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可能一切就要这么过了，陈阳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爱她。我会理守承诺，娶了赵倩倩，她会被我蒙在鼓里，以为自己很幸福。

    可是，有时候命运就是喜欢和人们开玩笑。我忘了那天是周六还是周日，好像我和陈阳之间每一件重要的事情都会发生在周末。也对，学生党嘛，只有周六周日才能自在地做些想做的事。

    由于爸妈都出差不在家，而且室友们这周末也在寝室，所以我也就没回家，而是留在宿舍和室友们一起开黑打DOtA。

    玩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初我以为是赵倩倩打来的，就没搭理。

    手机在无人接听的情况下被挂断，紧接着再度响起来。赵倩倩一向很识趣，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黏人，如果我没接，她绝不打第二遍，而是等符我有空的时候给她打过去。

    我瞄了一眼手机，一看竟然是陈阳，我飞快地接了起来。

    我听见她在电话那边哭。

    从小到大，我只见过她哭过四次。第一次是小学三年级向老师抗议不能和我同桌，第二次是初三因为成绩略逊不能再和我同校，第三次是因为赵倩俏怀孕流产。

    这是第四次。前三次次次与我有关，到了第四次，我习惯性地想是不是又和我有关系。难道赵倩倩又怀孕了？

    我慌了，忙问：“怎么了？”

    她带着哭腔说：“我在你家门口呢，你怎么不在家啊？”

    我听后连电脑都来不及关，揣起钱包拿着手机就往外跑，边跑边说：“我现在就回去找你，等我，我马上到。”

    我身后是室友们的一片骂声。我承认我就是他们说的猪一样的队友，重色轻友，把他们看成蜈蚣的手足，把陈阳看成过冬的衣服。

    但我不在乎，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陈阳要平平安安，不要出任何事。只要陈阳平安无事，我哪怕一辈子打游戏无法通关都无所谓。

    从学校到我家三十分钟的车程，我觉得漫长得要死。我在地铁站里正跑，已不记得撞了几次人，被骂了几次神经病。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我家楼下，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天空开始变成金色，我在楼下的花坛边看见了陈阳，她的脑袋埋在腿上，身子在微微颤抖。

    “陈阳。”我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我的心被揪住了，难受得很。

    她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牵强地扯出一丝苦笑：“杨杰你总算回来了。”

    我心里越发难受，轻轻帮她拭去眼泪：“姑奶奶你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不理我，径直往我家里走，我反倒像客人一样跟着她。我焦急难耐地问她：“你怎么了？”见她不说话，忍不住继续追问：“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她回头瞪了我一眼，搞得我像做了亏心事似的赶紧闭嘴。

    上了楼开了门，陈阳失了魂一样趴在了沙发上。我给她拿了她喜欢的零食，大白兔奶糖、喜之郎果冻、薯片、辣条、牛肉干……

    我家的猫又跑了过来，瞪着杏仁眼看着我俩，瞄瞄地叫着讨吃的。

    陈阳吸着果冻，半晌才跟我说：“我和黄峰那个了。”她的眼泪流出来，落在了沙发上。

    我愣了一下，故作镇定地问道：“不是强迫吧？”

    她扁着嘴回答：“不是，是我自愿的。”

    “那你哭什么啊？”眼睛有点酸，我扭过头假装去看窗外，“你俩都是成年人了，男欢女爱，人之常情，这种事还用得着告诉我吗？”

    陈阳抱着纸巾盒，先是抽了张纸擦眼泪，接着又抽了张擦鼻涕，然后又抽了张擦眼泪：“我是第一次，但是没流血，黄峰说我装处女。”

    我听了顿时就火了。我心中的珍宝被他得到就算了，竟然还不珍惜。

    我越想越窝火，忍不住咬牙切齿：“我要找黄峰好好谈谈。”

    我起身就要走，陈阳一把拽住了我，叫嚷道：“你还嫌不够乱啊？”

    我跟她杠上了，我说：“你还来劲了，刚才谁哭得跟死了姥姥似的？咋的？你怕他啊？你怕他我可不怕！”

    “谁怕他啊？我就是不想和他再有牵连。”她下巴压在手背上，咬了咬嘴唇，“我哭过了，也想开了。不信就算了，明天我就跟他分手。失去我这么好姑娘是他的损失，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看陈阳停止了哭泣，一副释然的样子，我确信她真的想开了。

    我附和她：“对，这种人渣早该分手了。”

    我再度起身又要出门，她站了起来警惕地盯着我：“你要干吗？”我了解她，她怕我跟黄峰拼命。

    “去给你买毓婷。”

    她“哦”了一声，放我走了。

    我买了毓婷和外卖回家。这时候的她正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地看电视。我哄着她把药和饭都吃了，然后陪她看电视。

    很奇怪，平时我们两个话很多，但是那天都格外沉默。

    大概九点的时候，我用试探的语气问陈阳：“我送你回家？”陈阳鼓着腮帮，神色落寞：“我跟我爸妈说今天住校不回了。”

    我讨好着她：“那等一下你睡客房？”

    她横了我一眼：“你睡客房，我要睡你屋。”

    见她终于像平时那样张牙舞爪横行霸道，我心里乐开了花，完全顺从她：“好好好，您说了算。陈阳女神光芒万丈，洪福齐天。”

    “闪一边去。”她向我投来赚弃的目光，“耽误老娘看电视，拖出去枪毙。”我很狗腿地装出中枪倒地的样子倒在沙发上，逗得她扑味一下笑起来。

    “杨杰，有你这个哥们真好。”

    “那是。”我笑着说，“你说你眼瞎不瞎，有我在身边，还老想着找别人谈恋爱。”

    “兔子不吃窝边草嘛。”陈阳像捏方便面一样捏着我家抱枕，咬了咬嘴，“要是跟你恋爱失败，就没人安慰我了。”

    我本来想反对来着，想跟她说为什么就一定会失败呢？但想到她今天不高兴，就只挠了挠头傻笑。

    十点多的时候，陈阳熬不住，在沙发上坐着睡着了。我摇了摇她试图把她叫醒，结果她睡得跟猪一样熟，于是我就连搀带抱地把她弄我屋里去了。

    我把她扔到我的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边专心致志地端详着她。

    她的脸明朗又安详，虽然眼睛肿肿的。我看着她，心疼的同时，又涌出一股暖意。

    这就是爱情吧，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是喜欢她，觉得她是最好的。

    我以为她睡熟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结果她突然睁开眼睛，警惕地瞪着我：“干吗？”

    我的手缩了回去，心慌意乱，打着呵呵：“没干吗。”

    陈阳吐槽：“你那么大劲儿把我扔床上，你以为我还睡得着吗？我装睡装了半天，你怎么没完没了，还不走是吧？”

    “马上走！马上走！”我有点尴尬，挠了挠头，“哎，你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你那眼猛地一睁，真跟诈尸一样。”

    她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嗯。”

    我看着她那张脸，那张看了十多年仍百看不厌的脸，只觉得时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学一年级，那个扎双马尾辫的姑娘咧着嘴对我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同桌了，所以你什么都要听我的”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想自己就已经爱上她了，只是当时的我还不懂爱情。

    我俯身吻住她的嘴，如崝蜓点水。这是我第二次吻她。第一次是在初三快结束的时候，有天中午她趴在桌上睡觉，我偷偷在她脸颊上小鸡啄米似的碰了一下，献出了我的初吻。

    我愣住了，她也愣了。

    我抬起身咳嗽了几声，扭过脸以免尴尬：“我去睡客房了。”

    我刚要起身，却被她拉住了手。她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拉着我的手。慢慢地，我躺在了她身旁。

    我觉得自己应该兴奋才对，但事实上我很紧张。由于我的紧张，最开始我和她只是手拉着手并肩躺着。等到不怎么紧张的时候，我试图转过身抱住了她。

    她没有拒绝我，于是我尝试着更进一步，小心翼翼地吻住她的脸，吻住她的唇。

    她回应着我的吻。

    我们忘情地吻，仿佛要把错过的所有都弥补回来。我们忘情地吻，不需要多赘的语言，一吻便足以表达比山盟海誓还浓烈的情感。

    我们忘情地拥抱，忘情地吻，我们没有睡觉，一直吻到第二天天蒙蒙亮。只有吻，没有别的。我舍不得，虽然她和黄峰上床了，但我还是舍不得碰她。

    我们说了好多。

    我告诉陈阳，我从七岁开始就喜欢上了她，不，是爱上了她。她说我是个傻瓜，才会看不出小时候她也喜欢我。

    我说你才傻，记不记得有一天，我让你看我的眼睛。李柔说我看你的时候眼睛里菜刀砍电线火花带闪电，我特意跑去让你看我的眼。结果你说我眼里有屎，你知不知道我当时鼓了多大的勇气想跟你表白，结果你活生生把我想说的话搅没了。

    陈阳说你眼睛里本来就有屎。你那绿豆一样大的眼，屎一糊谁看得清啊？

    我辩解，明明是绿豆蛙好吗？

    陈阳跟我争论：“我说是绿豆就是绿豆，你不服打我啊？”

    我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好男不跟女斗。”

    我继续说，初三时候我偷偷在教室吻了你。

    陈阳说我比你早多了，初一。

    我说愚人节那次告白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认真的。

    陈阳说她也是认真的，看到我说骗她，还伤心地哭了。

    我说大一军训的那支玫瑰花是我送的。

    陈阳说她打扮，甚至不断交男朋友都是想引起我注意，想让我吃醋，然后跟他说我喜欢她。虽然有时候她确实会犯花痴，但心里一直喜欢的都是我。

    陈阳还说她把赵倩倩介绍给我当女朋友的时候，特别想让我拒绝，却没想到我竟答应了。她噘了噘嘴，说：“你就是个大傻瓜，看不出我的高兴是装出来的。”

    我反问：“你就不傻啊？就不会告诉她我没答应吗？”

    她跟我争执起来：“要是我前面说你没答应，后面你跟她说喜欢她，我不就被打脸了吗？”

    我说：“你就没看出我当时根本不想答应吗？”

    我的话戳中了陈阳痛处，她沉寂下来，一脸难过。

    这个话题实在太沉重，揭开了就像剥皮一样难受。我跟着沉默着，等她脸色缓和了些，我心情也好了些，我看着她的眼，无比认真：“那我们现在在一起好吗？”

    她闭着眼，躲开了我的视线：“你答应过我要和倩倩过一辈子的。”

    空气瞬间就像结冰了一样，我觉得自己就像被人从天上一脚端下万丈深渊。我有些恼羞成怒，质问她：“那今晚算什么？”

    陈阳语气冷淡：“就把今天晚上当成一个梦吧。梦醒了，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我还是赵倩倩最好的闺密。”她咬了咬嘴唇，“你和赵倩倩要好好的，你答应过我要一辈子对她好的。”

    我不愿相信这是她的真心话。

    我紧紧地抱着她，生怕她离开我，从我眼前消失。我用嘴唇封住她的嘴，疯狂地亲吻她，让她不再说话。她一直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什么也不说，却是一脸的倔强。

    我多么希望天不要亮，时间就这样永远静止下来，或者干脆是世界末日。这样我就能一直陪着她，一直。可天还是亮了。

    我不想如她所言的那样把这个夜晚当成是一场梦，我没办法做到。

    我爱她，爱了快十三年。用十三年去爱一个人，爱到最后，人往往会变得异常固执。

    我很坚决地跟她说：“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去处理我和倩倩的事情。”被骂人渣也好，被报复也好，我只要和她在一起，一切都无所谓。

    她震惊地看秤我，慌张地大吼：“你不可以和倩倩分手，你欠若她！”

    那一瞬，我仿佛被人刺穿了心脏。我想反驳却无力反驳，赵倩倩因我怀孕堕胎这事成了我躲不开的诅咒。

    一个人最幸福的事便是和相爱的人一起幻想未来，可我和她没有未来。我将头仰得高高的，才阻止了眼泪流下来。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不知过了多久，我睡着了。醒来已经到了傍晚，我下意识伸手去摸陈阳，却只摸到了被单。

    陈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