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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秋不解地问:“到底别人在说什么?”
小魏嘻皮笑脸地说:“当然是说我把你害了----”
静秋气昏了,她知道这个“害”字,就是当地土话里“强奸”的意思。她没想到大天白日的,别人还会往这上面想。她抖抖地问:“谁---谁说的?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小魏赶快说:“别去别去,告诉你一点事,你就要去问别人,那我以后有话不敢跟你说了。”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乱说?”
“我们昨天回来得晚,你一回来又神色不对,而且饭也不吃,躺床上去了,再加上我又是个土匪名声,谁都会往这上面乱猜。不过我已经解释过了,你不用去问这个问那个了。这种事,你越闹,别人说得越欢。”
静秋担心地问:“那你---有没有说---我们昨天是到----什么地方去了?”
小魏说:“我肯定不会说的啦,你放心好了,我土匪是土匪,但我是个正直的土匪,很讲江湖义气的。”然后又嘻皮笑脸地说,“再说,你----这么漂亮,我背个黑锅也值得----”
静秋有点怀疑就是小魏自己在议论,因为他一直有点爱把两个人往一起扯,总说别人在议论他们两个,但静秋自己并没听见谁议论他们两个。她不再问他什么了,想挑上水走路,但他扯着扁担不让她挑,问她:“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去找你的男朋友吗?他----不在,还是躲着不见你?”
她赶快声明:“你别瞎猜啊,不是什么男朋友---,”她想了想,问,“你知道不知道‘绿豆汤’是什么意思?”然后她把上次说起绿豆汤的前因后果,以及这次她跟老蔡夫妇的对话拣能说的说了一下。
小魏嘿嘿笑:“这你还不懂?说你是哪个的‘绿豆汤’,意思就是说你是哪个的----马子。马子懂不懂?就是---女朋友,相好的---”
静秋说:“但他们为什么说‘绿豆汤’是我发明创造的呢?”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小魏看她一眼,象老子教儿子一样地说,“他们说男的上火,意思就是说男的想----害女的。结果你又不懂,叫别人喝绿豆汤清火。男人那个火,是喝绿豆汤清得了的吗?他们看你傻,拿你当笑话呢。”
静秋本来还想问男的为什么会想“害”他的女朋友,但小魏一开口就是“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她不敢再问了,免得又搞成个笑话。她淡淡地说:“算了,跟你说不清楚,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但我问的问题你不懂。”
本来她那天从西村坪呕回来的一包气就一直没消,现在听了小魏对“绿豆汤”的解释,那包气更大了。原来老三是这样一个两面三刀的人,当着她的面,好像把他们俩的事看得很神圣,但背着她,却在跟他那些队友们这样议论她,太无聊了。
难怪他突然调二队去,肯定是那边有一碗“绿豆汤”等着他,也许是上次到二队去就找好了的,也许他前一段一直是两边扯着。现在她这边扯不出什么来了,就一心一意扯那边去了。去了不说,又不想个办法告诉她,害她白跑一趟,还惹出这么大麻烦,搞得闲话满天飞。
如果她确切地知道老三是这样一个跳梁小丑,她也就不为这事烦恼了,只当被疯狗咬了一口的,上回当,学回乖。问题是她拿不准老三究竟是不是这样的人,也许只是一个误会。她最怕的就是悬而未决,让她东猜西猜,担惊受怕。不管是多可怕的事,只要是弄得水落石出、铜铜铁铁了,也就不可怕了。
她决定下次跟小魏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就到严家河中学去找端芳,问到老三的地址了,就叫小魏开车带她去那里,要老三当她的面,说个一清二楚。
但郑主任不再派她跟小魏出去了,要么就叫赵老师去,要么就叫小魏一个人去,要么郑主任就自己跟去了。不仅如此,郑主任回学校汇报工作的时候,还把小魏的事告诉了妈妈。
郑老师说:“我真替你静秋担心哪,她年青,不懂事,很容易上当。这个魏建新,自己有女朋友,而且还为他女朋友跟人动刀子打过架,现在又来纠缠你家静秋。这也怪我,以前没想到魏建新会这么无聊,没注意把他们两个分开。”
妈妈听了,又气又急,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农场跟静秋好好谈一谈,但又怕郑主任不愿暴露出他是信息来源。
郑主任觉得自己做得光明正大:“我不怕做这个恶人,因为我是看着你静秋长大的,现在我又是带队的,我不管谁管?”
妈妈对郑主任感恩戴德一通,又保证说等静秋回来一定好好教育她。但妈妈还是有点等不及了,马上就写了一封信,叫郑主任带到农场来。
静秋一看妈妈的信,真是气晕了,怎么这些人这么爱无事生非呢?不就是两个人出去买米,回来晚了一点吗?就要做成这么大的文章?但她不好发火,这里的人以前都是她的老师,她对他们都是很尊重的。
她想来想去,咽不下这口气,就跑去找郑主任:“郑主任,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可以当面给我指出来,不要去告诉我妈妈。她是个爱着急的人,她听了这些谣言,肯定又急得无法---”
郑主任说:“我这也是为你好,小魏这个人,脾气很暴躁,又不学无术,到底有哪点好呢?”
静秋委屈地说:“我又没说他好,我跟他又没----谈朋友,只是因为工作关系有点接触,怎么就---扯那上头去了呢?”
郑主任没答她的话,反而说:“其实我们学校还是有很多好同志的,比如你们排球队的小钱,就很不错,这几年进步很快,入了党,提了干,为人诚实可靠---”
静秋简直不相信这是郑主任说的话,总觉得每个人都在批评她年纪小,不该考虑这些问题,怎么郑主任的话听上去不是那么回事呢?好像是说只要是好同志,还是可以考虑的,我跑你妈妈那里告状,不是说你不该谈朋友,而是说你不该谈“那样”一个朋友。
她没敢多说,只把自己的清白强调了几遍,就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她觉得有点滑稽,以前她读初中的时候,还曾经对那个钱老师很有一点好感,主要是那时候他刚到八中来工作,没经验,又年青,学生都不怕他,经常闹点事,让他下不来台。他显得那么孤独无助,静秋对他充满了同情。
但后来他就慢慢开始“打起发”(走上坡路),可能主要是跟当时的党支部雷书记关系比较好。雷书记是个女的,二十多岁就死了丈夫,自己带一个小孩过,很可怜,工作又很努力,家里成分又好,很快就被提拔到书记的位置上了。后来就经常见到钱老师跟雷书记两人过河去上党校,虽然雷书记比钱老师大不少,而且当时也再婚了,还是有很多人说他们两个人的闲话。好在雷书记的丈夫没说什么,钱老师也没女朋友,所以也就没闹成什么大事。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钱老师开始“打起发”,静秋就不喜欢他了,可能她只喜欢那些不走运的人。现在听郑主任这样一说,越发对钱老师生出几分厌恶,似乎是他在依仗权势,排挤小魏,成全他自己一样。
她本来是要对小魏敬而远之,避免闲话的,但见到郑主任这样贬低他来抬高钱老师,她心里就对小魏生出几分同情,因为他是个零时工,使她想起自己的零工岁月,而且他宁可背个骂名也没把那天晚回来的真实原因说出来,使她有点敬重他的这种“正直土匪”的德性。
后来下了场大雨,把农场的房子和山后的路冲坏了,郑主任还借机把钱老师从学校要到农场来帮了一个星期的忙。但静秋对钱老师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连话都懒得跟他说,碰见了,打个招呼就算了。
一直到了十一月下旬,静秋才又一次有了跟小魏一起外出的机会,这次是因为学生们交的伙食费不够,眼看就没米吃了,又不能让学生们都跑回去拿钱票来交,郑主任只好派一个老师回去挨家挨户收钱收粮票。赵老师知道这是个挨骂的活,吃力了还不讨好,就推脱不去,这事就落到静秋头上了。
郑主任把静秋单独叫到一边,叮嘱了半天,才让她跟小魏的车回K市去催租逼债,拿到钱就在K市买米买面,让小魏运到农场,她自己可以休息两天。
小魏也知道郑主任是在有意分开他跟静秋两个人,所以一路上发了不少牢骚。静秋听他说着话,心里却在打一个小算盘。到了严家河,她就叫小魏停一下,说她要去看一个朋友,几分钟就行。
小魏又问:“男朋友女朋友?”
“女朋友。”她肯定地说。
小魏开玩笑说:“这回要是又是个男的,我可要上去开打了。上次害我背个空名,这次我可不干了。”
到了严家河,静秋就打听严家河中学在哪里。还好,严家河镇子不大,中学就在离公路不远的地方。小魏把小拖开到学校附近,就关了机,说这次车上没东西,我不用在车跟前守着,我跟你一起进去。
静秋不让他一起进去,他奇怪地问:“你不是说是女朋友吗?怎么不让我一起去?怕你女朋友看上我了?”
她知道小魏一向就是这样油嘴滑舌的,她说不过他,越说他越油嘴滑舌,反正待会还要让他开车到二队去的,瞒也瞒不了什么,她就让他一起进学校去了。
两个人在学校的一棵树下站了一会,就听到下课铃声了。静秋找一个学生问了一下,找到了端芳的教室,然后请一个人把端芳叫了出来。
端芳看看静秋,又看看小魏,黯然说:“我哥在县医院住院,你---可不可以去看看他?虽然你---不要他了,但是----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去看看他吧,听说是----绝症。”
静秋惊呆了,端林得了绝症?她想声明说不是我不要他,只是我不爱他,但她被“绝症”两个字吓呆了,说不出这样的话。她低声说:“你知道不知道他的病房号码?”
端芳把医院地址和病房号码都写在一个纸条上给了她,然后站在那里,不肯再说话,眼里都是泪。静秋也默默地站了一会,小心地问:“知道不知道是什么病?”
“白血病-----”
静秋觉得如果现在打听老三的新地址,就显得有点不不合时宜,即使问到了,也没时间去了,还是先去看了端林再说吧。
上课铃响了,端芳低声说:“我---回教室去了。你---一个人去看他吧----别带你---朋友去---”
静秋说:“我知道。”端芳进教室去了,她还愣在那里。
小魏问:“谁病了?看你脸色白得象鬼一样---”
“是她哥哥,我以前在他们家住过,我要去看看他,他----帮了我很多忙。”她问小魏,“你知道不知道白血病是怎么得的?”
小魏说:“听别人说是被原子弹炸了才得的病,但是我们学校以前有个人也得了白血病,后来死了,听说---治不好的----”
“那我们快走吧。”
他们赶到K县城,买了点水果,就按照端芳给的地址找到了县医院。静秋想起端芳嘱咐过叫她一个人进去的,就跟小魏打商量:“你可不可以就在外面等我?”
“又不让我进去?都得了绝症了,还怕什么?”
静秋也不太明白端芳的用意,因为她听老三说过,端林已经说下了一房媳妇,今年春节就结婚。如果真的得了绝症,那婚是结不成了,但为什么不让她带小魏一起去看端林,就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她只知道应该尽量满足绝症病人的要求,如果端芳说不要带小魏进去,肯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她对小魏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怕什么,但我朋友刚才就是这么说的,你还是在外面等我吧。”
小魏无奈,只好在外面等,叮嘱说:“快点出来啊,我们还得赶回去,你今天要挨家挨户去收钱的,回去晚了,收不齐钱,明天就买不成米----”
“我知道。”静秋匆匆答了一句,就跑进医院去了。
40
县医院不大,就那么几栋楼,静秋很快就找到了端林的病房。病房里有四张床,她看见了第一张床上的号码,就以此类推,断定靠墙角的那张床就是端林的病床。
她向那张床望去,惊异地看见老三坐在床边,正在一个本子里写什么。虽然他穿着一件她从未见他穿过的黑呢子的衣服,但她一眼就认出他了。她想,他在这里干什么?在照顾端林?他不上班?是不是二队就在附近,所以他调到这里来好照顾端林?
有个病人家属模样的人问:“你找谁?”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老三,回答说:“找王端林---”
老三抬起头,向她这边望过来,神情似乎有些错愕,好一会,才放下手中的本子和笔,向她走过来。他没叫她进病房去,站在走廊上跟她说话:“真的是----你?”
她问:“端林呢?”
他一愣:“端林?不是在西村坪吗?”
“端芳说-----她哥在住院----”
他笑了一下:“噢,我也是她哥嘛----”
静秋急了,辩驳说:“你---怎么是她哥呢?她说的是她哥病了----,她没说是你病了,你是在这里照顾端林的吧?是不是?你别跟我开玩笑了----,端林在哪里?”
他好像有点失望:“你----是来看端林的?不是端林----你就不来看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不解地问,“端芳说的‘我哥’就是你?但她为什么说我---不要你了?她那样说----我才以为是---端林。”
“噢,我---写过几封信到你们农场,都被---退回来了。我用的是她的地址,信就----退她那里去了,所以她说你---不要我了。”
她很诧异:“你写信到我们农场了?我怎么一封也没收到?你用的什么地址?”
“我就用的‘K县严家河公社付家冲大队K市八中农场’,再加你的名字,不对吗?”
“我没往那里写过信,但我想只能是这样子写---”
“每封上都写着‘查无此人,原址退回’----”
静秋想了想,觉得一定是郑主任搞的,因为他想把她跟万老师凑拢,所以就来这一手,太卑鄙了。但是信封上用的是端芳的名字和地址,郑主任怎么会怀疑呢?难道他看出那是男人的字?或者他拆开看过了?
她紧张地问:“你---信里写了些----什么?没---写---要紧的东西吧?肯定是我们那里的郑主任搞的,我怕他---拆开看过了----”
他说:“应该没拆开吧?拆开过我应该能看得出来----”
她很有点生郑主任的气:“他私自把别人的信退回,算不算犯法?我回去了要找他说说,看他还敢不敢这样。”
他怀疑地问:“你们那个---郑主任---怎么会对你的信这么感兴趣?是不是---对你有---那么一点意思?”
她安慰他说:“不会的,他一把年纪了,又已经结了婚,他是在帮别人的忙---”
“帮那个开---小拖的?”
她诧异地看看他:“你怎么知道----开小拖的?”
他笑了一下:“看见过你们----,在严家河,下雨----,他把雨衣----让给你----”
“不是他,郑主任最讨厌他了,是帮另一个老师,排球队---那个。不过你放心,我对他----没兴趣。你----在严家河----干什么?”
“二队就在严家河附近,中午休息时经常去那里逛逛,想----碰见你----”
“你---到我们农场去过没有?”
他点点头:“有次看见你赤着脚,在厨房做饭---”
“那房子漏雨,一下雨,地上就有个把星期是泥浆子汤,只好打赤脚。”她怕他担心,马上补充一句,“不过天冷了,我就没打赤脚了,穿着那双胶鞋----,你没看见?”
他有点黯然:“我这一段----没去----”
她不敢看他:“你----生了什么病?”她提心吊胆,怕他说出那几个可怕的字。
“没什么,感冒了----”
她松了口气,但不太相信:“感冒了要住院?”
“感冒重了,也要住院的。”他轻声笑了一下,“我是个‘布得儿’嘛,老在感冒。你----回家还是---回农场去?能在这儿呆----多久?”
“我回家去,现在就得走,我---有个同事等在下面,我----要回去收钱买米。”她看见他很失望的样子,就许诺说,“我后天来看你,我有两天假,我可以提前一天离开K市----”
他欣喜地睁大眼睛,然后又担心地问:“你---不怕你妈妈发现?如果不方便的话----”
“她不会发现的,”其实她自己也没有把握,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你---这几天不会---出院吧?”
“我会在这里等你的。”他很快跑到病房里,拿了一个纸包出来,塞到她手里,“好巧啊,昨天刚买的,看看喜欢不喜欢。”
她打开一看,是一段山楂红的灯芯绒布料,上面有小小的黑色暗花。她告诉他:“我最喜欢这种颜色和这种布料,你好像钻到我心里去看过一样。”
他很得意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喜欢这样的,我昨天一看到就买下了,没想到刚好你今天就来了,我先知先觉吧?你回去就做了,来的时候穿给我看,好不好?”
她把布料卷了起来,说:“好,我回去就做,后天来的时候穿给你看。不过我现在得走了,要赶回去收钱。”
他送她往医院大门那里走,远远地,就看见了小魏和他的小拖,他说:“你同事在那边等你,我不过去了,免得他看见----。他叫什么名字?”
她说:“他跟你同名,不过姓魏。”
“同名不要紧,只要不同命----”
她一愣,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解释说:“没什么,有点----吃醋,怕他跟我一样----也在---追求你。”
回家的路上,静秋的耳边一直响着老三那句话:“同名不要紧,只要不同命”,虽然他解释过去了,但她觉得他那话不是吃醋的意思,而是----别的意思。
端芳说老三得了绝症,老三的脸色也的确不大好,有点苍白,但那也许是因为他穿着黑呢子上装的关系。老三自己说他得的是感冒,好像也有可能,如果得了绝症,他还会这么镇定,象没事人一样?最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是绝症,医生怎么会告诉他呢?
只能是端芳搞错了,或者故意这样说了,好让她来看老三的,因为端芳那时以为她不要老三了,于是编出“绝症”的故事诳她到医院来看他。
现在她就抓住这两根救命稻草,一是医生不会告诉病人得了绝症,二是老三自己说了他只是感冒。说老三得绝症的只有长芳一个人,一票对两票,老三应该没有得绝症。
但是他那句话怎么解释?
回到K市,小魏把小拖开到一家餐馆前,说先吃点东西,等别人下班了,好去学生家里去收钱。她点点头,茫然地看着小魏去买东西,几次都把小魏当老三了,很想问他:先别慌着吃饭,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得的什么病?
吃过饭,小魏就把小拖开回江心岛,带着她到学生家去收钱。他叫她把写着学生地址的条子给他,他一家一家找。她就象个梦游的人一样,糊里糊涂地跟着小魏这里走,那里走,小魏叫她记帐就记帐,叫她找钱就找钱,见了学生家长都是小魏在说话,她只站在一边,象个傻子一样。后来小魏干脆把她手里的单子和钱袋都拿去了,自己收钱,自己找钱。
一直搞到九点多了,才大致收齐了,小魏把她送到她家附近,说:“我明天早上来叫你去买米。你莫想太多了,一个县医院,懂什么白血病黑血病?”
她一惊,小魏看得出她在为老三的病担心?她警告自己,不要哭丧着脸,当心妈妈看出来。
妈妈见她回来了,很惊讶也很高兴,赶快来弄东西她吃。她说不饿,在路上吃了的。然后她就忙忙碌碌地把那段布拿出来缩水,用冷水搓一遍,又用热水搓一遍,使劲拧干了,晾在通风的地方,让布快快干了好做衣服。
第二天一早,小魏就来叫她去买米。妈妈很不放心地看着她坐上小拖去,可能恨不得自己也跳上车去监督他们两个。静秋特别跟小魏热火朝天地讲几句,因为她现在不怕妈妈怀疑她跟小周有什么事,越怀疑越好,既然妈妈一心防着小魏,那她明天去看老三的时候,妈妈就不会起疑心。
买了米,小魏把她送回家,把发票交给她,叫她收好,就开车送米面到农场去了。妈妈见这个祸害走了,总算放了心,又交待静秋千万不要跟小魏来往。
下午静秋到学校去汇报农场工作情况,又到简老师赵老师家里去拿他们家属给他们带的私菜。都弄好了,就到江老师家去借缝纫机做衣服。做到吃晚饭的时候,她跑回家吃了晚饭,又跑回江老师家接着做。江老师过来问她农场的情况,她哼哼哈哈地应付了一下。
衣服做好了,她还舍不得走,总觉得有点什么事没办,是她想办又不敢办的事。想了好久,才想起是要问成医生有关白血病的事。她磨磨蹭蹭地走到他的卧室门口,门没关,她看见江老师坐在被子里看书,成医生在床上跟他的小儿子玩耍。
江老师看见了她,问:“小秋,衣服做好了?”
静秋怔怔地点点头,鼓足勇气问:“成医生,你听说过白血病没有?”
成医生把儿子交给江老师,自己坐在床边,一边穿鞋一边问:“谁得了白血病?”
“一个----熟人。”
“在哪里诊断出来的?”
“K县医院---”
“K县医院很小的,未必能----检查得---对,”成医生让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安慰说,“先别着急,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静秋也讲不出是怎么回事,她只是听长芳那样说了一下,她说:“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只想知道,一个很年青的人会得----这种病吗?”
“得----这种病的人多半是---很年青的---,青少年---居多,可能男的更多一些。”
“那---是不是得了---就--一定会----死?”
成医生字斟句酌地说:“死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你不是说只在县医院检查了一下吗?县医院设备什么的---很有限,应该尽快到----市里或者省里----去检查。还没确诊的事,不要先就把自己急坏了。”
江老师也说:“我们学校不是有一个吗?医院说人家是癌症,把人家吓得要死,结果根本不是癌症----。这些事,没有三、四家医院拿出同样的诊断,是信不得的。”
静秋默默地坐了一会,江老师和成医生还在列举误诊的例子,但她不知道那些例子跟她有什么关系。她问:“如果----真是得了----这种病,还能活---多久?”
她见成医生紧闭着嘴,好像怕嘴边的答案自己飞出去了一样,她又问了一遍,成医生说:“你不是说只在县医院----”
她急得要哭出来了,有点生气地说:“我是问‘如果是的话’,我说如果---是的话---”
“这个----依人而定,我---也说---不准到底能活多久,有的---半年,有的---长一些----”
静秋回到家,就忙着收拾东西,把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了,才想起现在是晚上,没有车到K县去,只能等明天。
她躺在床上,开始使用自己的绝招:做最坏的思想准备。当她不知道是不是县医院误诊的时候,她就左想右想,忽而飞到希望的巅峰,忽而降到绝望的谷底,那样飞上落下是最痛苦的了。
现在她不这样想了,她就当县医院没有误诊,那就怎样呢?那就是说老三是得了白血病。既然他是得了白血病,那就意味着他活不长了。到底能活多长呢?再一次做最坏的思想准备,就当他只能活半年左右了。现在可能已经把这半年用掉一些了,那就算他还可以活三个月左右。
她想起她妈妈因子宫肌瘤住院动手术的时候,是她在医院照顾妈妈,那时她才十四岁。同病房住着一个晚期卵巢癌病人,大家叫她曹婆婆,瘦得象个鬼,经常痛得半夜半夜地哼,搞得同病房的人都睡不好。
结果有一天,曹婆婆家里人来接她出院,曹婆婆喜笑颜开地跟家里人回去了。静秋好羡慕曹婆婆,以为她被治好了,成了全病房第一个出院的人。后来才听同病房的人讲,说曹婆婆是回家“等死”去了。
医生对曹婆婆的女儿说:“你妈治不好了,你们没有公费医疗,就别把家里搞得倾家荡产了吧。你把你妈领回家去,让她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想去哪里玩,就带她去哪里玩。”
后来有谁为自己的病发愁,大家就拿曹婆婆出来安慰她:“你的病哪里严重?你不还住在医院里吗?如果真的严重的话,医院不象对曹婆婆那样,叫你回去等死吗?”
所以住在医院就是幸福,就算是在“等活”,只有被医院劝走的那种,才是黑天无路,“等死”去了。
现在老三还在医院住着,说明他还在“等活”。如果哪天医院叫老三出院,她就跟妈妈说了,把老三接到家里来。妈妈还是喜欢老三的,只是怕别人说,怕他家里不同意,怕两个人搞出事来。但如果知道老三只能活三个月了,别人就不会说什么了,他家同意不同意就无所谓了,也应该不会搞出事来了,妈妈肯定就不怕了。
她要陪着他,让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他想到哪里去玩,她就陪他到哪里去玩。老三上次留给她的那些钱,有近四百块,那就相当于她一年的工资,她一分都没用,那些钱用来满足老三想吃什么穿什么的愿望,应该够了。
等到老三----去了,她就跟着他去。她知道如果她死了,她妈妈一定会很伤心,但是如果她不死,她一定活得比死了还难受,那她妈妈会更伤心。她想她到时候一定有办法把这一点给她妈妈讲明白,让她妈妈知道死对于她是更好的出路,那她妈妈就不会太难过了。反正现在她哥哥已经招工回城了,可以照顾她妈妈和妹妹了。她爸爸虽然还戴着地主分子的帽子,但也被抽到大队小学教书去了。她妈妈这段时间心情开朗,生活也过得比以前好,尿血的毛病已经不治而愈了。没有她,家里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了。
这样她就可以跟老三一起在这个世界上呆三个月,然后她就跟他到另一个世界去,永远呆在一起。只要是跟他在一起,在哪个世界其实也无所谓,都一样,在一起就行。
她想,不管事情怎么发展,也只能坏到这个地步了,无非就是老三只能活三个月了。说不定最后还活了六个月,那就赚了三个月。说不定最后发现是县医院误诊了,那就赚了一条命。
她把这些都想明白了,就觉得心安下来了,就象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把阵都布好了,进攻撤退的事宜也安排好了,就没什么要愁的了。
第二天,她很早就起来了,对妈妈说她要回农场去。妈妈有点吃惊,但她理直气壮地说农场就是这样安排的,只是叫她回来收钱的,第二天一定要赶回去的。她说:“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郑主任。”
妈妈见她这样说,当然相信,说:“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我---只是想你在家多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