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几乎万里无云,但天色却是灰蓝色的,仿佛罩在一片高层轻雾中。多美好的画面,谢顿心想,不过他忽然又怀念起太阳。川陀上的人都无法看见太阳,除非他们前往穹顶上,而且即便如此,也必须等到自然云层裂出一道缝。
土生土长的川陀人是否怀念太阳?他们是否想到过它?当他们访问其他世界,抬头便能望见真实的太阳之际,他们是否带着敬畏的心情,凝视着那个炫目的火球?
他感到纳闷,为何那么多人过着庸庸碌碌的日子,从未试图找出许多问题的答案,甚至根本未曾想到那些问题?人生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寻找答案更令人感到振奋?
他又将视线移到水平线上。宽广的道路两侧排列着低矮的建筑,其中大多数是商店。来来往往的个人地面车为数众多,每一辆都紧贴着右侧。它们似乎像一批古董,不过都是电力驱动的,而且几乎安静无声。谢顿不禁怀疑,“古董”难道总是值得嘲笑的词吗?安静是否能弥补慢速的缺点?毕竟,人生又有什么特别需要赶场的呢?
看到人行道上有些儿童,谢顿在心烦意乱中抿紧嘴唇。显然,麦曲生人不可能拥有超长的寿命,除非他们愿意大肆进行杀婴的举动。两种性别的儿童(虽然很难分辨男孩与女孩)都穿着裰服,长度仅达膝盖以下数寸,好让孩童狂放的活动方便些。
那些儿童也都还有头发,顶多不超过两厘米。不过即使如此,较大的儿童在裰服上一律附有兜帽,而且都把它拉上,将头顶完全遮起来。仿佛他们的年龄已经不小,足以使头发看来有点淫秽之意;或者是年龄已经够大,主动希望将头发遮掩,并渴望脱毛手术的成年礼早日来临。
谢顿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说:“铎丝,你去购物的时候由谁付账,是你还是雨点姐妹?”
“当然是我,雨点姐妹从未掏出信用磁卡。但是她们应该那样做吗?买的东西全是给我们用的,又不是给她们的。”
“但你拥有的是一张川陀信用磁卡,外族女子的信用磁卡。”
“当然,哈里,可是根本没有问题。麦曲生人或许如愿地保持着独有的文化、思考模式和生活习惯,他们可以毁弃头部毛发,并且一律穿着裰服。然而,他们必须使用世界通用的信用点。他们若是拒绝,那会扼杀一切的商业活动,任何理智的人都不会那么做。信用点能使人见钱眼开,哈里。”她举起一只手,仿佛正握着一张隐形信用磁卡。
“所以他们接受你的信用磁卡?”
“他们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对我的人皮帽也从来不予评价。信用点消除了一切疑虑。”
“嗯,那很好。所以我也能买……”
“不,由我来买。信用点或许能消除一切疑虑,但更容易消除对一名外族女子的疑虑。他们习惯了对女性不太注意或毫不注意,所以自然而然对我一视同仁——这家就是我曾经光顾的服装店。”
“我在外面等,帮我买一条好看的红肩带——特别引人注目的。”
“你别假装忘了我们的决定。我会买两条,还会再买一件白色裰服……符合我的尺寸的。”
“一个女人想买一件白色裰服,他们不会认为奇怪吗?”
“当然不会。他们会认为我是帮一位男伴买的,而他的身材刚好和我一样。事实上,只要我的信用磁卡没问题,我想他们根本懒得做任何判定。”
于是谢顿开始等待,心里多少盼望着有人跟他这个外族人打招呼,或者公然抨击他这个外族人——后者其实更有可能,结果这两种人皆末出现。在他面前经过的人都没看他一眼,甚至那些曾朝这个方向望来的人,也似乎无动于衷地继续前进。尤其让他敏感的是那些灰色裰服——那些成双成对行走的女性,而身边有个男伴的更糟。她们是属于受到压制、遭到冷落、不被重视的一群。还有什么举动,比看到一个外族男子后尖叫一声更能引起短暂的侧目?可是就连女性也对他不屑一顾。
他们并未预期看到外族人,谢顿想,所以他们视而不见。
对于两人即将入侵圣堂的行动,他认定这是个好兆头。在那里更不会有人预期见到外族人,因此将对他们两人更加熟视尤睹!
铎丝出来的时候,谢顿的心情相当好。
“买齐了吗?”
“一样不缺。”
“那么我们回去吧,好让你换衣服。”
新买的白色裰服不如灰色那件合身。显然她刚才根本不能试穿,否则即使最愚钝的店主都会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看来怎么样,哈里?”她问道。
“跟一个男生一模一样。”谢顿说,“现在让我们试试肩带……或者该说和带,我最好习惯这样称呼它。”
未戴人皮帽的铎丝正心满意足地甩着头发。她突然说:“不要现在就戴上,我们不准备披挂着肩带游行麦曲生。引人注意是我们最不愿发生的事。”
“不,不。我只是想看看是否合身。”
“好吧,不是那条。这条的质量比较好,而且比较精致。”
“你说得对,铎丝。我必须吸引所有的注意,我不想让他们察觉你是女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哈里,我只是要你看来帅气。”
“感激不尽,但我怀疑那是不可能的。现在,让我们想想看,这究竟该怎样穿戴。”
谢顿与铎丝两人一起练习戴上、摘下和带的动作,试了一次又一次,直到能以流畅的动作一气呵成为止。这回由铎丝担任谢顿的老师,因为昨天她曾在圣堂外看到一名男子的全程动作。
当谢顿称赞她具有敏锐观察力的时候,她红着脸说:“这实在没什么,哈里,不过是我观察到的一件事。”
谢顿答道:“那么,你就是个观察力过人的天才。”
练得纯熟满意之后,他们彼此站得老远,互相审视着对方的穿着。谢顿的和带闪闪发亮,有个鲜红的龙形图案浮现在较淡的同色调背景上。铎丝那条的设计没那么大胆,仅在中央处点缀着一条简单的细纹,而且色调非常浅。“这样,”她说,“足以显示我们的品位不俗。”说完她就将它摘下。
“现在,”谢顿说,“我们把它折叠起来,放进其中一个内袋里。我的信用磁卡——其实是夫铭的——和此地的钥匙在这个内袋,而这里,另一边的内袋是那本典籍。”
“典籍?你要带着它到处跑吗?”
“我必须这么做。我猜任何进入圣堂的人都该随身携带一本典籍,他们可能会吟咏或齐声朗读其中的章句。假使有必要,我们就共享这本典籍,或许没有人会注意到。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是不可能的,但我会跟你一起去。”
“这将是个沉闷的旅程。能否请你检查一下我的人皮帽,确定这次没有头发露出来?记着别抓你的头。”
“我不会的,你看来一切正常。”
“你也是。”
“你看来还有点紧张兮兮。”
谢顿以挖苦的口气说:“猜猜为什么!”
铎丝冲动地伸出手去,紧紧握住谢顿的手,却赶紧抽回来,好像对自己的举动感到惊讶。然后她低下头,将身上的白色裰服拉直。
谢顿自己也有点惊讶,心中又特别高兴,他清了清喉咙,说道:“好啦,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