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慎行!
应该,朱常洛对于这个人的确不怎么熟悉,因为于慎行是万历十九年在礼部尚书任上引咎而去,而朱常洛正式踏入朝堂却是在万历二十一年,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任何的交集,但是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当朱常洛问起内阁首辅的继任人选的时候,无论是王锡爵,还是陈矩,二人都向他举荐了这个人,这就不由得让朱常洛有些好奇了。
当然,如果单从履历上来,此人的整个仕途称得上是士大夫的完美转迁过程,以进士出身入仕,得入翰林,参与编纂实录,修成后转迁部院,升迁之路不快不慢,一步一个脚印,算得上十分稳健。
从过往的政绩来看,此人是一个曲直有度之人,张居正当国时,他身为门生,不曲意逢迎,而敢于上疏弹劾,而张居正倒台之后,又敢于逆势而上,为张居正的老母讨取安身立命之所,也称得上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
隆庆二年进士出身,资历也够,毕竟他当初做到了礼部尚书,只差一步就能入阁,而且当初于慎行是因为国本之争而被贬致仕,如今起复也正当其时,应该,他的确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唯一的问题是……
“大监可知,这位于先生,高龄几何?”
沉吟片刻,朱常洛开口问道。
要知道,王锡爵是嘉靖四十一年进士,而于慎行是隆庆二年进士,不过比王锡爵晚了一届三年而已,年龄差距应该不会太大,而如今的这种状况,如果找一个跟王锡爵年龄差不多的人,还不如竭力挽留老首辅呢。
陈矩微微一愣,却是没有想到朱常洛会问这个问题,犹豫了片刻,皱眉道。
“臣若是未曾记错的话,于公应该是嘉靖二十四年生人,和内阁李先生年纪相仿,如今应该将将六旬……”
“什么?”
朱常洛这次是真的感到惊讶了,在他想来,能够有于慎行这般履历的人,至少也应该有六十五岁以上了,却不曾想,他连六十岁都不到。
而且如果是嘉靖二十四年的话……
也就是,他不是和李廷机年纪相仿,而是还没有李廷机大?!
要知道,李廷机可是嘉靖二十一年生人,他在朝中已经算是年轻的过分了,现在竟然冒出来一个比他更年轻,但是资历却更老的人来,如何能不让朱常洛惊讶。
“陛下有所不知,于公少年才,十七岁得中举人,次年会试便得以二甲的成绩高中,选入翰林之后,更是因学识渊博,被选为庶吉士,直至于公致仕之时,也不过四十六岁!”
倒是陈矩心中松了口气,眼看着皇帝这番姿态,他便知道,当今已经对于慎行起了兴趣,笑了笑,开口解释道。
朱常洛默……
十七岁中举,十八岁入仕,这个于慎行,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猛人啊!
别人四十岁的时候还在为科举而奋斗,而他却已经高居六部之一的掌印主官,而且声望隆厚,深受敬重,无论是老首辅,还是陈矩这等宫中宦官,都对他赞不绝口,就是后世的网文主角,也未必能有这般成就吧……
他似乎隐约有些明白,老首辅为什么要将此人推荐给他了,这样的一个人,如果能够磨合的好的话,绝对可以成为朱常洛绝大的助力!
“既然如此,朕倒是真要见见这位于先生了,陈矩,传旨,前礼部尚书于慎行心忧国事,德勋出众,着起复入朝,召入内阁,授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入直文渊阁参赞机务!”
沉思片刻,朱常洛开口道。
不过陈矩却是未曾领旨,反而上前一步,心的道。
“陛下,那……李先生呢?”
朱常洛一愣,旋即便反应过来,要知道,内阁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断断没有一个坑里塞两个萝卜的道理。
如今李廷机是东阁大学士,那么再将于慎行也安排成东阁大学士,显然并不妥当……
“这……”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朱常洛下的这道旨意,并不是随随便便的。
要知道,朝廷首辅乃是国之重任,断断没有直接升授的道理,内阁首辅,向来是从内阁辅臣当中挑选的,所以朱常洛想要任用于慎行,必须先将他调入内阁,而一般来,东阁大学士就是朝臣调入内阁的标准配置,由此入阁,才好角逐首辅之位。
但是现在东阁大学士已经有人了,就让朱常洛有些犯难了……
“陛下,依臣之见,陛下不妨先以原官起复于公,并授于公以会试同考官之权,待得科举结束之后,再讲将于公调入内阁,更为妥当!”
这个时候,倒是陈矩出了个主意。
“好!那就请大监去拟旨吧,起复于慎行为礼部尚书,唔,为礼部尚书入直文渊阁,并命其为数算格物二科的副主考官!”
朱常洛脸色舒展开来,吩咐道。
陈矩却是惊了惊,他没想到子竟然会如此大手笔,入直文渊阁也就罢了,于慎行这般资历的人,只要起复,为了昭示皇恩浩荡,官阶地位抬一抬是常有的事,于慎行归隐之前就是礼部尚书,命他入值文渊阁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若不是因为内阁暂时没有位置,命他直接入阁也的过去。
但是副主考官这个,就未免有些让陈矩未曾意料到了……
要知道,这次科考的主考官是子本人,而副主考官,则是首辅王锡爵和次辅衷贞吉,如今将于慎行也架到副主考官的上面,岂不是将他架到火上烤吗?
子这么做,让内阁其他的阁臣该如何作想?
“陛下,这是不是不大妥当,于公离京多年,更是远离仕宦许久,贸然出任副主考官……”
“不必多言,去拟旨吧!”
朱常洛摆了摆手,道。
陈矩顿时不敢多,退了下去拟旨不提,不过脸上的神色,依旧十分忧虑。
朱常洛望着陈矩离开的身影,神色却是有些玩味,他自然知道陈矩的没错,于慎行到底,只是一个远离朝堂多年的大臣,退隐之前也不过是礼部尚书,距离入阁差上半步,如今朱常洛却将他摆到了副主考官的位置上。
而且很明显的是,这个所谓数算格物二科的副主考官,原本是不存在的,是朱常洛为了于慎行而特意设置的,这意味着什么,想必京中的聪明人都能看得出来,若是再加上一条,老首辅此刻偏偏要退隐了,朝廷众臣的想法,恐怕会更加有意思!
到时候作为主角的于慎行,必然会面临极大的压力,但是这恰恰就是朱常洛想要的。
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是内阁首辅这样的人臣之极,即便是有着王锡爵和陈矩的双重推荐,朱常洛也不可能直接将内阁首辅授予于慎行,他能做的,就是给他一个机会。
至于这个机会他能否把握,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就算是朱常洛给了他首辅的位子,也未必就能够做的稳!
不过话回来,朱常洛倒是也蛮期待,这位于大人,究竟会如何应对自己给他的这道考题……
不得不,陈矩的动作还是蛮快的,就在当晚上宫门下钥之前,一份新鲜出炉的中旨就摆在了内阁的案头上。
按照惯例,这种起复大臣的旨意是应该和内阁商议的,但是这一次却不同,诏旨送到了内阁,老首辅直接大笔一挥,加盖了自己的印信便送往了六科。
待得内阁其他的大臣们知道的时候,诏旨已经被行人司带着出京去了。
当然,诏旨出京去了,但是这份诏旨带来的影响,却震动了整个京城,起复一个官员不算什么,但是一经起复,就将他摆到和首辅次辅同等的地位,却着实是在群臣当中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不过作为始作俑者的朱常洛,此刻却是一点都不着急,反而是来到了坤宁宫当中,而此刻的坤宁宫,正举行着一场盛大的宴会,而这场宴会的客人只有一个。
忠顺夫人三娘子!
“臣忠顺夫人偕子卜他失礼参见陛下!”
三娘子今倒是穿戴整齐,穿着着宽大的一品夫人袍服,头戴珠冠,宛若一个大明的贵妇人一般,而在她的身旁,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躲在母亲的身后,有些害怕的望着缓步而来的朱常洛。
“夫人不必多礼,请起!”
朱常洛走到殿上,和皇后郭氏一同坐下,抬了抬手道。
三娘子这才恭谨的起身,回到了原位上。
“这便是顺义王的继承人吗?果真是眉清目秀,生的一副好面相!”
奏乐声起,宴会的气氛重新变得热烈起来,朱常洛含笑望着有些怯生生的卜他失礼,道。
应该,这孩子并不像是一般的草原孩子,他的身体并不健壮,反而显得有些瘦弱,倒是脸上略显黝黑的肤色,昭示着他的不同,不过和眉清目秀是扯不上什么关系的。
当然,这丝毫不妨碍大明的统治者,朱常洛一本正经的胡八道……
“回陛下,这正是臣的儿子,卜他失礼!”
三娘子招了招手,将儿子从身后拉了出来,道。
“卜他失礼,你这几日在京中住着,觉得这京城和你们归化城相比,哪个更好呢?”
朱常洛走下御座,来到这个瘦弱的孩子面前,温和的开口问道。
那孩子显得颇有些拘谨,一直想要往后缩,但是似乎是记起了来时母亲的嘱咐,跪下来恭敬的道。
“京城好!”
“哦?哪里好?”
朱常洛望着这个穿着打扮和京城的贵族少年一般无二的孩子,眼神却是有些复杂。
“这里没有战争,也不用在枕头下面放着匕首,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酒也比草原上的好喝,还有,这个丝绸真好看……”
似乎是朱常洛温和的态度让这个孩子放下了警惕心,歪着头想了想,叽里咕噜的道,兴奋的差点站了起来。
“那京城这么好,你就一辈子住在这里,如何?”
朱常洛脸上笑意不变,却是轻声开口道。
在场的气氛顿时有些凝固,卜他失礼望了望母亲,却见三娘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三娘子就上前道。
“陛下,大明繁荣而强大,若是能够定居此处,乃是我们母子的荣幸,可是土默特如今叛乱丛生,臣着实不敢为一己之私,而令大明边境不稳,还请陛下恕罪!”
感觉到了场中气氛的变化,孩子似乎有些害怕,往母亲的身后缩了缩。
“夫人不必如此,朕不过一句戏言而已,朕既然答应了要送这孩子回土默特继承顺义王之位,又岂会出尔反尔?”
而朱常洛却哈哈一笑,转身回到御座上,道。
“不过如今我大明和土默特既为一体,夫人亦是对我大明忠心不二,朕便想着,该如何赏赐夫人母子,想来想去,决定仿唐旧事,为夫人母子赐汉姓汉名,永为我大明子民,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三娘子心中一沉,知道今的正戏来了,汉姓汉名,看似不过是一个名字的更易,可实际上,却代表着一个族群的标记,今日若是接受了大明皇帝的汉名汉姓,恐怕日后就真的要世世代代,永为大明子民了……
一时之间,三娘子也有些踌躇不已。
倒是朱常洛微微一笑,继续开口道。
“夫人,扯力克此次叛乱,带了不少精兵,虽有大明相助,可到底会对土默特有元气之伤,朕为防草原之上有人觊觎土默特,故而想要助夫人母子一臂之力,莫非夫人不愿?”
顿了顿,朱常洛转头望着躲在母亲身后的卜他失礼道。
“这孩子聪明俊秀,朕甚是喜爱,若是日后回到土默特,却被各部围攻,未免让人心疼,倒不如留在京城,也能有个安身之地……”
留下,或者臣服。
这位大明的皇帝陛下,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三娘子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低估了这位大明的新皇帝,不过事已至此,她望了望身后的卜他失礼,终于是叹了口气,跪下道。
“臣代子,谢陛下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