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照和陈善保已交上朋友，经常一起学习，一起玩笑。恰逢这般好秋天，两人动了游兴，约定同游香山。余照到了北京，只到过颐和园，还没游过香山呢。他们避免星期日游人太多，各请了一天假。宛英为他们置备了糕点水果等等，特地还煮了茶叶蛋。她和余楠老两口子看小女儿成对出游，满心欢喜。

    余楠这个暑假也并不寂寞。他从妮娜处得知姜敏愿意加入他的小组，不胜得意。年中工作小结会上姜敏得了表扬，余楠就去贺她。姜敏一扭头似笑非笑说：

    quot;我们不过是速成的呀！学完就忘了！quot;

    quot;哎，quot;余楠拍着她的肩膀说：quot;学不进的才忘记。我不是早说了吗，希望你快快学成，回过头来教我们。老实告诉你吧，我慢班都没跟上，现在都退学了。quot;

    他把姜敏邀到家里，满口称赞她，一面又择问她工作的计划。姜敏当然不会白喝他的米汤。她带着娇笑回敬的米汤，好比掺和了美酒，灌得余楠醉醺醺地。他兴致也高了，话也多了，自吹自卖，又像从前在上海时款待他喜爱的女学生那样。宛英只防姜敏媚惑善保，破坏余照的姻缘。现在余照和善保已经好上了，宛英不防她了。至于余楠，宛英是满不在乎的。余照和善保现在不在身边了，余楠觉得落寞，常到丁宝桂家去喝酒。如今来了个姜敏，平添了情趣。他们谈工作，谈批判，有时施妮娜和江滔滔也过来加入讨论。整个夏天，余楠很少出门，姜敏经常来。

    有时两人低声谈笑，有时热烈地讨论。宛英只听到他们反复提到什么quot;观点不正确quot;呀，quot;阶级性不突出quot;呀，什么quot;人性论quot;呀等等，也不知他们评论什么。她曾悄悄问过善保，善保茫然不知。一次她听见善保问姜敏，她和余先生讨论什么问题呢。姜敏说她是来帮余先生学习俄语，她自己也借此温温旧书。宛英觉得蹊跷，不信自己竟那么糊涂，连外国话和中国话都不能分辨。

    余照和善保游山归来，宛英安排他们在饭间里吃点心。余楠和姜敏正在书房里谈论他们的文章，立即放低了声音。

    余照大声说：quot;妈，你知道我们碰见谁了？quot;

    善保有心事似的不声不响。

    宛英问：quot;碰见谁了？quot;

    quot;你猜！quot;

    宛英说：quot;我怎么知道呀。quot;

    quot;姚宓啊！姚宓！！还有许彦成！！quot;

    quot;你该称姚姐姐和许先生——还有谁？quot;

    quot;就他们两个！！quot;

    quot;别胡说！quot;宛英立即制止了余照，quot;你们哪儿碰见的？和他们说话了吗？quot;

    quot;去香山的汽车站上，两人分两头站着！我们赶紧躲了。quot;

    quot;你们准是看错人了。quot;宛英一口咬定。

    quot;善保先看见，他拉拉我，叫我看。我们赶紧躲开，远远地看着他们一个前门、一个后门上了车。quot;

    宛英说：quot;干吗要一个前门、一个后门上车呢？quot;她不问情由，先得为姚宓辟谣。quot;远远看着像的，不知多少呢。像姚小姐那样穿灰布制服的很多，她怎么会和许先生一起游山呢！你们在香山看见他们两人了吗？quot;

    余照不服气说：quot;香山那么大，游客那么多，哪会碰见呢？quot;

    quot;你们只远远看见一个人像姚小姐，又没近前去看，就躲开了，却把另一人硬说是和她一起的。你们准是看错了人。quot;

    余照觉得妈妈的话也有道理，承认可能是看错了人。

    善保却固执地说：quot;是姚宓，我一眼就看出是她。我决不会看错。quot;

    余照听了这话不免动了醋意，因为她知道善保从前看中姚宓。她说：quot;哦！是姚宓，你就不会看错！反正你眼睛里只有一个姚宓！穿灰制服的都是姚宓！quot;

    善保不争辩，却不认错。宛英不许余照再争。余照哪里肯听妈妈的话，嘀嘀咕咕只顾和善保争吵。

    他们的话，姜敏全听在耳里。她不好意思留在那里隔墙听他们吵嘴，借故辞别出来。

    姜敏相信善保不会看错。她想到办公室去转转，料想姚宓不会在那里，不如先到姚家去看看。

    她入门看见姚宓的自行车，就问开门的沈妈，姚宓是否在家。沈妈说：quot;没回来呢。quot;姜敏自以为得到了证实，不便抽身就走，不免进去向姚伯母问好，说她回社后还没正式上班，敷衍了几句，有意无意地问：quot;姚宓还不回家？quot;

    姚太太说：quot;她还不回来呢。quot;

    姜敏暗想：不用到办公室去了，且到许彦成家去看看。她辞了姚太太又到许家。

    许彦成从姚家回来，就闷闷地独在他的quot;狗窝quot;里躺着。李妈出来开门，遵照主人的吩咐，说quot;先生不在家quot;。杜丽琳一听是姜敏，忙出来接待。她恭喜姜敏学习成绩优异，又问她有没有什么事。

    姜敏说：quot;想问问几时开小组会。quot;

    丽琳说，没什么正式的会，他们小组经常会面，不过星期一上午他们都在办公室碰头，安排一星期的工作。她和姜敏闲聊了一会儿。姜敏辞出，觉得时间已晚，没有必要再到办公室去侦察。姚宓这时候即使跑到办公室去工作，也不能证实她没有游山。她拿定自己侦得了一个大秘密。不过她很谨慎，未经进一步证实，她只把秘密存在心里。

    星期一，罗厚照例到办公室去一趟（别的日子他也常去转转，问问姚宓有没有什么事要他办的）。他跑去看见姚宓正在读他请姚宓看的译稿，就问：quot;看完了吧？看得懂吗？quot;

    姚宓说：quot;懂，当然懂。可是你得附上原文，也让我学学呀。quot;

    罗厚笑嘻嘻说：quot;原文宝贵得很，是老头儿从法国带回来的秘本，都不大肯放手让我用。quot;

    quot;那你怎么翻译呢？quot;

    罗厚说：quot;不用我翻呀。他对着本子念中文，我就写下来，这就是两人合译。我如果写得一塌糊涂，他让我找原文对对。我开始连原文都找不到，现在我大有进步了。quot;

    quot;这也算翻译？他就不校对了？quot;

    quot;校对！他才不耐烦呢！所以我请你看看懂不懂。quot;

    quot;发表了让你也挂个名，稿费他一人拿？quot;

    quot;名字多出现几次，我不也成了名翻译家吗？quot;

    两人都笑了。

    正说着，只见姜敏跑来。罗厚大声说：quot;唷！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改在余先生家上班吗？quot;

    姜敏横了他一眼：quot;谁说的？quot;

    quot;还等傅今同志召开全体大会正式公布吗？quot;罗厚说着扮了个鬼脸。

    姜敏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儿说：quot;他们拉我呀。quot;

    姚宓微笑着说：quot;听说你天天教余先生俄语呢。quot;

    姜敏忍不住了，立即回敬说：quot;听说你某一天陪某先生游香山了！quot;

    姚宓的脸一下子转成死白，连罗厚都注意到了。可是姚宓很镇静地说：quot;我没有游香山。quot;

    quot;没游香山，游了樱桃沟吧？quot;姜敏一脸恶笑。

    姚宓说：quot;我没有游樱桃沟。我天天在这儿上班。quot;

    这时候，姜敏等待着的许彦成和杜丽琳正好进门。姜敏只作不见，朗朗地说：quot;可是有人明明清清看见你们两人去游山了！你，还有一个人……quot;

    罗厚深信姚宓说的是实话，所以竖眉瞪眼地向姜敏质问：quot;你亲眼看见的？quot;

    姜敏说：quot;有人亲眼看见了，我亲耳朵听见的。quot;

    他们大家招呼了许先生和杜先生。

    姜敏接着说：quot;星期五上午，在去香山的汽车站上，你们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一个前门上车，一个后门上车……quot;她瞥见许彦成脸色陡变，杜丽琳偷眼看着彦成。

    罗厚指着姜敏说：quot;你别藏头露尾的！谁亲眼看见了？我会去问！我知道你说的是陈善保。善保告诉我的，他星期五和朋友一同去游香山。我会当面问他！quot;

    姜敏鄙夷不屑地笑道：quot;我说了陈善保吗？我一个字儿也没提到他呀！反正姚宓在这儿上班呢，当然就是没有游山。游山自有游山的人。quot;她料定姚宓在撒谎。

    许彦成和杜丽琳都已经坐下。丽琳笑着说：quot;姜敏同志，你说的是我们吧？quot;

    quot;我说的是游山的人。quot;

    丽琳说：quot;就是我和彦成呀。我们俩，上班的时候偷偷出去游香山了，彦成自不量力，一人爬上了鬼见愁。挤车回来，有了座儿还只顾让我坐，自己站着，到家还兴致顶高。可是睡了一宵，第二天反而睡得浑身酸痛，简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力气全无。你来的时候他正躺着，我让李妈说他不在家，让他多歇会儿。谁看见我们的准是记错了日子。我们游山是星期四，不是星期五。quot;

    姚宓仍静静地说：quot;不论星期四、星期五，我都在这里上班。可以问秀英，她上下午都来给咱们打开水的。quot;

    姜敏没料到她拿稳的秘密却是没有根，忙见风转舵说：

    quot;罗厚，听见没有？人家说的准是星期四。假如是星期五，那就是陈善保和他的朋友。反正我听见人家说，亲眼看见咱们社里有人游香山了。我以为是姚宓，随便提了一句，你就这么专横！quot;

    罗厚卷起自己的稿子，站起来说：quot;你们是开小组会吧？我也找我的导师去。quot;

    他出门听见姜敏在说：quot;他们拉我加入他们的小组。我不知该怎么办好……quot;

    罗厚不耐烦，挟着稿子直往余楠家跑。