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们静静地听着，但没有人露出恐惧的神态，吴满囤倒有些慌了，这是什么战前动员呀， 不但不能鼓舞士气，反而会给战士们造成恐惧感，他想制止钟跃民再讲下去，忙说道∶quot;连 长，咱们是不是晚上再正式动员？quot;
张海洋悄悄拉拉吴满囤的衣袖示意他听下去，吴满囤不吭声了。
宁伟又补充道∶quot;要是弹片击中了颈动脉，那我的脖子就象打开了自来水笼头……quot;
钟跃民继续说∶quot;如果子弹或弹片恰好击中了你的颈动脉，那么在心脏泵血每秒833毫升 的 强大压力下，血液可以喷射到十米以外的地方，在短短几秒钟里，出血量会达到1000毫升， 一个几秒钟前还活蹦乱跳的人，立即就会濒临死亡，这时你的皮肤呈青黄色，浑身肌肉松弛 ，也包括括约肌--你的大小便会失禁，体温迅速变凉，原本健康富有弹性的人体这时摸上 去就象案板上的肉类食品……quot;
五班长赵冬生听着有些烦，他觉得连长这是在吓唬孩子，可他搞错了，这里不是幼儿园，弟 兄们也不是学龄前儿童，你吓唬谁？这个特遣队可是你钟跃民亲自挑出来的，要是信不过我 们你就另找人。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连长，他是在和一群汉子打交道，而不是学龄前儿童 或者是娘们儿。赵冬生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quot;连长，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quot;
quot;讲！quot;
quot;你好象不是幼儿园的保育员，也不是娘子军连的党代表，而我们既不是学龄前儿童也不是 娘们儿，你是不是搞错了对象？连长，我想提请你注意，你是在和一群爷们儿打交道，你应 该用对爷们儿说话的口气给弟兄们讲话。quot;
quot;噢，我是在和一群爷们儿打交道？谢谢你的提醒，我还真没想起来……quot;
quot;什么话嘛……quot;五班长赵冬生不满地嘀咕着。
钟跃民笑了∶quot;好啊，都明白死是怎么回事了，我就不再打预防针了，我想告诉大家的是， 我们都是军人，当我们穿上这身军装时，就应该做好将来有一天死在战场上的心理准备，我 的战前动员不讲大道理，我只想从另外一个角度提醒大家，这就是契约精神，当我们穿上军 装时，就等于和国家签订了契约。这就是说，如果天下太平，国家就养着你。如果国家有事 ，你就要理所当然地去流血牺牲，这是你的责任和义务，也是你必须要履行的契约，逃避契 约的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即使不是骗子，也是个缺乏信誉的人。一个人可以有很多方法 谋生，但决不能把当兵当做谋生的手段，军人不是混饭吃的职业，大家明白吗？quot;
quot;明白！quot;特遣队员们吼道。
钟跃民笑了，他话锋一转道∶quot;这倒让我想起了另外的一个话题，人到底有没有灵魂，要是 有，这灵魂会不会真象书上写的，去找阎王爷报到？好，咱们就把他当成是真的，弟兄们， 要是我中了头彩，我还要成立个特遣队，有愿报名的一会儿跟我说，我带着弟兄们去阎罗殿 逛逛，咱们用冲锋枪手榴弹端了他阎罗殿……quot;
特遣队员们quot;嗷quot;地叫了起来，狂热地鼓掌∶quot;连长，没问题，咱们一连怕过谁？端了他… …quot;
五班长赵冬生说∶quot;连长，你的战前动员真他妈的提气，我要是中了彩，我跟你去，我带尖 兵组……quot;
张海洋也鼓掌道∶quot;算我一个，再带上火箭筒、八二无，闹不好阎王爷还有坦克呢，这一定 很好玩。quot;
宁伟由衷地喊道∶quot;连长，我佩服你，你才是天下笫一号亡命徒。quot;
吴满囤连忙制止道∶quot;宁伟，这是什么话？什么亡命徒？咱们是革命军人……quot;
本来战前动员是指导员吴满囤的事，吴满囤正在精心准备动员的内容，结果让钟跃民几句话 就给打发了，这下晚上的时间就空出来了，钟跃民打算和这两位战友一起吃顿饭。
在一连的连部，钟跃民在擦拭手枪，张海洋在调试他的指北针，吴满囤把一身换洗军装放进 背囊。
钟跃民说：quot;你还带衣服干什么？又不是去度假，我看，咱们三个的背囊里只放导爆索，能 带多少是多少。quot;
吴满囤又把军装拿出来。
张海洋问：quot;满囤，你家里情况怎么样？quot;
quot;好多了，弟弟妹妹都大了，能帮上家里忙了，俺每月都往家里寄钱，俺家最近刚盖的房， 一砖到顶的六间大瓦房，这样的房子全村也没几家。quot;
钟跃民说：quot;我还有两身军装，军大衣也暂时用不上，你给家里寄去。quot;
quot;我的大衣也带来了，你一起寄回去。张海洋把军大衣扔在吴满囤的床上。quot;
吴满囤拒绝道：quot;不行，弟兄们这些年帮俺够多的啦，俺家能有今天，全仗着弟兄们帮忙， 俺全家都过意不去，俺心领了。quot;
钟跃民不满地说：quot;你这个人怎么磨磨叽叽的，不拿我们当兄弟了？让你拿着就拿着，哪儿 这么多废话？quot;
张海洋也说：quot;满囤，你怎么象个娘们儿？告诉你啊，我和跃民只跟汉子打交道，最看不上 不男不女的人。quot;
钟跃民笑道：quot;就是，你要真是个漂亮妞儿也行，我们哥俩儿这一路也不闷得慌，偏偏你又 是个老爷们儿，那就得有点儿老爷们样子。quot;
quot;操，哥几个拿俺开心是不是？quot;
钟跃民擦完手枪便从兜里摸烟，摸了半天也没摸到烟，他向张海洋要烟，张海洋也没烟了， 两人决定去军人服务社买烟，他俩刚一走出连部就发现吴满囤在院子里正把一件件刚洗好的 军装晾在绳子上。两人一见吴满囤又在替他们洗军装，脸就变颜色。
钟跃民埋怨道：quot;满囤，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衣服各人洗各人的，你怎么又洗上了？quot;
张海洋也责备说：quot;是呀，又不是当新兵那会儿？我们早不怕洗衣服了，你这不是打我们的 脸么？quot;
吴满囤的眼圈红了：quot;二位兄弟，，你们就让俺再洗一次吧，替你们洗洗衣服，俺心里还好 受一点儿，俺想起咱当新兵的时候，兄弟们相处的日子，兄弟们对俺吴满囤的好处，俺这一 辈子也还不完，这辈子俺知足了，有你们这些战友，咱是过命的交情啊，这次行动，还不知 谁能回来，俺怕是以后想洗也洗不上了。quot;
吴满囤哽住了。
钟跃民和张海洋默默地走上前去，三个一起动手洗起衣服。
钟跃民满脸堆笑地对quot;香满楼quot;酒家的服务小姐恭维道∶quot;小姐，还认识我吗？不认识？您 再仔细想想……想起来了吧？这就对了，上个月，一群当兵的来吃饭，那里面长得最帅的那 个……对，那就是我。等等……怎么回事？才不到一个月时间，我怎么都不认识您了？真是 越长越漂亮，我说香满楼酒家的买卖怎么越来越火，闹了半天顾客都是奔您来的，小姐 ，介绍介绍经验，都吃些什么才能长成您这样？quot;
张海洋笑着对吴满囤说∶quot;这是跃民的老毛病了，见着漂亮姑娘就套磁，小时候是认大姐， 等年纪稍大点儿就变招儿了，这时认妹妹，现在嘛，我看他该毛遂自荐当人家干爹了。quot;
吴满囤说∶quot;跃民，你别吓着人家小姑娘。quot;
钟跃民掏出一叠钞票拍在桌上，对服务员说：两条中华烟，两瓶茅台酒，剩下的钱你看 着上吧。quot;
吴满囤火烧屁股似的站起来喊：quot;跃民，你不过啦？这是你两个月的工资啊。
张海洋笑道：quot;不把这点钱花了心里别扭是不是？quot;
钟跃民说：quot;不知哪位名人说过，当你咽气的时候，花完兜里的最后一块钱，这话说得很有 道理，我是一个热爱金钱的人，钱这东西总让人牵肠挂肚，所以，我不想留下让我牵挂的东 西。quot;
张海洋赞叹道：典型的光棍精神，值得世上所有的光棍效法。
吴满囤不安地说：quot;那是你们这些没负担的光棍，俺可学不了你们，俺那儿还一大家子呢。 quot;
张海洋可不管这些，他鼓励道：quot;看来我们得成全你，省得你牵肠挂肚，这太痛苦了，我们 看着也不忍心，这个忙我们帮定了。quot;
吴满囤提议说：quot;我看你们这一天净瞎忙乎了，连写点什么的功夫都没有，晚上回去也该抓 紧时间写写。quot;
钟跃民和张海洋都明白，吴满囤指的是写遗嘱，这是军人出征前的规矩。
钟跃民不似为然地说：quot;费那个事干什么？没什么可写的，又没老婆孩子，这就是光棍的
好 处。quot;
张海洋想了想也同意道：quot;中国军人自古就讲究马革裹尸，不写，我也坚决不写。quot;
吴满囤神色黯然地说∶quot;可俺不能不写，俺下午已经写好了。quot;
钟跃民默默地看着吴满囤，什么也没说，他心里却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个漂亮的服务小姐也真不含糊，她才不管这三人是否吃得了，既然钟跃民狮子开大口要她 紧着那些钱上菜，她当然不能拒绝这个要求，不一会儿功夫，两条中华烟和两瓶茅台酒 就摆到了桌子上，紧接着清蒸鳜鱼、油闷大虾、红烩海参等昂贵的菜肴便堆了上来，等菜上 齐了，三个人已经干掉一瓶茅台了。
张海洋端起酒杯提议：quot;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来干杯。quot;
钟跃民不屑地说：quot;装腔做势，那个荆柯在易水边倒是一副大英雄的模样，显得挺悲壮，就 是手艺潮了点儿，没干倒秦王倒让人家反手一剑砍断了腿，职业刺客么，就该有点真本事， 要不就是卖狗皮膏药的。quot;
张海洋说：quot;是啊，咱们可不能学荆柯，活儿得干得漂亮点儿。quot;
吴满囤喝着喝着就高了，他不知哪儿来的一股豪气，突然站起来口齿不清地宣布：quot;来，弟 兄们，干……干了这杯，这顿饭俺做……做东，娘的，不……不过啦。quot;
张海洋也有点儿喝高了，他一推吴满囤说：quot;这顿饭算我的，满囤，你起什么哄？把钱寄回 家去，少在哥儿几个这儿充大头。quot;
吴满囤发火了：quot;老子非他娘的做……东不可，看不起老子你就……就直……说，老子揍你 个狗日的。quot;
张海洋大怒：quot;揍我？你这是他妈的酒壮人胆儿，也不怕闪了舌头？敢揍我张海 洋的人还没生出来呢。quot;
只有钟跃民还算清醒，他顿顿酒杯说：quot;我说弟兄们，我有一事相求。quot;
张海洋和吴满囤安静下来。
quot;万一我受了重伤，没能力自我了断时，希望你们能帮帮忙。quot;
张海洋沉默不语。
吴满囤哭了：quot;兄弟，你咋说这话？就算你负了伤，俺背也要把你背回来，咋能扔下你？更 不能干那种事，俺下不了手。quot;
钟跃民不满地说：quot;你这个指导员是怎么当的？连咱们侦察兵的规矩都不懂？这次行动比敌 后侦察还要凶险，丛林里空手走路都困难，要是再背上一两个人，大家都有可能走不出来， 你要按规矩办。quot;
吴满囤情绪激动地喊起来：quot;别和俺讲规矩，规矩谁不知道？可要真赶上,俺下不去手，咱 们是战友，是弟兄，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quot;
钟跃民冷冷地望着吴满囤说：quot;满囤，那你就想办法转业吧，去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儿，你 不是当兵的材料。quot;
吴满囤流泪不语。
张海洋也流下了眼泪，他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毅然道：quot;跃民，我答应你，到时候只要你 需要，我就是上军事法庭也帮你，反过来说，如果我需要帮助，你也不能推。quot;
钟跃民微笑着：quot;好，一言为定，是汉子的，把这杯酒干了。quot;
吴满囤踌蹰片刻，也毅然端起酒杯。
钟跃民举杯低吟：quot;……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弟兄们，干杯！quot;
三个军官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一九七七年年底，郑桐以绝对的高分考入了北京大学历史系。蒋碧云的成绩也不错，她如愿 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
到了一九八一年，郑桐和蒋碧云经过四年的大学生活顺利地毕了业，郑桐被分配到社会科学 院历史所，蒋碧云被分配到一所中学当语文教师。
郑桐到单位报到后，人事部门按惯例告诉他，新分配来的大学生报到后有一个星期的假期， 可以处理一下个人的私事。郑桐打算利用这段假期和蒋碧云好好亲热一下，这几年两人离多 聚少，又不在一个学校，很难有时间在一起，郑桐觉得实在难熬，他曾和钟跃民通过长途电 话，郑桐在电话里发牢骚，说自己简直成了和尚，过着晨钟暮鼓、清心寡欲的生活。电话那 边的钟跃民一听就火了∶quot;你还是和尚，那我他妈成什么啦？我他妈的快变成中性人了，军 营里连母猪都看不见，就别提女人了，孙子，你知足吧。quot;
郑桐告诉妹妹∶quot;咱们都对对表，现在是上午九点，从现在起，直到晚上二十二点之前，家 里就是出了人命也不许回来，听见没有？quot;
妹妹郑岚挖苦道∶quot;哥，我看你眼睛里都发出绿光了，就象一只饿了很久的老狼一样。quot;
郑桐坦然道∶quot;没错，你哥我饿了十几年了，眼睛当然就绿了。quot;
郑桐为今天的幽会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可到底也没能如愿。蒋碧云打来电话∶quot;郑桐，有 兴趣看看画展吗？quot;
quot;那要看看是什么级别的画展，要是年画儿剪纸什么的我就算了。quot;
quot;告诉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法国罗浮宫藏画展，再有两天就结束了，你去不去？quot;
quot;去！quot; 郑桐立刻从沙发上蹦了起来∶quot;本来我打算今天和你好好的亲热一下，，没想到 赶上了罗浮宫的藏画展，罢了，罢了，还是去看画展吧，哪种事以后还可以补，要是错过了 罗浮宫的藏画展，可是没地方补去。quot;
罗浮宫的藏画展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办在美术馆，而是办在北京展览馆，看画展的人在售票处 窗口排成长队。郑桐和蒋碧云到的时候，长队排出足有一里地，两人排上队以后，郑桐
就想 起了1968年他们排队买芭蕾舞票的往事，回忆起当年的情景，郑桐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展览厅里人很多，看来都是些比较懂行的人，他们知道罗浮宫藏画的艺术价值，也知道机会 难得，也许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毕竟能去巴黎参观罗浮宫的人不多。郑桐和蒋碧云看得 很仔细，郑桐看着看着又骂起人来，他认为罗浮宫的管理机构在糊弄中国老百姓，最有名的 画都没拿来，只展出了一些二三类作品，比如最有名的《蒙娜丽莎》居然是复制品，还展出 了一座米开郎基罗《大卫》的复制品雕塑，说是复制品都高抬它，原作是用花岗石雕成的， 你哪怕是用花岗石照原样再雕一个，也让咱没话说，可这座复制品竟然是石膏浇铸的。郑桐 大为恼火，这座雕塑的真迹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的一个广场上竖着呢，又不是你罗浮宫的藏品 ，你跑到这儿充什么大尾巴鹰？你哪怕是把路易十六的马桶拎来，只要是真迹，也好歹是个 文物，有这么糊弄人的么？
只有法国新古典主义画家大卫的名作《马拉之死》是这次画展最有名的油画，是不是真迹不 好说，至少没有标明是复制品。画面上的马拉赤身躺在浴盆里，鲜血从创口中涌出，已经死 去的马拉脸上带着一种绝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