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滚滚,狂风卷舞,科汗淮一马当先,气刀如虹,凛凛神威直若天神。他神力惊人,那断浪气旋斩接连挥舞了一个时辰,竟无半点光芒减退之意,反而气势更盛,所向披靡。海潮般的狂兽也不知被他斩杀了多少,群雄势如破竹,一路杀将出去。
如此冲锋陷阵狂奔了一个时辰,终于即将冲出兽群。众游侠大声欢呼,士气高涨,心中均是说不出的畅快。
忽然前方战鼓咚咚,号角阵阵,似有千军万马包拢上来。几个骑术精湛的游侠站立于龙马之上,极目远眺,瞧见四十余里外,又卷起一线白浪般的尘烟,旌旗猎猎,呼声隐隐。定是水妖的追兵赶上来了。众人大骂:“杀不完的水妖!”
科汗淮大声道:“出了兽群,咱们立即掉头。”群雄齐声答应。有人笑道:“咱们来回颠倒,和水妖捉迷藏玩儿,气也将他们气死!”众人哈哈大笑。
这百余五族游侠原是由各地自发跑来的,素无一齐协同作战的经验。经此一日一夜,患难与共,彼此间都产生了极深的信赖感和默契,同心协力,又有大荒奇侠科汗淮指挥调度,已是行动统一、变幻莫测的精兵。
昨夜五族游侠突围北行,已大大出乎木面人意料之外,今日突然南折冲透数万狂兽的冲击,更加让木面人目瞪口呆。但这二者相加都不若木面人瞧见群雄再次北折所感到的惊讶。他原以为科汗淮定是打算乘己不备,杀个千里回马枪,冒险突出群兽包围,然后向东南杀出去。所以下令南部数千精兵列队稳步北行,以逸待劳,歼灭科汗淮疲惫之师。岂料科汗淮等人竟然又掉头朝北,让自己的计划再次落空。自己布下的兽群陷阱,反倒成了他们的开路先锋。震惊之下,不禁再次涌起对科汗淮的敬畏之心,忖道:“果然是胆大包天,神鬼莫测。当今族内,实无将帅可与之匹敌!”
雨师妾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格格笑道:“好戏看完了,不陪你玩啦。你的部下实在太过差劲,不看也罢。快将苍龙角还我,今日我便回雨师国去。蜃楼城的事我可不想再管了。”木面人嘿然一笑道:“你先别着急。好戏才刚刚开场。你的科大哥还在我的手掌心里,我不急着一下捏死他,先慢慢的收拢起来,倒要瞧瞧他怎生插翅飞出去。”他想科汗淮狡计多端,倘若再这般急于求成,只怕还要被他瞅空脱身而去,不若稳扎稳打,将其包围后,逐步缩小包围圈,待其精疲力竭,然后一举歼灭。
当下木面人招来般旄,授以密令。然后吹响进攻号角,科沙度等人听得号令,立即下令三军,急速前进。
群雄尾随兽群之后,登时大感轻松。但龙马原非强壮耐力的灵兽,狂奔了这许久,早已精疲力竭,倘若再奔下去,必将倒地。当下游侠纷纷从腰间抽出套兽索,呼喝着抛掷出去,将前方强壮的狂兽套住,然后腾空跃起,坐到那狂兽背上。再以布帛塞住猛兽的耳朵,减轻它因苍龙角受到的发狂苦痛。
拓拔野虽然真气充沛,却不知纵气腾越之术。瞧见众人都轻轻松松的越到奔驰中的猛兽身上,自己却是一筹莫展,不由有些心急。科汗淮以简单的口令稍加传授,再略微鼓励。拓拔野胆大聪明,一学即通,当下深吸一口气,将真气提到头顶两臂,猛地用力朝前跃起。只觉耳边风声呼呼,眼前一花,已在半空,忍不住大声惊呼,急速落下,恰好骑在一只斑牛身上,被它奔腾颠簸,上下跌宕,惊险万状,险些翻将下去。纤纤先是失声惊呼,既而伏在插翅豹的背上格格笑个不停。
那兽群奔得极快,虽然水族追兵纵马狂奔,但与兽群的距离仍是未见缩短,始终在四五十里之间。群雄并肩驰骋,心情极佳。
北面八大天王等水族精兵,不敢与发狂的兽群正面冲击,不得不朝后退去。过不多时,八大天王得到般旄所授的木面人密令,当下兵分两路,一路朝北继续退去,一路则退回西面丛林之中。冀望兽群过后,斜背面插上,对众游侠重新形成合围之势。苍龙角也停了下来,四野偃旗息鼓,只有呼呼风啸、群兽奔腾的声音。兽群受苍龙角驱使才发狂似的奔跑,听不见号角,自然逐渐平息下来。如此又奔了小半个时辰,兽群开始四下逃散。
时近黄昏,荒原上群兽都已逃逸散尽。残阳如血,晚霞满天,万里平原上花草凋零,足迹狼籍。一无遮挡,远远可以看见西面、北面、南面均有水族围兵层叠逼近。但他们似乎并不急于压近,而是保持阵型,互为犄角,要将群雄困在天壁山下。
这一日群雄南北折返将近千里,虽将水妖的部署完全打乱,逃出生天,但终究未能到达天壁山北端。要想越过这陡立千仞的绝壁,东渡蜃楼城,绝无可能。纵然科汗淮能攀上这天壁山,翻山而去,群雄则惟有在山下束手就擒而已。若要强行突出水族包围,寡众悬殊,胜负不战已分。想到此处,群雄心中都颇为忧虑,日里欢悦的心情大打折扣,纷纷望向科汗淮,不知他是否有脱敌妙计。
科汗淮见众人情绪渐转低落,微笑道:“水族追兵的气焰已经被咱们大大削弱,决计不敢追得太紧。今夜咱们到天壁山下稍做休息。到黎明时再朝南杀出去。他们只道我们要北行,定然在北面加强兵力。后日便要与蜃楼城开战,南面精兵今夜定要调遣大半到蜃楼城海岸。咱们再杀个千里回马枪定然奏效。”自昨夜以来他屡出奇计,应验不爽,众人敬佩不已,听他说要乘夜再向南杀出,虽有疑虑,但都点头领命。
当下众人索性朝东而行。水族追兵见他们突然又东折而去,都大为不解,疑窦丛生,只能继续朝东逐渐包拢。
日落时群雄已到了天壁山下。长河落日,风萧马嘶,河畔炊烟袅袅,众人开始烧烤炙肉。水族追兵则在二十里外安营扎寨。一时间荒原上重又恢复安宁祥和的景象。倦鸟归林,蝙蝠横飞,暮色逐渐降临。
群雄颇为疲怠,吃了些烤肉后,精神方才重新振奋起来,篝火熊熊,谈笑风生。拓拔野烧了两只烤全羚羊,脂香四溢,美不可言。众人吃得狼吞虎咽,险些连舌头也咬断吞入肚中,一边撕扯大嚼,一边赞不绝口。齐毅大叹携带的美酒在兽群中洒落,惋惜不已,又破口大骂水妖,累得他连美酒都喝不成。
纤纤长居海岛,不喜食这膻腥之物,虽然肉味浓香,亦不肯一试。拓拔野对她颇为喜欢,便又跳入大河中捕了十几尾鱼,烤成草香鱼再送给她吃。纤纤极是欢喜,一连吃了两条鱼方才止住。科汗淮笑道:“拓拔兄弟,真不知你有何魔法。她素不喜欢吃东西,今日竟吃了这许多,当真是奇怪。”纤纤小脸通红,怒道:“那还不是你手艺太也差劲?若是有拓拔大哥一成,我也不会这般瘦啦!”她柔弱的身子在晚风中瞧来更为不盈一握,颇为令人起怜。科汗淮天不怕地不怕,似乎惟独怕女儿,惟有苦笑。
拓拔野哈哈笑道:“倘若如此,那可再简单不过了。以后每日三餐便包在我身上,将你喂得白白胖胖的。”他身性洒脱,随口说来,却令纤纤大为欢喜,歪着头嫣然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能赖皮!”拓拔野笑道:“只要你不嫌弃我烧的菜难吃便可以了。要是将来你吃腻了,那也不许反悔,要捏着鼻子灌下去。”科汗淮微微一笑,走了开去。纤纤见父亲走开,突然脸上一红,笑道:“那你便捏着我的鼻子,帮我灌下去吧。”拓拔野原不过将她看成小女孩,随意谈笑,忽然发觉落日余辉映照在她的俏脸上,红晕如霞,皱起的鼻头说不出的娇俏可爱,不由微微一愣,只笑了一笑,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科汗淮走到河边茂密的竹林中,在遍地的竹叶上坐了下来,从腰间取出那枝珊瑚笛子,在手指间轻轻把玩了一会儿,放到唇边吹将起来。笛声清越孤高,如皎皎明月,浩浩清风。众人都在篝火边高声谈笑,只有拓拔野听到那笛声登时大为倾倒,心想:“笛如其人,科大侠的笛声都如此超然出众。”当下缓缓走上前去,坐到那竹林间倾听。
火云聚散,暮色渐深。苍茫夜空与万里荒原连成一片。大河边篝火熊熊,欢声笑语。淡淡的笛声中,一弯明月从天壁山顶缓缓升起。
清风徐来,月影疏淡。拓拔野盘腿坐在满地竹叶之上,低头闭目聆听笛声。突然地上竹叶沙沙作响,一阵独特的清香扑面而来,闻那气味,当是纤纤无疑。纤纤蹑手蹑脚的走到拓拔野身边,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月光照在拓拔野俊秀英挺的脸上,眼睫浓密,嘴角挂着一丝魔魅的微笑。她芳心乱跳,丝毫听不到父亲清幽孤绝的笛声,满耳都是自己砰砰的心跳。装作听笛,眼睛滴溜溜的瞧着拓拔野,心想:“拓拔大哥长得跟爹爹一样俊,难怪那个妖女会喜欢他。不知他喜不喜欢那个妖女?”瞧见拓拔野颈上的那颗泪珠坠,小小的心里蓦然又起了酸溜溜的感觉。
科汗淮一曲既终,微笑道:“拓拔兄弟也喜欢吹笛子麽?”拓拔野睁开眼,不好意思的笑道:“只是胡乱吹吹,比起科大侠那可不知道差了多少倍。”纤纤听说他也会吹笛,登时来了精神,跳了起来,便要去抢科汗淮的珊瑚笛,让他吹上一曲。拓拔野笑道:“不用,我吹惯了绿竹笛的。”当下挥剑斩了一枝竹子,迅速斫成一支光洁滑润的绿竹笛,冲着纤纤一笑,放到唇边吹将起来。
笛声清脆悠扬,比之科汗淮少了一分孤高,多了一分欢快跳脱,宛如林间黄莺、山中飞瀑,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清凉如洗。曲子并不复杂,乃是拓拔野随心吹来,但是变化多端,婉转莫测,常在意想不到之处出惊人之音,高亢低回浑然天成。
一曲吹罢,林外响起成片的掌声与叫好声。原来群雄也为他明亮高亢的笛声吸引,他们虽不通乐理,但那笛声欢乐愉悦,尤其在这困境之中更为鼓舞人心,是以大受欢迎。纤纤拍手笑道:“爹爹,你输给拓拔大哥啦!这麽多人都叫好呢。”拓拔野连忙摆手不敢。
科汗淮脸上神色奇异,目光炯炯的望着拓拔野,微笑道:“拓拔兄弟当真是音乐奇才。科某有一曲,曲调晦涩,不知拓拔兄弟能否与我一同吹奏?”
拓拔野一听有难奏之曲,登时来了兴致,连连点头。当下两人面面对坐,科汗淮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用一块石子压了,放在拓拔野的面前。羊皮纸上写满了上古音符组成的曲子。拓拔野年幼时四处流浪,曾跟从一个老乐师漂泊了一阵,是以对这这些音符倒不陌生,但这一看之下,登时“咦”了一声,抬头诧异的望着科汗淮。科汗淮微笑道:“拓拔兄弟是否觉得这首曲子无法吹奏?”拓拔野展颜道:“既然有人写得出来,那便必定可以吹奏。”
两人将笛子放至唇边,微一点头,一齐吹将起来。
笛声方一奏起,便如峭崖险浪,高陡铿锵,登时将众人吓了一跳。这曲子纤纤常听父亲奏起,但每次吹得一半,便突然止住,对这怪异艰涩的曲子,她倒是没有任何惊异,兴致勃勃的盘腿坐着倾听。笛声高越,竟如海啸般一浪高过一浪,虽不刺耳,但听起来宛如周身被巨浪高高抛起,还未落下,便又被更高的巨浪抛掷更高处,令人说不出的紧张难受。突然之间,笛声急转而下,一泻千里,又成绝壁瀑布、疾涛猛浪。竹林沙沙作响,竹叶倾舞。
狂风忽起,满地竹叶卷舞纷飞,众人闭眼伸手格挡竹叶,忽觉自己便如在险浪狂涛之中,被狂泻而下的水浪冲得摇摇晃晃,功力稍差的游侠突然一跤坐倒。
笛声疾响,风狂雨骤,巨浪滔天。忽然笛声回转,如黄河九曲,泰山十八盘。每一转都在至为险要之处陡然折回,豁然开朗,如急流小舟在蜿蜒险滩中从容摆渡。每次转弯之後,笛声越高,逐渐又成起初那节节攀升的巨浪之势。
群雄耳边风声呼呼,睁眼望去,竹林乱舞,月光暗淡,林外大河突然波澜汹涌。内息翻涌,忍不住要去抵抗这险急笛声,但越是抵抗越是觉得体内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受。
笛声在最高处,突然如火山爆发,一齐炸将开来,又如雪崩冰融,汇成怒流春水。笛声绵绵浩荡,大河奔腾,迂回百转。呼听巨浪澎湃,惊涛裂岸,乱石穿空,千雪迸放,似是到了淼淼东海,万里大洋。
海啸狂风,滔天巨浪,风暴一阵比一阵可怖。突然铿然脆响,风停浪止,一切戛然停顿。众人睁眼望去,拓拔野不好意思的转了转手中断为两截的竹笛,笑道:“这竹子忒不结实。”科汗淮跳将起来,满脸欣喜,大笑道:“妙极妙极!黎明突围定然成功!”众人从未见科汗淮这般狂喜,听得他所说之话,尽是既惊且喜,纷纷站了起来。
科汗淮拍着拓拔野的肩膀笑道:“拓拔兄弟,你当真是上苍派来的不世奇才!蜃楼城有救了!”科汗淮素来稳重,极少如此盛誉一人,拓拔野受宠若惊,只是微笑。瞧见纤纤又惊又喜的大眼睛,更加有些不好意思。
科汗淮玩转手中的珊瑚长笛,笑道:“拓拔兄弟,这笛子可不是普通的笛子,而是东海龙神送给科某的一件封印。”众人都大为惊讶。大荒时,各族皆有神器,神器分为三种:一为祈天神器,曰为神器,一般由族中圣女掌管。二为御兽神器,曰为封印,一般由魔法师掌管。三为对战神器,曰为兵器,一般由五帝掌管。五族中神器多有流失,此又另当别论。封印神器的神奇之处,便在於它可以封印灵兽乃至人类,将其收纳变化为各种物事。这枝珊瑚笛子既然是东海封印,是大荒五族之外的神器,必定也有封印的灵兽。
科汗淮道:“这枝珊瑚笛子封印之物,不是普通的灵兽,而是三百年前,被神帝思拓成之击杀於东海之滨的珊瑚独角兽的魂灵。”众人失声惊呼,极是惊异。珊瑚独角兽乃是三百年前现身大荒的十大凶兽之一,出现时倾灭十八城,长江泛滥,百姓颠沛流离。思拓成之大战三昼夜方将其杀死,但也因此大耗真元,在此後与裂天兕等凶兽的对决中力竭而死。
科汗淮道:“当年的东海九大龙王悄悄将珊瑚独角兽埋在深海,割下它的珊瑚角,作成这枝笛子。又以这枝笛子封印它的魂灵。”陆平道:“难怪。珊瑚独角兽是死於惊涛骇浪之中,要解开封印,御使它的魂灵,便要吹奏出惊涛骇浪般的封印曲。”这其中的道理便与雨师妾的苍龙角是一样的。当年苍龙被黑帝击杀,取其角制成封印,吹奏时御使其魂灵,从而驾御百兽。
科汗淮点头道:“正是。这曲子是当年目睹神帝击杀珊瑚独角兽的九大龙王凭借当时记忆合力写成。但却从未有人能将它吹奏出来。便是科某,也无法完整吹出。所以这封印也从未解开。”他望着拓拔野叹道:“想不到拓拔兄弟极富天才,竟能将这世间第一艰涩的曲子毫不费力的吹奏下来,倘若不是这绿竹笛太过脆弱,突然断折,科某今日必定可以随着拓拔兄弟将曲子吹完,解开封印。”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对拓拔野又多了一分由衷钦佩之意。纤纤目光闪闪,竟是欢喜的神色。
科汗淮微笑道:“拓拔兄弟既有极强的音乐天分,体内又有充沛真气,若由你用这珊瑚笛吹奏这金石裂浪曲,必定可以御兽伏敌!”
众人目光齐刷刷的盯在拓拔野身上,惊佩、期待、欢喜交揉混杂。突然有一人的眼光越过拓拔野头顶,怔怔的瞧着天壁山崖,脱口道:“那,那是什麽!”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天壁山离地两丈余高处,赫然多了一道宽三尺高丈余的狭长裂缝,月光照得一片雪亮,裂缝边隐隐刻了几个白字:桃花源。地上碎石尘土堆积,想来这裂缝原是被岩石密密实实的塞挡起来,被适才科汗淮与拓拔野的笛声合奏的声浪震裂落地,重现天日。
桃花源?这三字好生熟悉。象是在哪里见过一般。拓拔野皱眉苦想。是了,昨夜在《大荒经》上瞧见过这三个字。当下从怀中掏出《大荒经》,翻到天壁山这一页,果真看见:“……又北三百里,曰天壁山。南北两千里,西侧如被斧斫,桀然而断。曰为盘古开天地时所劈。其势险峭,不可攀越。其东有桃花源洞,相传为盘古一指洞穿。长三里余,可由此穿越天壁……”
拓拔野心中狂喜,振臂呼道:“咱们可以出去啦!”
众人瞧见那隙缝之时,心中隐隐已有侥幸之意,听得拓拔野喜极狂呼,纷纷大喜,有些游侠竟在地上翻起筋斗来。
众人突然全部噤声,齐毅低声笑道:“他奶奶的,可别让水妖听见啦。”另一人笑道:“明日水妖大军压近一瞧,咦,这些游侠怎地全没了踪影,难道都长了翅膀飞走了吗?哈哈,那时咱们已经到了蜃楼城里喝酒吃肉啦。”众人轰笑。
当下金族游侠施放幻镜真气,在那桃花源洞隙前立起一道六丈来高的幻镜屏障,远远望去,那裂缝丝毫瞧不见,倒是影影绰绰看见山下或坐或躺倒了许多游侠。众人则绕过那幻镜,跃上桃花源,次第朝里走去。
洞中一片漆黑,湿气甚重,鼻息之间尽是青苔的气味。科汗淮走在最前,手持三昧火炬,侧身朝里走。洞中空气稀薄,倘若是寻常火炬早就熄了,但那三昧真火却甚是奇怪,反倒越燃越亮。
拓拔野觉得空气有些窒闷,当下运转真气,热力游走,烦闷稍减。手所触处,那洞壁青苔遍布,极为湿滑。脚下尽是碎石,每踩一步便咯吱直响。纤纤毕竟是小女孩,对这黑暗神秘的山洞颇为害怕,虽然跟在父亲身後,却常常杯弓蛇影,发出尖锐的惊叫声,一边朝後缩退,躲到拓拔野的怀中。拓拔野不得已,只好拉着她的手朝里走。
纤纤的小手被拓拔野紧紧握住,感觉到他温暖的掌心和好闻的气息,心中逐渐平定下来,又羞又喜,脸上发烫。竟然渐渐忘了这是在一个陌生神秘的洞穴中,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望下走,心中倒希望这条黑暗的道路永远没有尽头。
突然听见丁冬丁冬清脆悦耳的滴水声,众人心中大喜,倘若前方有水,则确实必有出去的道路,当下回头传递讯息,纷纷加快了步伐。
火光摇曳,洞中明暗不定,拓拔野心想:“世事当真难以预料,七日之前,我还是在南际山上游荡的流浪儿,今日竟与这些英雄好汉一道去拯救大荒自由之城。短短几天认识了这许多朋友,莫名其妙得到一身真气。上天对我,那还真是不错。不知道雨师妾眼下怎样了?仙女姐姐又在哪里呢?这往後的日子,难道便如同这山洞般神秘不可猜度麽?”
水声越来越响,湿气越来越重,突然眼前一亮,前方竟是个可容纳数百人的大堂石洞。一道亮光从那石洞大堂的正顶直直的照射下来。拓拔野抢前几步,抬头望去,顶上竟是一个方圆丈余的天然石洞,由千仞高的天壁山顶径直破入这桃花源中。此时月正中天,由这天洞朝上望去,竟恰巧可以看见如钩弯月。山顶山泉经这天洞汩汩流下,一丝丝滴入脚下的石沟之中,汇成洞内的小山溪,朝东流去。
那泉水流到东侧石壁,竟从石壁下高不盈尺的石沟中流了出去。掣火四顾,偌大的山洞除了这顶上千仞天洞与东侧的尺余石沟之外,竟然别无出口。
过不多时,群雄陆续进入这大石洞中。众人查遍四壁,都未找到任何出口或是机关。要想从这天洞或是从那水沟出去,除非变成小鸟鱼虾。时间流淌,大家不由又开始沮丧起来。
科汗淮站在东侧石壁旁,沉吟不语。突然伸手在石壁上反复敲打,回音空洞。众人登时大喜,叫道:“这石壁之後必有通路!”
科汗淮沉吟道:“奇怪。但这石壁不象是岩石,难道其中另有玄机麽?”当下他示意众人远远避开,缓步走到距东侧石壁丈余处,右臂高举,嗤的一声,断浪气旋斩吞吐出鞘。
群雄远远的避开来,将双耳塞上,屏息静观。
科汗淮低喝一声,右臂猛冲,青光蓬然,断浪气旋斩以雷霆之势朝前刺去。
“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石土飞溅,洞中四壁石头簌簌落下。
尘烟散尽,众人举起火炬望去,出乎意料之外,东侧石壁并未被洞穿,只是震落了一地的石块,露出青黑平滑的平面来。游侠中有人吃惊道:“北海玄冰铁!这山壁是北海玄冰铁!”
科汗淮面色凝重,点头道:“定是有人用北海玄冰铁将这出口完全封住。以我的断浪气旋斩,还不足以劈开玄冰铁。”拓拔野凑身上前,借着火炬的光芒,看见玄冰铁上竟刻了一行小字:玄冰为界,水木相安。木灵感仰、水汁光纪盟誓於大荒536年。
众人方知,这玄冰铁竟是五十年前木族青帝与水族黑帝在此划地为界时,立下的界碑。青帝、黑帝在天壁山划界之事素无人知,想来是他们不欲妄动刀兵,而私下在此盟誓立界。但这和平之举,今日竟害惨了为自由之城的和平奔走的游侠们。
科汗淮道:“这玄冰铁之後必定便是天壁山的东侧。只要打通这玄冰铁,咱们黎明前便可以赶到蜃楼城。”但要如何打通,却是一件大大的难事。众人在洞中坐了下来,冥思苦想。
拓拔野心想,不知神帝的《大荒经》中有无破解之法。当下又翻出书来,反复查找。《大荒经》原是记录大荒各地地理风俗、宝藏灵兽的奇书,书上记录玄冰铁乃是用金族玄铁在火族三昧真火中以木族金刚木喂之,炼烧四十九年,再以土族七彩土包裹,最後沉入北海,由水族北海寒冰自然寒化四十九年方成。因此玄冰铁兼有五族特点,刚柔并济,极难断折,是大荒煆烧兵器的极佳原料。因所产甚少,用玄冰铁制成的兵器寥寥无几。
他又反复翻了几遍,方才看到北海经上有一行小字写道:“玄冰铁既以五族神器铸成,则惟有五行合一方能破之。”心中大喜,但不知五行合一为何意,突然想起那本《五行谱》当下又翻出来,仔细查找。五行谱果有一章名为《五行合一》,定睛看去,只见那上面写道:“五行相生相克,无某一至强之法。天下无敌之术,在於抛除成见,五行合一。然当今天下,五族壁垒森严,各行其是。要寻一通晓五行之人,何其难矣。倘若五族归心,以五族人杰,手脚相接,肝胆相照,经脉互连,必可成浩然正气,则无坚不摧,无敌天下矣。”
拓拔野大喜,将这页拿与科汗淮看。科汗淮皱眉思索,道:“五行合一,天下无敌,科某早已听说。只是要将五行合一,则必要寻找五个功力几乎一样的五族勇士,联体导传真气,否则真气稍弱的一人,必将被四道真气合力冲击,极为凶险。”拓拔野原本欢喜的心情登时被浇了一头冷水。要找五个功力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那可极不容易。
突然科汗淮目光一亮,低声道:“拓拔兄弟,科某有一个方法可以一试,不过可能要你冒上巨大风险。”拓拔野大喜道:“冒险我不怕,只要大家能冲出这天壁山,赶到蜃楼城,便是粉身碎骨我也愿意。”
科汗淮点头,微笑道:“果然豪侠风范,难怪神帝会将此事托付给你。”当下科汗淮将众人召集,说出他的大胆设想。
他要五族游侠按五行各自列队,盘地而坐,以手掌抵於前一人後背。然後按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的五行规律,木族第一人将手掌抵於火族最後一人的後背,火族第一人将手掌抵於土族最後一人的後背,如此排成一字长队,水族列於队伍最前,而他又列於水族最前。他将五族相生导引的浩然五行真气经导自己的经脉,再输入拓拔野的体内。由於拓拔野原非五族中人,体内强势真气也非五族中任意一种,想来应不会受五行相克之苦。而他体内无属性的强大真气,恰恰可以如大海一般吸纳五行真气,而汇成浑然一体的强大力量。唯一忧虑之处,便是拓拔野是否能调动掌控汇聚而来浩然真气。倘若这真气无法及时导引攻击到那北海玄冰铁上,而在拓拔野体内爆炸的话,不仅他一人经脉尽碎,所有人都要经脉断裂,非死即残。
众人面面相觑,颇有忧虑。齐毅跳将起来大声道:“老子这条命本就是拣回来的,要不是科大侠,早就死在好几回了。他奶奶的,就算死在这里,总算有个墓穴。”众人被他一激,豪气顿生,纷纷跳将起来,决意殊死一拼。
当下科汗淮将拓拔野叫到一旁,竟将自己毕生所学的“潮汐流”调息御气的口诀毫无保留的教与拓拔野。口诀简单,仅有百余字,但其中深意自非一刻便能领会。科汗淮拣其至关紧要之处细细教诲,拓拔野生性聪明,一听即懂,恍如醍醐灌顶,喜不自胜。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拓拔野在科汗淮传授下,自行导引体内真气,果觉流畅通达,随心所欲,比之日里又强了十倍有余。以他之天资、体内真气,再加上科汗淮的叫佐,可谓一日千里。拓拔野心中狂喜,自知便这半个时辰里,自己已上了数个台阶。
科汗淮见他已基本弄通要诀,可以导引真气,这才让众人布成“五行长蛇阵”。
拓拔野盘膝坐在玄冰铁墙之前,闭目调息,凝神丹田。“天人合一,气如潮汐”,他心中默颂这八字,缓缓将真气流转起来。其时月已西偏,那月光虽不能射入洞中,拓拔野却在意念中感受到那新月清辉。体内真气如同午夜潮生,周转澎湃,在经脉中汹涌如海。
突然背上一热,一道热力、两道热力、三道热力……无数道真气滔滔不绝的从後背涌将进来。那些真气在他体内周转,汇入他体内的真气之中。他逐渐可以辨认出五种不同的真气。五种真气相生而来,首尾循环,越生越强,仿佛五道河流汇入大海,虽然浪花激溅,波涛汹涌,但终於汇成浩荡大洋。
体内真气如潮水般越涨越高,越流越急,撞击得他五脏六腑难受不已。毕竟他刚刚学会“潮汐流”,虽是不世天才,但要在这短短时间内,完全学会控制这海啸般的真气,那也殊无可能。
科汗淮见他衣服鼓舞,吃的一声破了一道口子,既而又破了一道。全身簌簌摇摆,知道他难以驾御体内真气,当下运气进入他的经脉,帮他周转真气。科汗淮此举极为危险,对方体内真气远远大於自己,稍不留神,被对方失控的真气涌将进来,则经脉立碎。他只运气片刻,额上便冒出黄豆大的汗珠来,涔涔而下。
纤纤站在数丈之外,瞧见父亲面色惨白,从未有过的吃力,心中担忧害怕,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众人绵绵一线,尽是面色惨白,惟有拓拔野周身衣衫鼓舞,头颈通红。突然听见拓拔野一声大喝,双掌齐齐拍出。轰然巨响,如十万个焦雷齐鸣,众人耳中塞了布帛,却仍被被那嗡嗡的震鸣声震得几欲晕去。浩大的气浪狂涌上来,登时将众人抛飞出去,撞落在各个角落里。
纤纤尖叫声中,山洞内石屑如雨,仿佛整座山要崩塌一般。尘烟弥漫,什麽也瞧不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方才悠悠醒转。睁开眼瞧见的,便是东侧玄冰铁墙上两丈方圆的口子。月光如水,从那洞口流淌进来。
众人齐声欢呼,从地上爬起来,互相拥抱。大荒至为坚硬柔韧的玄冰铁墙竟被他们合力击破。只要五族团结,五行合一果然可以天下无敌。
拓拔野坐在地上,看看自己的双手,再看看那玄冰铁墙,心中百感交集。适才发出那一掌时体内真气如火山喷薄,情景仿佛数日前误服所有神农丹一般。但多亏科汗淮在背後适时发出一掌,将他所有真气推到双掌掌心,导引释放出巨大的力量。回头寻找科汗淮,他正牵着纤纤的手,微笑着朝他走来。纤纤挣脱父亲的手,奔到拓拔野身边,满脸担忧道:“拓拔大哥,你没事吧?”拓拔野一愣,哈哈大笑道:“我现在再好也没有啦。”
群雄大难不死,彼此情谊又增加了几分,纷纷过来拉起拓拔野,谈笑甚欢。齐毅笑道:“拓拔少侠,你这一掌可把咱们大夥儿的气都给出啦。真他奶奶的过瘾。”有一金族游侠从地上拣起玄冰铁的断片,眉飞色舞道:“妙极妙极!平白得了这许多玄冰铁,可以打上几把快刀啦!”众人大呼赞同,纷纷将地上的玄冰铁纳入袖中。有些没拿到的,便讨了一块玄冰铁,在那墙上乱凿。
群雄谈笑声中,朝外走去。清风明月,豁然开朗。弯月虽已西斜,但还未被山顶遮盖,月光将眼前照得一片明亮。四野开阔,桃树离合,不知名的野花绚烂的开了一地,花瓣上的夜露闪闪发光。从洞中流出的山泉汩汩而下,注入山下的小溪之中。
眼前安宁寂静,万籁无声,只有淡淡夏虫交织着丁冬流水。想起山的那一侧,当真有恍若隔世之感。拓拔野没来由的蓦然想起玉屏山上,瞧见的那刻在石壁上的歌词:“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生变幻莫测,竟比那浮云还要无常。
群雄喜乐安平,下了山,在那溪流边饮水洗漱,歇息下来。众人心中如释重负,说不出的轻松,喝了几口甘甜的泉水,便倒头而睡。这一觉睡得颇为香甜。虽然不过一个时辰,便被科汗淮叫醒,但众人尽皆觉得精神大振,仿佛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量。
拓拔野翻查《大荒经》,对众人道:“妙极。此地距离蜃楼城海岸只有三十里。”科汗淮点头道:“眼下咱们没有坐骑,不过不打紧,不到天亮,那幻镜不灭,水族围兵不会发觉。咱们步行,天明时必定可以到达。”
当下众人朝东疾行。拓拔野起初不知提纵之术,不知如何轻身纵跃,群雄中几个擅长轻功与飞行术游侠倾囊相授,过不多时,拓拔野竟也能提气疾行。奔了一个时辰,他已运用自如,甚至可以腾云驾雾的长距跳跃,心中欢喜难以描述。
黎明时分,终於到达海岸边。海上乌云横锁,晨星寥落,乳白色的朝雾弥漫在海滩上,阵阵海风侵寒入骨。群雄正要四下寻找海船,忽听海上传来号角声,突然白雾之中隐隐约约出现了几十艘小船,箭也似的飞来。“嗖嗖嗖”箭如飞蝗,破空射来。
群雄不知来者是敌是友,连忙拔出兵器格档。科汗淮长声道:“古浪屿科汗淮,拜诣蜃楼城乔城主!”乱箭顿止,有人大声道:“倘若是科大侠,请借断浪刀一观。”
科汗淮当下挥舞断浪气旋斩朝海中斩去,轰然巨响,海浪激射十余丈高,漫天洒落。那几十艘小船所在海面却仅微波荡漾。海上那人喝彩道:“果然是科大侠!小人蜃楼城宋奕之,适才多有得罪。”
科汗淮道:“两军交战,谨慎为上。不知乔城主身体康复了麽?”寒暄交谈中,蜃楼城的快船已急电般驶到海边,当下众人上前相互抱揖,自报门庭。那宋奕之是个高瘦的男子,两眼炯炯,瞧起来十分精明干练。他正与科汗淮相谈,听见拓拔野自报姓名,耸然动容,上前跪倒道:“蜃楼城全城上下感谢拓拔少侠冒死前来相救。神帝洪恩,何以为报!”
拓拔野吃了一惊,连忙将他扶起。交谈之下,这才明白那日段聿铠等他不到,一路寻将回去,到了蜃楼城将此事禀报後,又带了数千精兵出城寻找。拓拔野笑道:“惭愧惭愧,那日我被雨师国龙女所擒,所以段大哥寻不着我。段大哥的伤全好了麽?”宋奕之道:“托少侠洪福,已经康复。要不怎会这麽生龙活虎的四处寻找少侠呢。”众人大笑。
於是众人纷纷登上快艇,朝蜃楼城划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朝雾散尽,乌云开处,一轮红日自海上跳出。万里绿海,金光粼粼,众人沐於阳光之中,谈笑风生。突然纤纤极为兴奋,拽着拓拔野的衣襟,手指前方叫道:“拓拔大哥,你瞧那是什麽!”东南碧海中,一座海岛耸然而立,海岛上一座雄伟瑰丽的城池傲然矗立。那城池似以白玉、水晶、珊瑚砌成,借势构筑,高十余丈。飞檐流瓦,勾心斗角。在朝阳下光泽变幻,剔透玲珑,宛如梦幻。
宋奕之笑道:“这便是蜃楼城了。虽然比不上古浪屿有趣,但也好玩的紧。”群雄纵声欢呼。拓拔野心中兴奋,历尽千辛万苦,终於来到这大荒自由之城。
阳光灿烂,碧海金光。咸湿的海风徐徐吹来,将连日来跋涉的疲惫一扫而光。快艇如飞,向着蜃楼城疾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