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流血溅在无绒地毯上。躺在我怀里的小男孩还没有知觉,但是他的脸已经开始泛红。猫从别的房间发出尖叫声,好像有人要杀它似的。
我把叶戈尔放在沙发上,坐到旁边,说道:
“奥莉加,绷带……”
猫头鹰从我的肩上跳下来,箭一般地白光一闪就冲进了厨房,显然它飞起来时进了黄昏界,因为两秒多钟后它就回来了,嘴里叼着绷带。
在我从猫头鹰那儿接过绷带,开始包扎自己胳膊的时候,叶戈尔正好睁开了眼睛。他问:
“这是什么?”
“猫头鹰。难道你没有见过吗?”
“我怎么了?”他问,声音不怎么抖了。
“你失去了知觉。”
“为什么?”他恐惧的目光扫了一下留在地板上和我衣服上的血迹。我尽量设法没有弄脏叶戈尔。
“这是我的血,”我解释说。“偶然被割破了。叶戈尔,进入黄昏界要小心谨慎。即使对我们他者来说,那也是迥然不同的环境。处在黄昏界,我们只好不断耗费精力。给它补充一点新鲜的能量,一点点。若是不控制整个过程——黄昏界就会吸干你所有的活力。没法子,这是酬金。”
“我付的比应该付的多吗?”
“比你拥有的要多。你差点没永远留在黄昏界。这不是死,但也许这比死还糟糕。”
“我来帮你吧……”小男孩坐起来,皱了一下眉:看来,他头晕。我伸出手,他开始帮我包扎手腕,他不会,但是很努力。小男孩的生物电场没有变,仍旧是闪烁不定的,是中性的。他已经去过黄昏界,但是还未来得及打上自己的烙印。
“相信我是朋友吗?”我问。
“不知道。可能不是敌人。也许您不能把我怎么样?”
我伸出手,碰了下他的脖子——他一下子紧张起来。我解开环扣,并摘下他脖子上的项链。
“明白了吗?”
“就是说,您不是吸血鬼。”他的嗓音低沉下来。
“是的,绝对不是,因为我能碰大蒜和银器。叶戈尔,这对吸血鬼来说不是障碍。”
“在所有的电影里……”
“还有在所有的电影里好小伙子会战胜坏人。小孩,迷信是危险的,它们会让你产生虚幻的希望。”
“希望会有真实的吗?”
“没有,实质上没有。”我站起来,碰了碰绷带。没什么,扎得很牢,缠得够紧的。再过半小时,可以念咒驱痛了,但是现在我实在是没有力气。
小男孩坐在沙发上看着我。是的,他稍稍放下心来。但还是没有完全相信我。有趣的是,他根本不在意以一副无辜的样子在电视机上打盹的白猫头鹰。奥莉加好像对他的意识施加了影响。要解释清楚会说话的猫头鹰到底是什么人,倒是比这更难。
“你能找到吃的吗?”
“什么吃的?”
“随便什么,放糖的茶、面包片。我也耗费了许多力气。”
“能找到的。您怎么弄伤自己的?”
我没有详细地解释,但是也没有撒谎。
“自己弄的。要把你从黄昏界里拉出来,必须这么做。”
“谢谢,如果这是事实。”
他的话蛮横无理,但是我喜欢他这样。
“不必客气。你要是消失在黄昏界中——领导就会揪下我的头。”
小男孩“哼”的一声站起来。他极力想离我远一点。
“那是个什么样的领导?”
“很严厉的。好了。给我倒杯茶吧?”
“对好人来说没什么舍不得的。”是的,他仍旧感到害怕。用放肆的样子遮掩着恐惧。
“我马上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是人。我是他者。你也是他者。”
“有什么区别?”叶戈尔把抗议的目光投向我。“看样子,你不会说的!”
“你不倒茶,我就不说。你没学过怎么接待客人吗?”
“接待不速之客吗?您怎么进来的?”
“从门里进来的,我晚些时候做给你看。”
“来吧。”他好像还是决定要请我喝茶。我跟在孩子后面走,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我忍不住说:
“有一点要注意,叶戈尔……你首先得洗洗脖子。”
小男孩没有转过身来,摇摇头。
“这至少很愚蠢,只保护脖子一个地方。人的躯体有五个地方会被吸血鬼咬的。”
“是吗?”
“是的。当然我指的是男人的躯体。”
他的后脑勺也开始发红。
我往杯子里放了满满五勺糖。我向叶戈尔眨了下眼睛:
“倒满一杯水,放两勺糖……我想临死前尝尝。”
显然他不知道这个笑话。
“给我放多少?”
“你有多重?”
“我不知道。”
我用眼睛估量了一下。
“放四勺吧。你会消除刚开始的低糖症状。”
他还是洗了脖子,尽管蒜味没有彻底消除。他贪婪地喝了口茶,并要求说:
“解释一下吧!”
是的,这一切都不是这么计划的,完全不是这样。当这个半大小子遇到呼唤时,我应该跟在他后面,杀死或者抓住女吸血鬼,把感恩的孩子带到长官那里——他会好好解释的。
“很久以前,”我喝茶呛着了,“好像是故事开头,是吗?不过这不是故事。”
“我在听。”
“好吧,从另一个话题开始。有一个人类世界,”我朝窗子、小门和马路上飞驶的汽车点了一下头说,“就是这个世界,我们周围的世界。我们大多数不能超出它的范围,一直是这样的。但是有时我们他者会出现。”
“是吸血鬼吗?”
“吸血鬼——也是他者。是的,他们是其他的他者,他们的能力预先就被确定了。”
“我不明白。”叶戈尔摇摇头。
当然,我不是监护人。我不会,也不喜欢解释那些老生常谈……
“有两个萨满教的巫师吃了有毒的菌菇,敲打自己的铃鼓,”我说,“很久很久以前,那还是在原始时期。其中一个萨满一心一意地愚弄着猎人们和首领。另一个萨满观察到,篝火火光中的影子在洞穴的地上颤动着,渐渐变成一个有形的东西,逐渐上升到和成人一样高。他迈了一步,走进了这阴影,进入了黄昏界,接下来发生的事最有趣——明白吗?”
叶戈尔不吭声。
“黄昏界改变了进去的人。这是他者世界,它把人变成他者。你要成为什么人——只是取决于你自己。黄昏界是一条波涛汹涌的河,它一下子就流向四面八方。决定吧,你在黄昏界想成为什么人。但要决定得快些,你已经没有很多时间了。”
这时候小男孩明白了。他的瞳孔变狭窄了,皮肤稍有些苍白。这种过度紧张的反应很不错,真的适合当作战队员……
“我能成为什么人?”
“你——随你的便。你还没有确定的将来。你知道,选择的基础是什么吗?善与恶,光明和黑暗。”
“那你是善良的人吗?”
“首先我是他者。善与恶的区别取决于对普通人的态度。要是你选择了光明——你不会把自己的本领用在个人的利益上;要是你选择了黑暗——这点对你来说就是正常的。但是黑暗魔法师也会救有病的人,也会去找到杳无音信的失踪了的人。而光明魔法师可能会拒绝帮助人们。”
“那我就不明白了,区别在哪儿?”
“你会明白。当你站在这边或者那边时,你就会明白。”
“我哪一边都不站!”
“晚了,叶戈尔。你曾去过黄昏界,你已经在变。早晚你会作出选择的。”
“如果你选择了光明……”叶戈尔站起来,又喝了口茶。我发现他第一次毫不担心地背对着我说,“你是谁?魔法师吗?”
“魔法师的学生。我在守夜人巡查队的办公室里工作。这也是必需的。”
“那你能做什么?示范示范,我想检验一下!”
你看,这一切像是课本上的。他到过黄昏界,但是这一点他还不相信。滑稽草台戏班子的小戏法给人的印象要深刻得多了。
“看吧。”
我向他伸出一只手。叶戈尔站着,想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又看看茶杯。
茶水已经不冒热气了。茶水发出“吱吱”的响声,变成浑浊的、夹着茶叶的褐色冰块。
“噢哟。”小男孩说。
热力学——操纵材料的最简单的一部分。我让布朗运动复原,于是冰开始沸腾起来。叶戈尔叫喊起来,碰掉了杯子。
“对不起。”我跳起来,从盥洗盆上抓起块抹布。我蹲下来擦干地上的一摊水。
“由于魔法,接连发生令人不快的事,”小男孩说,“杯子可惜了。”
“稍等一等。”
影子迎着我扑过来,我进入了黄昏界,看了看碎片,它们还有整体的记忆,这杯子完全不该这么快就被打碎。
我留在黄昏界,用手把一摊碎片搂在一起,有几块最小的掉到了炉灶下,随意滚到一旁。
我从黄昏界出来,把一个白茶杯放在桌上。
“不过得重新倒一杯茶。”
“太棒了,”看来,这个小小的魔术给小男孩留下了强烈的印象。“任何东西都能这样吗?”
“只要是东西——几乎是任何东西。”
“安东……要是一个星期前打碎的东西呢?”
我不由得笑了。
“不,对不起,已经太迟了。黄昏界会给机会的,但必须快,非常快地利用这机会。”
叶戈尔的脸色暗淡了。有趣,不知一星期前他打碎了什么东西?
“现在相信吗?”
“这是魔法?”
“是的,最简单的,它几乎不用学。”
可能这点我不该说。小男孩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他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前途,认识到好处。
光明和黑暗……
“有经验的魔法师,他还可以做其他事情吗?”
“连我也可以。”
“可以操纵人吗?”
黑暗和光明……
“是的,”我说。“是的,我们可以。”
“你也可以做到这点吗?那为什么恐怖分子要抓人当人质呢?要知道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在黄昏界潜进去,把他们打死,或许逼他们自杀!那为什么人们会病死呢?您说过,魔法师不是会治病吗?”
“这是善。”我说。
“当然!您可是光明魔法师呀!”
“要是我们无条件地行善——黑暗的魔法师就有权行恶。”
叶戈尔奇怪地看着我。他在最近几昼夜里遇到了太多的事情,他应付得还不错。
“可惜,叶戈尔,恶的禀性较厉害。恶是毁灭性的。它的摧毁比善的创造容易得多。”
“那么您做什么?您可是个守夜人哪……您会和黑暗魔法师打仗吗?”
我不能回答。我完全明白要回答就必须彻底地解释清楚,正因为这样,我知道没必要让他知道得太多。要给他催眠。让他更深地进入黄昏界。但是不要,不要给予任何解释!
我无法证实什么!
“您会和他们战斗吗?”
“不一定,”我说。真话比谎话更糟糕,但是我无权说谎。“我们在互相监视。”
“准备打仗吗?”
我看了看叶戈尔,心想,他是个聪明的,非常聪明的孩子。但仅仅是个孩子。如果现在告诉他,善与恶之间的大型血战迫在眉睫,那他可能会成为黄昏界里的新杰迪,那么他将是我们的了。
真的,不会太久。
“不,叶戈尔。我们人很少。”
“光明力量吗?比黑暗力量的少吗?”
就在这时,他准备舍弃房子,舍弃妈妈和爸爸,戴上闪烁的盔甲,为善而死……
“总的来说,他者都很少,叶戈尔。善与恶之间的战争进行了一千年,胜负交替。有时光明取胜,但是倘若你知道,仅是那些坚信黄昏界存在的人已经有多少是在战争中死去的,那就好了。他者少,但是每个他者都能引领数千个普通人。叶戈尔,如果现在开始善恶之战——有一半人将死去。所以几乎在半个世纪前就签订过一个和约,善与恶、光明与黑暗之间的伟大和约。”
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
“这是简短的和约。我马上读——正式翻译成俄语了。你已经有权了解。”
我遮住眼睛,朝暗处看。黄昏界重新出现了,在眼皮下面旋转起来。一块写满火红字母的灰画布展开来了。和约不允许背诵,只可以朗读:
但在黄昏界中黑暗的不存在和光明的不存在之间没有差别。
每一方都将按自己的法规行事,
我们受制于自己的权利和自己的法规。
为的是光明力量监视黑暗力量。
为的是黑暗力量监视光明力量。
叶戈尔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光明力量和黑暗力量都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吗?”
“是的。”
“那些……吸血鬼……”他又重新回到这个话题。“他们是黑暗力量的吗?”
“是的,他们是一些被黄昏界完全改变了的人。他们获得了巨大的能力,却失去了生命。他们只有以别人的能量来支撑自己的存在。血是吸取能量的最方便的形式。”
“为此他们就杀人!”
“他们能靠输血者的血生存,这很像营养食品,孩子。味道不好,但是有营养。要是吸血鬼允许自己去狩猎的话……”
“可他们想吸我的血!”
他现在想到的只是自己……不好。
“一些吸血鬼破坏了规定,为此需要守夜人巡查队:检察和约遵守的情况。”
“既然,既然如此简单,吸血鬼不再追捕人了吗?”
我的脸颊上感到无形的翅膀扇起的一股风,尖利的爪子紧紧抓住我的肩膀。
“你怎么回答他,作战队员?”奥莉加从黄昏界深处小声说。“你想冒险说出真相吗?”
“他们在猎捕,”我说。我还补充说,五年前的某个时候,我遭到了最可怕的打击。“是凭许可证猎捕的。有时……有时他们需要活人的血。”
他没有立刻提问。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小男孩在考虑他想提的问题,而我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些问题。
“那你们呢?”
“我们在预防滥猎行为。”
“他们这么攻击我……是根据你们这个和约吗?是凭许可证的吗?”
“是的。”我说。
“要是喝血呢?要是您从旁边经过,会转过脸去吗?”
光明和黑暗……
我闭上了眼睛,和约在灰茫茫的雾中熊熊燃烧——清晰的一行行文字,隐藏在它们背后的是数千年的战争和数百万条人的生命。
“是的。”
“您走吧……”
男孩现在像一根被抻开的弹簧,正处在歇斯底里的边缘,处在发疯的边缘。
“我是来保护你的。”
“不需要!”
“女吸血鬼没有被抓住。她会攻击……”
“您走吧!”
奥莉加叹了口气说:
“一个巡查队员能轻率到如此程度吗?”
我站了起来。叶戈尔哆嗦了一下,连同凳子一起远远地挪到了一边。
“你明白,”我说,“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话。现在争论是没有好处的。窗外一片黑暗,眼看猎捕的时间就要到了……
小男孩跟在我后面,仿佛极力想证实,我是在离开房间,而不是藏在柜子里。我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开了门,走到楼梯上。门在背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我爬到楼梯的平台上,蹲在楼梯的窗口旁。奥莉加不吭气,我也不吱声。
真理的面纱不能猛然掀开。人是不会轻易地接受我们存在的事实的。不会轻易地接受和约……
“我们没什么办法。”奥莉加说,“我们低估了这个小伙子,低估了他的能力和他的恐惧。全都暴露了。不得不回答问题——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会写报告吗?”我问。
“你要是知道,我写过了多少类似的报告就好了……”
垃圾通道里散发出腐烂的气味,窗外马路上的阵阵喧哗声慢慢传入黄昏界,路灯开始亮了起来。我坐着,手里转动着手机,心里琢磨着,是现在打电话给头儿,还是等他打来电话。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无疑在监视我。
确定无疑。
“别过高估计领导的能力,”奥莉加说,“他现在正为那股黑色气旋大伤脑筋。”
我手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是谁?”我打开手机问道。
“乌季·武德彼克,或者是乌比·戈德堡。”
我没有心思开玩笑。
“是吗?”
“你在哪里,安东?”
头儿的声音显得疲劳,疲劳到了极点。他这副样子,我还没有看到过。
“在一幢难看的高层楼房的楼梯平台上,旁边就是垃圾通道。这里相当暖和,几乎很舒服。”
“找到小男孩了吗?”头儿没有一点兴趣地问。
“找到了……”
“好。我派小虎和大熊到你那儿,他们在这里反正没什么可干的。而你去彼罗沃。快!”
我把手伸到口袋里,头儿立刻明确地强调:
“如果没带钱……即使带了也别用了,拦住一辆警车,让他们把你飞速带到那儿。”
“这么严重?”我只是问道。
“非常严重。你要马上动身。”
我看看窗外的黑暗。
“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不应该让小男孩一个人留下来。他很有潜能……”
“我知道,好了,同事们已经过去了。和他们在一起,小男孩没有什么危险。你等一下,他们一到你立即过来。”
手机里响起了忙音,头儿已把电话挂了。我关上手机,朝肩上斜视了一下:
“你要说什么,奥莉加?”
“奇怪。”
“为什么?你自己亲口说过,他们搞不定。”
“奇怪的是,他打电话找你,而不是找我……”奥莉加沉思起来。“也许……不是。我不知道。”
我透过黄昏界看了一眼——发现地平线上有两个小斑点。作战队员们奔过来的速度很快,十五分钟后就能赶到这儿。
“他甚至连地址都没问。”我闷闷不乐地说。
“他不想损失时间。你没有感觉到他获取了这儿的坐标吗?”
“没有。”
“还得练练,安东。”
“我不是在一线工作的。”
“现在——你在工作。往下走,我听到呼唤了。”
我站起身来——感到楼梯这块地方真的已被我坐暖和了,坐舒服了。我朝下走去,心里有一股不快之感——很坏的,忧郁的。门在我背后“砰”的响了一声,我转过身去。
“我害怕。”叶戈尔直截了当地说。
“没什么事儿,”我又返回来往上走,“我们会保护你的。”
他咬着嘴唇,时而看看我,时而看看昏暗的楼梯。让我进房间,他不愿意,但是一个人留下来,也不行。
“我好像觉得,有人在看我。”他终于说。“这是您干的吗?”
“不是。很可能是女吸血鬼。”
小男孩没有发抖。我没再和他说什么。
“她会怎么进攻?”
“她不会不经邀请就进门的。有关吸血鬼的特点故事中没有瞎说。你自己会想出门,你看你已经想出来了。”
“我不会走出去!”
“等她用呼唤引诱你时,你就会出去。你知道等待你的将是什么,不过反正你还是要走出去。”
“您……您可以给我出个主意吗?想个什么方法?”
叶戈尔屈服了。他想得到帮助,任何可能的帮助。
“我可以,那你就要相信我们。”
他犹豫了一会儿。
“进来吧。”叶戈尔退到门一边。“不过……妈妈马上要下班回来了。”
“那又怎样?”
“您藏起来?还是我该说些什么?”
“这没啥,”我挥了挥手。“但是……”
隔壁房子的门打开了,小心翼翼地打开的,门上还挂着一根链条。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探了出来。
我触动了一下她的意识——轻轻地,一瞬间地,并且尽可能小心些,以免损害本来就已损坏的理智……
“啊,是你……”老太婆绽开笑容,“你是,你是……”
“安东。”我客气地提示说。
“我以为哪个坏人来了,”她摘下链条,走到楼梯的平台上说,“时代就是这样的,完全不成体统,大家都随心所欲……”
“没什么,”我说,“一切都好。你最好看看电视,现在正在播放新的一集。”
老太婆点点头,又友好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消失在门里。
“一集什么?”叶戈尔问。
我耸耸肩膀说: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肥皂剧还少吗?”
“您是在哪儿认识我们邻居的?”
“我?她?没在哪儿。”
小男孩不吭声了。
“这算什么,”我阐明说,“我们是他者。我不进你家了,我现在必须走。”
“怎么?”
“其他人会来保护你,叶戈尔。别担心:他们是专业人员,比我强得多。”
我透过黄昏界一看:两个鲜艳的橙色火点正向大门口接近。
“我……我不愿意。”小男孩一下子慌张起来,“最好是您!”
“我不能。我有其他任务。”
下面大门“砰”地关上了,响起了脚步声。作战队员不喜欢乘电梯。
“我不愿意!”叶戈尔抓住门,好像决定关上。“我不相信他们。”
“你要么相信整个守夜人巡查队,要么一个也不要相信,”我严厉地说,“我们不是穿漂亮披风的独立的超人。我们是被雇佣的工作人员,黄昏界的警察。我的话代表了守夜人。”
“他们是什么人?”小男孩已经屈服了。“魔法师吗?”
“是的,不过是狭义专业性的。”
下面,在楼梯的转弯处出现了小虎。
“你好,小孩!”姑娘一边快活地说,一边蹦着跨过了楼梯平台。
这一蹦是超人的,叶戈尔甚至缩成一团,退到一旁,同时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小虎。我摇摇头——姑娘显然是在变形的边缘处保持平衡。她喜欢这样,况且现在还完全有理由蹦蹦跳跳玩上一阵子。
“那里怎么啦?”我问。
小虎大声地叹了口气,然后笑起来:
“噢哟……很快乐。所有的人张皇失措。去吧,他们在等你,安东什卡……而你是我的保护对象,对吗?”
小男孩仔细看着她不吭声。说实话,头儿做了个非常漂亮的选择,恰恰派小虎来保护。从孩子到老人,她能赢得任何人的信任和好感。听说,有时甚至黑暗魔法师对她的行为也有好感。不过他们无权……
“我不是保护对象,”小男孩终于回答说。“我的名字叫叶戈尔。”
“我叫小虎,”姑娘已经走进房间,友好地搂着小男孩的肩膀。“来看看军事基地!我们开始准备防御!”
我往下走去,边走边摇头。大约过五分钟,小虎会给小男孩演说,她为什么会得到这个名字。
“你好。”迎面走来的大熊说。
“你好。”我们简单地握握手。在巡查队的所有同事中,只有大熊会让我产生一种最奇怪和混乱的情绪。
大熊个子中等偏高,人长得很壮实,还有一张深奥莫测的脸。他不爱多说话。他怎么度过业余时间,在哪里生活,大概除了小虎,谁也不知道。传言说,他过去不是魔法师,而是一个变形人。听说,他起初在守日人巡查队工作,后来在执行某项任务时,突然投向我们一方。这一切都是胡说八道,光明魔法师不会成为黑暗魔法师,而黑暗魔法师也不会变成光明魔法师。但是大熊身上隐约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惶恐的东西。
“汽车在等你,”作战队员说,没有停下脚步,“司机水平高超,你很快就会到达。”
大熊稍稍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简短地说了几句话。他不着急,小虎已经在值班了。而我却不应该拖延时间。
“那里情况严重吗?”我一边加快步子,一边问。上面传来声音:
“已经没什么了。”
我跳过几级梯阶,来到大门口。汽车真的停着——我立刻停下脚步,欣赏汽车。一辆深红色、最新款式的豪华“宝马”车。警灯马虎地粘在车顶上。两面的门都开着,司机探出头,匆匆吸着烟,从他上衣的衣襟可以看出里面手枪皮套的轮廓。后门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魁梧、年纪不轻的男人,他穿着一件非常高级的西装,西装翻领上的议员证闪闪发光,身上的大衣敞开着,男人对着手机说:
“他是谁?如果可以——我能去时就去!什么?去你妈的,哪有什么女人?精神是不是不正常了?你们自己不能干吗?”
议员瞟了我一眼,没有与对方打招呼便中断了谈话,然后就钻进了汽车。司机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把烟扔掉,抓住了方向盘。汽车引擎轻轻地发动起来,我刚刚坐在后座上,汽车就启动了。一些结了冰的树枝“吱啦”地从门上划过。
“瞎了,怎么啦?”议员朝司机吼道,尽管刚才的错在我。但是汽车的主人刚转向我一边,口气就变了:“送你去彼罗沃吗?”
我还一次也没搭过政府官员的顺风车。况且,他们不是警察局的官员,便是黑帮的老大。我头脑很清楚,在巡查队的法力面前他们都是一样的,但我自己从来没有想要试验过。
“对,就去那两个人来的地方。最好快些……”
“听到吗,沃洛季卡?”议员朝司机说。“快!”
沃洛季卡踩了油门,汽车飞驰,快得使我觉得有点不舒服,于是我朝黄昏界望了望:我们能抵达吗?
结果是我们会抵达的。不过这不仅仅是因为司机的技术好,或是由于我像其他巡查队员一样,可以人为地提高成功系数。好像是有个人在我们有可能驶过的场地上走了一圈,把所有的事故、堵塞和过于热心的交通警察都清除掉了。
在我们的部门,只有头儿本人会做出这样的事。只是为什么呢?
“我也有些害怕……”无形的鸟在我的肩膀上小声说,“当我和伯爵……”
它沉默下来,仿佛觉察到自己过于坦率了。
汽车闯红灯驶过了十字路口,沿着一条不可思议的曲线避开轿车和一些带篷的载重货车。有个人从车站上用手指向我们的方向。
“你喝吗?”议员友好地问。他递过一小瓶“人头马”和一只一次性杯子。我毫不犹豫地为自己倒了三十克,这显得那么的可笑。在压坏的路上汽车以这样的速度小心行驶,酒也没有洒出来。
我把酒瓶还给他,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单放机的耳机,戴在耳朵上,按下圆开关。里面响起了我喜爱的很老的歌。
那个城市很小,就像儿童的玩具,
自古以来它不知病痛和敌人侵略,
在要塞的塔楼里枪炮默默长出锈斑,
就是这样年复一年没有节日只有劳作。
梦中梦见没有人烟的城市大地和死人的绝壁……
我们行驶在路上。汽车仍旧加速前进,我在莫斯科还从未坐过开得这么快的车。还不单单是在莫斯科……一路上要不是被清理得空荡荡的,那肯定要减速,而现在开得这么快——我只是有点担心。
我不由得怀疑,写这首歌的罗曼诺夫也是他者。只不过未被激发。他被人发现得太迟了……倒是给他提出过建议的,但他拒绝了。
这也是选择。
我很想知道,他为什么经常夜里听这首歌?
都去寻找生活充满活力的国家,
“还要吗?”议员很友善地问。我想知道,是大熊和小虎用魔力影响他的吗?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吗?他一辈子欠我的吗?我是总统很宠爱的私生子吗?
这全是无稽之谈。有大量的方法能赢得人们的信任、同情以及让人们愿意帮助你。光明有自己的方法,遗憾的只是,黑暗的办法也不少。这是无稽之谈。
问题不在这儿:头儿究竟为什么要见我?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