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商国王孙的英雄梦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阿菩 本章:第十节 商国王孙的英雄梦

    桑谷隽和父亲、叔父回巴国,羿令符和季丹洛明去为芈压寻找灵药,半路上雒灵突然感应到什么就匆匆别去——归程中的七香车上,只剩下有莘不破和江离两个人。

    “雒灵也真是的,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说一声。不过,唉,这也不能怪她,她又不会说话。什么闭口界,她这一门的功夫也真是奇怪。”

    “不要太担心,看样子她只是去见什么人。她和你这么要好,不会舍得你不回来的。”

    “你这话里怎么透着一股酸味。”有莘不破说,“不过也好,说明你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

    “是吗?”江离口气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莘不破突然叹了一口气。

    “干吗叹气?”

    “有没有听说商国把葛国给灭了。”

    “听说了,怎样?”

    有莘不破兴奋地说:“那就是说终于要对万恶的大夏王开战了!”

    “大概是吧。可是这事有什么好叹气的?”

    “我是在想,”有莘不破说,“如果这场战争早开打几十年,那该多好。在大夏王屠杀有莘氏一族之际,东方诸国大旗一举,天下诸侯响应,也许舅公就不用落到国破家亡的境地了。”

    江离漠然道:“那时天下诸侯为什么要响应商国造反?”

    “大夏王这么暴虐,逼得大家都快活不下去了!为什么不造反?”

    “你别忘了,虽然孔甲王以后,王政乱德,但那时候还没现在这么严重。最多不过是政乱于朝罢了,还没到大家都活不下去的地步。”

    有莘不破不以为然,道:“难道一定要等到大家都活不下去了才造反吗?”

    “鼎革不可轻举。”江离说,“就算是现在,我还是觉得东方举兵,对这个世界不一定是件好事。”

    “夏后氏政弊德乱,搞得民不聊生,你居然还替他们说话!”

    “革命必以刀火,”江离说,“或许持刀人原本是想做一件好事的,可是刀染了血腥以后,持刀人的心态也会变的,以暴力得到政权的人会更加容易信任暴力,这对老百姓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火易纵而难收,一开始也许只是想毁掉弊政,但到最后却多半会连传统也一起烧个一干二净。”

    “不破旧,怎么立新啊!”

    “一物之微,皆有所自。”江离说,“不立足于旧传统,哪来的新!所谓的立新,其实不过是在旧传统上有所增减益损罢了。想把根基全部毁掉然后再凭空建起一座全新的楼阁来,这样的事情我从来没听过有成功的。”

    “哼!”有莘不破说,“现在的那个商国国主也就是因为存了你这样的念头,顾忌多多,所以才拖到今时今日。如今戎狄逼迫于西北,干旱肆虐于心腹,夏王乱政于上,昆吾作恶于下,整个华夏糜烂到都快灭亡了,革夏命立新朝,根本就是不得不为的事情!”

    “几十年来成汤一直不动,也许只是因为他实力还未充足。”江离说,“但不管怎么说,今天成汤成功地掌控了民心,如果他幸而革命成功,又能仁谨治国,那或许可以换来一世的太平。那这第一次革命,或许也可以视之为正义,因为他是挟民意而行鼎革。但鼎革先例一开,后世形势推移,流弊所及,必然有贪欲之徒竞相效仿,明明是为了私欲而自立,却伪托革命的大义!到时不但把这革命最初的正面意义给玷污了,连老百姓也得跟着受无穷无尽的灾难。”

    有莘不破冷笑说:“依你说怎么办?”

    “政昏误国,那是一世之灾,进之以良谏,未必无救。但如革命一起,开了这个先例,举世熙熙,代代相篡,难有止息——那才是万世之祸啊。”

    “尊敬的江离师父,”有莘不破冷笑道,“咱们也别去天山玩儿了,直接到夏都去,你给朝廷多多献言,替夏王多进良谏,救救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怎么样?”

    江离叹道:“我只是一个修真学道的小子罢了,大夏王高高在上,哪会来听我的话。”

    有莘不破狂笑起来:“哈哈!这就对了!不过他也不只是不听你的‘良谏’而已!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很多栋梁大臣,也不过说了他几声而已,就被英明神武的大夏王给喀嚓掉了!他要是能听得进别人的话,这国政哪里还会昏啊!”

    江离默然良久,道:“当代大夏王确实不像话,但是华夏国运的兴灭,也不能仅仅考虑眼前的问题,还要顾及后世的长远。”

    “反正你就是希望天下最好不要死人,好的东西能尽可能地保存下来。但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有莘不破说,“我可没那么多细腻的心思。要我说,见到害群之马,一刀杀了!保护好自己的国家,保护好自己的亲人,也就是了。”

    “那如果有个难以下手的理由挡在你面前呢?”

    有莘不破皱眉道:“算了,咱们说这么闷的话题干什么?还是谈谈我们怎么去天山吧。你还记得伯嘉鱼养的那些巨大的水马(中一种在水里行走的马)吗?”

    手,轻轻掠过雀池的毒焰,整个毒火雀池似乎立刻被惊醒,毒焰烈烈,火舌缭绕。

    “他还是走了,带着那个女人。”

    “宗主……”

    “临走前惦记着要报复的人不是无瓠(hu)子,而是我。无瓠子如果知道,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宗主,当年真的是你……”

    “别叫我宗主。在他面前,我只是一个女人,我只想做一个女人。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够。如果当年他能够只把我当做一个女人……”

    “宗主,那虎魄究竟是什么东西?”

    “虎魄?那是他留下的一点杀机,纯粹的杀机,没有附着任何巫术或精神力,因此也不受任何巫术和精神力控制。”

    “不能控制,那么桑家那小子如何驱使?”

    “不用驱使。它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一点敌意——对我们的敌意。只要把它放出来,它就会冲着心力之源而来,它并不能对我们的精神造成损害,仅仅是破坏我们的身体而已。”

    “什么?”

    “也就是说,所有没练成魂游物外的心宗传人,都会被这点杀机肢解而死。”

    “但魂游物外,天下只有宗主一人练成!”

    “我练成了吗?”

    “……那这虎魄岂不成了我们的天敌!”

    “天敌?不错。他真是天才,临走还留下这样棘手的东西来。不过……唉,我能窥破所有生灵的内心,可是在他面前却全无办法。和这种天命孽缘相比,这点创造又算得了什么?”

    “雒灵在那桑小子身边,只怕……”

    “对灵儿来说,桑家小子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因此掌握在桑家小子手里的虎魄并不可怕。令人担心的,反而是她和那个小有莘之间的未来。咦!那是什么?”

    “什么?没什么啊。”

    “你没感应到吗?啊!是伊挚(伊尹)和祝宗人!”

    “什么!伊挚!祝宗人!难道连这两个人也到西南来了?”

    “不,是在东方!遥远的东方。他们在干什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嗯……他们……哈哈,哈哈哈……他们居然在干那样的蠢事!”

    “蠢事?”

    “补天!他们竟然企图补天!那是人类干的事情么?哈哈,疯子,太一宗的两个疯子……”

    ……

    “刑鬼,你还没感应到吗?山鬼已经赶过去了。看来她和祝宗人之间的感应还很强啊。毕竟,祝宗人是她的旧上司。”

    “可她已经发誓效忠宗主!怎能……”

    “别激动,只是给旧主人送终而已,不算背叛我。”

    “送终?难道……那两个人都……”

    “伊挚好像还有口气……嗯,季丹似乎也发现了,祝宗人的小徒弟却还蒙在鼓里。我们走吧,灵儿已经找来了。这孩子很好,居然能够发现我的行踪。”

    “您不见她一面?”

    “不见了。有些话,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季丹大侠,你怎么了?”

    “这两个疯子!”季丹洛明遥望东方,喃喃自语。突然发足,绝尘而去。

    “季丹大侠,出了什么事了?”

    季丹洛明的声音远远传来:“灵药已经到手,东方有大变故,我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保重!”

    “你怎么了?”

    看见江离的脸色突然一片惨白,有莘不破吓了一跳。

    “不知道,我不知道。”江离痛苦地说,“只是突然难受得很。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不,不像。”

    有莘不破舒了一口气:“那可能是破九尾幻境的时候真气消耗太过严重了。你别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看来这次回到了蜀国,我们这群人只怕得花好长一段时间才能休养过来。啊,雒灵回来了。”

    在对付涂山氏的最后关头,最擅长把握机会的靖歆乘机逃走,把收了个把月的徒弟马蹄和他哥哥马尾都弃之不顾。有莘不破等人发觉以后,也没心情处理这两个小混混,就由桑谷隽招来两条小天蚕把两人制住,打发到有穷车队拘禁起来,过了不久这两个人的事情就被众首领搁在了脑后。

    有莘不破的头发和眉毛都已经渐渐长出,芈压也已经醒来。伯嘉鱼答应借给有莘不破七十二匹巨大水马,助有穷商队逆流而上。这些水马每匹都身大体健,踏水如飞,力大无比。借得了这七十二匹水马以后,有莘不破开始部署有穷众人,趁着几个首领养伤的空隙锯木为舟,劈竹做筏。

    不过,有莘不破继续西进的计划却受到了有穷四长老的强烈反对。

    “台侯!我们还要西进?这是要去哪里啊!”

    “我不知道。谁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国度什么民族啊?”

    “什么!你不知道?难道你没发现这一路来越走越荒凉吗?”

    “不会啊,江山壮丽,风景如画。”

    “我不是说这个!”苍长老气呼呼地说,“我是说越往西就越没有人烟!蜀国还好,毕竟是西南大国。但再往西,只怕那些个地方从来就没有人去过!”

    “那又怎么样?”有莘不破继续装傻。

    “我们是商队啊!”苍长老大声抗议道,“可是现在,我们有一个多月没做生意了。如果再往西……我简直不敢想象!”

    有莘不破忙安慰他:“别急,别急。名禽所在,必有珍宝,令符兄不是说过吗?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越可能发现重宝!我们现在溯江而上,在这大江的源头,还不知道有什么宝贝在等着我们呢。”他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大江源头,到处都是金沙哦。”

    “就算真有宝贝又怎么样!”苍长老一点不受有莘不破的诱惑,“别忘了我们是商队,经商才是我们的行当!”

    “你看我这样的人,像是一个会带着你们规规矩矩来回跑、算算计计做生意的人吗?”

    苍长老没有说话。

    “所以啊,”有莘不破说,“我保证让这个商队的大部分人平安无事地回家,盆满钵满地回国。此外我怎么胡闹你都不要管我。你去问问下面的人,看看他们对我这个保证满意不满意。”

    “他们是没什么话说,可是,可是……”

    “如果你们实在想坚持什么商队本色……”有莘不破终于想起了对付苍长老的终极法宝,“等商队重新回到羿令符手里再说吧,反正这一天也不会太久。”

    苍长老终于不说话了,带着一脸不满意的表情走了出去。

    “唉,真烦。”有莘不破实在不想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费心机,有时候真希望这几个迂腐而执拗的老头是羿令符派来的,这样就算是钩心斗角,至少有个对等的敌手。在这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只有傻瓜才会去想这些大煞风景的事情。我那些出类拔萃的朋友……嘿嘿,江离多半在晨睡;桑谷隽多半在想着那个英俊的女孩;芈压肯定待在他的厨房里给自己做疗理汤;至于羿令符,嘿,多半在看着银环蛇发呆。哦,还有她……

    想到和雒灵配合得越来越默契的美妙境界,有莘不破心头大动,一阵猴躁。

    马蹄、马尾被交到苍长老手上以后,苍长老把他们交给了阿三看管。后来阿三忙碌起来,又把他们交给老不死看管。老不死和马尾倒是相处得不错,一个老,一个肥,彼此都有一个懒惰的理由。

    马蹄却活得忐忑不安。这些日子来他多多少少听见阿三对羿令符的夸耀,知道有穷有一头目视千里的龙爪秃鹰,而羿令符则能够和这头龙爪秃鹰通灵。

    “嘿!首领能够看到龙爪秃鹰看到的所有东西哦!”

    马蹄知道,有那终日盘旋在上空的龙爪秃鹰在,以自己的这点微末功夫,只怕逃不了多远。所以尽管阿三和老不死并没有把他们兄弟俩看得很紧,但马蹄也不敢贸然地逃跑。

    “但假如他们根本就不在意我呢?”这当然会让他顺利逃脱的机会大大增加,但马蹄却不肯这样想,因为这样会刺伤他的自尊。在某个突然醒来的深夜,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够作为有莘不破、江离或者羿令符的对手而被杀。对等的对手!

    商队越来越忙碌了,因为各大首领的伤势已经痊愈,巨型的水马也已经借到了,但舟筏却还没有造好。负责舟筏设计的是旻长老。商国在海外也有一截自己的附属地,航行业和造船技术也远非西方和北方各族可比。不过这次的舟筏在设计上追求简捷:一是保证能够托起一辆铜车和山牛、风马,二是保证舟筏底部不会湿漉以避免车轮生锈和牛马生病,三是排水破浪的功能较好。

    “三哥!让我来帮忙吧。”马蹄很是时候地说,这时候阿三正累得直喘气。

    “可是……”

    “我们相处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吗?其实我只是被误会了,我们兄弟俩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有穷的事情。在我们的冤屈澄清以前,你就是赶我走我也不离开。”

    “好吧。”听到阿三这句话以后,马蹄就开始卖力地干起活来,那份冲劲连有穷商队的人都觉得感动。

    “看看人家那份劲儿!倒像他才是有穷商队的正主,我们只是来帮忙的!”

    “不能输给他!”

    “对!”

    马蹄没有发现,当自己的冲劲上来以后,身上居然也散发出能够激发士气的气质来。他一直就这么力量十足地干着,有一天阿三对他说:“不如你加入我们有穷吧。”

    “我?可以吗?”

    “当然!”阿三说,“别看我身份不高,但我在有莘台侯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人!你这样的人,一个顶俩,这事情至少有九分把握!”

    这天晚上,马蹄兴奋得睡不着觉,整晚乐滋滋地听着马尾在那里打呼噜。

    第二天起来,他居然没有因为失眠而显得困顿。有穷的众人大半还在做梦,他已经盘算着如何准备这一天的工作了。这时远处一个人沿江走来,却是重伤初愈的芈压出来散步。

    “少城主,早!”马蹄忙跑上前去哈腰,但芈压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只是礼貌地点了一下头,便不再理他,自顾自地继续散步。

    马蹄当场愣住了,在祝融城外,自己也曾小心翼翼地伺候过他一回,可这位少城主完全不记得有他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不知怎的,马蹄的心脏突然一紧。

    “我在有穷商队,真的能够出人头地吗?”他眼前出现一个瘦削的老头,麻木地给山牛喂草料,这老头身后跟着另外一个又胖又脏的老头,两个老头相依为命地活着,而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第三个人意识到他们两个人的存在……

    “难道我就要这样一辈子地过下去?”他曾想过利用有穷商队作为跳板,跳出自己在祝融城的那个命运的怪圈。可当他有机会进入有穷商队以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陷入另外一个命运的怪圈罢了。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两个人怎么办?”舟筏已经准备妥当,伯嘉鱼的送别酒也已经喝过。临出发时,苍长老这样问有莘不破。

    苍长老的身边是阿三,阿三身后是伛偻着身子的马蹄和马尾——马尾手上没有麦饼,只是呆呆站在那里吮吸着又脏又肥的手指。马蹄却扑通跪下了:“台侯!那靖歆干的事情和我们无关啊,我们是被他骗来的。一路上他逼我们做牛做马,让我们受尽了苦头。可是我们两个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苍长老说:“看来只是两个小本商人,多半是给靖歆那家伙胁持了。”在苍长老面前,阿三也说了不少好话。

    羿令符问道:“这两人这些天还老实么?”

    “挺老实的,”苍长老说,“乖乖窝在那里,也没打算逃跑。”

    旁边阿三插口说:“后来我们忙起来,这小子还主动请求来帮忙抬过木头。其实这人在祝融城的时候曾来应征过我们商队的杂役。”这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所以阿三恰是时候地插了这句话也不算越礼。

    马蹄听见这话暗暗感激阿三。偷眼向江离看去,只见他眼皮也没抬一下,显然自己根本就没资格让他记在心上,但他却把江离拒绝他入有穷商队的那几句话刻骨铭心地记在脑中。

    “是吗?”有莘不破懒洋洋道,“安排他们上筏,做个杂役吧。”

    阿三忙拍拍马蹄的背,低声说:“快谢谢台侯的恩赏!”

    “谢谢台侯,谢谢台侯!”马蹄砰砰磕了两个响头,能进有穷商队,这不是他向来的梦想吗?但为什么现在一点也不高兴,反而满腔积郁呢?

    “你们出去罢。”苍长老说。

    马蹄站起来,却没随着阿三出去,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直视有莘不破,问道:“你不杀我了,是不是?”

    有莘不破皱了皱眉,苍长老喝道:“还在这里啰唆干什么?谢过台侯的恩典,就快干活去!”

    在这些举手之间就能决定自己生死的大人物面前,马蹄心中怕得要命,两边太阳穴跳得厉害,听到苍长老的断喝,不禁退了一步,背脊却碰到了不知进退的马尾。靠着背后那堆肥肉,他体内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气从下往上冲,颤声又问了有莘不破一句:“你不计较我们的冒犯了,是不?”

    有莘不破终于大度地点了点头:“没错。你们下去吧,好好干。”

    苍长老喝道:“还不谢谢台侯勉励!”

    马蹄突然想起透过祝融火巫家的狗洞偷看到的一节礼仪,肃身直立,拱手长揖:“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兄弟俩臂膀相扶,自己还能活下去。就此告辞。”扯了一下马尾,也不敢停留,步履踉跄地走了。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不但苍长老和阿三,连有莘不破也呆住了。

    舟筏已经妥当,铜车牛马也都上了舟筏,巨形水马下水待发,可在最前锋的铜车“无忧”上,众首领都还不肯下令出发。

    苍长老说:“台侯,再不走,就误了吉时了。”

    “等一下,再等一下。”

    “有莘哥哥,你还在等什么呢?”芈压骑着驺吾,兴致勃勃地在搬到舟筏上的铜车顶跳来跳去,从这驾车顶跳到那驾车顶,看来已经完全恢复了活力。

    “桑谷隽,是吧?”说话的是江离。

    “桑哥哥?他会来吗?”

    “五五之数。”羿令符说。

    “十二分把握!”有莘不破高声叫道,“他一定会来的!”

    芈压嘟起嘴还想说什么,远处一个声音飘来:“真感动啊!感动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有莘不破一听几乎跳了起来,得意扬扬地道:“看!我说他一定会来的,不是吗?他怎么会舍得我们,对吧。”

    “得了吧你,我只是来给你们送行。”桑谷隽骑着独,从岸边的土地上浮了出来,左边是左招财,右边是右进宝。

    有莘不破冲他眨眨眼睛:“不是吧,你就算舍得我,难道还舍得那阵风?那阵风可是往西边刮去的呀。”

    桑谷隽突然有点腼腆,但随即扬起了头:“就算要找风找雨,我自己也去得。”

    江离突然道:“你若不想与我们为伍,为什么还要弄出一辆和我们商队铜车大小相类的车来?”

    “车?”有莘不破说,“什么车?我怎么没看见。”

    桑谷隽笑道:“因为你眼睛有毛病!”他看了看江离,说:“人家都说羿兄眼睛毒,我看你也不比他差。”说话时桑谷隽等三人渐渐升高,他们脚下浮出一辆石头车来,果然和有穷的铜车一般大小。车由几头面目蠢钝的巨大地鼠托着,看样子这车竟能够穿山入石。

    芈压见这辆石车竟然可以潜地如入水,大感兴趣,骑着驺吾跳了过来敲打玩弄。有莘不破说:“我虽然没料到你会带这样一辆车来,不过还是为你准备了一只大筏。”

    “用不着。”桑谷隽一跃跳上了“无忧”车,左招财、右进宝驱使石车“无碍”,蓦地穿石而入,消失在江岸边的群山之中,把旁边的芈压吓了一跳。

    桑谷隽说:“我们在水上走,我的‘无碍’会在岸边紧紧跟着的,我就怕这舟筏走得太慢了。”

    负责轮流拉‘无忧’逆江而上的水马,是伯嘉鱼所借七十二匹水马里最大的两匹。它们是蜀国的两匹通灵兽,听到桑谷隽这话一齐发出像人一样的呼喊。桑谷隽是见过它们的,也不理会它们。有莘不破忙叫道:“出发!起航!”

    “出发!起航!”苍长老令旗挥动,拉着“无忧”的水马趁着气势分水破浪,后面的水马虽然略不及它们的神力,但跟在“无忧”后面,阻力较小,也尽可跟得上。左边沿岸,火鸦托着芈压的厨房“一品居”凌空飞行;右边沿岸,桑谷隽的石车“无碍”时或出现在山石阴影间。蜀国来看热闹的老百姓目送这传奇的商队溯江远去,有的祝福,有的赞叹,有的发愣,有的留恋。

    “你出来了,巴国国主怎么办?”羿令符道,“他不担心你?”

    “我就是要他担心我。”桑谷隽说,“回家以后,他老人家形若枯槁,国事家事都不理会,如果没有叔父内外主持,真不知道怎么办。我在他老人家面前伺候着,他也不怎么理我。所以我出来的事情,叔父也是赞成的,他认为我出门以后,爹爹会多记挂着我些,就不会老想着姐姐了。”

    “切!”有莘不破嗤之以鼻。

    桑谷隽捋起双袖:“想打架是不是?”

    “打就打!谁怕谁啊!”

    两个人就要动手,羿令符掏出有穷之海,当头一罩,把他们俩都收进去了。他轻轻抚摸着这个陶钵,喃喃说:“这东西灵力充足以后得常用用,不然会生锈……”

    一阵阵的怒吼和痛骂从有穷之海中传了出来,跟着是两人在里面大打出手的各种气劲相撞的声音。

    “我进去看看。”芈压骑着驺吾冲了进去,接着有穷之海开始有阵阵浓烟冒了出来。

    “吵死了。”江离不知怎地做出一个葫芦盖来,一下把有穷之海给盖住了。

    “他们在里面闷死怎么办?”羿令符说。

    “活该!”江离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阖上了眼睛继续他的晨睡。

    雒灵无声地微笑着,坐在“无忧”的最前头,听江水唱着常人听不懂的歌。

    蘡薁(yinggu)青青,还没完全成熟的季节,正是最无忧无虑的短暂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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