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艾米 本章:16

    她倒并没怎么责怪老三,她想,如果我值得他爱,他自然会爱我;如果他不爱我,那就是因为我不值得他爱。

    问题是老三不爱她,为什么还要花这么些经历来把她弄到手呢?可能男人就是这样,越弄不到手的,越要拼命弄。老三能跟她虚与委蛇这么久,主要是他一直没得手。象那个王小六,估计很早就得手了,所以老三很早就懒得理她了。他一定是在很多女的那里得手过了,所以他知道女的那个地方长什么样,他也知道“飞”是怎么回事。

    还有“绿豆汤”的事,一定是他跟寝室里的人吹过的,说她是他用来泄火的“绿豆汤”,不然怎么他寝室的老蔡会那样说呢?同样一件事,他想哄她做的时候,就说那是“飞”。但到了他跟他同寝室人谈话时,就变成了“泄火”。想想就恶心。

    还有那几封信,他说他写了信到农场的,但郑主任敢以党籍作保证,说他没退信。先前她怀疑是郑主任在撒谎,现在看来应该是老三在撒谎。

    还有。。。她不愿多想了,几乎每件事都可以归纳到这条线上来,从头到尾就是一出苦肉计,在江边坐一晚上,流泪,用刀割自己的手,一出比一出更惨烈,当那一切都没能得逞的时候,他就想出了白血病这一招。

    很奇怪的是,当她把他看穿了、看白了的时候,她的心不再疼痛,她也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吃一堑,才长一智。人生的智慧不是白白就能长出来的,别人用自己的经验教训告诫你,你都不可能真正学会。只有你自己经过了的,你才算真正长了智慧。等你用你的智慧去告诫别人的时候,别人又会像你当初那样,不相信你的智慧,所以每一代人都在犯错误,都在用自己的错误教育下一代,而下一代仍然在犯错误。

    静秋在农场还没干到半年,就被调回来教书了,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不过是因别人的祸得了福。她接手的是八中附小的四年一班,原来的班主任姓王,属于那种脾气比较好,工作很踏实,但教不好书带不好班的老师,每天都是辛辛苦苦地工作,但班上就是搞不好。

    前不久,轮到王老师的班劳动。每个学校都有交废铁的任物,学校就跟河那边一个工厂联系了,让学生去厂里的垃圾堆里捡那些废钉子废螺丝,上交给国家炼钢炼铁。王老师带着学生去捡废铁,回来的时候,队伍就走散了。王老师自己挑着一担废铁,还要跑后跑后维持纪律,忙得不可开交,搞到最后,就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溜不见了。

    那时学校门前的小河正退了水,只剩很窄的一道河沟。人们就用草袋装了煤渣什么的在河底铺出一条路,让过河的人从河坡走到河沟那里去乘一种很小的渡船。大家把这条铺出来的路叫“干码头”。

    干码头两边有的地方是很干的河底,有的地方是淤泥,有的地方是干得裂口的泥块下藏着淤泥。王老师班上一个姓金的调皮男孩离开班级,在河那边玩到很晚才往家走,结果误踩进淤泥了,刚好旁边没人,他就陷在淤泥里,越陷越深。

    王老师带着大部分学生回到学校,又返回去找那几个离开了班级的学生,找来找去都没找到,只好忐忑不安地回了家,希望明天在班上能看见这几个调皮捣蛋的家伙。结果第二天刚进教室姓金的学生家长就找来了,说他儿子昨晚一夜没回家,叫王老师把他儿子交出来。

    这下学校也着急了,派人到处去找,还向派出所报了案。过了一天,才在河里的干码头旁边的淤泥里挖出了那个姓金的学生,早就死了。姓金的家长看见自己的儿子满嘴满脸都是污臭的淤泥,想到儿子垂死挣扎的情景,满心是愤怒和痛苦,而且都转嫁到王老师头上,说如果是个得力的老师,自己的儿子就不会离开班级,遭此劫难。

    金姓家长每天都带着一帮亲戚朋友围追堵截王老师,要她偿命。学校没办法了,只好把王老师派到农场躲一躲。王老师那个班,没有谁敢去接,学校就把静秋调回来接那个班。

    静秋一向是个服从分配的好学生,现在虽然参加工作了,对过去的老师仍然是毕恭毕敬,言听计从。而且她知道如果她这次不肯接这个班,以后学校就不会让她教书了。她二话没说,就回到K市,接替王老师,当上了四年一班的班主任。

    姓金的家长见静秋跟他无冤无仇,也没来找她麻烦。其它学生家长见总算来了一个老师接这个班,对静秋也有点感激。静秋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工作当中去,备课、教书、走家访、跟学生谈话,每天都忙到很晚才休息。后来她又发挥自己的排球特长,组织了一个小学女子排球队,每天早晚都带着球队练球。有时还带学生到外面去郊游,很得学生欢心,她的班很快就成了年级最好的班。

    这样忙碌着的时候,静秋没有多少时间去想老三。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想起那些往事,会泛起一点怀疑,老三真的是个花花公子吗?他会不会正躺在哪个医院里,奄奄一息?

    她想起老三提到过K市的那家军医院,说就是因为割了那一刀,他们才叫他去检查。是不是那家军医院查出了老三有白血病呢?她越想越不放心,就请成医生帮忙去打听一下。

    成医生说那家医院不属于K市医疗系统,是直属中央的,听说是遵循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教导,为防备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特地为中央首长修建的。针对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特点,修建了很深的防空洞,防止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国家的原子弹袭击。后来,第三次世界大战的风声似乎不那么紧了,那家医院才开放了一部分对外,但一般人是很难进去的。

    成医生费了很大劲才打听到结果,说从就诊记录来看,孙建新有轻微的血小板减少,但不是白血病。

    静秋死了心了,知道自己不过是重复了一个千百年来一直在发生的故事。她不是第一个受骗的女孩,她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受骗的女孩。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爱着的,并不是老三,而是成医生。她之所以会对老三一见钟情,也是因为他在某些地方象成医生。

    当然只是某些地方象,到了一个关键的地方,他跟成医生就分道扬镳了。

    江心岛上有个豆芽社,专门生豆芽卖的,所以江心岛人吃得最多的菜就是豆芽。静秋总觉得老三跟成医生就像一根黄豆芽,下面是同一个茎,白白的,纯纯的,手指一掐就能掐出水来。但到了上面,就分成两个大大的豆瓣,形状是一样的,只不过有一个豆瓣霉烂了,变黑了,而另一个豆瓣仍然是金黄的,保持着本色。

    那个分岔点就是“得手”,成医生结婚这么多年了,仍然是忠心耿耿地爱着江老师,而老三一得手就马上变了脸。

    她越来越频繁地到江老师家去,就为了听听成医生的声音,看他忠心耿耿地爱他的妻儿。成医生可能是江心岛唯一一个为女人倒洗脚水的男人,妻子的,岳母的,都是他倒。特别是夏天,大家都是用一个大木盆装很多水,在家洗澡。那一大盆水,没哪个女的端得动,都是用个小盆子一盆一盆舀了端到外面去倒。但成医生家都是他端起那一大盆水,拿到外面去倒。

    她一点也没因为这点就觉得成医生没出息,相反,她觉得他是个伟大的男人。

    特别令她感动的是成医生对两个小孩的爱。夏天的傍晚,总能看到成医生带着他的大儿子下河去游泳,而江老师就带着小儿子坐在江边看。很多个晚上,静秋都看见成医生在床上跟他的小儿子玩,趴在床上让儿子当马骑,真正的俯首甘为孺子牛。

    成医生两口子,是大家公认的恩爱夫妻,琴瑟和睦。他们两个人一个拉琴,一个唱歌,配合默契,差不多是江心岛的一大景观。

    在静秋看来,只有成医生这样表里如一,始终如一,“得手”前“得手”后如一的人才值得人爱。

    她看着成医生疼爱他的妻儿,她的心里就会盘旋着一些诗句,短短的,只是一个一个的片段,因某个情景触发的,为某个心情感叹的。那些诗句在她心里盘旋着不肯离去,好像在呼吁她把它们记下来一样。等她回到自己的寝室,她就把那些诗句写下来,有时连题目都没有,她也不用他的名字,只用一个字:“他”。

    43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静秋发现了退信的“罪魁祸首”。那天,静秋被正在农场锻炼的高二两个班邀请到付家冲为他们的演出伴奏。八中农场要跟一个知青农场联欢,那个农场也在付家冲。因为是周末,静秋就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邀请,八中农场那边还专门派了一个男生来帮她背手风琴。

    静秋到了农场,跟学生们一起排练了一下,就跟着高二的学生去了那个知青点。她一到那里,就成了一个引人注目的人物,因为她会拉手风琴,而且是女的。农场的知青也请她伴奏,都是几个很熟悉的曲子,她就为两边的节目都伴奏了。

    演出完了,还有不少人围着她,有的叫她再拉一个,有的还拿过去扯两把,都说好重好重,扯不开。

    有个叫牛福生的男知青听说了静秋的名字,就跑到她跟前来,说:“你真的姓‘静’?真的有姓‘静’的人?”他见静秋点头,就说,“那前段时间我们这里收到的应该是你的信了。”

    原来当时八中农场才办起来不久,送信的还不太熟悉,只看见了“K市八中农场”几个字,就想当然地投递到这个知青农场来了,因为这个农场是叫“K市第八工程队农场”。第八工程队以前是部队编制,后来转了地方,这个农场是专门为他们的子女办的,子女中学毕业了,到这里来锻炼,算是上山下乡,然后就抽回K市,大多数进了第八工程队。

    农场管收发的人不知道这个“静秋”是何许人也,问来问去都没人知道,就把信退回去了。牛福生经常跑到收发处去拿信,见过这个很少见的姓,他看见信是从严家河寄来的,觉得很奇怪,才六里地,为什么要写信?他记住了“静秋”这个名字,现在看到了名字的主人,一下就想起这件事来了。

    静秋谢了他,又拜托他如果以后看到写给“静秋”的信,就帮她收下,她有机会了自己来拿。牛福生问她要了她在K市的地址,许诺说如果以后看到静秋的信,就帮她收了,等他回K市的时候帮她送过去。

    这个发现与其说是洗刷了郑主任,还不如说是洗刷了老三,至少在写信这件事上洗刷了他,说明他的确是写了信的。但他后来跟她见面的时候,怎么没把那些退回的信给她呢?她估计那都是些绝交信,所以他没给她看,免得坏了他的计划。

    静秋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寝室,是学校分的,一个十平米左右的单间,她跟一个姓刘的女老师合住。她们寝室里放了一张两个抽屉的办公桌,一人一个抽屉,两个人都在自己那个抽屉上加了锁。静秋有了自己的半边天下,就把自己的小秘密都锁在那里。

    刘老师的家在河那边,一到周末就回去了,所以到了周末,这间屋子就是静秋一个人的天下。那时,她会拴上门,把老三的信和照片拿出来看,想象那些信都是成医生写给她的。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很幸福,很陶醉,因为那些话,只有从成医生那样的人嘴里说出来,才有意义,否则就是亵渎。

    鬼使神差的,她把自己的几首诗抄在纸上,想找个机会给成医生看。她自己也不知道给他看是什么意思,她就是想给他看。

    有一天,她趁着成医生来从她手里抱儿子过去的时候,偷偷地把那几张揣了好几天的小诗塞在成医生的衣袋里。有两三天,她不敢到成医生家去。她倒没有什么对不起江老师的感觉,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要把成医生夺过来归自己所有,她只是崇拜他,爱他,那些诗句是为他写的,所以想给他看。她不敢去他家,主要是怕他会笑话她的文笔,笑话她的感情。

    那个周末的晚上,成医生找到她寝室来了。他把那些诗歌还给了她,微笑着说:“小女孩,你很有文采,你会成为一个大诗人的,你也会遇到你诗里面的‘他’的,留着吧,留给他。”

    静秋很慌乱,一再声明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在写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些东西塞在你口袋里,我---一定是疯了----”

    成医生说:“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江老师谈谈,她是过来人,她能理解你,她也会为你保密----”

    静秋恳求他:“你不要把这事告诉江老师,她一定会骂我的。你也不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我不会的。你别怕,你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写了几首诗,请一个不懂诗的人参谋了一下。对于诗,我提不出什么意见,但是对于生活中有些难题,也许我能帮上忙。”

    他的声音很柔和,很诚恳,她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信赖他,还是想要声明自己除了崇拜没有别的意思,她把她跟老三的故事告诉了他,只没讲那一夜的那些细节。

    成医生听完了,推测说:“可能他还是得了白血病,不然没法解释他为什么会躲避你。他在县医院住院,有可能只是因为感冒,因为白血病人抵抗力降低,很容易患各种疾病。现在没有什么办法根治白血病,只能是感冒了治感冒,伤风了治伤风,尽量延长病人的生命。县医院有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有白血病,他的白血病可能是那家军医院查出来的。”

    “可是你不是说---那家医院诊断他是----血小板减少吗?”

    “如果他不想让你知道,他当然会叫医院保密---”成医生说,“我只是这样猜测,也不一定就猜得正确。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恐怕也只能这样,因为你说了要跟他去,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呢?总不能真的让你跟去吧?而且让你看着他一天一天消瘦下去,憔悴下去,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他怎么忍心呢?如果是你,你也不愿意他看见你一步步走向---死亡吧?”

    “那你的意思是他----现在一个人在A省那边----等---死?”

    成医生想了一会:“说不准,他有可能就在K市。如果是我的话,我想我会回到K市来,终究---离得近一些---”

    静秋急切地说:“那---你能不能帮我到各个医院---打听一下?”

    “我可以为你打听,但你---要保证你不会---做傻事,我才会去打听---”

    静秋连忙保证:“我不会的,我----我---再不会说那些话了的----”

    “不光是不说那些话,也不能做那些事。他为你担心,无形当中就加重了他的思想负担,也许他---已经作好了---听天由命的准备,可以宁静地面对----死亡,但是如果他想到他的离去也会把你带---去,他会----很生他自己的气的。”

    成医生把自己大儿子的身世讲给静秋听,原来他的大儿子并不是他亲生的,而是他一个病人的儿子。那个病人死去后,她的丈夫也随着自杀了,留下一个孤儿,成医生领养了他,从J市调到K市,免得外人告诉孩子他亲生父母的悲惨故事。

    成医生说:“我每天在医院工作,经常看到病人----死去,看到病人家属悲痛欲绝。这些年,看了这许多的生离死别,最大的感受就是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不是我们一个人的,不能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如果你---跟他去了,你妈妈该多难过?你哥哥妹妹该多难过?我们大家都会难过,而这对于他并没有什么好处。在他生前,只能是加重他的思想负担;在他死后-----你肯定知道并没有什么来生,也没有另一个世界,即使两个人同时赴死,也不能----让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他说得很好啊,你活着,他就不会死。”

    静秋难过地说:“我就怕---他已经----,你能尽快帮我去打听吗?”

    成医生到处为她打听,但没有哪家医院有一个叫孙建新的人在那里住院,包括那家军医院。成医生说:“我已经黔驴技穷了,也许我猜错了,可能他不在K市----”

    静秋也黔驴技穷了,唯一能安慰她的就是成医生可能真的猜错了,他说了“如果是我的话”,但是老三不是他,他们两个人在一个关键地方分道扬镳了,而她没把那个关键地方说出来,成医生就很可能猜错了。

    七六年四月间,正在地区师范读书的郑玲跑来找静秋,说有很重要的事跟她商量。郑玲从农村招到位于K市的地区师范后,每个周末都回到K市八中她父母家来,经常跟静秋在一起玩。

    这次郑玲一见静秋就说:“我闯了大祸了,只有你可以救我一命了。”

    静秋吓一跳,赶快问是怎么回事。

    郑玲支支吾吾地说:“我---可能是----怀了小毛毛了---”

    静秋问:“你---跟---小肖的----”

    “不是那个混蛋还能是谁?”

    郑玲的“那个混蛋”姓肖,是勘探队的,不过这个勘探队是水利方面的,跟老三那个勘探队风马牛不相及。别人介绍郑玲跟小肖认识的时候,刚好小肖那段时间呆在位于K市的总部工作,没到野外去。郑玲一点不知道小肖是要经常在野外跑的,就同意跟小肖接触接触。

    小肖生得很高大,眉眼也很端正,看了不少书,能脱口背出好些古诗,这几点,一下就把郑玲迷住了,她这个师范生在文采方面还比不上小肖这个搞勘探的。两个人的关系迅速加温,小肖大概是怕郑玲知道他是搞野外的会嫌弃他,就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生米煮成了熟饭。等到郑玲发现他大多数时间不在K市的时候,已经有点来不及了。

    郑玲的父母知道这事后,大力反对,说就凭小肖瞒着自己是搞野外的这一点就可以断定他不是个老实人。如果他一开始就老老实实汇报了这一点,他们兴许还能同意,现在他们是绝对信不过他了。

    郑玲是有苦难言,父母坚决不同意,小肖那边又很强硬,说你父母不喜欢我就算了,我父母还嫌你太矮呢,是我一直顶着他们的反对在跟你来往。我也是水利中专毕业的,也不比你差。你是地区师范的,说不定毕业了给分到哪个县里去了,比我也好不了多少。

    郑玲恳求静秋:“你跟那个成医生很熟,你帮我打听一下,看可以不可以到他们医院去查一下是不是怀小毛毛了?我不想搞得兴师动众,跑学校去开证明什么的,那叫我还活不活?”

    静秋就厚着脸皮去找成医生,说是为一个朋友问的。成医生让她带她的朋友到医院去找他,他帮忙安排一下。

    静秋就带着郑玲去了医院,成医生跟郑玲弄了个假名字让她验了孕。结果出来后,成医生一看是个“阳性”,就说:“是有了。”郑玲一听,差点当场哭出来,静秋连拉带拖才把她弄出医院。

    过了一天,郑玲又哭丧着脸找静秋来了,说跟小肖商量了,小肖不肯匆匆忙忙结婚,说家具什么的都没准备,这么匆忙结婚,别人肯定知道是搞出事来了。再说,十个月不到就生了小孩,那还不让人家笑话?说不定单位还要处分他。

    静秋听了很生气,马上联想到老三,都是到了危难关头就逃掉了。她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当然只好打掉罗,又要麻烦你去找那个成医生。那个混蛋一点忙都不肯帮,他说他没把他的东西弄到那里去,怎么会有小孩?肯定是我跟别人弄出事来了,怪在他头上。”

    静秋不解:“什么没弄到那里去?”

    魏玲解释说:“当然是----生娃娃的那个东西,男人的---精子---”

    静秋本来是不愿意打听这些细节的,帮忙就帮忙,她不想因为帮了郑玲的忙就逼她交代“作案经过”,但这个细节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她忍不住就问了:“把生娃娃的东西弄到哪里去?”

    魏玲说:“哎,你没谈过男朋友,没做过这些事,说了你也不懂,就是把生娃娃的东西弄到---你来老朋友的----那里去----。”郑玲愤愤地说,“他最后是没弄到那里去,但是他----前面---肯定还是弄了一些到那里----去了,不然我怎么会怀---小毛毛?天上掉下来的?我自己心里最清楚,我没跟任何别的男人----同过房-----”

    静秋听得目瞪口呆,把那些滑腻腻的东西弄到----那里去?好恶心。她一下子想起以前听到过的一个很恐怖的故事,说有个女孩把短裤反面朝外晾在靠墙的地方晒,结果被蜘蛛爬了,那个女孩穿了那条短裤,就怀孕了,生出一窝蜘蛛。

    所以她从来不把短裤反面朝外晾,也从来不把短裤晾在靠墙的地方,或者任何蜘蛛能爬到的地方。但她以前不明白怎么蜘蛛爬了短裤,女孩就会怀孕。现在她才明白了,一定是蜘蛛把它生娃娃的东西糊在短裤上,女孩穿了,那些东西就跑到女孩---那里去了,所以就怀了孕。

    她突然明白老三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什么也没做,因为他没有把生娃娃的东西糊到她那里去,那说明他没“得手”。既然他没“得手”,她以前的那些猜测就都是错误的。他一定是得了白血病,他怕死了之后,她要跟他一起去,所以他撒谎说他没得白血病。但他如果留在K县,她很快就会发现他是得了白血病,所以他只好躲回A省去了。他这样做,也许她会恨他,但可以保住她一条命。

    想到这一点,她心如刀割,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

    46

    静秋没想到自己这么无知,连什么是同房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这次碰巧听郑玲说起,她可能还在错怪老三,以为老三“得手”了。刚开始她以为在一个床上睡了就是同了房,但中珉那次说“幸好我们没脱棉衣没关灯”,她才认识到脱棉衣和关灯才是最重要的。

    她跟老三在医院里相会那次,她是准备跟老三一起把死前能做的事都做了的,所以她很勇敢地脱了棉衣,最后还关了灯。

    那次他说他不敢碰她,怕会忍不住做夫妻才能做的事。而她叫他不要怕,叫他做,不做两个人都会死不暝目的。然后老三就伏到她身上,她以为接下去做的事就是夫妻的事了。

    她想起她那晚因为无知和好奇说了一些很不好的话,一定是很令老三难受的,现在真的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割掉。那天他们飞过之后,他用毛巾为她擦掉肚皮上那些滑腻腻的东西,她问:“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尿?”

    他似乎很尴尬,说:“这不是----”

    “但是尿不也是----从这里拉出来的吗?”她见他点头承认,就追问,“那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是尿,什么时候不是呢?会不会搞错了----”

    他好像有点讲不清楚,只含糊地说:“自己能感觉到的。你不要担心,那---绝对不是----尿。”他起床披了件衣服,倒了些热水在脸盆里,拧了个毛巾,帮她把手和肚皮擦了半天,说,“这下放心了吧?”

    她声明说:“我不是----嫌你脏,我只是很怕滑腻腻的东西。”想了想,她又说,“真奇怪,为什么男的----要用一个----东西管两件事呢?”

    他答不上来,只搂着她,无声地笑:“你的意思是男人应该备两个管子,各司其职?你问的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我答不上来。不是我自己要把自己造成这个样子的,可能要问造物主吧----

    后来他讲他的第一次给她听。那时他才读小学六年级,有一次考试,有个题目很难,他觉得自己做不出来,一紧张,就觉得象是拉出尿来一样,但是却有一种奇怪的舒服的感觉,后来才知道那就叫“遗精”。

    她惊异极了:“你小学六年级就----这么----流氓?”

    他解释说:“这不是什么‘流氓’,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男孩长到了青春期,开始发育了,就会有这种现象,有时做梦也会这样。就像你们女孩一样,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有----‘老朋友’。”

    她恍然大悟,原来男孩也有“老朋友”的,但是为什么女孩来老朋友的时候浑身不舒服,而男孩来老朋友的时候却有一种“奇怪的舒服感”呢?好像不大公平一样。

    她也把自己的第一次讲给他听。那时正是她妈妈住院的时候,医院离她家有十里地左右,她妹妹还小,走不动那么远的路,就在医院过夜,跟妈妈睡在一张病床上。而她就白天到医院照顾妈妈,晚上回到家,跟左红一起睡。

    有天半夜,她们两个人跑到外面拉了尿回来,左红说:“一定是你来老朋友了,床上有红色,但我老朋友没来。”

    左红帮她找了些卫生纸,用一根长长的口罩带子拴好了,帮她带在身上。她又怕又羞,不知道该怎么办。左红告诉她:“每个女孩都会来老朋友的,你的同学可能有很多早就来了。你去医院的时候,告诉你妈妈就行了,她会教你的。”

    那天她去了医院,却一直说不出口,磨蹭了很久,才告诉了妈妈。妈妈欣喜地说:“这真是巧啊,我马上就要做子宫全切手术,做了就不会来老朋友了,而你刚好在这个时候接上来了,生命真是代代相传啊。”

    老三听了,说:“希望你以后结婚,生孩子,生女儿,女儿又生女儿,她们都长得像你,让静秋代代相传。”

    她觉得他说这话的意思是让她跟别的人结婚生孩子,她不想听他说这些,就用手捂住他的嘴,说:“我不会跟别人结婚的,我只跟你结婚,生你的孩子。”

    他紧搂着她,喃喃地说:“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我也想----跟你结婚---但是--”

    她看他很难过,就把话扯到别处去。她说:“我全身都是右边比左边大。”她把两个拇指并在一起给他看,把两条胳膊并在一起给他看,都是右边比左边略微粗壮一些。

    他看了一会,握住她的乳房,问:“那你的这个----是不是也是一个大一个小呢?”

    她点点头:“有一点点不同,右边那个大一些,所以我做---胸罩的时候,右边要多打一两个折。”

    他钻到被子里去看了半天,冒出头来,说:“躺着看不出来,你坐起来给我看看。”她坐起来给他看,他说有一点点,然后他问,“我把你画下来好不好?我学过一点画画的----。等天亮了,我回病房去拿笔和纸来---”

    “画下来干什么?”

    “画下来天天看呀---”他声明说,“你要是觉得不好就算了。”

    “我没觉得不好,但是你不用画的呀,我可以----天天给你看。”

    “我还是想画下来---”

    第二天,他回病房拿了笔和纸来,让她披着被子,斜躺在床上,他看几眼,就让她躺被子里去,然后他就画一阵,画完再看再画。他很快就画了一张,她看了看,觉得虽然只是大致轮廓,看上去还挺象的。

    她嘱咐说:“你不要给别人看,让人知道会把你当流氓抓起来的。”

    他笑了一下:“我怎么会舍得给别人看?”

    那天他让她别穿衣服,就呆在被子里。他跑出去倒痰盂,又跑回来拿脸盆漱口杯打水她洗脸洗口,后来又到医院食堂打饭回来吃。她就披件衣服坐在被子里吃,吃完又钻到被子里去。后来他也脱了衣服上床来,两个人温存了很久,一直到只剩半小时就没车到严家河了,才匆匆穿了衣服,跑到车站去坐车。

    现在她回想那一幕,知道他那时就做好了离开她、好让她活下去的准备,而她却错怪了他,他真的是什么也没做。

    她太遗憾太后悔了,如果她早知道这一点,她一定早就跑去找他了。现在离那次相会已经差不多快半年了,如果他在那次割手之后就查出了白血病,那就已经八、九个月了,也许去年年底他就已经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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