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杜夫妇早上到组办公室去找姜敏和姚宓开了一个小会。两位导师开了必读的书和参考书单，商谈怎么进行研究，怎么分工等等，谈完就散会了。姜敏把两张书单都抢在手里，亲亲热热地送杜丽琳出门。许彦成知道自己处于严密监视上下，保持quot;机灵quot;，对姚宓很冷淡，一散会就起身走了。姚宓牢记着她对自己的警戒，只站起身等候导师退出，并没敢送。她等了一会儿不见姜敏回来，猜想她或是送导师回家了。

    自从分设了小组，善保常给余楠召回家去指导工作。罗厚呢，经常迟到。他这天过了十点才到办公室，看见屋里静悄悄地，只姚宓一人在那儿看书。他进屋说：

    quot;嘿！姚宓！quot;

    姚宓抬头说：quot;你这会儿才来呀？quot;

    罗厚不答，只问：quot;他们呢？quot;

    姚宓说：quot;善保大概在余先生家。我们两个小组刚开完会，姜敏大概送他们回家了。我在这儿替你看书呢。quot;她曾答应替罗厚读一本巴尔扎克的小说，井代作笔记。

    quot;不用了，姚宓。朱老头儿对我讲，我什么都不用干，他有现成的货。满满的好几抽屉呢，要什么有什么！quot;

    quot;他就这样推你出门吗？quot;

    quot;哪里！老头儿人顶好，像小孩子一样，经不起我轻轻几下马屁，就给拍上了，把私房话都告诉我了——抽屉里的现成货是秘密，你可不能说出去。quot;

    姚宓笑问马屁怎么个拍法。

    罗厚说：quot;妙不可言，等有空再谈。咱们这会儿有要紧事呢——我问你，你爸爸藏书室有个后门，钥匙在你手里吗？quot;

    quot;那扇门早用木板钉死了。quot;

    quot;木板可以撬开呀。我只问你钥匙。quot;

    姚宓说，钥匙在她手里。

    罗厚叮嘱说：quot;你回家去把钥匙找出来，交给伯母，我会去拿。大院东侧门的钥匙我记得你有两个呢，也给我一个。quot;

    他告诉姚宓，捐赠藏书的事已经和某图书馆谈妥。他手里虽然有书单，还得带人去估计一下：那一屋子书得用多少箱子装，去几辆卡车，得多少人搬运。他说，卡车可以停在大院东侧的门外，书从藏书室的后门出去，免得惊师动众。他打算一次搬完。两只大书橱留下，书架子他已经约定卖给一个中学了。

    姚宓说：quot;还有我自己留的一堆书呢。quot;

    罗厚说：quot;知道！你不是说，都堆在沿墙地下吗？我把那两个书橱给你留下，装你的那些书。问题是你家那间乱七八糟的小书房怎么布置？得预先挪出地方搁那两个大书橱——你懂吗？书橱得先进去，不然，就挤不进了。quot;

    姚宓为难说：quot;满屋子都是土，沈妈老也不去收拾。quot;

    罗厚很爽气地说：quot;得，你甭管了，我找人去收拾。不过书怎么整理，得你自己，我可是外行。quot;

    姚宓笑说：quot;当然我自己来，不成还叫你整理！quot;

    罗厚说：quot;你都甭管了，照常上你的斑。反正你帮不了忙，我也误不了事。我这里面有一条妙计——闪电计！别让上海丫头知道了去报告老河马。quot;

    quot;这又不是瞒人的事，也瞒不了呀。quot;

    quot;哼！老河马准在算计那一屋子书呢！我就给她一个出其不备！——还有一句话，舅舅叫我转达的：给你们钱，别说不要。quot;

    姚宓郑重声明：quot;书是捐赠的，妈妈决不肯拿钱。quot;

    quot;给的不是书价，有别的名目，反正你们收下就完了。我警告你，姚宓，你以后得多吃鸡鸭鱼肉，你再瘦下去，就变成鬼了。你太抠门儿，你在省钱给妈妈买补药。quot;

    quot;你胡说。quot;

    quot;我才不胡说呢！我告诉你，这么办正好叫老河马没话可说，不能埋怨你不把书留给本单位。哼！给重价收买了！家里穷！要钱！怎么着！quot;

    姚宓忍笑说：quot;你把我当作老河马，练习吵架吗？quot;

    罗厚昂然说：quot;练习吵架，不怕！即使当面是真的老河马，我也决不会动手打她。quot;

    他回身要走，姚宓叫住了问他朱千里是否真的什么都不要他干。

    罗厚说：quot;当然真的。quot;

    姚宓说：quot;那么，我替你看的书就不用做笔记了，我自己看着玩儿了。不过，我问你，你是怎么拍上他的？quot;

    quot;咳，没做坏事，不过帮他捣鬼，瞒着他夫人为他汇了些钱给他乡下的外甥——他瞒着夫人在赚稿费。这都是秘密。quot;他不肯多说，忙着走了。

    姚宓等着姜敏回来，她想看看书单。可是直到吃饭，姜敏没有回办公室。

    姚宓回家找出钥匙，向妈妈转述了罗厚的话。姚太太接过钥匙，放在镜台上，慢慢地说：

    quot;刚才郁好文来，脱姜敏借了许许多多书，施妮娜说研究用的书没有限制，她们把书不知藏在哪里了，没见姜敏拿出去一本书，只听见她们说占有资料，取得主动，小组里露一手。她又听见施妮娜反复叮嘱方芳：只说没有书，没有！就完了。她说她们大概是对付你的。quot;

    姚太太知道他们四个人的两小组，姚宓回家都向妈妈讲过。这时她吩咐女儿且别到图书室去讨没趣。

    这天下午，罗厚跑来和姚太太商谈搬运藏书的事。恰好许彦成也来了。他和彦成是很相投的。上次许家搬运钢琴，姚太太事后知道就是罗厚帮彦成找的人。姚太太就对彦成讲了郁好文透露的消息。罗厚怒得竖起他的quot;十点十分quot;，摩拳擦掌。

    彦成笑对罗厚说：quot;不用你打架的，我自有办法。quot;

    办法很简单。他说，如此这般，把小组里需要的书集中在组办公室里。三人一商议，觉得没有问题。姚太太就和罗厚继续商谈搬运那一屋子书的事。

    罗厚把拳头在自己膝盖上猛捶一下说：quot;我觉得更得闪电！我准备半天搬完！quot;

    彦成说：quot;办不到。quot;

    罗厚瞪着眼说：quot;我跟你打赌！赌脑袋！quot;

    姚太太责备似的看了他一眼，低声说：quot;罗厚！quot;

    罗厚忙两手打恭说：quot;对不起，许先生，我说急了。不过，伯母放心，打赌，不是打人。quot;

    姚太太也说办不到，而且没有必要。

    罗厚又气又急，又不敢得罪姚伯母。他忍耐了一下说：

    quot;伯母，善本、孤本，拿到手就有利可图，想占便宜的坏人多着呢。还有更坏的人，自己占不到便宜，捣捣乱，制造点儿麻烦他也高兴。公家是糊里糊涂的。你偷了他的，他也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心痛；越是白送的他越不当一回事。要办事，就得抓紧，得快！quot;

    彦成说：quot;可是半天怎么行呢？quot;

    罗厚很内行地说：quot;得有办法呀！要有准备，要有安排，最要紧是得力的人手。quot;

    他有得力的人手。他待人慷慨，人家愿意为他效劳。

    他也懂得quot;重赏之下，必有勇夫quot;，从不惜小费。

    他解释说：quot;成套的书都带书箱，好收都有书套。散的装木箱或纸箱，硬面的或是不怕挤轧的可以装麻袋。我带人去估计现场，不会空着手去傻看。quot;姚太太说：quot;反正由你全权办理。quot;

    罗厚得意说：quot;好，我组织三路大军，三路进军。一路是主力，搬书；二路是把书架子运走；三路是把书橱和剩下的一些书悄悄儿搬往您家，谁也不让知道。quot;

    姚太太说：quot;又不是偷！quot;

    罗厚认真说：可是人家知道了，就要来利用了。书啊！不能独占啊！得让大家利用啊！好！从此多事了。你借，我借，他又转借，借了不还，或者丢了——干脆悄悄儿藏着吧。

    姚太太说：quot;干脆也交公，交给图书室。quot;

    罗厚着急说：quot;不行！都交给老河马？让她占有？那是许先生给姚宓挑出来的。quot;

    彦成说：quot;谁家没有几本书，藏着就完了，不张扬也对。quot;

    姚太太说：quot;好，罗厚，都照你说的办。quot;

    罗厚说他马上找人来收拾姚宓的小书房；又问那间书房别人知道不知道。

    quot;什么书房！只不过是一间储藏室罢了。quot;姚太太隔窗指点着小院对面的屋子，问许彦成：quot;那间房，看见吗？quot;

    彦成说：quot;没注意过。quot;

    罗厚得意说，只有他知道。他拉彦成一起去看看将来书橱放在哪里合适。小书房近大门口，要经过一个长圆形的墙门洞。门洞后面堆着些什物：不用的火炉子，烟筒管，大大小小带泥的花盆之类。走过去还要上五六级台阶，才是一扇旧门，门上虚锁着铁锈的大锁。姚太太行走不便，从没进去过，只吩咐沈妈经常去打扫屋子，擦擦玻璃。天气冷，沈妈已多时不去打扫。屋里寒气逼人，灰尘扑鼻。他们看了一下，罗厚指点着说：quot;书橱这么搁。quot;彦成也同意，两人商量了一番，就忙着出来。

    他们回到姚太太的客堂里，彦成不及和姚太太同听音乐，就要和罗厚同去办交涉，把研究资料集中在组办公室里。

    罗厚临走对姚太太说：quot;伯母，您瞧啊，做研究工作也得打架，而且得挖空心思打！quot;

    姚太太笑说：quot;好吧！打吧。quot;她把藏书室后门的钥匙和东侧门的钥匙都交给罗厚，重又说：quot;告诉你舅舅，钱，我们是不领的。就算是愚忠，我们反正愚忠到底了。书架子随你去卖。quot;她看着罗厚不服气的脸，抚慰说：quot;你放心，罗厚，伙食是我管的，没克扣阿窟。quot;

    罗厚心里喃咕：quot;这姚宓！她什么话都给我捅出来！quot;他嘴里却忙着辩解：quot;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伯母，我还是不赞成您的愚忠。公家只是个抽象的词儿，谁是公家？哼！quot;他不敢说不去，怕挨训，只一笑说：quot;我是不懂公德的！quot;

    姚大太不和他多说，只赶他说：quot;去吧，打架去吧！quot;

    罗厚披上大衣，很有把握地说：quot;伯母，您等着瞧，我们一定胜利。quot;许彦成已经穿上大衣，围上围巾，戴上手套，站在一边等着罗厚。他心上却不像罗厚那么拿得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