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高满堂孙建业 本章: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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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冬狗子是何等精明之人,他听小半达打听如何起大棒槌,就估摸这小子可能有什么发现,但他并不点破,还是认真把起大货的真实要领全都告诉了小半达。不过,最后他还是暗示小半达:“大货是好,也能引来杀身之祸。”

    小半达一心要发财,哪管了许多,等到下半夜大伙都睡熟了,他悄悄地捅了捅天星,天星无声无息地爬起来,两个人悄悄地走了。

    两人又摸黑来到大参前。天太黑了,起大货动静太大,小半达还是不敢动手。天星忽然发现老冬狗子的那条老狗正在不远处望着他俩,犹豫了好一阵子,他们还是回到窝棚里躺下。老冬狗子一觉醒来,发现老兵痞魏三也没影了,心中充满了疑惑。老冬狗子的呼噜打得山响,完全是睡着了的架式。这一夜,表面上很平静,可是,老冬狗子、小半达、天星还有魏三,这四个人是各自在心里翻江倒海。天亮了,参帮走出窝棚,准备出发,有人发现魏三不见了。老冬狗子坐上担架说:“行了,都别猜了,走吧。”

    进入密林之后,参帮在“压山”。一个挖参人来到不知是哪位猎人没的陷阱前,往里一看,不由得惊呼:“都来看呀!这里有个人!”大伙围到陷阱前,发现魏三已经在的陷阱里死了。老冬狗子仔细打量着井底下老兵痞的尸首,冷冷一笑说:“别管了,往前走!”众人也就不再深究,找棒槌要紧。

    有人发现了一棵人参,大声呼叫:“棒槌,哪里跑!”老冬狗子问:“什么货?”那人答:“四批叶!”大伙喊:“快当!快当!”抬着老冬狗子跑了过去。老冬狗子查看着参说:“都别走远了,这方圆五里之内,肯定有大货。”

    小半达听老冬狗子这么一说,一屁股坐到地上不走了,捂着肚子呻吟。老冬狗子问:“小半达,怎么了?”小半达哼哼着:“这几天就肚子疼,我寻思扛一扛就过去了,谁知道越来越厉害,我不走了,要下山。”“哥,你坚持不下去了?你要走我也跟着,咱一块下山吧。”天星心照不宣地应合着。老冬狗子说:“那好吧,你俩一块走也是个伴儿,保重吧。”参帮继续前进。

    小半达和天星走上另一条山道,二人走累了,坐下休息。小半达说:“天星,该起大货了,再不起不行了。”“那就走吧。”天星全听他的安排。

    小半达一脸真诚地说:“天星,我的肚子还真疼起来了,是不是老山神把头怪罪我说谎了?”“不会吧?”天星将信将疑地说。小半达一捂肚子一弓腰说:“不好,我要拉屎,你要是不嫌臭就在这看着,要是嫌臭就躲远点。”天星说:“你的事就是多。”说着躲到远处,她当然不好意思看。

    小半达借机甩掉了天星,钻进密林。天星回到原处,发现小半达不见了,呼喊着:“哥,你到哪儿去了?”不见回应。她向密林深处走去,要找小半达。

    小半达在林子里急匆匆地奔跑着,要去一个人起大棒槌,跑着跑着他站下来,感觉到有一条暗影相随,四处环顾,却什么也没发现,他忙继续往前跑。这时,忽然有一群毒蜂飞来,蜂群直扑小半达,瞬间把他团团包围。小半达脱下衣服驱赶毒蜂,越赶越多,终于被毒蜂猛蜇,躺在草丛里奄奄一息。

    心诚的天星终于明白她的结拜哥小半达是有意把她甩了,她在林子里走着,一边哭一边咒骂:“小半达,你这个缺德带冒烟的,你想甩了我独吞啊……”

    突然,她看到中毒的小半达躺在草丛中。天星恶狠狠地咒骂:“活该,忘了发的毒誓了?还真灵验!你起了黑心,这都是报应!老山神爷爷来收你的命了!”小半达苦苦哀求:“天星,哥错了,哥对不起你,救救我吧!”“你让我怎么救你呀?”小半达说:“你用嘴吸出我身上的蜂毒,我就有救了。”

    天星是个刀嘴豆腐心,她很可怜小半达,再说了,小半达这段日子对她还真不错,二人毕竟结拜一场。天星想,罢了,你不仁,我可不能不义,抬大货还得俩人同心协力才行。天星不能不救小半达,她只得给小半达吸身上的蜂毒。

    小半达看天星这样真心对自己,感动地哭着:“好妹妹,你真是菩萨心肠啊,哥的良心坏了,哥以后再也不做对不起你的事了。”天星说:“哥,为了这个大货,你都不要我了,看来它不会给咱们带来好运,说不定带来祸害,咱还是把它说出去吧!”

    小半达在这件事上是坚定不移的,他看着天星说:“你傻呀?这件事你就听我的,咱俩都需要钱,这个财一定要发,参帮还没走远,咱不急动手。”

    天星问:“那咱这几天干什么?”小半达说:“就在山里转悠,盯着他们的脚步,瞅准机会再动手。”两个人正说着话,又看到老冬狗子的那条狗在不远处趴着,冷冷地望着他俩。天星感到奇怪,这条老狗怎么总甩不掉呢?

    天星和小半达在林子里转悠着,他们在等待时机。他们又转到老兵痞丧命的陷阱前。小半达看着陷阱惊呆了:“天星,你看,老兵痞的尸首不见了!”天星看着陷阱说:“不会是让大兽拖走了吧?”小半达说:“这么深的陷阱,大兽见了躲得远远的。”“这么说,老兵痞没有死?”天星有所醒悟地说。小半达说:“那还用说吗?这个人太鬼了!”天星张着嘴巴叫道:“妈呀,太吓人了,咱们还是要命不要参,下山吧。”说着就拉小半达的衣袖。

    小半达嘻嘻笑着:“那也行,只要你给我当媳妇,咱俩出了林子过小日子去。”“臭美吧你!”天星推了小半达一把。小半达没脸没皮没羞没臊地笑道:“怎么臭美?就我这模样,配你富富有余。”“得了吧,你看你,地包天的嘴,招风耳朵,还想娶媳妇?谁家的闺女瞎了眼才能看上你。”天星故意损他,小半达倒像穿了刀枪不入的盔甲,反唇相叽:“你懂什么?地包天的嘴,吃饭不漏汤水,会过日子;招风耳,听老婆话。你要是跟了我,美死你!”

    二人正闲斗嘴磨牙,天星突然发现陷阱边有一杆烟袋锅。小半达捡起来看,摸摸烟袋杆还是热乎的。两个人吓得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无语。天星说:“哥,我认出来了,这个烟袋锅是老冬狗子爷爷的!”小半达心想着,嘴里就说出来:“嗯?老冬狗子怎么能到这儿来呢?是上一次在这儿丢的?不对,烟袋杆还是热的,再说,老兵痞掉进陷阱后,我见他还一直用这个烟袋锅。”天星想得更细。

    小半达立马决断:“看来这里要出事儿,不能等了,今晚就抬棒槌!”“黑灯瞎火的,糟蹋了棒槌怎么办?”天星还是有些担心。小半达毫不犹豫地说:“顾不了那么多了,不管起不起坏,拿了大货赶紧飞出林子!”

    天星忽然抽着鼻子说:“嗯?我闻到一股烟味,哥,你抽烟了吗?”“胡说,我哪会抽烟?附近有人!”小半达警觉地说。天星一把抓住小半达的手,两个人急忙跑着离开陷阱。

    密林深处,老冬狗子在喂他那条老狗,老狗不安地叫着。老冬狗子抚摸着狗的脑袋独自对狗说话:“老伙计,你叫什么呢?沙子迷了你的眼睛吗?我给你吹吹?吃饱了?就吃这点?唉,咱爷们都一样,饭量越来越少了,吃饱了睡一觉吧……”老冬狗子和狗睡着了。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密林里闪出,一棍子打死了老狗,并把醒了的老冬狗子捆起来绑在一棵树上,随手揪了一把草叶,结结实实塞住老冬狗子的嘴。此人利索地干完这些之后迅速消失在密林中。天星和小半达发现了被绑的老冬狗子,他们过来给老冬狗子松了绑。

    小半达问:“爷爷,谁把你捆在这里了?”老冬狗子说:“还有谁?魏三。”他咬着牙,懊悔地说,“该死的,我小看他了!”小半达问:“他原来是装死呀?”老冬狗子说:“孩子,把我抬回老窝棚去吧。要小心了,在这荒山野外,什么事都能发生,一不小心就有杀身之祸。”二人抬起老冬狗子回到老窝棚。

    三人进了老窝棚,俩孩子把老冬狗子安顿好。经过这么叫人心惊肉跳的折腾之后,这会儿三个人的心总算暂时平静下来。

    小半达忍不住还是要求根求底:“爷爷,老兵痞为什么要捆绑你?”老冬狗子说:“我估摸,他是闻到了大货的味儿,想独吞呗。”小半达愤恨地说:“这个老兵痞,心眼太坏了!”

    老冬狗子说:“坏吧,心眼太坏的人,永远得不到大货。”老冬狗子忽然讲起了“刺官棒”,他说“长白山有一种草,长得和人参几乎一模一样,一般的人分辨不出来。这刺官棒和人参不同之处就是浑身长刺,心眼好的人找到它,一挖就是宝,心眼坏的人,明明看它是棒槌,一挖就变成刺官棒了。这刺可厉害了,扎进肉里,不拔还好,越拔越多,钻心疼。”

    老冬狗子很有兴趣地讲着故事:“乾隆皇帝知道吧?活到八十九岁,他为什么能长寿?就是吃人参吃的!还有,慈禧太后也吃,吃的都是咱长白山出的人参。”老冬狗子越讲越上劲儿:“大清进关以后,为什么建起柳条边?这是他们的隆兴宝地,怕关内的人来坏了风水。能挡得住吗?早年间,闯关外可不容易,咱们山东有个刘罗锅听没听说?”老冬狗子不由得津津有味地继续讲着,“刘罗锅的后人也来闯关东,说这话小一百年了,那一年山东闹蝗灾,刘罗锅的后人带着老婆,挑着两个孩子逃荒闯关东,跑到黑龙江的深山老林,和狼群为伴,豁出筋骨垦荒种田,到底闯出了一份家业,不容易呀!这家人的后代我见过,知书达理,果然是名人之后。”

    天星给老冬狗子端来一碗水,老冬狗子喝了一口问:“你们不是要下山吗?怎么又回来了?”小半达说:“我们走到半道后悔了,不想空着手回去。”“你肚子不疼了?”老冬狗子问。“也不是总疼。”小半达硬着头皮说瞎话。

    “孩子,我看你们是有心事,有心事不奇怪,谁没有心事?可有了坏心眼子就不好了,我为什么给你俩讲刺官棒的故事?心里不明白吗?”老冬狗子看事情不点明不行了,只好捅破这层窗户纸。

    天星只好实话实说:“爷爷,我们真的发现了大货!”老冬狗子两个指头在嘴边一竖,悄声道:“嘘!不要再说了,我心里早就有数。”

    “你怎么知道的?”小半达奇怪地问。老冬狗子说:“你们两个毛孩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要拉什么屎。还有我那只老狗,虽说不会说话,它的眼睛告诉我好多秘密,可惜它死在老兵痞的手里,少了个好帮手!”

    小半达还是一心想着那大货:“爷爷,我们明天带你去抬了大货吧。”

    老冬狗子说:“不可!老林子里这几天不静板,不知道有多少上眼睛盯着咱们呢,咱们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眼罩里,避避风头再说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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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本在给小学生做衣服这件事上吃了败仗,他可不甘心,又有了进一步的行动。他挨家挨户到有小学生的人家去,先是给这些人家送去几碗大米,然后就威胁说,天好她们办学非法,再让孩子去夜校上学不会有好果子。这么一闹腾,家长都不让孩子到夜校上课了。天好和天月急得不行,天月都急哭了。庞奶奶让天好、天月挨家挨户去走访摸底,看到底咋回事。

    天正下着大雨,天好和天月也顾不了许多,打着伞走访。她们一家家做工作,一家也不拉下。

    小学生不来上学的事傅磕巴也知道了,别看这个人说话不利索,倒也有他的点子。他对庞奶奶说:“孩子们不来,除了日本人的威胁以外,咱们这个学堂办的太死板了。孩子们白天在日本学堂学的就够累了,下了学,晚上还得进咱这个学堂,孩子能受得了吗?”他手舞足蹈地说着,“得搞点儿吸引他们的东西,先引起他们的兴趣,再慢慢引导他们学文化,润物细无声,不就是这个道理吗?”庞奶奶一拍巴掌笑道:“你说的有道理!”

    又是一个晚饭之后的夜晚,山东大院里,一阵锣鼓响起来。一群孩子蜂进教室,教室里坐满人。

    黑板前傅磕巴穿着戏装,正在唱戏。谢瞎子扮仆人,像个木头桩子戳在那里,贾云海扮一丑角。傅磕巴手执马鞭,一边唱着一边骂着,一边打着贾云海。傅磕巴越演越来劲,贾云海越演越出丑。孩子们乐得前仰后合,教室里笑声一片。

    等大家笑够,天好才说:“谢谢各位捧场。好了,咱们上课。”贾云海、傅磕巴和谢瞎子余兴未尽地离开了教室。夜校就这样又红红火火地办开了,以后每天都是这样上课。

    这天,藤本来了,他刚一走进教室,锣鼓声戏文声停了。藤本威严地扫视着屋里众人。傅磕巴吓得直往后躲,贾云海急忙戴上大胡子。藤本忽然笑了,他逐个地握手说:“挺热闹,挺热闹,辛苦了。”

    天好忍着气客气地说:“藤本先生,对不起,请出去吧,我们要上课了。”

    藤本装出一副笑脸:“上课我不反对,商量一下,这一课由我来上吧。”

    天好推辞道:“我们就是个识字班,不敢劳驾你。”

    藤本用一副狼外婆的腔调说:“不,怎么是劳驾呢?我是师范出身,当过一年小学教师,传授知识是我的职责。怎么样?让我试试看?”

    天好还要拒绝:“藤本先生,孩子们学什么我们都有安排,这儿不是破烂市场,谁都可以上来吆喝几嗓子的,再说了……”

    藤本翻脸了,把枪架到天好的脖子上凶相毕露:“好了,我已经够容忍的了,你给我站到一边去!”孩子们不由得惊叫起来。孙立武马上摇尾上前:“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藤本先生是管咱们的小衙门,这点事还摆弄不明白?”

    藤本把抢放到讲桌上就讲开了,他讲日本人到中国来是要建立大东亚共荣圆,是要让中国人过上好日子,所以,中国人要感谢他们。他说以后他要经常来讲,要像填鸭一样,不想听也得听。胡乱讲了一通之后,滕本和孙立武去了。

    天好愤愤地吐了一口说:“孩子们,藤本这是放毒,他放了毒咱们就要消毒!他说得不对,有拿枪给人讲课的吗?什么大东亚共荣圈,就是侵占咱们的国家!好了,咱们上自己的课,这一课还要给大家讲唐朝的边塞诗歌……”

    下课了,庞奶奶对天好说:“咱们这个学堂叫日本人盯上了,再往下不知会有什么事,你敢往下走吗?”天好义无反顾地说:“怕什么?走下去!”

    夜晚,贾云海在他的小酒馆请客,院里人都到了,是想让大伙商议办学的事。

    贾云海说:“要我说,就两条道,一呢,咱就让一步,也在课堂里教几句日本话,应付应付;二呢,小学堂就办到这里,起锅拔灶,咱不玩了还不行吗。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了吧。”

    天好站起来大声说:“忍忍忍,要是都忍,中国不就完了吗?难道嗓子眼里打个中国人的呼噜都不行吗?”翠玉也在旁边劝道:“天好,你二叔也是为你姐妹好,你就听劝吧。”不少人也就随声附和,说是见好就收,别把事儿惹大了。

    天好铿铮有力、慷慨激昂地对大伙说:“叔叔婶子哥哥嫂子们,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知道是为我们姐妹好,可是现在国破家亡,日本人还要灭我华夏文化,就这么认了?我是不甘心,只要我的舌头还在,我就要说中国话,只要中国话还在,中国人的心就不会死,我们没有退路了,我不会退缩!”

    庞奶奶听得热血奔涌,她拍案而起道:“说得好!小日本驴拉的,他们可以把刀架在咱们的脖子上,可摘不掉中国人的心,中国人永远是中国人,谁也不许低头!这两个闺女给大伙做了榜样!姐妹俩,我老婆子佩服你们,给你们敬酒!”

    大伙被天好和庞奶奶的话感动,也都喊着该敬酒。

    孙立武不知怎么跑进来了,他说!“老婶子办的这个小学堂,日本人早就盯上了,按照藤本的意思,早就要封,你们都不知道我背后说了多少好话,要我说,赶紧把学堂解散了,为了小学堂的事,藤本挨了上级的训,说他对中国人太客气了。”众人不想听孙立武胡吣,立即散去。

    从贾云海的小酒馆回到家,姐妹俩还是想着学校的事。天月说:“大姐,小立武说,咱再不教日本话,要出大事,不能把咱们抓到小衙门吧?我听小立武说,进了小衙门,不是压杠子,就是灌辣椒水儿,受人没法遭的罪。”天好说:“这样吧,明天你就不出头,我来上课。”

    天月不光是自己怕,她也担心姐姐的安危:“姐,你也别上了,咱光头碰日本人的石头,能不头破血流吗?”天好说:“顾不得想那些,大不了是个死!这样活着我早就够了!”天月抱住姐姐哭了:“姐,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啊!”天好心疼地对妹说:“我就是说说,教孩子们识几个字有什么罪?怎么会死呢?”

    第二天晚上,天好来到教室前,她推开门一看,不由愣了一下。藤本正满脸阴云地坐在学生中间。

    天好问:“藤本先生,你这是……”藤本说:“我正要找你说,你们这个大院,还有小学堂,有名气了,关东州教育厅过几天要来视察。感到荣幸吧?”

    天好说:“荣幸的是你吧?”藤本笑道:“当然了,我也很荣幸。不过我有个要求。你们所有的人,不管百姓还是学生,都要用日语欢迎。”天好冷冷地说:“对不起,我们都不会日本话。”藤本说:“没问题,我要亲自来教你们日本话,大院里的人都要到场学习。这件事不容商量!”

    这回藤本真是来硬的了。第二天一早,扛枪的伪警察排着队伍走进大院,孙立武带领伪警察挨家挨户赶出中国人,孩子们也都站好了队。

    藤本站在大院的一个木凳上对大伙说:“诸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过几天关东州教育厅就要到你们这里视导了,这是大家的光荣,你们要用日语欢迎。我现在就教你们说日本话,我说一句,大家跟一句。”藤本教大伙日语单词:欢迎视察,你好,你们辛苦了……大伙乱七八糟地学,怪声怪调……藤本忙得满脸大汗:“好了,先学这几句,现在收拾卫生吧。”

    孙立武从屋里抱出纸旗说:“藤本先生,彩旗都准备好了。”藤本跳下凳子指挥大伙打扫卫生,装饰大院,扯纸彩旗,贴标语。院里人用日语说话,故意怪腔怪调:“撒油那拉……咪西……”藤本一一给大伙纠正发音,真是不厌其烦。

    孙立武一边拍马屁说:“你们听听,藤本警官的日本话说得多好,看人家的发音,那叫彩云遮月,多甜,多清亮,就像吃了人丹似的。”

    孙立武对孩子们说:“都到教室里去,藤本警官要教你们日本歌,可好听了,我唱给你们听听。”自己唱着,“萨古拉,萨古拉(樱花)……”

    教室里传出藤本教孩子们唱《樱花歌》的声音。天好无助地看着这一切,黯然神伤。庞奶奶走过来说:“天好,好汉不吃眼前亏,过了这一关再说吧。”天好忧心忡忡地说:“唉,只能这样了,可我的心里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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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本陪着关东州教育厅视导团来到了山东大院,曹巡捕等日伪警察跟来了。大院的住户和孩子们被逼迫着鼓掌欢迎。孙立武迎上去,点头哈腰地说日本话:“欢迎上级领导莅临指导。”对大伙,“你们也说呀!”大伙七长八短地用日语喊着“欢迎”。孙立武像个班长,领孩子们排着队进教室各自坐好。

    黑板上写着日语:欢迎视导团莅临指导!视导员环顾教室:“不错嘛,虽然条件简陋些,气氛不错,中日亲善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对天好,“你就是这里的老师吧?”天好没好气地说:“不是这里的老师,我会呆在这里吗?”视导员说:“哦?你的态度不够友好啊,可是我们对你够了友好的。”

    天好对孩子们说:“同学们,皇军对咱们多友好啊,他们是拿着刺刀保护咱们上课,枪口对着咱们的脑袋教咱们说日本话,这有多友好啊!”

    藤本威胁道:“宋天好,你面前的是教育厅的领导,不要胡说八道!”

    天好一腔怒火,七窍生烟,终于爆发了:“我胡说八道了吗?要是我拿刀按在你们老百姓和孩子的脖子上,让他们说中国话,你们会说那是友好亲善吗?你们让我们跪下,学你们的话,你们把我们中国人当牲口,逼着说牲口话,这是欺负人到家了,今天我要说不!”

    视导员吼道:“藤本,这个女人疯了,她是反满抗日分子,给我抓起来!”日伪警察们一拥而上。曹巡捕说:“我来吧。”他把天好捆绑起来。

    大家眼看着天好被日伪警察押送出院子,一个个敢怒不敢言。楼梯上庞奶奶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她慢慢转身上楼。天好被抓走,山东大院的人都很痛心,庞奶奶是主心骨,邻居们聚集到庞奶奶的家里商量事儿。

    天月哭泣着:“奶奶,怎么办啊,救救我姐姐吧!”贾云海叹口气说:“唉,没想到,天好的性子这么烈,怎么就不能忍一忍呢?”

    孙立武不知啥时也挤进来说:“听我的不就好了吗?日本人是好得罪的?”庞奶奶说:“呸!听你的就成牲口了。”谢瞎子说:“谁叫你来这里了?滚出去!”大伙都气愤地说孙立武是吃里爬外的东西,让滚蛋。孙立武早就没脸皮了,他满不在乎地说:“好心赚了个驴肝肺,没有我活动,看你们怎么办!”说着转身走了。

    天好被抓到小衙门,真是吃尽了苦头。藤本对天好说:“宋姑娘,你太令我失望了,我一直对你挺客气,可你为什么一直要和我们作对呢?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曹巡捕帮腔道:“宋天好,藤本警官对你一直网开一面,认个错吧!”

    天好平静地与藤本论理:“藤本先生,不是我和你作对,是你们日本人和中国人作对。我们做了什么过格的事吗?我们不过教孩子们识几个字,将来不做睁眼瞎,这有什么不好吗?”

    藤本也针锋相对地说:“宋姑娘,请你不要把我当傻子。你就是教孩子们识几个字吗?‘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还有岳飞的《满江红》,多好的唐诗宋词啊,你这是教孩子们识字吗?你是在借古讽今,鼓吹反满抗日。就凭这一点,我就可以给你定罪!”

    天好十分坦然地说:“你要这么理解,我也没有办法,刀把子攥在你们手里,给我定罪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藤本是威逼利诱一齐来:“姑娘,其实我很欣赏你。你很年轻,也很聪明,只要同意和我们合作,还是很有前途的,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推荐你到我们的学堂读书,我们会培养你成为一个好教员。你为什么要选择一条危险的道路呢?你是个很单纯的姑娘,一时糊涂,听信了别人的鼓动,回头吧。”

    天好决心已定,毫不退让:“藤本先生,你也不要把我当傻子,我没听谁的鼓动,我做的这一切,完全是出于一个中国人的良知!”

    藤本问:“你不悔罪吗?”天好反问:“我没有犯罪,悔什么罪呢?”藤本语塞。藤本对天好以退为进地说:“宋姑娘,我是为了你好,我也不为难你了,你写个悔过书,答应以后不反对我们,为我们做事,我就可以放了你。”曹巡捕规劝道:“写吧,这也不难。”

    天好冷冷地说:“我没有犯罪悔什么过?应该悔过的是你们!我们没有招惹你们,你们跑到中国来杀人放火,抢东西难道不应该悔罪吗?”

    藤本终于凶相毕露,他咬牙切齿地吼道:“巴嘎!你太过分了!看来不给你动点刑罚你会更放肆!曹,把她带到刑讯室,我看她还能不能硬下去!”

    天好被动刑了,藤本的皮鞭雨点一般地抽在天好身上。她紧咬着牙,一声不哼。藤本边打边喊:“我叫你和大日本作对,打死你这个反满抗日分子!”

    曹巡捕在一旁劝说:“说句软和话吧,何必惹藤本警官动火呢?”

    天好摇着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气派:“我没做错什么,我们山东人就是这个犟脾气,不是自己的错,打死也不领!”

    曹巡捕摇摇头说:“藤本先生,你累了,出去喝口茶,我沏了一杯乌龙茶,你去尝尝,别凉了,让我来吧。”

    藤本交出鞭子说:“给我打,往死里打,我就不信制服不了一个中国女人!”说着走出刑讯室。他气喘吁吁地走进办公室,余怒未消地喝着茶,听着刑讯室的动静,刑讯室传来皮鞭响亮的声音。

    天好被抬回来放在当院,她遍体鳞伤。天月哭着扑过去,喊着:“姐!”天好睁开眼睛笑了:“别哭,姐没事。”

    藤本指挥伪警察把教室的门封上,庞奶奶在楼上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藤本对全院的人说:“都听着,宋天好和宋天月有反满抗日倾向,她们不能住在这里,必须离开!”

    庞奶奶上前与藤本据理力争:“不行,你把她们撵到哪儿去?房子是我的,我老婆子就要收留她们。”藤本问:“她们和你无亲无故,你为什么要收留?”庞奶奶说:“谁说无亲无故?你问问大院里的人,谁不知道,这两个闺女早就认了我做干奶奶。”

    藤本拧着眉头不相信地反问:“你们认了亲?”对曹巡捕,“曹,是这样吗?”大伙的眼睛紧紧盯曹巡捕,曹巡捕对藤本嘀咕了一阵。藤本用手指着大院的众人说:“那好吧,可是她们要留在这里,你们必须作保!”大伙都齐声说:“愿意作保。”藤本气哼哼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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