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半,总算是把这个小混蛋弄上了床。
“现在给我睡觉。”我使用的是威胁的语气。
“不睡。”他倒是干脆利落。
“不睡揍你。”
“给我讲故事。”
“只讲一个,再不睡就真的揍你。”
“成交。”
“听好了。”我说,“你的弱智小熊维尼的故事——瑞比的耳朵。兔子瑞比一边拔卷心菜,一边自言自语:兔子是常常需要安静地思考的,也不是为了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是思考而已……”
“难听死了。”这小混蛋打断了我,“我姐姐讲得才好听呢。”
“本来就是这么弱智的故事怎么讲也好听不到哪儿去!”我恶狠狠地说,“而且你爷爷现在躺在医院里快死了,你姐姐现在也快累死了,你为了听个故事就要去麻烦他们你还真没同情心。”
“我没说要去找她。”他瞪着眼睛,“我就是说这个故事不好听。要不这样吧,”他笑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给你讲个我最喜欢的故事怎么样?”
“好吧。”
“这个故事的名字叫——”不不拖长了声音,“分猎物。狼,狐狸,还有狮子大王去山上打猎,打了好多动物,然后狮子大王跟狼说:狼,你给我们大家分一下猎物。狼就把所有猎物分成一样多的三份。说:大王,分好了。狮子扑上去把狼咬死了,说:你还想跟我拿得一样多呀!然后狮子跟狐狸说:狐狸,现在你来分。狐狸从所有猎物里拿出一只青蛙,说:大王,这只青蛙是一份,剩下的是另外一份,大王您挑吧。狮子满意地问狐狸:是谁教你这么分的?狐狸说:是狼刚才教我的。”
小孩子家难免讲得颠三倒四,可是大致情节绝对是这样没错。我目瞪口呆,这小子。瞧瞧这个故事吧:强权、阴谋、狡诈、黑色幽默,全齐了。好吧,让小熊维尼去死,我将来要是能养这么个儿子可就太来情绪了。“这样吧,不不。”我顿时换了一套“自己人”的口吻,“我从现在起正视你的智商,给你讲个真正有意思的故事——”我想,要不给他讲讲《无间道》?
“你给我讲讲我姐姐吧。”小家伙的眼睛有点羞涩。
“你姐姐?”
“嗯。你不是她的男朋友吗?”
“这个——严格地讲,我现在还不是。”
“我觉得你已经是了。”
“那就借你吉言。”
“借什么?”小国际友人又开始犯糊涂,“我姐姐,她以前是什么样的?有没有现在漂亮?”
“没有。不过她很可爱。她十七岁的时候——”
“她现在几岁?”
“二十五。那时候她有一个男朋友。真正的男朋友。”
“那现在怎么变成你了?那个男朋友呢?”
“他们分开了。就像你爸爸妈妈一样,不也是分开了吗?”
“我爸爸妈妈是离婚。”
“结了婚的人分开叫离婚,没结婚的人分开——就只能叫分开。”
“他们为什么分开呀?”
“这个,谁也说不清。你爸爸妈妈能说清他们俩为什么分开吗?不好说。”
“我妈妈说,她不爱我爸爸了。那我姐姐一定是不喜欢那个人了是吧?”
“不对。你姐姐喜欢他,爱他。一直都在爱他。”
“那现在呢?”他的眼睛漆黑,漆黑地望着我。
这问题还真尖锐。现在呢?我也想知道。
“你姐姐和那个人,以前,很好来着。”我费劲儿地解释,“其实我也不大清楚。那个人好像看上了另外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她非常,非常漂亮。”
“比我姐姐漂亮?”
“比你姐姐漂亮!”
“那就没办法了。”这小东西充满同情地叹口气。
“最麻烦的是,那个人,他虽然看上了那个女孩,但他一样很爱你姐姐。”
“那我姐姐应该和那个女孩做好朋友,这就对了。”
“不,这不对。至少我觉得这不对,可你姐姐真的这么做了。因为那个女孩她生病了,是不能治的病,后来她死了。”
“死了?她几岁?”
“十八岁。”
“噢,那已经很大了。”
“可是十八岁无论如何不是该死的年龄。正常人都是老了以后才会死。”
“就是说,要是我爷爷今天晚上死了,那就很正常?”
“……可以这么说。”
“要是我明天死了,就不正常。”
“对,真聪明。”
“那我什么时候死呀?”
“这我可不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还早着呢。”
“噢。”他满意了,“继续讲我姐姐吧。”
“好。你姐姐,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儿。那个女孩子生病的时候她去做她的好朋友,直到她死。要知道这是很多大人都做不到的事儿——不止是做不到,他们根本就不会想着要这么做。”
“我姐姐她老是那么凶。”
“但是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过去是,现在还是。”
“那后来呢?这个女孩死了以后呢?不就剩下我姐姐和那个人了?这不是正好吗?”
“不能这么说。”
“那后来到底是怎么样了?”
我也想知道后来到底是怎么样了,可是天杨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我相信,如果连我都不知道的话那就没有任何人能知道。我想和那件事有关。但那件事,怎么说也不能拿出来讲给小孩子听,再早熟的小孩子也不行。
“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只有你姐姐自己才知道。不过你千万别去问她。”
“我知道。”小家伙笑了,“否则你就要遭殃了。你怕她。”
“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怕她。这没什么丢脸的。不过你要记住一点:你可以怕她,但是你不能忘了,你怕是因为你爱她。你爱她是因为你看得起她。她没有权利利用这一点让你顺从她。如果你发现她在利用这个,你就要毫不犹豫地离开她,懂我的意思吗?”
“不懂。”
“谅你也不懂。”
“我有个好主意,周雷!”这家伙从来都是这样称呼我,“你不是也不知道他们俩后来怎么样吗?又不能去问姐姐。咱们就给‘那个人’打个电话吧。现在就打。你说怎么样?咱们问问他,这不就可以知道了?”
“这这这,万万使不得。而且,那个人现在在加拿大,很远,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我姐姐一定知道。”
“不会,你姐姐跟他早就没联络了。”
“她可以不给他打电话,但是她一定有他的电话号码,肯定。”这家伙激动得在被窝里翻个身,眼睛闪闪发亮。
我后来就睡着了,不不也是。在讲完这个乱七八糟的故事之后。
黎明,我醒来。发现自己以一个非常奇怪的姿势和衣窝在这小家伙身边,还发现天杨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脸。我突然睁开眼睛让她吓了一跳。
“你爷爷还好?”
“好。”她说。
“你还挺乐观。”
“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睡吗?我要去买早点,我奶奶也是刚刚才睡下。”
“我跟你一块儿去。”
“我去换衣服。”
她走出去,不不突然睁开眼睛,凑了过来。
“周雷。”他声音发颤,“她刚才亲你了你知道吗?我偷偷看见的。你睡着了,她就亲你了。”
“她亲哪儿了?”这才是重点。
“当然是嘴——”他眼睛发亮。我想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