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话的是十剑斩队官冯奇。他们十个人如临大敌,齐齐飞身下马,拔剑看着路边。楚休红夹了夹马,追上来道:“有什么事?”
冯奇道:“楚将军,有个可疑之人。”
他刚说完,便听得有个人叫道:“将军,我们只是猎户,不是可疑之人啊。”说着,从路边的树丛里钻出两个人来。这两人穿着兽皮衣服,手里拿着铁叉,正是猎户打扮,一个年纪大一些,有四十来岁,另一个只有二十多。楚休红看了看他们,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走上前,将铁叉放在地上,跪下磕了个头道:“将军,小人名叫黄满,这是我侄子黄猊。我们正要回家,听得有马蹄声,才躲到路边的。黄猊,过来给将军磕头。”
他们身上是挂了些山鸡野兔之类,那叫黄猊的年轻人也跪到楚休红跟前,有点不情愿地磕了个头。楚休红打量了他们一下,道:“起来吧,你们住在哪儿?”
黄满道:“回将军,我们家就在那边的屏风山的山坳里。那里原本有个黄家庄,因为打了几年仗,庄上的人都逃光了,我因为老母在堂,又不敢到外面闯,只好在这儿混日子。”
这黄满一脸风霜,手脚粗大,正是个寻常猎户模样。楚休红道:“既然住在山那边,为什么要翻山到这里来打猎?”
这儿人烟稀少,飞禽走兽到处都是,要打猎,的确不必走这么远。黄满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曹闻道喝道:“问你呢,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黄满吓了又磕了个头,道:“回将军,不是小人愿意赶那么多路,是因为两年前有批山贼占了屏风山,我们不敢去那儿自讨苦吃,只好到马当山来取些野味。”
山贼?曹闻道看了看楚休红,楚休红若有所思,道:“起来吧。那伙山贼有多少人?”
黄满道:“我们也不知道,反正扎的山寨挺大,总有个两三千人。”
两三千人!曹闻道几乎惊叫起来。那已经不是一支可以小看的力量了,如果真如黄满所说,只怕这支人马是一支不知从哪里溃退下来的残兵。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又是以逸待劳,时孟雄中了埋伏,恐怕的确不是他们的对手。
楚休红陷入了沉思,冯奇等了一会,见他不再说话,道:“楚将军,这两人该怎么办?”
楚休红道:“黄大哥,去大江边上是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黄满道:“是啊。”
他刚说完,一边黄猊忽然插嘴道:“满叔,不是还可以走都思道么?”
黄满道:“那条路都荒废了快十年了,谁还敢走。”
楚休红道:“都思道?”他临来时,也曾经看过这一带地图,知道都思只是途中一个小城,不过地图上并没有说这儿有一条路。黄满点点头道:“那是以前马帮走出来的。那时春天大江泛滥,船只不能通行,他们就从都思道走。只是好多年都没马帮了,也没人敢再走这条路。险得很,又窄,大车过不去。”
楚休红道:“那么只有走这条路了?”
黄满道:“是啊。将军要到大江边上么?若能将那伙山贼剿灭了,也是一桩功德。”
楚休红道:“你愿意带路么?”
黄满露出喜色,又磕了个头道:“将军真有此意?我愿意带路。”他一直是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此时才会露出笑意。
楚休红笑了笑,道:“保土安民,军人之责,黄大哥不必如此。今天就到这里吧,冯奇,带黄大哥叔侄两人回去,好好安顿,天亮我们便出发。”
冯奇道:“遵命。”带着黄满与黄猊两人先走了,楚休红与曹闻道两人走在后面。见冯奇与那两人走得远了,曹闻道小声道:“统制,你真信他们的话?”
楚休红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道:“这儿不是说话的所在,回去说。”
曹闻道知道这个年轻的主将颇为精细,方才见他似是深信不疑,心中不免疑虑,此时才放下心来。一回营中,楚休红让冯奇收拾出一间小帐篷给黄满叔侄住下,回到自己帐中,让曹闻道将钱文义、廉百策、陈忠和杨易都叫过来。曹闻道带着几人回来,还不等坐下,他便道:“统制,我总觉得不能太相信这两个姓黄的。”
楚休红道:“坐下说吧,小声点。”他从怀里摸出一卷地图,在桌上摊开了,道:“几位将军,方才我与曹将军出去探路,碰到两个猎户,说前面屏风山盘踞一伙山贼,大约有两三千之众,我想听听列位的意思。”
这五人中,钱文义和曹闻道是两大统领,陈忠和廉百策分统斧营与箭营,杨易暂时是个客将的身份。他们互相看了看,钱文义道:“方才我听曹将军约略说了,也觉得不可太过相信这两人。”
楚休红道:“这两人虽是猎户模样,样子上没什么破绽,不过那黄满若真如他自己说的胆子小,急着回家,怎会我一让他带路他便没口子答应?再者,他说起有条都思道也可通到大江边,只是路途十分险恶,不能通行大车。可是他并不曾见到我们部队,怎会知道我们有大车?此中大有可疑。”
曹闻道忽然道:“是啊,可是他说起那条路来做什么?”
楚休红道:“我觉得,他故意说起这条路,便是想让我们走上都思道。只怕,这黄满叔侄便是山贼前来探路的,见我们势众,不敢正面对敌,想带我们进他们的埋伏。”
钱文义点了点头,道:“楚将军说的有理。你将这两人带回来,便是要将计就计么?”
楚休红微笑道:“正是。请列位将军前来,便是要大家做好准备,明日出发,不要被他们看出破绽。”
曹闻道忽然叹道:“好汉子。”他脱口而出,陈忠道:“曹将军,你说谁是好汉子?”曹闻道笑了笑,道:“我说这黄满与黄猊两人,也真是好汉子,居然敢面不改色地到我们大营来。”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道:“楚将军,你是想收降这些人?”
楚休红不好杀,人人都知道。楚休红道:“是有这个心思。只是,我还是怀疑,如果真是山贼,两三千人就能吃得掉时孟雄了?”
曹闻道“啊”了一声,廉百策眼中却是一亮,道:“楚将军,难道说,你在怀疑其中另有玄机?”
楚休红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道:“是啊。时孟雄那两千人消失得太莫名其妙,就算这伙山贼是一支溃兵,要吃掉时孟雄也不是容易的事。你们来看。”他指着地图,道:“我们如今在此处,到水火两军主营,还有五六日的路程。这条路上,如果少有人烟,商队已难得一见,山贼在这个地方扎营,岂不甚是奇怪?”
廉百策道:“是啊,除非他们是厌倦了征战,想躲起来过点太平日子。只是这般一来,便又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时孟雄了。”他抬起头,道:“楚将军,难道你是说,这些人其实并不是山贼,而是……蛇人?”
曹闻道惊叫一声,道:“黄满他们两个可是两条腿的人,打死我也不信他们是蛇人。”
廉百策道:“当初五羊城主与蛇人也有过密约,互不攻击的。有一两个人投靠蛇人,未必不可能。”
楚休红道:“我也有这个怀疑。山贼有可能真是一伙溃兵,也有可能是一支蛇人的奇袭队,还有一个可能,”他顿了顿,小声道:“是从这里出来的。”
他的手指点的是西边的符敦城。钱文义皱起眉头,道:“符敦城到此间也有近千里路程,而且陶守拙这么干的话,到底有什么好处?”
楚休红道:“这些便要让这黄氏叔侄二人来告诉我们了。明日将他们一网打尽,到时他再硬也不会不说了。”
曹闻道笑道:“哈哈,统制,你果然深谋远虑。”他见杨易在一边板着个脸,捅了捅他道:“老杨,你说是不是?”
杨易被叫来开会,一直一言不发。楚休红也道:“是啊,杨兄,你说这条计行不行得通?”
杨易抬起头,沉声道:“楚将军,我觉得,不要当别人是傻瓜,结果疏忽大意,反而中了别人的圈套。”
他说得十分干硬,曹闻道有些不悦,道:“老杨,你也别把别人看得太聪明了。”
杨易冷笑一声,道:“这黄氏叔侄我虽然不曾见过,但你方才也说,这两人敢舍生来做死间,定有过人之处,岂会在言语中露出破绽?我怕这破绽是他们故意露出来的,本就知道你们不会信,因此以退为进,不惜一死引你们上钩。”
他的话隐隐有讥讽之意,曹闻道大为不悦,正在说什么,楚休红却动容道:“杨兄,你说得对。”他低下头沉思着,曹闻道本想驳杨易几句,但见楚休红并没有不把杨易的话不当一回事,也不再说了。楚休红想了一会,忽地抬起头,向廉百策道:“廉将军,你以为如何?”
廉百策的嘴唇动了动,道:“这个么?我觉得杨将军的话不无道理,但楚将军你的话也是对的……”
楚休红微微一笑,道:“你不必顾虑我的想法。集思广益,我身为前营统领,若是决策错误,那是连我们的性命都要赔上去的,你有什么话便说吧。”
廉百策想了想,咬咬牙,道:“我也觉得楚将军你的计策未免有些一厢情愿,把敌人想得太弱了。如果时孟雄真是他们解决掉的,那这些人绝对不是易与之辈,不会派两个一眼就能看出破绽的人来引我们入伏。我同意杨兄所言,他们恐怕是两个死士,故意让我们觉得已看破他们的计谋,从而反堕入他们的圈套。”
廉百策资历也较浅,当初他从属于现在的风军团统领邵风观麾下,后来邵风观被贬职,他因为贪恋官位,不肯随邵风观退役,结果反而因为连吃败仗而贬职,楚休红用他时邵风观还曾来说过廉百策的坏话。廉百策机警伶俐,哪会不知,经过此事后诸事谨慎,因此到了前营后谈吐极为小心,不敢太过招摇,此时听楚休红直言相告,才坦白说来。他说出时仍有些惴惴不安,生怕楚休红着恼。此时听杨易这般说,他才说出来,甫一出口,却见楚休红面色凝重,不禁有些后悔,忖道:“楚将军会不会嫌我信口开河了?”
正在乱想,楚休红道:“不错,两位说得甚是有理,我是不曾想得周全。”
曹闻道笑道:“统制你也想得太多了,就算他们说的不是真话,鞭子狠狠地抽下去,谅他们也就忘了假话该怎么说了。”
若是拷问一番,这两人多半会说出实话来。曹闻道虽然说得粗,众人都觉得这办法才是简单直截的正理。楚休红想了想,却道:“不要胡乱用刑,不妨逼问一番吧。若他们真是来给我们下圈套的,便让他们作法自毙。”他顿了顿,又道:“钱文义,你与曹闻道和廉百策提审那年轻人,我与杨兄审问那黄满,等一会对一下他们的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