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从教堂回来的时候,岑今和芷青正在忙碌着感恩节大餐,但女儿很不捧场地宣布:“爸爸妈妈,我今天晚上不在家吃饭。”
两个大厨好不失落,异口同声地追问:“那你在哪里吃?”
“我要去参加一个Party(聚会)。”
“什么Party?”
“CCL的Party,那里有吃的。”
CCL是本市华人协会的简称,岑今以前也去过CCL的聚会,参加者大多是拖家带口的中年人,她比较放心,只问道:“有人车你去吗?”
“有,Church(教会)的人会来车我去。”
她听说是Church的人,更加放心了,因为她知道小今那个Church的人大多是中老年妇女,台湾人居多,都是些很文明很有礼貌的人,很乐于助人,女儿跟她们在一起,她不用担什么心,所以她没反对,只遗憾地说:“唉,你怎么不早说呢?说了我们就不用花这么大力气准备晚餐了。”
“晚餐你们自己可以吃呀!”
“光我们自己吃,有什么意思?”
“你们两个人这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今晚能在一起吃饭,怎么会没意思呢?”小今大慈大悲地说,“我明天陪你们吃吧。”
父母两个像得到了皇帝明天驾临的喜讯一样,生活又有了盼头,干活又有了劲头。
小今上楼去了,芷青低声说:“小乖,你把这里的事放下我来做,你上楼去问问她。”
“问什么?问她是不是在单恋?”
“当然不能这样问,要迂回曲折一点儿。”
“我也知道要迂回曲折,问题是怎样迂回曲折呢?”
“迂回曲折就是不要直接问,要旁敲侧击。”
“你这么有点子,还不如你去问。”
芷青连连推脱:“我怎么好问?我是爸爸,怎么好跟女儿讲这些事?”
“你就把你们男人那些鬼心思鬼花招讲给她听,好让她警惕一点儿。”
“我不知道男人有什么鬼花招。”
“你不是男人?”
“我是男人,但我没有鬼花招。”
“哼,别把自己说得像朵花一样。我看小今的这个‘他’,肯定跟你一样,见一个爱一个,脚踏几只船。”
芷青又激动上了:“真的吗?你知道这人是谁?那你告诉我,等我去收拾他!”
她又好气又好笑:“我在说你啊,你听不懂?”
“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把主要精力用在斗争我上。我在这里,跑不掉的,你先把女儿的事解决好了再来斗争我不迟。”
父母两个在那里内讧得欢,但谁也不敢去跟女儿过招,还自我开解说:“算了,这些事情最好别直接问她。”
“对,免得她产生逆反情绪。”
等两人兢兢业业地做好了感恩节大餐,女儿去Party的时间也快到了,穿好了衣裙,化好了妆,打扮得像公主一样,下楼来等着,但自家的饭菜一口也不肯吃,怕把口红吃掉了。
爹妈两个垂头丧气。
门外有汽车开近的声音,女儿像只蝴蝶一样飞了出去。
妈妈急得在后面交待:“多穿点,外面冷啊!”
爸爸索性追了出去,扯着嗓子嘱咐:“早点回来!”
女儿回赠父母一人一个“知道!”,再赠给两人一个“拜拜!”。
芷青站在门外,一直目送女儿的车走了,才回来向岑今汇报:“来接Petal的不是那个Sharon呢,是个年轻的男孩。”
“是吗?”
“嗯。”
“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外面那么黑,你看得见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他从车里出来了么,我怎么看不见?”
“从车里出来了?”
“嗯,他给Petal开的车门。”
“哦?还挺会殷勤ladies(女士)呢。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应该是中国人。”
“那可能真是Lewis了,是不是头有点儿扁扁的?”
芷青不解地问:“扁扁的?”
她比划了一下。
芷青说:“不扁啊?”
“你看清楚了?”
“我就站在门边,怎么没看清楚呢?”
“难道人长大了,头也长圆了?”她灵机一动,“你如果再看见他,能不能认出来?”
“当然能认出来。”
她边解围裙边说:“走,我们也去CCL的Party。”
“去干什么?”
“去看看是谁在折磨我们的女儿。”
“你的意思是这小子就是Petal诗里写的那个?不会吧?我看这个挺讨好Petal的。”
“即便他不是那小子,我们去Party也能碰见那小子。”
“你这么肯定?”
“你想想啊,如果那小子不去Party,小今肯定没兴趣花那么长时间打扮。”
“那倒也是,但是我们去Party,如果被Petal发现……”
“我们就说你想去开开眼界,因为你没去过CCL的Party。”
芷青不满:“你怎么拿我做挡箭牌?”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一个人去了。”
“我当然去。”
她吩咐说:“上楼去,打扮打扮,别丢了我女儿的脸。”
过了一会,两人分头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对方打扮得人模狗样的,都忍不住好笑。
芷青说:“幸亏还带了套西服,不然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衣服。”
西服挺能藏拙,垫肩,深V领,掐腰放摆,能把浑圆肩膀、短粗脖子、水桶腰、将军肚都掩盖起来。当然芷青没那么糟糕,后三条都不占,就是肩部比较浑圆,穿西服可以得到掩盖。
“这套西服你穿着挺好的。”岑今夸奖前夫说,“打扮一下,比不打扮那还是强多了。”
前夫眼里也放着光,不仅嘴里夸奖,还身体力行地走上来,想要搂她吻她。她慌忙推脱:“干什么干什么?别把我脸上的妆搞乱了。”
“搞乱了再化吗。”
她一声断喝:“别瞎扯了,快出发吧,不然什么都看不到了。”
“一点儿不解风情。”芷青放开手,咕哝说,“喊这么响,真要把人吓出病来了。”
她也不管他吓病不吓病,直接下楼去开车库门。
两人开车来到CCL的聚会,人山人海,每个摊点前都排着队。他们象征性地买了杯珍珠茶拿在手里,就开始在人海里寻找女儿和“他”的嫌疑犯。
大厅里找遍了,也没找到女儿的身影,芷青说:“Petal是不是在骗我们?”
“不会的,我女儿从来不骗人。”
“不骗人的女孩子,到了谈恋爱的时候,就会骗人了,你以前不是这样吗?”
她不答话,只睁大眼睛到处找,终于在大厅顶端一个卖纪念品的小店子门前看见了小今。她拉住芷青:“看,小今在那里!”
“在哪里,在哪里?那个男的在不在?”
“有个男生跟她在一起,走,我们也去那个店,你找个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瞄一眼,看看那男生是不是今天接她的那个。”
两人挤到店子门前,芷青绕来绕去地找到一个角落,偷看了几眼,低声汇报说:“是的,是的,就是今天接她的那个。”
她顾不得暴露身份,也挤到他身边,但人头攒动,她矮了点,看不见。芷青一把抱起她,给她增加了一点高度,她也不客套,借着他的抬举偷看女儿小今,只见女儿正站在柜台前,仰起脸跟一个高个子男生说话,她无比欣慰地发现,那男生不是Lewis,也不是Michael,肯定是个华人,但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人。
她以丈母娘相女婿的眼光打量了那男孩子一会,觉得挺不错的,主要是男孩子的表情和姿势是很讨好的样子,而不是像女儿诗中写的那样,对女儿的心意全然不觉。
她看见女儿在试手镯,一会戴上一个,伸出手来给那男孩看。那男孩评价几句,女儿又换一个。
她正看得兴起,芷青却把她放了下来,她小声问:“怎么回事?”
“实在坚持不住了。”
“再来!再来!”
芷青深吸一口气,再次把她抱起,她看见女儿低头看手腕,那男生在付账,然后女儿伸出手腕,在男孩子面前晃来晃去,大概是在告诉他钱花得值。女儿很得意,男孩很欣赏,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甜蜜,她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恨不得冲上去对那男孩说:谢谢你,谢谢你,请你从今往后都这样好好待我的女儿。
她看到女儿和那男孩在往店子外面走,是从另外一个门出去,她立即掰开芷青的手,落到地上,拉着芷青离开那个店,远远地跟在女儿后面,见那男孩很自然地用一条手臂搂住女儿的肩,她觉得这一幕很甜蜜,非常感动,感动到准备允许芷青也这样搂她的肩了,但听到身边芷青愤怒的低吼:“这小子!手都伸到Petal肩上去了!看我不把他……”
她拉住他:“别发神经了,想想当年的你自己吧。”
“我自己怎么啦?”
“你自己不也是老想着搂女孩子吗?”
“但是Petal十八岁都不到。”
“别老土了,现在什么年代了?难道你还指望她像我一样,搞到二十七八岁才开始谈恋爱?”
两人眼看着那男孩搂着女儿的肩膀,进了另一家小店。
芷青还要继续跟踪,被她劝阻了:“好了,我们看见了是谁,也看见了他俩挺好的,就行了,你还跟踪他们干什么?”
“我要保护我女儿,怕那小子对我女儿起坏心。”
“什么叫坏心?”
“车上就他们俩,谁知道他……如果开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别傻了,如果他们两人相爱,那就没什么能算做坏心。”
“那你的意思是你允许他现在就跟我们的女儿Makelove(做爱)?”
“如果他们要Makelove,难道你还管得住?”
“我怎么管不住?”
“你怎么管?顶多给自己的女儿多交待交待。”
“你平时给Petal交待过没有?”
“怎么没交待?SafeSex(安全性关系),避孕,过早怀孕的坏处,单身母亲的苦衷,什么都讲过,每次遇到这方面的电视,我都叫她一起看。”
“看电视有用?”
“怎么没用呢?电视多形象啊,比我枯燥的说教更有用。记得有个电视剧,里面有个十五岁的女生,怀了孕,男朋友跑掉了,她不得不做单身母亲,学也上不成了,人也搞胖了,再想约会都很难。小今对那个电视剧印象很深。”
“唉,辛辛苦苦养大一个女儿,却被那小子……”
她忍不住笑起来:“亏你自己还是男人,我也是人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还不是被你……”
“你怎么这么说呢?难道你没从中得到快乐?”
“就是啊,难道小今不能从中得到快乐?”
“但你那时已经快三十了,Petal才多大?”
“又绕回来了,我已经对你说了,现在时代不同了,地方也不同了,快三十岁了还没性经验,已经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了。小今的同学,很多都有过性经验了。”
“她的同学就有了性经验了?这美国也真是太无法无天了!”
“难道中国不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中国现在怎么样,至少我们那个时候……”
“但现在不是你们那个时候了!”
芷青仍不服气,但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她决定今天的行动到此为止,别让女儿发现他们在跟踪,坏了女儿的情绪,也坏了他们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
两人开车回到家,上了楼,她正准备进浴室去换衣服,芷青一把抱起她,像刚才跟踪女儿时那样竖抱着,她吃了一惊,边掰他的手边问:“干吗?干吗?本次行动早已结束了。”
他把她放下,但仍然紧搂着,吻了上来,她挣脱:“你才真是起了坏心。”
“是起了爱心。”
“滥爱!”
“不是滥爱!”
“不是滥爱是什么?你那边一个,还想这边也一个?”
“那边不要了。”
“那边不要了,就想起这边了?”
“你知道不是这样的,我从来都是爱你的。”
“你也从来就是爱她的,你两个都想要。”
“你不是两个都想要?”
“我不是。”
“好的,好的,你不是两个都想要,你只想要他,你。为了他。把我推出去。但结果怎么样呢?他不识抬举,你还是落得个孤家寡人。”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听Petal说的。”
“所以你就来取笑我?”
“不是取笑你,是来取代他。小乖,我们才是属于彼此的,他们都是多余的,现在我们都把多余的部分丢掉了,该我们自己回归彼此了。”
她放弃了抵抗,让他把她抱到床上。
刚缠绵完,就听到外面汽车声,两人急忙披挂下楼,在家居室坐下,做看电视状。
女儿开门进来,岑今问:“回来了,今天的Party怎么样?”
“挺好玩的。”
“吃东西没有?”
“吃了,吃了好多东西。”
“还饿不饿?再吃点吧?”
“不吃了,吃太饱了。”女儿得意地伸出手腕,“妈妈,看,好不好看?”
她装作刚知道的样子:“Bracelet(手链,手镯)?刚买的?好看,好看。”
女儿又跑到爸爸面前秀一把:“爸爸,好看不好看?”
“嗯,好看,好看。今天玩得开心吧?”
“嗯,很开心。你们在家干吗?”
“我们?什么都没干。”
女儿嘻嘻笑:“什么都没干?那你脸上怎么有口红印?”
爸爸尴尬地问:“哪里有口红印?”
女儿跑上去,指指爸爸的唇角和腮边:“这里,这里。”
爸爸急忙用手去擦。
“哈哈,爸爸,你吃妈妈的口红了?”
“没有啊!”
“没有?那你就是吃了别的oman(女人)的口红了。”
“没有,没有……”
女儿指点说:“爸爸,下次你记得让妈妈帮你检查一下!”
爹妈两个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