会变成一个全身瘫痪的瘸子!
要不是有了这些绳子带子和鞭子,他今天一定还会跌在地上二十次!但即使有了这些绳子带子和鞭子,他也已经跌在地上二十次了。——当然,替这两头头脑愚钝的骡畜生,多拴几根绳子也是件苦差使,两个法师被它们数次拖倒在地,直到他们终于学会该如何有规律地朝骡子身上踹两脚。
至于说到拓罢雷斯,他跟费伦大陆亲吻的次数更多。想到这里,贝勒顿忍不住自得地笑了笑,偷偷瞅着前面的老术士,他双腿紧紧夹住骡子,就像是那头牲口多长出两条晃晃悠悠的翅膀,正小心翼翼地下着陡峭的山坡。下一分钟,他一定就会又摔……
贝勒顿身边猛地刮过一阵复仇的旋风,那东西颜色深黑,无数光星充斥在里头。老法师的左腿顿时麻木,几乎从马鞍上摔下去,唯有拼死抓住惊骇骡子的鬃毛,荡秋千一般地试图保持平衡。骡子使劲喘气,蹄子也前前后后不住乱跳,这让贝勒顿的挣扎又困难了好些。
在他前面,山脚下,他看清楚了先前攻击自己,现又开始袭击可怜的、毫不知情的、老拓罢雷斯的对手:一个身形纤细,穿着黑斗篷的精灵骑士,驾着一匹如鬼魂般可怕的烈马,在马背上弯低低的,一根放射闪电的大棒悬在他肩膀上。
当精灵偷袭拓罢雷斯的时候,那魔法召唤的坐骑四蹄生风,硬生生地停了下来,避免了一场正面的强烈冲撞。只有激烈的暴风卷过,打着哆嗦的老法师和他的骡子一起栽倒在地。
等贝勒顿回过神来,便匆匆朝同伴赶去,正要加以援手。但拓罢雷斯已施展开魔法,把自己和目瞪口呆的骡子重新抬回路面,大声叫骂起来:“你这满身犯臭气的无赖!长耳朵的混混!暴君!没爹娘养的浪荡子!拦路抢劫的土匪!乱放法术的异端!我真该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那豆腐渣脑袋明白什么叫做谦卑有礼和——良好的骑术!你这只蛮不讲理的恶霸!”
毒勒恩·塞塔琳的确听见了这叫骂声中的几个词,但根本懒得抬起嘴角讥笑一番。人类。哦,人类。被攻击的那个人影子苍白而狂乱,看来他还得靠得再近些。
伊尔明斯特·艾摩,丑陋的鹰钩鼻子,蓝灰色的眼睛里总带着傲慢和无礼,黑色的头发,瘦削的身形,就像森林里的野熊一样肮脏。毒勒恩嘴里升起了熟悉的饥渴感。血的味道。他迫不及待想要喝下这个伊尔明斯特的鲜血,他必须要死,必须用他的血,才能将他留在塞塔琳家族上的污秽痕迹洗刷干净——他那一双人类脏手,怎可侮辱至高的塞塔琳家族闪耀的荣誉!毒勒恩从本不存在的马镫上站直身子,冲着整个世界大声高喝:“伊尔明斯特必死!”
高高的山顶上,他的叫声传回他的耳朵,但世界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字回答。
黄昏总是像一道缓缓落下的幕布,遮掩起明月角残照的夕阳。摩塔塞泊很想登上崩溃的城墙,去看看这壮观的落日,轻声吟唱那些他还记得的爱情歌谣,和过往英豪的赞美曲子。一天之中只有这个时刻,他才会释放出他的情感(有讨厌访客的时候除外),幻想着等他在此地职责结束,他就将重返费伦大陆,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真不知自己会有多么的兴奋。
他会成为圣摩塔塞泊,他是睿智的象征,留一把整齐的短胡子,被其余法师推崇备至,手指上佩戴闪现法力的戒指,挥舞法杖,驾驭狂龙,向那些狂妄的国王发号施令,他们却不敢不从。
又也许他会救下一位公主,或者是富有贵族家的女儿,跟她一同私奔,用法力让自己青春永驻,却从不穿上法师的袍子,拿起法师的棍子,让他的力量尽可能的保持神秘。慢慢地,他会为自己谋求到贵族的头衔,甚至一小块领地,要那种最最丰饶的土地。
多么愉快的遐想啊,释放出常被禁锢的灵魂,而且,足够的隐秘……
所以,要是摩塔塞泊·奥布莱林正独自站在城墙上,望着西方长日将近,一天又行将结束——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不知好歹地打扰他,他铁定会勃然大怒。
哦,他现在就勃然大怒了。
防护术响了起来,噢!防护术总是会响起来!强大的力量,失去控制的力量,不友好的力量,总是会让它们响声大作,就好像是被人弄痛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偶发事件,让摩塔塞泊咆哮起来,雷鸣一般冲下了长而狭窄的后楼梯。这时来人尚未到达大门前的台阶。尽管后楼梯有些陡峭,但它们直接通往大厅的第三道入口。所以当正门被人猛然推开,撞在墙上咚咚作响,摩塔塞泊已经及时地站在了诵经台之后,嘴唇咬得紧紧的,因愤怒而颤抖。
他朝暮色低垂的门口望去,但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来者显形。”他冷冰冰地大声喝道,防护术突地化作寂然无声,似乎是在警告外面的“人”(不管到底是什么),别乱开玩笑。但强大的魔力确实冲开了塔楼厚重的大门,那上面是一层又一层纠缠的浮雕,无数被激活的惑术,还有门框上所刻附着念力的古文,还有锁门用的粗大铰链。
开这个玩笑,摩塔塞泊心想,未免太浪费魔法了吧。
防护告诉他,敞开的门里没有飘进任何隐形之物。嗯……也许是白天那个鼻孔朝天的精灵掉下的定时魔法,在一个错误的时间,被错误的引发了。但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在如此骤然的时间内,冲开大门,又触动防护。虽然有许多强大的法力可以从遥远的地方破坏这道门,但相应地,它就会在防护上留下清晰的痕迹。远程传输术和其他移形换位术也是一样的。大门本身的魔法,也应该能阻止对其施放的法术,不让对方再次启动生效……那么,到底是谁,是什么东西,让门打开了呢?
摩塔塞泊召唤出防护的力量,紧紧地合上大门,并加上封印。大门沉重地关上,他若有所思地,长时间地瞪着它,但并未上前触摸。接着,他又轻声念了一句咒语,这咒语他从不曾使用过,也从未打算会派上用场,但这一次……防护在咒语的驱使下,能够让预测任何可被它感知的法术。它闪耀着火热的白炽光芒,但什么也没有找到。如果那施法者潜伏在附近,一定藏身在外面的树林里——
——噢,不,慢着,它还可能在这座塔里,已经进入了防护之中!摩塔塞泊望着大门,咽着口水,喉咙突然间发干。要是这里明月角里真有入侵者,他可就是把自己给关在里头了啊。
诸神在上。诸神在上。
也许这是神的旨意,作为蜜斯特拉女神的守护者,他必须动手证明这一点。这塔里有很多被时间所遗忘的有用魔法,虽然也许不太连贯,理解上也有错误;但只要掌握得当,那就是足可撼天动地的武器啊。
“蜜斯特拉神与我同在。” 摩塔塞泊低声说,打开通往主楼梯的大门,开始往楼上爬。
迷雾时而叮当作响,声音轻柔,它漂过堆满羊皮卷的大桌子,如同是一条灵巧的海底鳗鱼,蜿蜒曲折地绕过周围布满漩涡的暗礁。而每当看到被拓罢雷斯和贝勒顿摆在桌上,用来当书镇的宝石和扭曲的物件,迷雾便立刻会闪烁出冰冷的绿色光芒,猛扑过去,把它们吸进自己肚里。等它能量吸吮到极强的地步,迷雾便得胜般旋转,发出火焰一般的白光,四周光尘舞动,在桌上跳一段舞,就好像是吃饱后的消化过程。过一会,它的光华就慢慢减弱,重新缩小成一团漂浮柔软的雾气。
每当它吸进真正的魔法物品,放过没有实际用处的小玩意,它的体积就会变得略大。它正在打转,大门突然被打开,明月角之塔的守卫闪了进来。——这是怎么回事?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光,白色的光线从锁孔里泄漏出来……
摩塔塞泊在门口就打住了脚步,他放出一道搜索术,穿过整个房间。迷雾立刻褪色,从桌子上漂下,躲到附近,变成不可见的透明存在体。搜索术从它中央涌过,迷雾并未还击,反而自动碎裂开来,裂成无数隐形的小团。
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法术仔细地查找过,于是它往后退却,失了效。屋里微风轻声叹息,但那叮当声却未曾再度响起。
摩塔塞泊瞪着房间,他精光四射的眼睛继续搜索着法术未曾发现的东西。明月角之内,可容不得这些古怪捣乱。
那只眼睛立刻看到了目标:那道微风——并不是微风,而是一个活着的,漂浮的,没有实体的无形存在物。摩塔塞泊大骇,匆忙放出一道专门对付鬼魂幽灵等气态物体的粉碎术。
火焰如他所期待地燃烧起来,与此同时却伴随着痛苦的啸叫。自然,塔楼的守门人更不曾料到其后所发生的事。
炽烧翻腾的迷雾并没被法术摧毁,反而猛地聚合在一起,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变出一颗人类的脑袋和肩膀——一颗只有眼睛的头颅,长发一直垂至下方稍稍隆起的女人般的胸部。
摩塔塞泊吓得倒退一步——这个鬼魂般的女人是谁?
女人头一边承受看门人放出的法术火焰,一边用烟雾一般的手指比划着错综复杂的手势,摩塔塞泊狂乱地握着拳头,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法术与“她”(还是它)抗衡才好——这个本该被他的法术毁灭的鬼魂,竟然在朝他施法!
片刻之后,鬼魂般的巫女变出一个下巴,开始狂笑——尖利高亢的笑声,但守门人的惊声尖叫几乎压住了这恐怖的笑声。在一阵酸雨的“关照”下,他颤抖着倒下……
冒着青烟的骨骸倒在地板上。酸性液体也喷薄在地面,地板随之也变成灰烬,倒塌顷败。
废墟上响起一阵冰冷残忍的胜利笑声。听到这种笑声的人,或许会认为它更像是一种尖叫。过了很久之后,旋风重新升起,大声呼啸起来。噢,它也许是有点疏于锻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