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时候,蓝月儿独自来牢房探望燕孤行。那位懂歌的军官友善地对她说:“见他对你没好处。”
“除非你能证明他是吸血鬼,否则,你不能阻止我见他。”她无所畏惧地直视军官的眼睛。
这位年轻的军官是个知音人,他爱歌,就像他爱自已的生命和权势,活着不能一日无歌。他有一个很贴切的名字叫“吾爱歌军官”。那些奉承他的人会把歌女送到他那儿。他官邸里养着一群披着鲜艳羽毛的小鸟,是世上最会唱歌的鸟儿;他用珍珠和花蜜喂饲它们。直到他遇见蓝月儿的那天,方知道歌的彼岸还有歌。
“吾爱歌军官”答允让蓝月儿在牢房里待一会儿,不是因为她理直气壮,而是无法拒绝她。但他以铁面无私的神情掩饰心中爱慕,命令士兵带她进去。当蓝月儿转身随士兵离开,“吾爱歌军官”温柔的眼光在背后追随了她好一会儿。
蓝月儿在牢房里找到燕孤行。他坐在一张床上,头上罩着一个铁造的鸟笼,在脖子的地方上锁,用来阻止他吸别人的血,两串大蒜挂在他颈上,使他看来可怜又滑稽。
“你们以为他是僵尸还是把他当成魔鬼?”她质问那个带他进来的士兵。
那名士兵没回答,他受命不得跟她说话。
她气得全身沸腾,想要他们见识一下她的厉害。她要召唤吸血蝙蝠来,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然后马上带燕孤行离开,不让这些人再羞辱他。可这是不行的,燕孤行会蒙上一世污名,他们更会认定他是吸血鬼,到时候,燕孤行会发现,她才是真正的吸血鬼。他也许会恨她一辈子。
她走上去,隔着监仓的铁栏望着燕孤行。他身上穿着昨天的衣服,满脸胡髭,疲倦惟悴,却不掩俊秀。她看着他,发觉他好落寞好沮丧,那只切割钢片时受伤的手指上,仍然有一个她绑的蝴蝶结。
“看看我带了什么给你。”她打开带来的一包东西给他看,里面有一套于净的衣服、一些食物和一个羊儿八音盒。她揭开八音盒,牧羊歌的乐音在弥漫蒜味的牢房里回响。
“你还好吗?”她问。
“我已经一整天没吸过血了。”他开玩笑说,然后又以认真的语气说,“可能我真的是吸血鬼。”
“你不是。”她说。
“但我觉得这些大蒜很难闻,吸血鬼会害怕这种味道。”他咬着嘴唇笑笑。
“又有多少人受得了大蒜的气味。”她皱着鼻子苦笑说。
“要是我真的是吸血鬼,你还敢来看我吗?”
她笃定地点头。
“你不怕我吸你的血?”他露出牙齿说。
她笑了,说:“你还没有啊。”
“为了证明我是吸血鬼,他们可能会插一根木桩在我胸膛。”他试着笑,从没想像过自己在这样的时刻还能笑。
“我不会让他们这样做,你很快就可以出去。”她对他说。那个小丑不会走得很远,也不是她对手,这点她非常肯定。
他看着她,看到她在荒芜的田里挖萝卜的小小背影,听到她后来吃萝卜的清脆声音。他看到重逢的那天,她在歌台上唱着歌,那首歌有一种幸福的调调儿。他也看到自己是个被放在草篮里的弃儿,听见栅栏里的羊儿咩咩叫。而今,他听到他做的音乐在这可怕的牢房里,在他荒谬的人生中回响。猝然,一生之中使他恐惧的孤单都涌上心头。雪落在牢房里,落在蓝月儿的斗篷上,宛如一场烟雨,仿佛也听到了他听到的一切。他想抬起头看雪,但头上的鸟笼太沉重,他头抬不起来,肩膀疼痛,那种痛楚使他几乎忍不住掉下眼泪。
“回去吧,不要再来看我。”他对她说。
雪落在他眼睛上,化成亮晶晶的水珠,模糊了视线,他无法用手去揩抹,只好眨一下眼,再一下。尔后,他听到使他在以后漫长的黑夜里悔恨痛苦的一句话,蓝月儿对他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除非,这个世界不再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