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风呼号着从右侧吹向他,沃夫加沉重缓慢地继续前进,面对持续而寒冷的压力,低下头与肩膀。他在一条高悬的通道上,尽管他不喜欢待在外面的开阔地,这一段风化的道路是目前为止残留积雪最少的路径。他知道自己是白色衬底上的一个黑点,敌人也许在一里开外就能发现他,但他也知道,除非他们是空中飞行的生物——而且体形够大,足以抗衡冬季的风——否则永远无法靠近他。
他所期望的是以前的伙伴们也许会发现他。否则在这样一片辽阔而高低起伏的地形中,他如何才能找到他们呢?在这里,视线总是被最近的山峰挡住,距离总是严重地扭曲。有时候下一个山坡看上去也许是很短的一段路程,那儿的每棵树都能辨别出来,但是实际上在许多里之外,常常有不可逾越的障碍阻挡沃夫加,一条深陡的沟壑,或者无法攀援的表面,使他要绕行数日才能抵达那里。
我怎么能指望找到他们呢?野蛮人问自己,不是第一次,甚至不止第一百次。他为自己的愚蠢摇摇头,在那个宿命的早晨,他走出路斯坎北门,然后又在恐怖的风暴过后继续走入群山,而那时南向的路看上去要容易得多。
“如果崔斯特和其他人找到一个掩蔽所,一个可以在那儿过冬的小镇,那我不是傻瓜么?”野蛮人问自己,并且大声笑出来。
是的,这大约是可能达到的最无望的程度了,在广阔而荒凉的旷野上寻找他的朋友们,在如此混乱的环境下,他也许会在他们若干码之内经过而根本没注意到。但是当综合前因后果考虑了一下,野蛮人仍然意识到他并不愚蠢,他做了自己需要做的,尽管成功几率很低。
沃夫加在制高点上停下来,环顾四周,看着周围的山谷,看着在他面前忽隐忽现的山峰,看着右边一片冷衫树林,那是两侧铺满白色的山脉上一块深绿色斑点。
他决定去那儿,在那些树的遮掩下向西行进,直到到达能将他带回冰风谷的山路主干道。如果半路上他找到了以前的伙伴们,那最好。如果没有,他就继续往十镇去,并待在那里直到崔斯特和其他人来找他,或者,如果到了春季他们还没有到,可以让商队签约雇佣他,一路回到深水城。
沃夫加遮起眼睛以避开光亮和被风吹动的雪,挑选他的行进路线。他不得不继续穿越面对巨大山脉的开阔地,然后沿着陡峭的西侧走下去。至少在那个山坡上有树,他可以将体重倚靠在树上,减慢下坡的速度。如果试图从现在这片荒凉的区域走下去,并且滑倒的话,那他真的得要翻滚很长一段路。
沃夫加再次低下头,在风中倾身向前,奋力前进。
倾斜身子让他付出了代价,他踏在一块石头上,石头向右倾斜的坡度要比看上去更厉害些。他的毛皮靴子在结冰的表面上没吃到什么力,失去平衡的沃夫加无法及时校正,以止住打滑。他双脚向前飞了出去,臀部重重地落地。他正在滑行,手臂狂乱地挥舞,试图找到一个支撑物。
他放开巨大笨拙的长雉刀,将这柄武器稍稍扔到边上一点,这样它就不会在他身后翻落到他头上了。他无法减慢速度,不久就变成了弹跳,而非滑动,一个前滚翻,撞上一块巨石,将他抛向侧边。他背包上的皮带松脱,其中一条散开,另一条扯断。它落在他身后,盖子掀开,一路下滑时,他的补给品掉出来,在后面排成一线。
沃夫加继续翻滚弹跳着下落,将背包,长雉刀和顶端的通道远远抛在身后。
“他受伤了!”杜德蒙船长说,他看着野蛮人长途剧烈的翻滚,声音因焦虑而升高。
他和罗比拉德在海灵号上他的私人房间里,盯着一碗施了魔咒的水看,法师用它来占卜到处游荡的野蛮人在哪儿。罗比拉德不喜欢这类占卜法术,对此也不是很精通,但他已偷偷将一枚魔法别针插在沃夫加银色狼皮衣服的内襟里。那枚别针跟这只碗相调谐,连罗比拉德也能得以看见那个在远处的男子,尽管他的力量在于召唤,而非占卜。
“呆子,”罗比拉德平静地评论说。
他们默默地看着,杜德蒙咬着自己的嘴唇,这时沃夫加在他长距离滑行的山坡底下爬了起来。野蛮人向一边倾侧,说明一个肩膀受伤了。他四处走动,显然试图找到一条最好的路径取回装备,两人注意到他明显的跛脚。
“没有帮助他无法回到上面,”杜德蒙说。
“呆子,”罗比拉德再次说道。
“看看他吧!”船长喊道。“他本来可以转向南的,就象你预测的那样,但他没有。不,他出发去了北方,进入冰冻的群山,一个很少有人愿意去的地方,即使是在夏季,即使是结团而行,敢于孤身一人的就更少了。”
“这是自然的法则,”罗比拉德语带嘲讽地说。“那些独自尝试的人很可能都已经死了。傻瓜总有办法把自己清除出家族血统。”
“你要他去北方,”船长尖锐地提醒。
“你也这么说的,说了许多遍。而且不是为了要让他倒下死去。你坚持沃夫加是一个值得拥有象崔斯特与凯蒂布莉儿那样朋友的人,坚持他要去搜寻他们,不管成功机会多么小。”
“现在你看看,我坏脾气的朋友,”杜德蒙边说边把手臂朝外挥向水碗,挥向顽强的沃夫加的影像。
他显然很痛,但只是扭曲一下脸,将疼痛抛开,那个男子正一吋一吋向上爬回山坡。野蛮人没有停下,没有愤怒地喊叫,也没有把拳头向着空中击打。他只是挑选路径,毫无怨言地沿着它攀爬。
杜德蒙看着罗比拉德,就象法师看着占卜碗一样专注。最后,罗比拉德抬起头来。“也许这个沃夫加比我相信的要强一点,”法师承认。
“我们就让他在那儿孤独冰冷地死去吗?”
罗比拉德叹了口气,然后低吼着使劲用双手搓自己的脸,使得他枯瘦的脸庞显出红润的光泽。“自从他到达深水城长长的码头上跟你说话的那一天起,他就完全只是个麻烦!”罗比拉德一边咆哮着说,一边摇摇头。“不,甚至在这之前,在路斯坎,当他试图杀——”
“他没有!”杜德蒙坚持,他对罗比拉德揭开这个旧伤口很恼火。“那既不是沃夫加,也不是那个叫作莫里克的小个子。”
“随你怎么说。”
“他毫无怨言地承受苦难,”船长继续说道,再次将法师的目光引向碗里的影像。“但我认为沃夫加很可能曾经在恶魔厄图手中面对折磨,在那之后,他甚至不将这样的风暴当作苦难。”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但现在呢?”船长追问。“沃夫加漫无目的地在冬季的群山里游荡,永远也不会找到他的朋友们。”
杜德蒙从随之而来的叹息中可以断定,罗比拉德完全理解他。
“我们昨天刚发现一条海盗船,”法师指出,如果杜德蒙听得见的话,也仅仅是嗫嗫嚅嚅。“很可能早上我们会战斗。你无法承受——”
“如果我们再次看到那海盗船,而你还没有回来,或者你还没有准备好战斗,那我们就躲开她。我们在追击时可以超越任何一艘船,因此在撤退时也能逃脱。”
“我不喜欢用传送法术到不熟悉的地方,”罗比拉德咕哝说。“我可能在太高的地方出现,然后坠落。”
“那就在你离开前激活一个飞行术或者漂浮术。
“也可能会太低,”罗比拉德阴沉地说,因为这个可能性总是有的,任何一个法师如果在传送术另一头出现的位置太低,会发现自己在岩石和泥土当中粉身碎骨。
杜德蒙对此无以答复,只是耸耸肩,但这不是真正的辩论。不管怎么说,罗比拉德只不过在抱怨,他完全愿意去那个受伤的人那里。
“在跟任何一条海盗船交战前,等我回来,”法师一边咕哝,一边从他众多的口袋中摸索出需要的法术材料,可以让他安全地——尽可能安全地——去沃夫加那里。“如果说我真能回来的话。”
“我充满信心。”
“你当然是喽,”罗比拉德说。
罗比拉德走向边上的一个柜子,杜德蒙船长向后退步,罗比拉德打开柜子,拿出一件杜德蒙的私人物品,一条厚实的羊毛毯子。法师一边继续咕哝着,一边开始施法,首先是一个让他轻轻飘离地面的法术,然后另外一个法术似乎要将空气的构造撕裂。许多彩色气泡围绕着法师,直到众多气泡使他的身影变得模糊——他消失了,只有气泡渐渐破裂,飘动聚合,让空气再次看上去显得完整。
杜德蒙向前冲去并望向水碗,在罗比拉德的占卜魔法消散前,最后看了一眼沃夫加的影像。
他看见另一个身影来到了积雪之境中。
沃夫加又开始打滑了,不得不咆哮着倒下去,他找到一块裸露的小石头,伸出手臂抓住石头的一个棱角。他有力的手臂拖拽着,使自己向上滑动。
“如果你继续以这种步调行动,我们整个下午就得待在这儿了。”上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野蛮人抬头看见罗比拉德站在通道上方,一条厚实的棕色毯子在惯常的法师袍外面裹住了他。
“什么?”沃夫加吃惊地发问,但由于吃惊带来了注意力的分散,结果他滑落回去二十呎左右,重重地撞在岩石地表上。
野蛮人站起身,再次抬头,看见罗比拉德手中擎着长雉刀,从山坡上飘浮下来。法师一路上捞起一些沃夫加的其他东西,扔给沃夫加,然后四处飞扑,借助魔法飞来飞去,直到他收集起所有掉落出来的物品。干完这项工作,他轻轻地降落在高大的男子身边。
“我没想过会在这儿见到你,”沃夫加说。
“正如我没想过见到你一样,”罗比拉德回答。“我预测你会走南面的路,而不是北面的。你这种令人惊讶的坚毅甚至让我输掉了跟桨手登那克打的赌。”
“我该补偿你吗?”沃夫加淡淡地说。
罗比拉德耸耸肩,又点点头。“也许下次吧。如果没有必要,我一点也不想留在这片被诸神遗弃的荒野上。”
“我有补给物品,也不是伤得很重,”沃夫加说。他挺了挺结实的肩膀,挑衅地将下颚往前伸,完全不在乎法师离开。
“但你还没有找到你的朋友们,”法师解释说,“没有我的帮助,这几乎办不到。因此我来了。”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因为杜德蒙船长是,”罗比拉德纠正道,哼了口气以回绝野蛮人红润而多毛的脸上扭曲的笑容。
“你有魔法可以找到他们的位置?”沃夫加问。
“我有魔法可以让我们飞到山峰之上,”罗比拉德纠正道,“其他的魔法则可以让我们迅速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我们很快就能找出每个在这一地区行走的生物。我们只能希望你的朋友们在他们中间。”
“如果他们不在呢?”
“那我建议你跟我回深水城。”
“到海灵号!”
“到深水城,”罗比拉德有力地重复。
沃夫加耸耸肩,不想争论这一点——他希望这一点并无实际意义。他相信崔斯特和其他人已经来寻找艾吉斯之牙,如果那样,他希望他们仍旧在这里,安然无恙地活着。
他仍然不确信,那天在路斯坎是否正确地作出了选择,仍然不确信假如他要的就是这个,他是否已经为此作好准备。当他见到他们的时候该作如何反应?他要对布鲁诺说些什么?如果矮人终究要保护凯蒂布莉儿,要直接跳过来掐死他,他能做些什么?他能对凯蒂布莉儿说些什么?在对她做出如此举动之后,要如何才能再次凝视她蓝色的眼睛?
此刻,既然他看来真的将会找到他的伙伴们,这些问题便猛烈地向他袭来。
但对于这些问题他没有答案,他知道,他无法预见这种会面的场景,即使从自己的情感出发也是如此。
沃夫加从沉思中回过神,看见罗比拉德正瞪着他,法师带着沃夫加所见过最接近同情理解的表情。
“你怎么走到这一步的?”罗比拉德问。
沃夫加的表情显示他不知道。
“循序渐进,”罗比拉德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你就是要这样继续下去。循序渐进地,沃夫加将踏平自己的心魔。”
然后罗比拉德做了一个动作,令大个子男子从未如此深感吃惊:他抬起手在沃夫加肩上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