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黄羊回到家。进了门,也不说话,倒在炕上望着房梁直发呆。媳妇见黄羊垂头丧气的样子,问道:“往日回来话多得拦都拦不住,今天你是咋了?”
黄羊叹口气还是没有说话。
媳妇又问:“是买卖赔了?还是玉莲嫂子家里有啥事了?”
黄羊坐起来点了一袋烟,说:“我看这买卖不能做了。不行我就回来帮着你放牲口种地算了。”
媳妇听了丈夫没头没尾的话笑了,说:“那是再好不过了!凭咱们的辛苦,日子也错不了。不过……究竟出了啥事,你总得跟我说道说道吧?”
黄羊把张友和来三义泰之后的所作所为跟媳妇说了一遍,他又说:“也许人家说得对,不知咋回事,我这心里就是别扭,不舒展。”
“过去呢,是有太春哥,”黄羊媳妇想了想说:“弟兄们在一起相互是个帮衬,现在太春哥走了,你……想回来就回来吧。”
黄羊一袋一袋地抽着烟,缓缓地说:“太春哥虽说走了一年多了,可不知为啥,我总觉得他还活着似的。我一直想不明白,他要是真死了……为啥几十号人在山沟里找了三四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咋啥都没有呢?”
黄羊媳妇说:“唉,想起这事来我就难过……黄羊,你也别瞎想了,人肯定是没了,要不一年多了他咋就不知道回家呢?买卖上的事,你还得往宽处想,张友和也是你的哥,反正都是三义泰,帮衬他就等于是帮衬太春哥了。我是想让你回来,可我那是妇人之见,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好了,别惆怅了,吃饭吧。”
黄羊说:“我说媳妇,近日有批干货要走新疆的奇台,在店铺里呆着心里烦闷,我想跟驼队走一趟。”
黄羊媳妇说:“那你就去呗!”
黄羊:“我这一走又得一年,你一个人在家里……”
黄羊媳妇:“罢了罢了,放牲口种庄稼,你就是在家也帮不上我啥忙,想去哪儿你就去吧,千万别把自己给憋屈坏喽!”
黄羊笑道:“谁都说我娶了个好媳妇,原先我还没咋觉得,现在看来我云黄羊这辈子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
黄羊媳妇也笑了:“行了,别夸了,快吃饭吧!”
归化城街道上人声熙攘。玉莲在人群中走着,东张西望地找什么,差一点与迎面走来的张友和撞个满怀。
玉莲慌张地道歉:“对不住了,掌柜的。”
张友和笑了:“是玉莲啊?慌慌张张的你在找啥呢?”
玉莲抬头时才发现对面站着的是张友和:“原来是他大爹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在找个外国人摆的地摊,前两天还在这儿呢。”
张友和:“哦,你说的是俄国人摆的摊子吧?他们去北京了,在归化只是路过。”
玉莲脸上显出一丝失望:“噢,那就算了……”
张友和问道:“你是不是看上什么东西了?”
玉莲不好意思地:“有一块披肩,我是越想越好看!”
张友和:“既然看着好为啥不买下?”
玉莲:“我当时没拿定主意,过后是越想越好。色泽好,那图案也喜性,反正是好。”
张友和:“你真的喜欢?”
玉莲:“喜欢也没办法了,人家已经走了。”
张友和听了玉莲的话,略一思索:“哦,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玉莲望着张友和的背影:“他这是咋了?”
自从许太春出事以来,娜烨已经快两年了没怎么出门,她认定是自己害了太春,整个人像变了似的。娜烨要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作诗作画,要么就在花园里练刀练剑,其实她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自己。
回想起与太春走驼道的那些日子,越发觉得太春是个好人,娜烨心里又愧又悔。起先,她只想着自己在府里苦闷了这么多年,那病秧子走了之后可该着自己好好玩些日子了,于是就女扮男装骑了一匹马去找他。平心而论,自己是喜欢太春的,喜欢他的模样,喜欢他的人品,可惜自己没那个命,人家已是有妻室的人,真是“恨不相逢未嫁时”啊。……说他许太春是个君子他就是个君子,在驼道上的那些日子,他事无巨细地帮着自己呵护着自己,嘘寒问暖的,却从来没有碰一下自己的手指头,这个呆子呀!日子久了,也渐渐明白了,今生今世我和太春注定是个知己,心里就越发地敬重起他来……
太春走了,最苦的是玉莲母子,原本想过去看看她们,或者给她们些资助,哪怕是让玉莲打几下骂一顿呢,可是玉莲却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生生地把她给轰了出来……很长一段日子,外面的闲话像风似的刮来刮去,说自己妨死了丈夫又害死了许太春!
无论父亲怎么赶她,娜烨都不愿意出门了,她就那么一天天地在将军府里呆着。府中花园里的景致一年四季地变幻着,可娜烨的心却永远是一片荒凉……
心里闷得紧了,娜烨就到太春的坟上坐一会儿,她认定太春在那边很孤独,既是知己,她就该常来陪陪他……
这天夜里,玉莲刚睡下,就听得大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玉莲!玉莲!”
那一刹那,玉莲恍惚回到了从前,恍惚觉得是太春回来了,她立刻穿好衣裳拉开屋门向外走去,心里还在恍恍惚惚地嗔骂道:“这个冤家……”
就在玉莲打开院门时,张友和站在那里,样子十分疲惫。玉莲猛地清醒了过来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失望。
玉莲站在门里:“这么晚了,有事?”
张友和站在门外:“进去说吧!”
进了屋子后,张友和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包袱,打开后竟然是一条披肩:“看看,是不是你喜欢的那块披肩?”
玉莲意外地:“这是哪来的披肩?这是怎么回事?”
张友和:“别的事你不要问,你只需回答我这是不是你喜欢的那块披肩?”
玉莲仔细看了一会儿,欣喜地:“哎呀,与我看中的那块一模一样。哎,……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张友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一口气灌进去大半碗,缓了一口气说:“我追赶上了俄国人的驼队,给你买来的。”
玉莲笑道:“怎么会呢?俄国人的驼队已经离开归化好几天了。”
张友和:“真的。”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扑通”一声闷响。玉莲与张友和一前一后向门外奔去——院门外,只见是一匹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四肢不停地抽搐着……仔细看时认出了正是张友和的那匹豹花马。
玉莲又害怕呕心痛地问:“哎,这不是你的走马吗?……”
张友和蹲下去,用手摸着马的肚子,观察一会儿说:“这马它是不行了!”
玉莲惊讶地望着张友和:“这马它——到底咋回事?是得了什么病了吗?”
“不是病,是累的!”张友和惋惜地说:“它把肺子跑炸了。”
玉莲不知所措地:“这可怎么是好,唉,好好的一匹马……”
张友和:“我骑着豹花马去追赶俄罗斯商队,来回一千多里地,没想到把它给活活累死了。”
“你呀!……”玉莲痛惜地说:“不就是一条俄罗斯披肩吗?值得吗?好好的一匹马硬是让你给活活累死,太可惜了!”
张友和望着玉莲:“玉莲,只要你高兴,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搭着梯子去给你摘。”
玉莲听了张友和的话,又低头看看手里的俄罗斯披肩,心里猛地一颤。这时候张友和伸出一只手臂揽住了玉莲的肩膀。玉莲觉得自己的身体整个是酥软的象一团面。
这时的玉莲不会想到,第二天她的家里差一点出了塌天大祸。
第二天下午,玉莲到街口上去买豆腐,临走时安顿绥生让他好好看家。绥生自己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感到有点渴了,于是回屋里去喝水。当他手拿水瓢缸里舀水时,发现缸里得水也不多了。平时,一般都是三叔黄羊给他们挑水,友和大爹有时也挑,绥生那一刻突然想起大人们说的话,他们说自己是个小男子汉了,小男子汉就该为娘做点事!
想到这儿,绥生手里拎着水斗子到巷口的水井上去打水。他心里想,娘回来看见自己给家里干活了,准得夸自己懂事,是个好孩子。这样想着,绥生来到井口上。寒冬腊月天,那井口上冻了厚厚的冰,溜光,就是大人们来挑水也得小心翼翼,绥生是个小牛犊子,他来到井口,将手上得水斗子下到井里,尽管脚下很滑,他还是顺利地打满了一斗子水。就是这时,事情发生了。就在绥生往上拎水斗子的时候,非但他没有把水提起来,反让那沉重得水斗子一坠,把绥生给坠了下去!绥生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便栽进了井里。
按照常理儿,绥生是必死无疑了!可就在这时,张友和恰巧拐进巷子,他恰巧看到了绥生掉进井里的一幕!张友和扑到井口,连衣裳都没顾得脱就跳了进去。绥生正在井里扑腾呢,他已经喝了好几口水,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这时,忽然有一只手拽住了他的头发。
玉莲买豆腐回来的时候,张友和已经把绥生从井里弄上来了。她看到俩人水淋琳的,张友和冻得上下牙直打架,而绥生却人事不省……玉莲当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事后,张友和笑着说幸亏那井不是很深,幸亏街坊们过来帮忙。
事后,玉莲眼泪汪汪地对张友和说:“要不是你,绥生就是有几条命也没了。这天大的恩情,可叫我咋报答你呢?”
张友和用目光捉定了玉莲,笑着说:“你给我梳梳辫子吧。”
听了这话,玉莲忽地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