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比苍蝇更干净的东西吗?它无时无刻不在清洁身体,对它来说,清洗不是义务而是需要。如果它的触角和复眼不是100%的干净,它永远无法侦测出远处的食物,甚至察觉不出即将拍下、压死它的手掌。对昆虫而言,干净是求生存的必要条件。
——埃德蒙·威尔斯
《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
第二天,热门媒体的大头条写着:
枫丹白露被诅咒的地窖再度出击!又一人先踪:威尔斯家的独子。警察究竟在哪里?
蜘蛛高踞在蕨类植物叶顶往下俯瞰。是很高。它吐出一滴丝液,粘在叶片上,走到叶片尖端往空中一跳,坠落费了蛮长的时间。丝线一直延伸,至蜘蛛行将落地前变干变硬将它拉住。它差点就像过熟的浆果落地摔烂。很多姐妹都因为一时突起的寒意,延长了丝线变硬的时问,而重重摔在地上跌坏了外皮。
蜘蛛舞动8只脚使身体逐渐平衡,然后伸长脚,终于攀上一片树叶,这是蜘蛛网的第二个固定点。它将丝线的一端固定在叶尖。一条拉直的丝线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它朝左边一株树干冲去,只要再跳几次,再找几根树枝就大功告成了。它已经架设好丝网的巩固横粱,这些横梁必须挺得住狂风吹袭,以及猎物挣扎的力道。整个网呈八角形构造。
蜘蛛丝是一种纤堆蛋白,叫丝心蛋白,有超强的韧性和不透水性。有些蜘蛛在饱餐后,可以吐出直径2微米的细丝达700米长,而其韧度可以媲美尼龙和三层橡胶。
最厉害的是,蜘蛛拥有7种分泌腺,生产的丝线各有不同。有专门分泌横梁用的丝线;警戒用的丝线;网中央专用丝线;带粘液的丝线专门对付飞行速度快的猎物;专门保护蜘蛛卵的丝线;为自己建造防蔽罩的丝线;专门缠住猎物的丝线。
事实上,丝线是蜘蛛体内荷尔蒙衍生的高纤维物质,就好像费尔蒙是蚂蚁体内荷尔蒙释出的一种挥发性物质。
因此,蜘蛛会自行制造警戒用的丝线并伏身其上。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它就任自己循线落下,毫不费力地躲过一场灾难。就这样,多少次全靠这条丝线救了它一命。
接着在八角形的中央交错4条。百万年以来,一直是相同的步骤……蛛网逐渐成形。今天它决定造一张干燥的丝网。带粘液的网也许更有效,但是太脆弱,灰尘和枯枝屑全都会被粘住。干燥的蛛网也许捉东西的本领没那么强,但至少可以支撑到夜晚。
蜘蛛造好屋脊横粱后,在每个象限加上十几条丝线,最后才修饰中央螺旋地带。这是最心旷神怡的部份,它从固定干燥丝线的一根树枝上出发,在每个象限间跳来跳去并往中心靠,速度愈慢愈好,一直顺着地球自转的方向。
它有套自创的织网方式。这世上找不到两张一样的蜘蛛网。一如人的指纹般独一无二。
它必须拉紧它的编织缝隙。当它完成中心网时,它环视它的丝线受刑台,并目测其强度,接着它到各个象限巡视,并以8只脚播摇织网,经得起考验。
这地区的蜘蛛网多是呈“75/12”的构造。也就是说75圈丝线回旋密残12个象限中。但是它对“95/10”情有独钟,像蕾丝花边一般。这看起来相当显眼且强韧。不过,既然它用的建材是干燥丝,就别斤斤计较用量的多寡,否则上网的昆虫将只是歇息的过客……
而这项必须屏气进行的工程可把它累坏了。它必须紧急补充食物。这是个恶性循环,由于织网它饥肠辘辘,但却要借这张网之力它才有饭吃。
全身的24根爪子平摆在主要横粱上,藏匿在一片树叶下,它等待着。根本不需要靠它的眼睛,只要嗅嗅上空,或用脚感应四周空气的细微晃漾,即可获知猎物是否上门。这些全都得拜蛛网之赐,丝线能了反映出任何的薄冀振动。
这种微小的振动,是一只蜜蜂,在离此约200颅的地方呈8字型回旋飞翔,正指引蜂巢的同伴前往繁花似锦的花房。
这种轻巧的跳动,八成是蜻蜓。蜻蜓真是美味可口,可惜这一只不是往这边飞。午餐飞了。
大晃动。有闯入者。原来是另一只蜘蛛想坐享其成。小偷!得赶在猎物上门前,将不速之客给赶走。
此时,它左后脚感到一只苍蝇类的生物从东边飞来。似乎飞得很慢。如果它持续这个航向飞,应该会直直地冲进它的陷阱里。
踢啪!命中。
一只带翅膀的蚂蚁。
蜘蛛……它没有名字。因为像蜘蛛这类独居的生物,不需要名字与同类沟通交往……耐心地等待。记得它年轻时,血气方刚,吓走不少快到手的猎物。它以为被蛛网粘住的昆虫是再也插翅难飞。然而,成功的几率只有50%而已。
时间才是关键因素。要沉得住气,被扣住的猎物在惊惶之下会自乱阵脚。
蜘蛛界至高无上的论述:
最高明的战斗策略,莫过于耐心等候对手自取灭亡。
过了几分钟,它靠近细看它的阶下四,是只蚁后。西方帝国,贝洛岗的褐蚁蚁后。
它听人说过这些超级复杂的帝国,据称里面数百万居民是相互依赖,根本不会独自觅食生存!有什么好处,到底哪里进步?
现在它手上正掌握了整座城邦的生杀大权,无可避免的,这将是未来的侵略者。它不喜欢蚂蚁,它曾目睹它的母亲被一群纺织红蚁猎杀。
它睨视它的猎物,正不断地挣扎。愚蠢的昆虫,难道它们永远学不懂恐惧是自己最大的敌人。带翅膀的蚂蚁愈想逃,丝线缠得愈厉害……不过,蜘蛛开始有点担心损坏丝网。
在56号这边,振翅挣扎已被怒火取代。它几乎动弹不滴端。身体被细丝纠结缠绕,每动一下只能让缠绕的丝线层变得更厚。它无法相信在相继闯过层层考验后,竟然这么愚蠢地送掉性命。
它生于一颗白色圆茧,终将死于一颗白色圆茧。
蜘蛛渐渐靠近,沿途检查丝网受创的部分。
56号有机会近距离观看这只黑色与橘色相问的大虫,8只绿色的眼睛环绕头颅一圈。它曾吃过这种蜘蛛。风水轮流转,轮到它成为别人的午餐……对方朝它吐丝!
至于蜘蛛,它则盘算着,捆再紧也无妨。接着露出两根令人胆颤心惊的毒钩。事实上,蜘蛛网无法致人于死地,就算会也很慢。当蜘蛛网抓住一块奋力挣逃的肉时,蜘蛛不会立即咬死它,而是用类似镇静剂的毒药使猎物昏厥,然后等要嚼两口时再摇醒它。如此一来,猎物在丝线的层层包裹下保鲜,它也可随时大啖新鲜的肉。有时候,一顿美食可以享受一个礼拜。
56号听说过这种吃法。它不寒而栗。简直比死还不如。身体四肢一根根慢慢地被吃掉。被叫醒亲眼看着自己的一部分被扯下然后再昏睡。每一次少一部分躯干,直到最后一刻,重要器官被撕裂,终于可以获得安息了。
宁可自杀!为了逃避毒钩致死的凄惨情况,56号开始放缓心跳速率。
就在此时,一只蜉蝣一头栽进蜘蛛网里,劲道之强使得丝线反弹,立即将它全身捆绑,紧紧地……它才出生数分钟,而它即将在数小时内老化死以。短暂的生命,昙花一现。它的动作必须加快,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如果体早上出生晚上就撒手人寰,你将如何丰富你的人生呢?”
漫长两年的幼虫期结束,蜉蝣即刻出发寻觅雌性伴侣繁衍后代。透过后代承续寻求永生。在它仅有一天的生命里,蜉蝣全神贯注地寻找对象。它不吃,不休息,也不想惹麻烦。
它最大的天敌是时间,每一秒都是它的对手。相对于时间,蜘蛛只是浪费时间的障碍,而不是真正的敌手。
蜉蝣感到体内迅速地衰老。几个钟头后,它将完全老化。完蛋了,它白到世界走这遭。不可忍受的失败。
蜉蝣极力挣扎。问题在于动得越快,蛛网就缠得越紧,但是如果不挣扎,也不可能就此逃离纠缠。
蜘蛛跑过去在它身上多绕几圈丝线。现在它拥有两只美味的猎物,可以供给它足够的蛋白质重织一张网。
当它准备再次让猎物昏昏欲睡之际,它察觉另一种不同的振动。某种聪明绝顶的振动。
答!答!答!
是一只雌蜘蛛!
它沿着一根丝线走向前,同时轻轻敲击发出信号:“我是你的人,不是来夺取你的猎物的。”
雄蜘蛛从没有感应过如此性感的振动方式。
答!答!答!
啊,受不了了,它朝爱人奔去(一只大约4次蜕皮期大的年轻女孩,而它已经度过12次蜕皮期了)。
雌蜘蛛的体型比它大上3倍,正巧它喜好壮硕的女性。它指指两只猎物,示意待会儿可以补充体力。
它们就妥交配的位置。蜘蛛交配是相当复杂的事。雄性没有生殖器,只有一种双管道的生殖管。它忙着编织一张小网在上面洒下精液,然后用一只脚沾取精液,用脚将精子送到雌性的贮精囊中。它重复这些步骤好几次。异常地兴奋。年轻的美人则几乎快到晕眩的地步,突然情不自禁地捉住雄蜘蛛的头,一口咬碎。
事已至此,不把雄蜘蛛吃完未免太笨了。好,就吃了吧!但它还是饿。它跳向蜉蝣,削短它已经够短的生命。现在它转向蚂蚁,56号明白受毒钩穿刺的时刻再度逼近,惊慌地乱踹。
56号真是太幸运了,因为新的猎物嗡嗡乱响地闯进网底,事情又有转机。又一只新近从南方北上的小虫,还是只挺肥的小虫呢!独角金龟或甲虫。它在网中心用力地撞击,像胶水般的紧紧拉扯丝线……绷断了。尽管“95/10”结构的蜘蛛网比较坚固,也没有夸张到这个程度。漂亮的丝织小桌巾撕裂成片,碎丝飞舞。
雌蜘蛛早巳经抓紧那根警戒用丝线逃开了。56号雌蚁挣开白色的枷锁,小心谨慎地在地上蹒跚而行,无力起飞。
蜘蛛另有打算。它爬上一根树枝,编织一个丝线绒毛团准备产卵。当它产下的十几颗卵孵化后,就迫不及待吃掉它们的母亲。蜘蛛就是这样,不知感恩。
“毕善!”
他赶紧将听筒章开,好像听筒是会螫人的毒虫。
实际上,电话那端是他的顶头上司——苏兰芝·都蒙。
“喂?”
“我已经下达命令,你却没有任何动作。你在搞什么?你在等着全市居民都跑到地窖失踪吗?我知道你,毕善,你只想过一天算一天!但是我再也不放纵这种懒虫!我要求你在48小时内解决这个案子,给我个交代!”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你的人已经接到我的命令了,你只要明天一早跟他们一道下去就行了,所需的装备一应俱全。移动一下你的大屁股,该死的!”
一股不安袭来。双手乱颤。他不是自由的男人。为什么他一定得遵守命令呢?为了保住饭碗,为了不被社会摒弃。就在这里,唯一能获得自由的方式就是去街上当流浪汉,可惜他还段准备好接受这种磨难。他对秩序的热爱以及希望被社会接受的需求,跟他想要摆脱别人意志行事的欲望有了冲突。内心激战的战场,其实是他的胃,出现溃疡。对秩序的尊崇终于战胜对自由的向往。所以他听命行事。
整队猎人藏身在一块大岩石的后面,正秘密地观察蜥蜴。这只怪物身长超过60颅(18厘米)。外表如岩石般粗糙,黄绿色皮肤上布满黑色斑点,看了让人既害怕又恶心。103683号觉得那些黑色斑点是蜥蜴嘴下咀肉飞溅出来的斑斑血迹。
正如所料,蜥蜴因为寒冷全身僵硬。它步履迟缓,仿佛不知该在哪个地方歇脚。
当阳光即将划破天际,费尔蒙讯息发射。
“冲啊,冲向怪物!”
蜥蜴看见它前面流泄出一团具攻击性的黑色物体。它慢慢站直身子,张嘴伸出急速扭动的舌头,卷起最靠近的蚂蚁囫囵吞入喉中。然后轻轻地打了个嗝,闪电般快速逃跑。
一下子失去了三十多位战友,让猎人们目瞪口呆,惊讶得喘不过气。就一只被寒冷麻痹的动物而言,这可真是活力澎湃!
虽然没有人敢怀疑103683号是个胆小鬼,但它确实是第一个提出猎杀这动物无疑是自杀的蚂蚁。对方所占的优势似乎无法克服。
蜥蜴的外皮是大颚或蚁酸都穿不透的盔甲。还有它的体型,它的活力,就算在低温的环境中,也能让它有难以抗衡的绝对优势。
然而,蚂蚁并不气馁,它们像一队迷你狼群,循迹追踪怪物。它们奔驰过丛蕨类植物,施放威胁的费尔蒙,死亡的气息。这些气息只吓走一些蛞蝓,但却有助于提振蚂蚁士兵,让它们觉得自己是威震八方的常胜军。
大约1000颅外,它们发现蜥蜴粘在一根云杉树干上,无疑地一定正在消化刚吞下的早点。
立即展开行动!时间愈久,它的精力恢复得愈多!在天寒地冻的情况下,它动作已经这么快,一旦吸满了阳光热能,不是更快得惊人,触角集体商议。必须出其不意地袭击,规划出完美的作战策略。
一些战士从树枝上跳到蜥蜴头上。它们想用大颚猛咬来弄瞎它的眼腈,并企图钻进鼻孔。但是第一小队彻底地失败。蜥蜴用一只脚恼怒地清扫面颊又吃掉几只跑不快的蚂蚁。
第二队狙击手已经奔出。差不多到达怪物舌头能及的范围,它们突然来个大转弯……转而冲向蜥蜴断尾的伤口。
一如城邦之母所言:
每个对手都有弱点,找到弱点,而且专攻这个弱点。
整群蚂蚁覆盖住伤口,喷洒灼热蚁酸,并从断尾处钻进体内侵入它的小肠。蜥蜴翻滚着,四脚朝天。后脚不住地踩踏,前脚则拼命地捶肚子。千百个伤口腐蚀。
另一组人马趁机占领鼻子部位,到处喷洒滚烫的蚁酸挖大鼻孔。
正上方,有一组人马袭击它的眼睛。它们挖出软软的眼珠,但后,来发现被挖空的眼睛原来是条死巷;视神经孔非常狭窄,无法取道至大脑。于是它们前往与在鼻孔大有斩获的人马会合……
蜥蜴东逃西窜,甚至将脚放进喉咙里,想要压死啮食喉管的蚂蚁。太迟了。
在肺部的小角落里,4000号找到年轻同胞103683号。里面漆黑一片,而这些不具生殖力者又没有红外线单眼,所以什么都看不见。它们连接触角。
“来吧!趁姐妹们忙碌的时候,往东方白蚁窝出发,它们会以为我们已经阵亡沙场。”
它们从进来的地方出去,尾巴的伤口血流如注。
明天,蜥蜴将被支解成千百片食用肉块。一部分将用沙土覆盖搬运到奴比奴比岗;其它的将长途转送回贝洛岗,它们又将再度创造一阙壮阔史诗,传颂这次狩猎事迹。
蚂蚁文明需要军事功绩来振奋人心。征服蜥蜴尤其能让它们克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