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闻言,停下了手上动作,行驶在荷叶丛中的乌篷船依照惯性再往前漂移了一段距离后,也缓缓的停下,一阵风从远处吹来,吹散了薄雾,这风与寻常的风不同,落在身上,砭肌刺骨,竟比腊月寒风还要森冷三分,让只穿了一件短袖布衣的撑船老者浑身打了个寒颤。
老者抬眼前望,只见那薄雾消散之处,一个浓眉方脸,气度威严的青袍中年背负着双手,恍若无物般卓然立足于一片荷叶之上。
这时,青袍中年那微阖的双眼猛地睁开,一道凌厉的目光迎面扫来,如利刃穿心,刺的撑船老者呼吸一窒。
片刻后,那凌厉如刀剑的目光移开,落在莫轻歌身上时,那压抑窒息的感觉方才消失,老者面色苍白的吁了口气,后背额角已冷汗淋漓,不觉望向一旁泰然自若的莫轻歌,低呼道:“公子,这……”
“多谢老丈一路相送,不过留在此地对老丈你来实在有害无益,还是先行离去为好!”
莫轻歌含笑罢,脚尖轻轻一点船头,恰似一缕清烟飘飞而出,白衣临风,意态潇洒的在离那青袍中年十丈处的一片碧绿荷叶上落下,荷叶不浮不沉,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见两人竟能立足在荷叶之上遥遥对视,加上刚才那压抑窒息的感觉,老者那能还不明白这两人就是那种能高来高去的江湖高手,平时稍有闲钱便去茶馆听书的他也琢磨出了丁点意味儿,大抵明白今日是遇上江湖高手比武对决了。
古往今来,高手比武对决,祸及无辜的例子不再少数,老者家里还有个靠他吃饭的独孙儿在,自然不敢从旁观看这难得一见的高手对决,因而听从莫轻歌的良言相劝,沉默间调转船头,自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待乌蓬船驶入荷叶丛中,老者的身影渐渐远去时,一股凌厉的气势方从莫轻歌对面那青袍男子身上轰然迸发,掀起一阵紊乱气流,遥遥压来,森寒如刀剑加身。
肌肤上传来阵阵刺痛,森冷寒意透过毛孔,直达五内,侵蚀腑脏,除此之外,莫轻歌还感受到了一股无形气机游离在周身体外,窥视着他气机流转的破绽之处。
莫轻歌明白青袍中年这是打着先声夺人的主意,若是自己被其气势所摄,露出半分怯意,或是气机流转稍有滞碍,迎接他的必将是狂风暴雨般的凌厉攻击,在气势的压制下,他必将处于极端不利的被动局面。
全身气机沉定,莫轻歌衣袂不扬,既绵且长的深吸口气……
三个月前,造化莲池中第一朵清莲盛开,莫轻歌凭借莲魂邀月宫主一生武学智慧,以玄水峰的潮汐真气为根基,仅仅只用了月余时间,便将明玉功修炼至第八层巅峰境界,距离第九层圆满之境只差一线。
邀月宫主曾在生机无望的情况下,抛却一切念头,豁然贯通练成明玉功第九层,两个月来,莫轻歌不断挑战朗月府各地的先高手,除了追求精神感官上的刺激,想与各地高手一较长短之外,更多的却是想借助生死压力,取得突破。
自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冥冥之中就仿佛有一股无形之力在不停的督促着他变强,变强,变得更强。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接手了原身的烂摊子,融合了原身的灵魂,对于那个主角光环罩身的叶玄,莫轻歌有种发自内心灵魂的厌恶与仇视。
这一笑泯恩仇的江湖佳话注定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半年禁闭时间一至,谁知道那个废材主角的修为会达到何种境地?莫轻歌没有后发制于人的觉悟,只有先发制人的打算,换个通俗一点的法就是……与其被主角撵着追,不如追着主角打!
长吐口气,体内气机升腾,一股毫不逊色青袍男子的强大气势瞬间以莫轻歌为中心向外散开,湖水翻涌不休,似大江东去,一泻千里,气势磅礴浩荡,周遭荷叶呈环形朝着四周层层倾斜,奇异景象蔚为大观。
刀剑加身的森寒感觉顿时一扫而空。
“有些本事!”
青袍男子面色微变,出口赞了声,望向莫轻歌的目光冷漠依旧。
“就是阁下杀了我燕独鹤的儿子?又送战贴上门,约燕某来这碧水湖心一决生死,了结仇怨的?”
莫轻歌淡然道:“若是送入燕府中的战贴上,末尾落笔的是莫轻狂三字,那么燕家主口中的阁下,应该也就是在下了。”
话完,莫轻歌环目四周,又道:“看来今日燕家主是孤身一人前来,没有提前在此处设下埋伏,这样很好,否则这一场了结仇怨的生死较量,变成了不择手段的仇杀,那就有些索然无味了。”
燕独鹤闻言,不屑的哼笑道:“燕某人虽为一家之主,常年计较于得失之间,但也不失武者气节,不屑于此等下作手段,更何况,杀子之仇,不亲自动手去报,又怎能疏解胸中恨意,还有何痛快可言?”
莫轻歌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梨涡:“如此来,倒是莫某有些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两个月来,莫轻歌挑战各地先高手,用的都是“莫轻狂”这个江湖马甲,选择的约战地点也是人烟稀少且有水的地方。
作为青州头号势力,扶摇宫招收弟子十分严格,宁缺毋滥,迄今为止整个扶摇宫也不过三千弟子,常年在外游历的更是不足一千,若分布于青州三百多个城池,或多或少,就有些显得地广人稀了。
不过世间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时运不佳遇上一个正在游历的扶摇宫弟子,本应身在悔过涯上的他该如何解释?因此出入闹市时,莫轻歌都会戴上面具,可他并不喜欢这样藏头遮脸的,所以约战地点都是选的人烟稀少之地。
至于约战地点为何要有水,那是因为玄水峰出生的莫轻歌一身气机可与水相连,在有水的地方,自是不用担心遭人埋伏,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守江湖规矩的。
燕独鹤晒笑一声,问道:“燕某人还有一事不明,请阁下予我解惑。”
莫轻歌抚手笑道:“燕家主还有何疑问,但无妨,莫某定当知无不言,否则一会儿燕家主落败身亡,做了糊涂鬼,到阎罗殿上还要告莫某气。”
“阁下倒是生的一副伶牙俐齿,口舌出众。”
燕独鹤讥讽一笑,随即正色问道:“阁下先杀燕某爱子,后投战贴至我府上,约我来此一战,想来并非与我燕家有仇,心生报复,阁下此举,是另有它因,还是纯粹的想要以此来激怒燕某,让燕某没有理由避而不战?”
“燕家主多虑了。”
莫轻歌肃然道:“令郎什么品行,想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当街欺辱民女,此等恶事既然被莫某撞见,若还当做视而不见,实在良心难安,不得已唯有除暴安良,以安己心,并无其他居心在内。”
莫轻歌言辞凿凿,正气凛然,俨然一幅除暴安良的大侠风范。
“原来如此,呵……我儿德行有失,有此业报,实属应然,只怪燕某平时太过宠溺他了。”沉默许久,燕独鹤谓叹一声,继而寒声道:“可杀子之仇,不共戴,今日燕某必将摘下阁下的头颅,来祭奠我儿!”
莫轻歌哂笑一声,风轻云淡的道:“以莫某的头颅祭奠令郎?燕家主这个笑话可一点也不好笑!当然,若燕家主真有那本事,莫某的这颗项上人头就是赠予你又有何妨!”
“何须你赠?我自来取!”
高喝声落下,燕独鹤眼中杀机恨意毕现,气势瞬间暴涨飙升,往上拔高了数筹不止,似大刀利剑,带着分江断浪之势压来。
刹那之间,湖水分流,莫轻歌的气势气机被一柄无形利刃豁然斩开,一头不着髻冠的墨发被狂风吹的胡乱飞舞,抖动如蛇,周遭气流涌动,如同置身于刀山剑林之中,锋芒刺骨,难受无比。
“燕家主当真是藏而不露,露则杀人啊!”
莫轻歌笑声着,同时心中暗叹,这燕独鹤能成为一家之主,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常年身处高位,养出了常人难以比拟的心性城府,面对自己这个杀子仇人,并未一见面就失了仪态,喊打喊杀,反而将这杀机恨意沉淀内敛,待到不吐不快的时候,方以这杀机恨意助长气势,瞬间爆发。
身躯向前倾斜,燕独鹤顺着莫轻歌气势气机被破开的间隙,登萍踏水而来,沿途荷叶被凌厉气劲撕裂,飘浮在空中,悬而不落,情景诡异非常。
蓦然一声低喝,燕独鹤左右双手向前一挥,呈合拢之状,身旁湖水受无形气机牵引,飞射而出,化作两柄丈许长的水刃,旋转飞舞着,斩向莫轻歌。
与此同时,燕独鹤运气于双手掌间,集聚掌力,含而不吐,蓄势待发。
高手过招,胜负生死往往在旦夕之间见分晓,像书先生口中那般大战七七夜的情景,不过是门外人不懂门内事,胡吹乱奏,扯犊子罢了!
此时此刻,燕独鹤气势正盛,如登高击下,力量凭添三分,务求在势衰之前,将莫轻歌毙于掌下。
“也罢,莫某今便叫燕家主明白一个道理,生死较量如棋局博弈,先手未必会赢,后手……未必会输!”
面对那足以切金断玉的晶莹水刃,莫轻歌面不改色,谈笑自若,莹润剔透如玉雕的双手徐徐探出,左右交叉,迎向那两道水刃。
两道水刃在临近莫轻歌双手之际,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如同遭遇了一股无形异力,陷入了泥沼一般,渐渐后继无力,难以前进分毫。
双手虚托着水刃,莫轻歌绕身一转,信手一拨,两道水刃顿时返转回去。
移花接玉!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