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大,由大雄宝殿内走出一行人来,为首一青衣人,五旬开外,瘦面黄须,脸色阴沉,给人一种不适的感觉。旁边的是一位大腹便便似官员的胖子,还有几位当地的有脸面的人物。那青衣人径直走到棋桌旁坐了,此人正是摆棋设擂的李如川。那位胖子叫王和,官至礼部侍郎,在由京城回乡探亲的路上,偶见李如川与人斗棋,战无不胜,每每杀得对手大败而去。王和自知当今万历皇帝好棋,李如川棋高无敌,日后在京城中必有大用,便以重金礼聘。那李如川性情阴沉古怪,目中无人,起初并不理会王和,后见其是位京官,也就随了来。此时,王和由几位地方官员陪着,穿了便服坐在一旁的竹椅上观棋。王和见那李如川虽然孤傲冷漠,自视国手出山,有称天下第一的意思,棋上还真是厉害,不遇对手,霸气凌人,知道自己无意中请到的这位高人棋师,日后必会令自己官运亨通,飞黄腾达,每想到这里,那王和心中便自欢喜。
这时,那卢文义见李如川旁若无人地坐了,并不理会自己,显是受了冷落,自有些恼道:“摆棋设擂,当今天下棋上的三大高手名家都不敢为的,而先生大名,未曾听说过,胡乱生出此举来,是要哗众取宠吗?”李如川望了卢文义一眼,冷冷地道:“废话少说,阁下若有本事,棋上来讲。”一双阴冷的三角眼中忽地暴射出几点寒气。那卢文义见了,心中一凛,已是有了怯意,便拱了拱手道:“在下荆州卢文义,前来向先生讨教。”李如川冷冷地道:“既有本事上台应棋,执黑先行便是。”那卢文义自被李如川这种阴冷凌人的气势给镇住,不再提让先三子的事,自恃有几成棋力,欲挫败对方,于是运子布局,先手而应。李如川沉稳应对,一盘棋便已走上。台下此时鸦雀无声,静息而观,大多人都是来看这种不热闹的热闹,都想知道那一千两银子的彩金,最终能被何方高人夺了去。
方国涣虽然挤到了人群前面,但离台上的棋桌太远,双方所走的棋势看得不甚清楚,只好耐着性子候其结果。双方几十手棋过后,卢文义便有些烦躁起来,时呈惊异之色。而那李如川则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卢文义思虑许久才能走出一步棋,李如川则随手应对,不费心思。方国涣见状,心中讶道:“这李如川从容得很,果然是一位棋上的高人,此番有幸遇上,当不能错过请教的机会。”棋至中盘,那卢文义的棋力似乎尽了,已无路可走,表情愕然地呆视着棋盘好一会,随后投子认输,摇头惊叹一声道:“先生果是高人!这等大手段,当……当为天下第一的!”已是折服万分。接着,卢文义起身欲走,忽闻李如川冷笑一声:“阁下棋力不凡,竟然也存活了几十目之地,可要赏钱吗?”卢文义听罢,满脸羞愧,长袖掩面,跳下台去,分开人群,仓惶去了。人群立呈一片惊叹之声,旁观的王和点了点头,愈加得意。
台下的方国涣心中惊讶道:“那卢文义的棋力看似不弱,竟也如此败走,可见这李如川在这盘棋上,虽未达到‘满盘通吃,不留一子’的程度,也自高得出奇,世间罕遇。”心中敬服,已是被激起了兴致。此时见台上有仆人收了棋桌上的棋子,李如川欲起身离去,方国涣不及多想,走出人群,上台来一拱手道:“李先生请留步,晚辈方国涣前来讨教。”围观人群见是一少年出场应棋,皆呈惊异之色。李如川闻声一怔,回身看时,见是一名清秀的少年,不由诧异道:“怎么?小公子也懂棋吗?”方国涣恭敬地道:“晚辈不才,自幼便入习棋道,今见前辈棋力高深,良机难遇,故而大胆应棋,还望前辈赐教。”“咦?”李如川闻之,自是吃了一惊,见方国涣出语不凡,自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方国涣一遍,看得方国涣心里发毛,因见此人目光阴冷锐利,而且不可捉摸。过了片刻,李如川这才点了点头,冷冷一声道:“棋上不分老幼,小公子既然敢上台应棋,当是有过人的本事,或许是位神童国手。老夫姑且念你年幼,破例让先你九星之位,但能占有百子之地,便算你赢了,一千两银子的彩金拿走便是,免得老夫落下欺小之嫌。”言语中自有不屑之意。此言一出,人群大动,有懂棋者,不由惊慕道:“只要这位小兄弟有几成的棋力就可以了,让先九子,真是占了大便宜。”这时,一名年轻的僧人挤到了人群前面,见有一少年上台应棋,颇感惊讶,便于一旁观望了。
方国涣见李如川如此冷傲轻慢于人,先前的敬意自减了许多,也是棋家本性使然,此时摇了摇头道:“晚辈不才,却也是不愿与人走让子棋的。先生棋高难遇,只有走对手棋,才能领略到先生棋上高手风范,于棋上有所获益,还请先生不吝赐教。”“咦?”李如川闻之又是一惊,暗讶道:“这小子口气倒大,或许是个有些来历的,却也不知深浅,不识好歹。”神情已呈不悦之色,“哼”了一声,冷笑道:“小公子倒也有些魄力,也罢,就走一盘对手棋,让老夫领教领教你的本事,先行吧。”随与方国涣在棋桌旁对坐了。方国涣见李如川有轻视自己的意思,知道只有在棋上与他说话了,心中立时一静,道声“承让”,也自不客气,持了一黑子,习惯性地落子天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