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的房间不怎么乱,因为他是个很简单的人。
小小二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除了一张靠窗的床、一个不大不小的衣柜、一盏橘色小台灯、一台几乎只用来看新闻与职棒转播的电视外,就是几本散落在地的旅游杂志跟一些破旧的棒球用具。
地上矮矮的和式桌上,放了一张阿克与文姿的旅游合照,盖着照片的玻璃擦得闪闪发亮。
“好热哦!”小雪脱下鞋子,迫不及待地跳上榻榻米,用手扇着风。
“是很热,早知道就买个大西瓜回来吃。”阿克说,赶紧脱下鞋子,免得被小雪拖倒。
小雪蹦蹦跳跳的,好奇地东看西瞧。
“陈金锋的签名球耶!”小雪在书柜上发现一个端坐在架子上的棒球。
这个棒球虽然有些破损,却有蓝色的麦克笔题字其上。小雪小心翼翼地拿起签名球,却发现锋字被涂改过,底下有一层厚厚的涂改液。
----------------------
“那是我自己签的,本来我还以为锋是山峰的峰,后来发现了才改过来。”阿克看着与小雪之间的手铐,刚刚搭捷运时真是丢脸死了。
小雪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喀嚓一声打开手铐,阿克活动手腕,总算是松了口气。依照今晚的惊恐程度,如果这小妮子竟然说钥匙不见了也不奇怪。
“好好笑哦,干吗自己签陈金锋的名啊!”小雪把玩着球。“那还用说,我想要陈金锋的签名球可是拿不到,干脆自己签。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是陈金锋。”阿克打开窗户,让夏天的凉风吹进来。
小雪将趴趴熊放在角落,踩在床上与阿克一起看着窗外。“阿克喜欢棒球。”小雪说,看着阿克粗厚的手掌。
“一般般啦。”阿克看着手掌上的茧,那可是他常去打击场练习挥棒的成果。
“我第一任男友是棒球好手哦,最后还得到大联盟的测试邀请。”小雪跳下床。
“真的假的?哪一个?”阿克惊讶。“假的。”小雪呵呵笑。
“无聊。”阿克没好气地答道。
阿克从床底下拉出一箱保久乳,说:“我这里没冰箱,所以都喝水跟保久乳,不介意吧?”
小雪没有说话,看着和式桌上的照片,嘟起嘴,指着照片。阿克拿着两罐巧克力保久乳蹲在一旁,递了一罐给翘嘴的小雪。“哦,那是我跟我喜欢的女孩去年一起去花莲旅行的照片,她虽然很凶,可是很漂亮吧?其实呢,我今天本来是打算跟她告白的。为了告白成功,从昨天下午开始我就铆起来搭讪,我们店长说,如果能连续搭讪一百个女孩,就可以得到势如破竹的告白勇气,所以,这就是我们今天邂逅的真相。”阿克帮小雪插下吸管,一讲起文姿他就高兴起来。
“原来误打误撞的,我们两个就在一起了,这个女的还真是我们之间的红娘。”小雪恍然大悟。
“这是什么结论啊?”阿克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女的还真幽默。“你都带我回家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是在一起是什么?害小雪好大心。”小雪天真无邪的表情。
“大什么心,是你哭着哀求我收留你一晚的耶!”阿克大惊。“巧克力奶好好喝。”小雪吸着吸管,竖起大拇指,完全忽略阿克说的话。
阿克大骇,这女孩该不会是一意孤行的妖怪吧!
“小雪很累,要睡了。”小雪打着呵欠,将干瘪的利乐包放进垃圾桶里。
“等等!我还有话没说完!你完全误解我的意思了!”阿克伸手过去拉小雪。
“太快了。”小雪摇摇头,径自爬上阿克的床。“太快什么?”阿克不解。
“我们才刚刚在一起,还不到可以在室内手拉手的进度,更不到我用身体付房租的阶段。我睡床,你睡地板。”小雪正色说道,这番话更吓得阿克的手像触电般缩回。
灯熄了。阿克睡得离床远远的,生怕被冠上“人面禽兽”的雅号,然后登在《苹果日报》的头版。
但阿克却睡不着。他的心里挂念着文姿生日,他不得已缺席,可是手机里却没有任何文姿留下的短信,难道在她的生日里,他是可有可无的盲肠?
阿克侧着身子,慢慢输入:“文姿,生日快乐,请原谅我今天有事耽搁了,明天我一定将生日礼物补上。”小雪翻来覆去,好像睡得不怎么舒服。
“这里这么热,怎么连电风扇跟冷气都没有啊?”小雪受不了,坐起来,将凉被踢到边。
“窗户才开不久,慢慢地就会凉起来啦。”阿克说。“你不怕蚊子?”
“这里五楼耶,蚊子还没飞上来就喘死了。”
小雪看着窗外阳台外的月光,好像有什么事没能想起。“我今天忘记买蛋糕了。”小雪突然叹气。“今天真的是你的生日?”阿克狐疑。
小雪没有立刻回话,只是一直看着月光。风吹来,真的还蛮凉快的。
“阿克,你转过扭蛋吗?”小雪看着阿克,阿克不知所措。“转扭蛋做什么?我不收集那种东西。”阿克直说。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一种专属于自己的运气占卜法,而属于我的,就是快要销声匿迹的小丁当扭蛋。”小雪静静地说。“听不懂,再说,你怎么知道那是专属于你自己的占卜法?”阿克有些好奇。
“两年前我妈妈生病住院,有一天我在医院附近无聊地转了颗扭蛋,结果打开来看,是个技安,当时我右边的眼皮抽动了几下,我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小雪顿了顿,淡淡地说,“结果我回到医院,我妈就陷入昏迷,当天晚上就过世了。”“会不会只是巧合?”阿克小心翼翼地问。
“三年前,我跟我第一任男朋友交往,他是我高中语文老师。”小雪幽幽地回忆,“有一天下课,我们在西门町约会,吃完饭转个扭蛋玩玩,打开,还是个技安。”“结果呢?”阿克问。
“结果第二天校长收到黑函,我们的师生恋终于曝光,我男友只好自动辞职维护莫名其妙的校誉。”小雪平淡出奇的语气,好像在说着别人的事,“然后我们就莫名其妙地分手了。”“真有点邪门。”阿克同意。
“后来我开始用每天转到的扭蛋角色对照一天的运气,发现转到技安就代表厄运临头,转到阿福就代表会犯小人,转到大雄就代表今天我需要贵人相助,转到宜静就代表今天有恋爱的运气。”小雪看着手中的小丁当扭蛋,“而今天,就在遇见你的前一分钟,我扭到了代表无限好运的小丁当。”
“免费看了两场电影,吃了无数爆米花,吃了一顿晚餐,最后还被好心人收留过夜,的确是无限好运啊。”阿克打了个呵欠。“我想,遇见你,一定有很重要的意义。”小雪认真无比,“就像在棒球比赛快结束时,第九局,两人出局,身为最后一名打者的我面临最关键的场面时,你突然变成投手手套里最后那一个球一样。”
“越讲越奇怪了,什么第九局?什么我变成球?”阿克觉得有些头晕。
“我人生里,已经错过了两次重大的好事,遭遇三次可悲的坏事,换算成棒球比赛里的术语,就是两好球三坏球的局面,而你,既然是在小丁当扭蛋之神的祝福之下与我相遇,就一定是我所能把握的,最后一个好球。”小雪看着躺在地上的阿克,一个善良又耿直的大男孩。
“也是我绝不能再次错过的幸福。”小雪的脸庞在银色月光下,格外的清丽皎洁。
美得让阿克都瞧得呆了。
“把人生比喻成棒球怪怪的。不过,小雪,如果再一记坏球的话,就轻松保送上垒了。”阿克试图找出更好的解释。
“阿克,再没有别的打者了。一旦被四坏球保送上垒,人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小雪深沉地说,然后躺下。
过了许久,小雪一句话也没有再说,想来是睡沉了。
然而阿克还在咀嚼小雪说的话。小雪的人生哲学隐含在自我诠释的扭蛋里,虽不切实际,却又带着点悲伤的荒谬,带着点与她年龄不相衬的自我幽默。“小雪,加油!”阿克说着,然后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